“原谅我打岔,克莱佛先生,”凡斯中断了克莱佛的叙述,“为什么你认为里面有其他人在?”
克莱佛犹豫起来。
“是不是因为,”凡斯提示他,“你稍早之前打过电话给欧黛尔小姐,但却是个男人接的?”
克莱佛缓缓地点了点头,“我没有其他特别的理由可以否认……的确,就是这原因。”
“这个男人在电话里对你说了什么?”
“就一点点,他说‘喂’之后,我说我要找欧黛尔小姐,他告诉我她不在,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凡斯转向马克汉。
“我想,这解释了杰梭所说,在十一点四十分时有通电话打到欧黛尔家。”
“可能。”马克汉毫无兴趣地回答。他急着想从克莱佛口中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从被凡斯打断的部分继续问下去。
“你说你站在公寓门口,那是什么原因让你没按门铃呢?”
“我听到屋内有个男人的声音。”
马克汉整个人振奋起来。
“男人的声音?你确定?”
“确定。”克莱佛肯定地回答,“一个男人的声音。否则我会按门铃的。”
“你能认出那声音吗?”
“很难。它非常模糊,而且听起来有点沙哑。那不是我所认识的声音,但我想这声音和接我电话的声音是来自同一人。”
“你分辨得出他说的是什么吗?”
克莱佛皱着眉头,视线从马克汉后方打开的窗户望了出去。
“我记得听到的那些话,”他慢慢地说,“当时我并不在意,但是等我第二天看到报纸,那些话才又浮现在我的脑海——”
“是些什么话?”马克汉没耐心地打断他的话。
“嗯,我听到的是:‘哦,我的天!哦,我的天!’——这声音大约重复了两三次。”
他的描述让这间陈旧的办公室笼罩在一股恐怖的气氛中——一种震慑人心的恐怖气氛,充斥在克莱佛不经意、冷漠、一再重复的痛苦尖叫声中。片刻沉寂后,马克汉问道:
“在听到这男子的声音后,接下来你怎么做?”
“我轻轻地走回后厅,然后从进来的侧门离去,之后我就回家了。”
又是片刻沉寂。克莱佛的供述让人惊讶,但是它完全吻合曼尼克斯的说词。
就在这时候凡斯从深陷的椅子里坐直了起来。
“我说,克莱佛先生,从十一点四十分你打电话给欧黛尔小姐,到十一点五十五分你走出她所住的公寓大楼侧门——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呢?”
“我从第二十三街搭地铁到上城。”他停顿片刻后才回答。
“奇怪——非常奇怪,”凡斯看着正在燃烧的烟头,“在那十五分钟内你不太可能打电话给任何人吧?”
我突然想起爱丽丝?拉佛司小姐说的,克莱佛曾在星期一晚上十一点五十分打电话给她。凡斯并没有透露他所知道的部分,光是这个问题就让对方心里七上八下的。克莱佛担心情况变得对他不利而开始闪烁其词。
“如果我在第七十二街下地铁,并且在走到欧黛尔小姐住处之前打电话给别人,这是有可能的,不是吗?”
“的确,”凡斯喃喃地说,“然而,严格来说,如果你在十一点四十分打电话给欧黛尔小姐,然后进入地铁,坐到第七十二街,然后走到第七十一街,再走进那栋建筑物,在她门口驻足片刻,最后在十一点五十五分离开——全部只花了十五分钟——你恐怕很难有时间停下来打电话给别人。不过,我不会再逼问你这件事,但是我真的想知道,从十一点到十一点四十分你打电话给欧黛尔小姐的这段时间里,你在干什么。”
“老实告诉你,那晚我很沮丧。我知道欧黛尔小姐和另一个男人出去——她原本是要和我约会的。我气急败坏地在街上闲荡了大约一个小时,也许更久。”
“在街上闲荡?”凡斯皱着眉头。
“没错,”克莱佛话中充满敌意。然后他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马克汉。“你记得我曾建议你最好从一位林格斯特医师下手,……你从他那里追查到什么吗?”
“哦!对了!林格斯特医师!当然!……所以,克莱佛先生,你在街上闲荡?‘街上’,请你特别注意!——你陈述这件事,我强调‘街上’这字眼,而你——出乎意料之外地——提到林格斯特医师。为什么是林格斯特医师?可没人提起他。但是那个字眼‘街上’——却让人产生联想。说到街上让人想到林格斯特医师——就像提到巴黎让人想到春天是一样的。很好,非常好。……现在我已经得到另一块拼图了。”
马克汉和希兹看着他就像他突然疯了一样。他静静地从烟盒中挑出一枝瑞奇烟点燃,然后对克莱佛报以消遣的微笑。
“我亲爱的朋友,接下来该是你告诉我们,当你星期一晚上漫步街头时,在何时以及在哪里遇见林格斯特医师的时候了。如果你不说的话,那么我就要代你说了。”
克莱佛有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没开口,冰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马克汉检察官的脸上。
“我已经告诉你们大部分的事了。好吧,现在告诉你们剩下的事。”他苦笑了出来。“我在将近十一点半左右前往欧黛尔小姐那里——我想她那时可能在家。我在巷子口碰见站在那里的林格斯特医师。他和我打了招呼,并且告诉我有人正和欧黛尔小姐在一起,于是我走到街角的安索尼雅旅馆。大约十分钟后我打电话给欧黛尔小姐,就像我之前说的,是一个男人接的电话。十分钟后我打电话给欧黛尔小姐的朋友,希望她安排一个聚会,但是没成,于是我又回到她的公寓。回去时医师已经不在了,我顺着巷子走去,然后从侧门进去。之后我驻足她家门前一分钟,就像我告诉你们的,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我就离开回家了。……这就是所有的经过。”
就在这时候史怀克进来向希兹附耳说了些事情。希兹立刻站了起来,尾随这位机要秘书走了出去。没一会儿他又回到办公室,带着一包鼓鼓的吕宋纸袋。他将它交给了马克汉,并以低得让我们无法听见的声音向马克汉报告着什么。马克汉显得惊讶而且不高兴。在挥手要希兹坐回他的位子后,他转向克莱佛。
“我得让你在接待室等个几分钟,我现在另外有件紧急的事。”
克莱佛不吭一声地离开了,接着马克汉打开了纸袋。
“我不喜欢这样,警官。我在昨天你建议时就告诉过你了。”
“我知道,长官,”感觉上,希兹并非如他说话的语气那样,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如果这些信件没有问题,而克莱佛又没对我们撒谎,我会派人将它们放回去,那么就不会有人知道它们被动过了。但是如果它们证实克莱佛是个骗子,那我们就有很好的借口取得它们。”
马克汉并未争执这点。他嫌恶地开始检查这些信件,并特别留意日期。有两张照片瞄了一眼就放了回去,并厌烦地撕掉一张好像画有钢笔素描之类的纸张,扔进垃圾桶里。我注意到其中有三封信他放到一边。花了五分钟看完其他信件后,他把它们又放回了纸袋里。然后他向希兹点头。
“带克莱佛进来。”他站起来,转身看着窗外。
等克莱佛又坐回桌前的位子时,马克汉头也不回地说:
“你告诉我你在六月时从欧黛尔小姐那里买回了你的信。你记得日期吗?”
“不确定,”克莱佛轻松地回答,“但我想是在六月初吧——大约第一个礼拜的时候。”
马克汉指着他放在一旁的三封信问道:
“那么,你又怎么刚好会有你在七月下旬从阿第伦达克山写给欧黛尔小姐的和解信?”
克莱佛自我克制得非常好。一阵相当冷静的沉默后,他只温和平静地说:
“想必你是合法取得这些信件的。”
马克汉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但是同时他也被克莱佛一再的欺骗给激怒。
“我很抱歉地承认,”他说,“它们都是从你住的地方拿来的——我向你保证这不是我的指示。但是由于它们已经意外地落到我手里,聪明的话,你最好能提出你的解释。在欧黛尔小姐尸体被发现的那个早上,她的公寓里有个空的文件盒,而且,从种种迹象判断,它在星期一晚上曾经被打开过。”
“我了解了,”克莱佛刺耳地笑着,“很好。事实是——虽然我并不期待你会相信我——我一直到八月中,也就是三个星期前,才付勒索费给欧黛尔小姐,那也是我拿回所有信件的时候。我对你说是六月,是为了把日期尽可能往前推。事情发生的时间离命案愈久,我想,你就愈不会怀疑到我身上。”
马克汉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地摸着那些信件。倒是凡斯解决了他的难题。
“我真的认为,”他说,“你可以相信克莱佛先生的解释,并且将这些情书还他。”
马克汉犹豫了一会儿后,拿起那个吕宋纸袋,放回三封信,并且交给了克莱佛。
“我希望你能了解,我并不赞同这种窃取信件的行为,你最好把它带回家销毁。——我不会再拘留你了,但是请你留在我可以找得到你的地方,以应不时之需。”
“我不会逃走的。”克莱佛说。之后希兹带着他去搭电梯。
第22章 一通电话
九月十五日,星期六,上午十点
希兹回到马克汉办公室,无望地摇着头。
“星期一欧黛尔死亡之夜应该有一定的迹象可循。”
“的确,”凡斯同意。“欧黛尔小姐爱慕者的午夜秘密聚会。毫无疑问地,曼尼克斯在那里。他看见克莱佛,克莱佛又看到林格斯特,而林格斯特则看见了史帕斯伍德——”
“哼!但是没人看见史基。”
“问题是,”马克汉说,“我们不知道克莱佛说的话有几分真实性。——对了,凡斯,你相信他真的在八月把信买回来吗?”
“但愿我们知道!真是让人一头雾水,不是吗?”
“无论如何,”希兹说,“克莱佛供称在十一点四十分打电话给欧黛尔,而且是个男人接的这件事,杰梭的陈述可以证明。我认为克莱佛在那晚看见林格斯特这点也没问题,因为就是他首先暗示我们要注意这位医生的。他是先发制人,因为林格斯特医师可能会告诉我们他见过克莱佛。”
“但是如果克莱佛真有不在场证明的话,”凡斯说,“他可以干脆就说医生在撒谎。然而,不论你相不相信克莱佛所供称的,你可以相信我的说法,那晚除了史基以外,还有另一位访客在欧黛尔的公寓里。”
“也对啦,”希兹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但是,即使如此,这个家伙也可能只是对史基不利的一项有力证据而已。”
“或许吧,警官。”马克汉眉头紧锁,“现在我惟一想知道的是,侧门是怎么被打开的,后来又是如何从里面锁上的。我们知道它在午夜左右是开着的,而且曼尼克斯和克莱佛都曾进出过。”
“你太过于烦恼这些琐事了,”凡斯态度冷淡地说,“只要我们找出是谁和史基一块待在金丝雀金碧辉煌的笼子里,门的问题自然就会迎刃而解。”
“我想应该是曼尼克斯、克莱佛以及林格斯特三人其中的一个吧。目前他们三人嫌疑最大。如果我们相信克莱佛所说的,那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在十一点三十分到午夜之间进入欧黛尔的公寓。”
“没错。但是你只从克莱佛那儿知道林格斯特当时在附近,而这个还无法证实的说法不能让人完全采信。”
希兹突然大叫,眼睛看着墙上的钟。
“喂,你昨天说十一点要找那个护士过来,究竟要不要?”
“我已经为她的事烦了一个小时了,”凡斯显得相当困扰,“真的,我一点也不想见她。我真希望有奇迹出现。就让我们先等林格斯特医师到十点半再说吧,警官。”
话还没说完,史怀克就向马克汉报告说林格斯特医生紧急地赶了过来。这情形真是有趣,马克汉当场笑了出来,而希兹则是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惊讶地看着凡斯。
“我可不是通灵的人,警官。”凡斯笑着说,“林格斯特医师昨天意识到我们将逮到他说谎的把柄,所以他决定先一步亲自来向我们解释。很简单,对不对?”
“是啊。”希兹惊讶好奇的表情消失了。
当林格斯特医生走进办公室时,我注意到他那惯有的高尚优雅气质尽失。他的脸上同时流露出歉意与焦虑。过度紧张带给他的烦恼显而易见。
“长官,我来就是要,”他说着,并在马克汉示意下坐了下来,“告诉你星期一晚上的真相。”
“真相永远受欢迎,医生。”马克汉鼓励他说。
林格斯特医师点头同意。
“我很遗憾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没有说出真相,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好好衡量过这件事的严重性;而一旦我作了不实的叙述,我觉得我除了选择欺骗下去外别无他法。然而,经过深思熟虑后,我得到的结论是:坦白是通往智慧之路的途径。——事情是这样的,长官,星期一晚上我提到的那几个小时里,我并没有和布里顿夫人在一起。十点半之前我都待在家里,然后我去了欧黛尔小姐住的那栋大楼,将近十一点的时候到达那里。十一点半之前我一直站在大楼外的街上,之后我就回家了。”
“如此简单的叙述还需要更详细的解释。”
“我了解,长官。我正准备解释。”林格斯特医师吞吞吐吐地说,白皙的脸上泛着紧张的神情,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知道欧黛尔小姐要和一位名叫史帕斯伍德的男人一起吃晚饭、去剧院,这让我觉得很痛心。就是史帕斯伍德让欧黛尔小姐对我愈来愈冷淡,都是因为他的介入才让我开始威胁这个年轻女人。那晚我坐在家里,脑海里不断想着这情形,突然有股冲动要展开报复行动。我问我自己,为何不马上结束这让人无法忍受的情形?为什么不让史帕斯伍德也跟着一起玉石俱焚?”
他愈说愈激动,眼睛的神经开始抽动,肩膀痉挛得就像是那些抵挡不住酷寒的人一样。
“别忘了,长官,我正饱受着痛苦的煎熬,而我对史帕斯伍德的恨似乎让我失去了理智,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在无法克制的情况下,我把手枪放进口袋,飞奔出家门。我当时认为欧黛尔小姐和史帕斯伍德可能就快从剧院回家了,我打算强行进入她的公寓,并且执行我计划好的行动……从对街我看到他们进入大楼——那时大约是十一点——但是,当我正准备面对面摊牌的时候,我犹豫了。我没有马上执行报复行动;我——我把报复念头搁在一边,正享受着一种让我疯狂满足的快感——他们的生死现在正操控在我的手中。……”
他的手因害怕而抖得非常厉害,眼睛抽动的次数也愈来愈多。
“我心中暗自高兴地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然后,正当我要进去作个了断时,一个叫克莱佛的男子走了过来并且看到了我。他停下来和我打招呼,我想他可能也是来找欧黛尔小姐的,所以我告诉他她已经有了客人,随后他朝百老汇大道走去。等他转进街角,这时候史帕斯伍德从大楼出来,跳上一辆来载他的计程车……我的计划终于宣告失败,因为我拖得太久
了。突然间我似乎从一场可怕的梦魇中惊醒,几乎处于崩溃的状态,但是我还是设法回到了家。……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我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全身无力地陷进椅子里。在他陈述时煎熬着他的那股被压抑的紧张与激动消失了,此刻的他显得无精打采且冷漠。他坐在那里喘了一会儿气,并且两次搓揉着他的前额。显然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再问下去,最后马克汉叫崔西送林格斯特医师回家。
“歇斯底里后的短暂虚脱,”凡斯淡淡地说,“所有这些偏执狂的家伙都会过度神经衰弱。明年他就会进精神病院。”
“或许吧,凡斯先生。”希兹对这病态心理学的话题毫无兴趣且不耐烦,“我现在关心的是如何把这些家伙的事情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