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这轻描淡写的一瞥却令李父脊背发寒。
旁人都以为游龙观中皆是普度苍生的有道圣人,却想不到在游龙观之中便有一座罗生门直通鬼界,而鬼界之内与之连通的地界则在瘟癀鬼王的地宫之中。瘟癀鬼王绝非善类,游龙观自然也与贤良无干,甚至游龙观可以看作是瘟癀宫在人间的一个分支。
瘟癀宫与游龙观一个放出被其奴役的低级鬼为祸世间,另一个则假装解救苍生驱鬼敛财。他们以为这边陲小地没有懂得通灵之士,自然也就没人能看得出他们自导自演的双簧把戏。而李皓峰的父亲这一次为了救王家小姑娘无异已经自表身份,面对这样的状况游龙观通常会有两种对策——要么让对方成为“自己人”,要么让对方直接成为死人。
李父自然不知道游龙观的这两个选项,但他却知道重游真人绝对已经发现了他手腕上戴着的那串手珠,只是还不清楚重游真人是否知道那手珠里面放置着的究竟是什么。
李家原本想要举家迁走,却不想过了三天仍然平安无事,于是李皓峰父母心中紧绷着的一根弦便渐渐放松了下来。当然,李皓峰是不知道这一切的,在他眼中,那时的日子一切如常,没有什么特别。
直到第四天,父母带妹妹出门去一个远房亲戚家,李皓峰因故独自留在家中。
李皓峰在家里又一次听到了白檀手串中那件物事的召唤,恍惚中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待他回过神时,便已经身处里屋之中跪在爷爷的灵位前,那串白檀手串则牢牢地戴在他的手上,任他怎么用力也没办法摘下。
一颗朱红色的珠子从手串之中浮出,带着暖暖的气息缓慢融入李皓峰胸口,整个过程李皓峰一动也不能动,就这么看着那朱红色的光芒收敛于自己体内。接着,他便觉得这颗珠子似乎在同他的心脏一起跳动。
妖福瑞魄珠,这是李皓峰很久以后从一本典籍上知道的名字,而这时他只觉得那颗珠子在身上会让他觉得身体暖暖的,一股暖意流经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待妖福瑞魄珠完全融进体内后,他的身体便能活动自如。不过李皓峰并没有吸收了上古异兽妖丹或是服食筑基通脉药丸或是被一个绝世高手灌顶之后的感觉,他既没有变得身轻如燕力大如牛,也没有鹰的眼睛狼的耳朵豹的速度熊的力量,甚至都没感觉到比以前看得更远跑得更快跳得更高。
李皓峰用灵识飞速地在手串中扫了一眼,几颗珠子里零星地放着几张符咒,而在其中一颗串珠内则静静地躺着两本线装书,书本的纸张诠释着其经历过的沧桑。书的封面上并没有写字,但李皓峰却很清楚这两本是什么书,其中一本书里的内容他曾在父亲的逼迫下看过不知道多少遍。
两本书均是李家历代先辈对控符一道的心得和对一些符咒的记载,这两本小册子年代也算久远,李皓峰以前从未翻过的第一册前面几十页甚至为繁体文言文。
就在李皓峰要走出里间小屋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响动。李皓峰心里顿时一惊,以为是自己父母和妹妹从亲戚家回来。
李皓峰没听父亲的禁令擅入小屋,又“弄没”了放置在手串中的那颗珠子,自知犯了大错的他慌忙藏在屋中正对着门口的案台下面,从案台上垂下的厚重桌帘中间的缝隙紧张地向外窥望。
屋外静默了两三秒,李皓峰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努力压制着心跳并调整呼吸,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可能被人察觉的响动。这种时候最是难熬,时间仿佛被无限拉伸。
李皓峰并未等到父亲的责骂,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要恐怖残忍百倍。
紧紧关闭着的木门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砸开,整个门板碎成一块块木片飞散,劲气吹得案台上那布帘像旌旗一样抖动,啪啪地抽在李皓峰的身上脸上。案上的白烛瞬间齐齐熄灭,然后同供奉的几个牌位和作为贡品的果品一起稀里哗啦地被拂落在地。
桌帘被吹起的一瞬间,李皓峰只看到一团赤红色的影子,接着他便听到了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哭号。李皓峰畏缩在桌案下的黑暗之中,嘴巴咬住手腕,不敢发出哭泣的声音,不敢让牙齿打战碰撞,甚至不敢呼吸。
李皓峰心里有个声音让他冲出去,像个男子汉一样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可是恐惧锁住了他的身体,让他一动也不能动,只有任眼泪不停往下流淌,身体一直颤抖,颤抖,颤抖。
眼前的帘子被人猛然一把掀开,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骤然被光亮所侵袭,李皓峰本能地闭上眼睛,接着就觉得自己被人卡住脖子拽了出来。
双脚离开地面,让心中的不安一下子升到最高点,窒息感令头脑逐渐开始变得不清醒,脑海中一片空白。
李皓峰睁眼,只见提起自己的是一个高大壮汉,壮汉上身赤裸,只有一条手臂,左臂齐肩膀处不见,只留下狰狞的疤痕,在那疤痕的中心钉着一根桃木钉。有李皓峰手腕粗的木钉上雕刻着一个个精细的符咒,黑中隐隐透红的雾气在桃木钉周围缭绕,说不出的诡异。
壮汉周身不时有阴气从毛孔中吞吐,阴气的颜色基本已是赤红,偶尔会带上一点淡淡的黑。在李皓峰面前的竟是一只红衣厉鬼。
李皓峰已经吓得完全手足无措,他想要哭喊,却根本张不开嘴巴,他的双手用力地按在钳制在脖子上的那只手上,想要用自己甚微的力气扳开壮汉粗糙的大手,这象征性的挣扎自然只是徒劳。
“放开我儿子!”李皓峰的母亲歇斯底里地扑了上来,带着决然与疯狂。她张开嘴咬在壮汉的手臂上,李皓峰这才看见自己母亲已经满脸是血,头发披散着,左边的眼窝空洞洞的,她脸上的血多半来自这失去眼球的空洞和额头上那道凄厉的伤口。
壮汉手臂用力一挥,李皓峰的脑袋“嗡”地一下出现一阵眩晕,接着他就看到自己母亲倒着飞出,头重重砸在墙壁上,脖子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接着顺着冰冷的墙面瘫软在地上,便再也不动了。
“我操你全家!”李父眼见妻子惨死,怒火中烧。他双手迅速结印,一张看不见的符纸在其体内燃烧起来。
那是李家每一代的父亲都会在自己儿子出生后第四十九天置入儿子丹田的本命符。此符平日能挡一些小灾小病,若是催动法决令其燃烧,可瞬间获得实力的暴增,少则增加五成,多则增加十倍。而燃烧此符的代价则是——在本命符烧尽的时候,亦是符咒宿主生命终结之时。
第二百三十四章 前尘(十一)
自行车提速三倍能跑得过火车吗,答案显而易见。
尽管燃烧了本命符,但李父原本便基础差底子薄,也就勉强能应付一只黑衣鬼,即使在利用本命符提升到三倍实力的情况下,也远不是面前这只红衣厉鬼的对手,虽然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狼狈,局势却仍是一边倒。
五分钟后,在李父的本命符燃烧殆尽之前,那红衣厉鬼终于玩儿腻了。兴致勃勃的戏耍在五分钟后变得枯燥起来,壮汉索然地打了个哈欠,脸上写满腻歪和厌烦。
左臂断裂处那根桃木钉周围的雾气猛然一收,露在外面那半截木钉上雕刻着的那些咒文像活了一样攀爬着,散发着妖艳的绿色,一圈圈飞舞荡漾开来。
李父脸色狂变,迅速用八张灵符据守住八卦宫位,又咬破手指在一张空白的符纸上涂抹出复杂的图案。
尽管本命符马上就要烧尽,届时他的生命也会立刻走到尽头,但同样都是死,如果被那些鬼火一样的绿色咒文缠上,死亡的过程绝对会更加痛苦百倍不止。
漂浮着的咒文像蜂群一样涌向李皓峰父亲,由九张符纸构筑成的防御体系只坚持了不到一秒钟就被瓦解,接着被符阵护在其中的人肌肤和骨骼开始融化,在几个呼吸之间便融成了一堆腐臭的肉泥了一具白森森的骨架,连一声惨呼都没能发出。可就在这几个呼吸间,他遭受的痛苦绝非常人能够想象。
李皓峰被壮汉甩到一旁,左边紧靠着他的是母亲那脖子以不正常角度扭曲的尸身,父亲凄惨可怖的尸体则堆在距离他不到半米远的地方。父母的魂魄还在这不大的小屋内飞舞,茫然地瞪着灰白色的眼睛,意识已经不在,却久久不肯离去,似乎还想要留在这里守护什么。
壮汉一手将一只灵魂抓住,递到嘴边用锋利的牙齿一口一口撕扯开来,表情满是享受和满足。
“小子,别急,很快就轮到你了。”壮汉说着,用力地咀嚼,将手里的灵魂三两口吃下,然后又把手伸向另一个,边吃边继续道:“不过,我不会让你那么快死的,还有一百零八种刑罚等着你,让你在恐惧之中受尽折磨。你说我是先把你的指甲一根根拔下来,还是用鱼钩挖出你的眼睛?还是在你身上割出一个个口子,找一些可爱的小虫子钻进你的身体?”
李皓峰不说话,整个人傻住了一样,像个破烂的玩偶,毫无生气。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把那颗珠子取出来,那可是我们鬼王钦点的……要怪就怪你们怀有异宝,却没有能够守住它的力量吧。”壮汉狞笑,将唯一的手臂伸向李皓峰。
“很抱歉,那颗珠子恐怕不能让你带走。”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墙角阴暗的角落里传来,壮汉一愣,猛地回头,李皓峰也条件反射般地将茫然的目光转向那里。墙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浑身裹在黑色的长袍中,连面容也被宽大的兜帽遮挡得严严实实。
“你是谁?老子可是瘟癀宫的人,识相的就快滚,别自找麻烦。”壮汉色厉内荏。
那黑长袍怪人用难听的嗓音轻笑了两声,道:“不用这么急着抬出瘟癀宫来给自己壮胆,看你那颗钉子我就知道你是瘟癀鬼王手下的小喽啰了。”
黑袍人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眼,继续道:“虽然老头儿我还从没将瘟癀宫放在眼里,但现在还没有必要和你们起冲突,不过既然瘟癀鬼王也看上了这样宝贝,那老头儿就免不了要夺宝灭口了。”
壮汉瞳孔一缩,全身的肌肉紧紧绷住,看样子是要朝那黑袍人冲去。而他的身体却突然间静止在这一刻,眼神也保持着之前的慌乱,整个人如同正在播放着的场面激烈的动作片突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那般,甚至连片中的对白都只说了一半,突兀得令人心里觉得极不舒服。
“神域·静空。”黑袍人这时候才哑着嗓子淡淡地说。
而李皓峰这才突然发现自己并未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这一个仿佛连时间都被禁锢的领域之中,他和那黑袍人都享有特权一般的绝对自由。
只是一瞬间,李皓峰觉得灵魂回到了身体中,一齐挤进他那瘦弱身体中的还有愤怒和憎恨。他的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壮汉,似是想用眼中仇恨的火焰将那只红衣鬼焚烧成灰。
“眼神不错。”黑袍人走到李皓峰近前,伸出干枯得像枯枝一样的手摸着李皓峰的头,后者没有闪躲。
“潜力也不错……可惜你现在的实力太弱。”黑袍人轻轻摇了摇头,又从嘴里吐出四个字:“神域·溯流。”
一个个画面飞速倒转,从李皓峰父亲救下王家那个小女孩,到游龙观将李家疑似怀有至宝的消息谄媚地汇报给瘟癀宫,再到瘟癀鬼王差遣眼前这只红衣鬼来阳间抢夺妖福瑞魄珠,整个事件的因果借由李皓峰和壮汉红衣鬼的记忆悉数重现。
李皓峰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来报这血海深仇,也知道如果黑袍人想要从自己这里夺走那颗宝珠易如反掌。他当下再不犹豫,从手串里摸出一张符纸贴在自己右手手背,那只手立刻如金属一样闪着银白色的光泽。
李皓峰一狠心,右手由肋骨下方插入自己胸口,拔出时满是鲜血的手上握着一颗光芒暗淡的朱红色宝珠。整个过程李皓峰虽然表情显得极度痛苦,但却始终未坑一声。
他举起已经有些发颤的手臂,将那宝珠递到黑袍人的面前,道:“我想报仇!”声音中显出七岁男孩不该有的悲伤、愤恨和坚定。
是夜,李家一家四口无声无息地从这个村落里消失,没有人再看到过他们。而游龙观在一场大火之中付之一炬,观中一百七十三人全部丧生无一幸免。
据言观中之人死状甚惨,女人都被扭断了脖子,而男人则全身皮肉被绞成烂泥,只剩下一副完整的骨架,更有传言说这些人的魂魄都被撕扯成了碎片。
周围那些村落里的村民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原以为是有大法力的妖魔作祟,以致游龙观都抵挡不了,很多村民甚至迁至别处。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不只没有什么妖魔,就连平日里常见的小鬼都见不到一个。
“想不到瘟癀宫居然有一座罗生门直通阳界,现在这门被我生生毁去,瘟癀那老鬼要是知道是我干的,该气得七窍生烟吧。”黑袍人哑着嗓子说道,李皓峰在他身后快步跟着。
“那颗珠子先放在你那儿保管,不要让它离开你的血肉,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取。”黑袍人说道,然后转头看了李皓峰一眼,又道:“等待的时间可能会很久,你尽量不要在这之前死掉。”
李皓峰点头。
“你妹妹要靠你自己去找,或者等我计划中的情报网络铺设好了之后,你可以动用其中一小部分资源,不过,同样要等很久。”黑袍人继续说。
李皓峰点头。
“如果你想毁掉瘟癀宫的话,恐怕你要等更久,瘟癀宫不是游龙观,瘟癀鬼王也不是那个臭虫一样的什么重游真人。”黑袍人。
李皓峰点头。
两人越走越远,背后是游龙观燃起的冲天火光,像极了此刻李皓峰眼前燃烧着的那颗枯树。
杀之不尽的亡魂在火焰之中飞舞,再度围拢过来。李皓峰剩余的灵符已经不超过两位数。
一个失神间,李皓峰背上重重挨了一记,一只厉鬼将爪子凝成实体,从他后背撕掉一大块皮肉。李皓峰顿时觉得剧痛,一扬手,一张爆裂符将那厉鬼炸得翻滚开,周身黑色光芒暗淡无比。而他还未来得及查看伤势,十余只鬼的爪子已经带着阴风抓到他身边。
李皓峰把心一横,正要催动丹田之中的本命符,可手上的法决已经掐到一半时,眼前忽然一花,一个人影带着火热的飓风冲到他面前,抬手几个简单的直冲拳便把那十几只鬼全部砸飞。
李皓峰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的男人,那人身上的打扮倒也算普通,只是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浓重的血腥味从那些明显新生的伤口中四散而出。李皓峰本想给对方下一个“硬汉”的定义,可是其脸上戴着的那张樱桃小丸子的卡通面具却让违和感极度爆棚。
刚刚被砸飞的厉鬼摇晃着再度飞来,另一些原本在稍远处朝着这里冲来的亡魂让这支队伍更加庞大。男人晃了晃拳头没再动手,在他身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喂,瘟神,你那后背是在足疗店里刮痧刮的么?啧啧,话说你需要创可贴吗?”
净土领域展开,周遭哀嚎着的厉鬼不得寸进,杨辰缓缓走上前,浑身浴血,脚步有些虚浮,左臂无力地垂着,左半张脸已经被血染红,连左眼都被血液浸染得没法睁开。
“需要创可贴的应该是你吧?”李皓峰对杨辰说道。
“你什么时候才能记得执行委托的时候要遮挡面孔,并且把这一条贯彻在你那个三点工作室里。”小丸子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