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亦是极快,如同有生命一样,带着独有的韵律在空气中掀起无声的波澜,眼看着就要将那五张符纸卷入其中。
电光火石之间,符纸稍稍改变了一下轨迹,从散发着白色微光的白衣观音咒旁擦过,而后者却死咬不放,扭动一下反身追来。
蛟龙戏珠一般,观音咒与五张符纸追逐着,符纸穿花引蝶,却始终没能摆脱纠缠,最终却连马麟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八条带着赤红色烈焰的锁链毫无征兆地从地面上伸出,占据了遁甲八门,锁链的一端似乎来自九幽,而另一端则将白衣观音咒牢牢捆缚住。
从那五张原本被藏匿起来的符咒出现,到白衣观音咒在锁链之中挣扎,一切都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你之前都是在演戏?演技不错……”李皓峰手指轻弹,五张符纸在距离马麟不到一毫米的地方堪堪停住。
“你也不赖,有最佳男配角的潜质。”杨辰打了个响指,八条锁链中的六条哗啦啦收回,只剩下位于生门和死门的两条。白衣观音咒顿时又开始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此时正处于风暴中心的马麟这时候却显得十分平静,平静得有些过分,平静得显得诡异。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眼珠一动不动,甚至连鼻孔都没有出现呼吸时该有的那种轻微扩张和收缩,只有右手还在机械地从左手拎着的袋子中拿出一颗颗花生大小的眼球,每一颗与前一颗被塞进口中咀嚼所间隔的时间都一般无二,精确到每一毫秒。
而马麟的身上正散发着阴冷的气息,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异状便越发明显起来。就前一秒,他还表现得与平常无异,但仅仅在杨辰撤去六条锁链之后,他就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杨辰当然没有将马麟的三魂七魄从身体里抽离,按照马麟现在的表现来看,或许从三人刚刚被这诡异的空间笼罩的时候,实力垫底的马麟便已经被厉鬼附在身上,只是他自己尚未发觉罢了。
不过他没发觉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没发觉,杨辰和李皓峰打一开始就知道马麟身上发生了什么,甚至两人都看出马麟的问题并不只是表面看起来那样,不过他们却又没有彼此出声提醒,似乎就等着看看对方会在何时察觉,又会如何处理。
“你不是说不会出手吗?”李皓峰。
“我怕你一个人搞不定。像你这样傲娇惯了的,万一真的栽了面子的话多半是要羞愤自尽的吧,到时候我还得给你收尸,怪麻烦的。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杨辰说着,又打了个响指,最后两根锁链终于也消失不见。
白衣观音咒立刻如同脱困的猛兽一样冲向紧贴着马麟的灵符,但李皓峰的反应也不慢,五张灵符赶在被观音咒击落之前贴在马麟身上,而马麟身体与之接触的地方立刻“刺啦”一声冒出一阵白烟。
白色的烟雾像泡沫一样从马麟的口鼻之中涌出,带着几分粘稠的质感,杨辰记得某部恐怖片里似乎就有这玩意,被称为灵质,当然,那字幕组的翻译似乎并不是十分准确。
马麟浑身一震,那白雾完全脱离他的身体,在距离他身前不到三米的地方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影,空气之中隐隐出现女人悲惋的歌声,偶尔还有几声啜泣。
“我觉得这鬼叫唤的声音很像当初听过的一首歌,叫什么《幽媾之往生》。”杨辰眯着眼睛说。
“更像《AFaker》吧。”李皓峰手指一勾,将最开始那张竖在空中像令牌一样的符纸收回。他盯着杨辰的眼睛,手朝旁边那团白影指了指,问:“有没有兴趣比试一下?”
“没兴趣,我不对女人出手。”杨辰说着又随意地坐了下来,掏出那本小说继续沉浸在男女主角很扯的爱情故事里。他看似毫无防备空门大开,但无论是李皓峰还是那只刚才附在马麟身上作怪的白衣鬼,如果想要从他身上讨到便宜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我可听说你当年不管是砍头还是用电锯碎尸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绝对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一律通杀——通通杀。”李皓峰边说边用手里的符纸折着纸飞机。
“嘁。江湖传闻还说你克天克地克队友呢,坊间传言多有不实啊。”杨辰皱眉,费力地辨认着书上的字迹,李皓峰似乎明白杨辰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是怎么来的了。
“我真的能克死你们也说不定,你说如果我们俩都不动手的话,等那只女鬼缓过神来会先吃掉哪一个?”李皓峰又开始折千纸鹤。
“多半会先吃你吧,我一直都没什么女人缘。你这种年轻帅小伙正是那些失足少女愿意追求的对象,你最好和她一起就这么堕落下去,一直堕到十八层地狱,说不定能将地狱砸穿直接投胎呢,唔,简称堕胎。”杨辰手里的手电筒又亮了起来。
“哼,你演戏演上瘾了是么,我们就算在这里坐到天亮也不会有从十八层地狱来的失足少女来勾引我们吧?”李皓峰手一抖,纸鹤脱离他的手掌振翅飞翔。
“啧,你就不能让我好好看会儿书,顺便再好好看场戏么?”杨辰皱眉,不情愿地起身,眼看着手里的书还有最后薄薄的几页,他实在舍不得放下。
“既然你我都知道眼前这玩意是赝品,你觉得再说这种话来激我动手还有意义么?”李皓峰冷言。
那刚刚从马麟口中钻出的女鬼居然只是虚影而已,鬼的本体根本不在这里,杨辰和李皓峰从一开始就都在演戏玩儿着无间道,试探着对方究竟是不是也同以自己一样看穿了真相,两人演戏演得自己都快要入戏了。
至于马麟,他并没有被鬼附身,他倒不是在演戏,而是在上楼之前就被鬼绑架走了。杨辰李皓峰自然从那一刻起就已经发觉了这一切,但却都相互隐瞒着。一方面是为了相互试探,另一方面则是想以马麟为诱饵,找出这栋楼里真正作祟的所在。
李皓峰自然不会关心马麟的死活,而杨辰则有一种直觉,一旦马麟出了什么事儿,他身体里沉睡着的那位雷神可绝不会放任着不管——杨辰在这方面的直觉一直相当准确。而杨辰这时候自然还不知道那个所谓“雷神”便是九曜之一的计都星君。
“找到正主儿了?”杨辰终于看完了那本缠绵悱恻的小说里的最后一个标点,施施然将书收起,无视一旁正绕着“马麟”呼啸着的女鬼。女鬼一袭白衣,脸色苍白,圆整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显得通红一片。女鬼的头发同样是一片雪白,细长的指甲弹动间,头发无风自动零乱地飞舞。
“你找到了?”李皓峰反问。
两人突然都不再说话,接着对视一眼,同时在楼顶的油毡纸上踏出一步,朝着这栋小楼院子里那棵高大而狰狞的枯树纵跃。
第二百二十九章 前尘(六)
马麟是被憋醒的,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猛然间恢复意识,接着就是极度不适,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抽空了一般。随即他便发觉自己的口鼻似乎被什么遮住,这才令呼吸变得不再畅快,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做不到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不只睁眼,无论动动手指还是张嘴呼喊,他全部都没办法办到。
这种情况马麟以前也经历过……在他用被子蒙住头睡觉的时候。这与老人们口中的“魇住”还是有所区别的,魇住就是人们通常说的“鬼压床”,而“鬼压床”也分为两种,一种在医学上可以解释,被称为“睡眠瘫痪症”,而另一种医学不能解释的就真的是被鬼压在床上了。
马麟不知道时间流逝的速度究竟是快还是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意识多久,仿佛时间这个概念已经同他毫无关系。马麟不禁想起了一部叫做《活埋》的影片,当初他在看这片子的昏昏欲睡,而现在轮到他来出演这电影的姊妹篇时,他则很可能会一觉不醒。
就在马麟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甚至感觉到周围已经出现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这样奇怪幻象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耳边似乎传来了人声,有人在说“保险金”、“受益人”这些非常敏感的字眼。
马麟浑身仿佛通了电流一样“腾”地坐了起来,他飞速扫视一眼——杨辰正匆忙挂断手里的电话,眼神闪烁表情慌张。而胖子正偷偷摸摸地关掉显示器,明显是做贼心虚,显示器的屏幕上一定有什么不想被他看到的内容,多半是百度了保险公司客服电话之类。李皓峰的鸭舌帽依旧戴在头顶,他看着杨辰和胖子,将“不屑”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马麟有些怀疑李皓峰是不是头顶比他秃得还要厉害,忽然升起了一种想要把那顶鸭舌帽摘下一看究竟的念头,而这个想法刚一出现,他顿时觉得心里痒痒的,似乎不看一眼李皓峰的头顶就会浑身不舒服。
这时候杨辰打破了僵局,他清了清嗓子,皮笑肉不笑地问:“老马诈尸……啊不,是醒了……喂,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马麟仅凭视野的角度就知道自己现在躺在沙发上,他将目光的角度向下移,便看到现在正盖在他腿上的一块白布,那块布曾经是挂在胖子身后那扇窗子上的半扇窗帘。
“那天是他用一块白布,蒙住你双眼也蒙住了天,你问他看见了什么。他说他看见了保险和钱……”胖子扭头,眼睛盯着窗外,小声哼哼。
“我是怕你冻着。”杨辰。
“喂,我要是没醒过来的话,这块布就变得毫无违和感了,你是不是打算在墙上直接挂一张照片儿……我操,打印机前面那张纸不就是我的照片么,还是黑白的,你妹!”马麟刷地一下将身上的窗帘掀开,本想起身,却不想摇晃了一下,只觉得头晕目眩。
“老孟说要统计灵网人员的资料,让每人都交照片,唔,刚好打印机只剩下黑墨了。”杨辰。
“滚你大爷的,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心虚了是么?麻烦你解释一下打印机旁边挂着的连续供墨系统里那满满的红黄蓝液体是什么?那不是墨水难道是自助烤肉店里那种草莓桔子和蓝莓味儿的饮料么?另外老孟要照片为什么不要电子版的?就算要打印版的,他要一张A4照片干毛线?拿回去贴在墙上当年画么?”马麟指着杨辰,口水横飞。
“诶,你别说,没准还真是要当年画。”杨辰抓起桌上的油性签字笔,用粗的那头在马麟那张黑白半身像的胸口位置画了一条鱼……那条鱼连简笔画都算不上,根本就是一笔画,接着他又意犹未尽地在两侧的空白处分别添了“年年有鱼”和“早生贵子”几个字。
“妈的,懒得和你讲……我这头,疼得都要炸了。”马麟没什么精神去接杨辰的话茬,右手攥着拳头一下下砸着自己的脑袋。
“除了头,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杨辰问,一脸的关切,那种感情真挚得像是韩剧里让人感动到落泪的兄弟情。
“没了,只有头在疼。”马麟敲得更加用力,似乎是想要用外在的痛苦来中和脑袋里搅成一锅粥一般的剧烈痛楚。
“百痛归头啊!”杨辰的表情看起来痛心疾首。
“归哪儿?”胖子好死不死地追问,马麟顿时认定胖子绝对是故意的。
“归,头!”杨辰一字一顿。
“操!”马麟骂了一句,看到胖子手里正摆弄着白衣观音咒,将一个个小巧精密的零件装进中间的卷轴里。马麟实在想不出胖子那胡萝卜一般粗细的手指是怎样完成这种高精度工作的,他真怕胖子不小心搭错了哪根线,为自己将来使用时留下突然爆掉的隐患。
“喂,胖子,上次你帮我改进这玩意的时候不是夸口说会改成自动挡的么?为什么最后我还是被鬼抓走了,你吹嘘的狗屁防御机制根本就没有自动启动啊!”马麟指着白衣观音咒大吼。
“我上次说的是手自一体,谁告诉你是自动挡的了?”胖子嘴唇中间抿着一颗小巧的螺丝,声音从他的嘴里硬生生挤了出来。
“手自一体这么优越的设定我也完全没感受到好么!现在的情况是你承诺给我一个充气娃娃,结果他妈把所有的洞全都堵上了,我只能用娃娃的手来撸,这他妈跟我自己撸有区别么?有区别么?!”马麟。
“恩,你领悟得倒是挺透彻,我说的‘手自一体’就是……‘手动’和‘自己手动’一体。”胖子理所当然。
“妈的,这屋里就他妈没一个正经人。”马麟将那窗帘往旁边一抛,白旗一样。
李皓峰在一旁冷哼一声,似乎在刻意提醒马麟这屋里大概还是有正经人的。
“我记得我和你们一起到了那栋楼的楼下,院子里好像有一棵树……再然后的事情我就完全不记得了。”马麟揉着太阳穴说道,很显然是想让杨辰或是李皓峰说一说他被鬼带走之后的事情。如果可以选择讲述者的话,马麟多半会选择李皓峰,在他看来杨辰若是不借着讲述的机会将自己气得爆血管才是怪事。
……
时间再回到那一晚。
杨辰和李皓峰从楼顶一跃而下,冷月缓缓地从云层背后探出,再度将光华洒下。清冷的月光映着他们的影子,两人并肩而上,第一次一同出手,却配合得无比默契。
杨辰在三楼某一户阳台上裸露着的晾衣绳上借力,巨大的惯性并没有将那根绳子扯断,反而让杨辰顺势再度腾跃至半空。若是将目光往绳子的远端看去,便可以看到一只草黄色的纸鹤正停落在绳上,灵气从纸鹤延伸到绳索上,令整条绳子变得坚韧无比。
另外三只纸鹤在空中轻轻扇动着翅膀,杨辰足尖在上面轻点,毫不拖泥带水地在半个巴掌大小的纸鹤上纵越。
杨辰在落地的过程中双手一直没有停止法决的变换,一个个法印在他手中飞快地成型,盘旋的气流在地上形成一个巨大的缓冲垫,这气流出现的地点却正是垂直落下的李皓峰脚下。
两人在三秒钟后几乎同时落地,接着便毫不犹豫地朝院中那棵狰狞的枯树冲去。
在方才的几个呼吸之间,他们已然更加了解对方的能力和实力。
而就在前冲的过程中,一只干枯的手掌破开坚实的地面,细长而锋利的指甲抓向李皓峰的小腿,李皓峰一个急停闪开,一弹手指将一张符咒印在那枯掌的手背。那手掌猛地颤抖了一下,接着如同燃着的蜡烛一般融化,就是这样眨眼的功夫,杨辰已经超越李皓峰七八米的距离,眼看着就要将枯树纳入自己的攻击范围。
那枯树便是这栋楼近些年发生的种种不可思议的灵异事件的根源。
起初住在这里的人只觉得周围似乎总有些阴冷的气息,入夜时心里会突然间发毛。也偶尔会发生家里的东西莫名其妙地被移动位置,或是水龙头一直不停地滴水,或是楼上传来奇怪的响动,或是窗外飘过诡异的影子这类情况。
不过近些日子不只这些诡奇的事件发生得越来越频繁,甚至已经出现了有人坠楼或吊死在家中的事情,虽然他们最终都被认定为自杀,但这里的人还是认定这楼“不干净”。
可是,尽管这楼古怪得令人头皮发麻脊背生寒,住在里面的人却又能去哪儿呢?
这栋楼原本是一个电缆厂的宿舍,随着当年工厂倒闭大批职工下岗,突然没了工作的一群人便只能守着这唯一的居所靠一些其他营生来换取微薄得仅能维持生计的收入。
但凡能够搬走的人早就已经搬离,剩下的如果离开这里,恐怕只能在救助站或是露宿街头来度过余下不多的生命。
灵网经常会分派一些这样的委托——委托人根本支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