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过来。
我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休息了,拉起了昆麒麟就走。手机只能照亮身前不到半米的距离,而身后那脚步声凭感觉要相距十来米。这一次走的更加急促匆忙,昆麒麟简直就是被拖着走,半个人都垂在地上了。我低头想将他再扛上来些,手机从面前移开了十几秒。他的位子被调整好了,我继续往前走,可当手机光还未转回去,面前就碰到了什么毛刺刺的东西——
光源再一次回到了眼前,在前面挡着的,赫然是一个人。这个人显然已经死透了,浑身被黑色的枯发缠着,眼眶和口鼻都满是头发,僵直地立在那里。很难看出年纪,因为他的皮肤全部干枯褶皱,成了灰褐色。
我浑身汗毛都要炸了,凭着最后的理智没有崩溃,架着昆麒麟绕开了它。然而,很快在前面又出现了一具相似的尸体,这个人是倒在地上的,手还伸向前方。自己快要被这种恐惧浸得麻木了,努力说服自己继续前行。
可是就在前方,第三具、第四具尸体都出现了。一路走,前面一路全都是尸体,而且越来越密集。尸体的干枯程度不一样,越是往前,那些尸体就越是干枯,几乎全都被枯发缠住了。前面的尸体交叠着,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不得不停下来。
——如果掉头,会遇到后面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如果往前,至少都是尸体,没什么好怕的。
我用这种单薄的借口说服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踩进了前面被头发覆盖的尸堆。第一脚下去的感觉简直让人快疯了,就是那种干尸被踩碎的声响。我不得不把左手尽可能往前伸,去照亮那点可怜的距离。
前面几乎已经被尸体堵住了,密密麻麻堆在一起,不知道到底有几十具甚至百余具。我的肩膀酸痛的动不了,在这种地方走动更是雪上加霜,好多次都差点坚持不住。但这样断断续续走了大概五分钟,其实没有走多远,但眼前却没有了倒落在地的尸体。正当想松一口气的时候,前面出现的那个东西直接当头浇了我一盆冷水。
走廊的前方被堵住了。被一团巨大的枯发。当光照上去的时候,能见到里面不仅仅是头发,而是纠缠着数不清的尸体,被头发缠成一团,堆成了尸山一样。
我在它的面前止步了,怔怔地看着,说不出一句话。而身后,那脚步声也渐渐靠近。冷汗正缓缓流下,我甚至可以听见它的喘息声,就响在身后咫尺。腥臭味突然浓重起来,铺天盖地涌过来;而水声随之而来,黑暗中,后方不断亮起微光涟漪。
——我在一条鱼仙人的体内。
那涟漪逼近的速度加快了,转眼已经到了眼前。我别无选择退了再退,直到那尸山中伸出的枯手碰触到脸庞。然而下一刻,水声停止了,四周再次陷入寂静,直到那脚步声再次响起。
“嗒……”
手机被自己颤抖的手举到面前,勉强照亮了前方,踏入光圈中的,是一只人的脚。它是裸露的,没有布料遮蔽,而那已经变得青紫的皮肤上布满了一个又一个密集的黑点,每个黑点里都挤满了黑枯发。它走近了,这个人已经腐烂到看不出任何性别特征,浑身覆盖着枯发。
正当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它身上时,头顶骤然爆响了水花声,伴随着巨兽的嘶吼,一条黑色巨鱼从正上方咆哮扑下——我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求生意志,只能凭最后的勇气抱住昆麒麟,将他护在身下;紧接着,一切就发生在这电光火石间。
一只冰凉苍白的手松开了我的肩膀,放到了自己脑后,大概是枕骨大孔附近,中医叫那里风府穴——手指没有任何犹豫就抓向了自己颈后右侧的皮肤,然后从里面扯出了什么东西——像是两枚长钉子,黑色的,带着血的气味和一些组织,然后被扔到了地上,发出沉重的铁声。当钉子拔出的瞬间,我感到一阵微微的毛刺感扑面而来;那只苍白的手没有迟疑,直接朝向了巨鱼扑来的正上方。昆麒麟根本没有抬头,就在我的眼前,他的前臂立即被鱼口吞入。
只是事情没有如同想象中那样发展。
——伴随着一声轻响,巨鱼被他的手带着打向地上,不断扭曲挣扎着,浓烈的腥臭味从那里涌出。当他再次抽出手臂时,手心里捏着一块白色碎骨。手掌再次捏住,鱼骨被捏得粉碎。而地上的巨鱼也随之不动,烟消云散。
四周景物顷刻间扭曲,我死死的抓住他,重新体验了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压出来的感觉。然而这一次当混沌消退,周围的空气已经变了,虽然还是霉尘气浓重,但彻底没有了那种腥臭感。我们正在地下病房的某一处,没有了枯发,尸体,也没有了那个靠近的人影。
“想抓到什么时候,放开。”
我听见他说话。能说话就好,说明人没事!我连忙放开手,以为是他什么伤口被碰到了,结果这个人的下一句话却是用更加冷冰冰的口气说出来的。
“……你是谁?”
扯出钉子的伤口还在淌血,把他脖颈染得血红。可是那双眼睛中只有冷漠和戒备,冷冷地盯着我。
第120章 失忆
他说什么?这算是劫后余生的玩笑?
我干笑了几声,摇摇晃晃站起来,半边身子麻木作痛。他撕下了道袍边沿的布料用作包扎伤口,草草了事了。
“你……没事?”
“你是谁,这里是哪?”
“……昆麒麟?”
我迟疑了一下,想去拍拍他的肩,手却被一把打开。就在这时,自己突然想起余棠所说的那种损害,可能是任何后果,比如说……
他……记不得我了?
逃出生天的喜悦马上冷却下来,我靠在墙上,不知该说什么好。
然后从走廊另一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手电筒光,还有余棠的喊声。我还怔怔发呆,他已经跑过来了,看到我们俩都平安无事,总算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么说,唐小少爷还是成功了?”他拍拍我再想拍拍昆麒麟,但是被躲开了,“我们发现你不见了,可也不知道你被什么东西拉进去了,只能马上开始画法阵。才刚开始画呢,四周感觉就不对头了,唐幼明试了几个地方都没找到,到最后只能来硬的……我还以为失败了,但居然成了。万幸万幸……”
“……不是唐幼明。”
“啊?”
“不是他……是昆麒麟。”我说,“过程回去再和你说。现在有个问题,他好像……失忆了。”
余棠惊愕了,跑到昆麒麟面前,“不会吧?喂喂,昆掌门,记得我吗?我是余棠,你上大学还是我送你去的,你和我哥特别不对付,记得我哥吗?和兔子似的那个……”
我推开他,说得了得了,瞎扯什么呢。他连我都不认识了。
“那看来是挺严重的。”他叹气,“果然还是受了点伤。”
刚说完没多久,唐幼明也过来了,面色惨白,正在嚼着口香糖,看起来是挺累的。他也没想到我们都出来了,还以为法阵失败了;不过当知道是昆麒麟自己出来的时候,这人满脸的愕然。
“他还失忆了。”余棠补充。
不过失忆这种事情,可以说已经是最好的坏结果了,总比痴呆、疯癫、脑死亡要好。要是那样的话自己真的就可以疯了,现在人没事已经万幸,失忆这种事说不准的,可能会突然恢复也说不定啊。
我自我安慰着,努力接近他,笑着说,“咱们快出去吧,你能走吗?要不我扶你?”
他面色冷冷的,没有说话。余棠清清嗓子,说这倒是挺眼熟的,他上大学前就这样子。
我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因为在印象里,昆麒麟一直都面上带笑,从来没板过脸。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唐幼明催我们快点出去,而且说自己还找到了另一个出口。我们跟着他走过去,发现那是某个病房入口,门口的铁门是虚掩的,锁被人用钳子夹断了。昆麒麟走在最后,我想和他走近些,但是全都无功而返。
“我知道你挺不安的……但是我是你的朋友,叫丘荻,记得吗?”
他一言不发,只是摇头。一个平时朝夕相处的人突然之间就形同陌路了,我真的特别想扯着他领子哭一场。
唐幼明打开了门,里面的病房看起来没什么,但是在厕所的位置,浴缸后面有向上的楼梯。他对这里应该比我们熟悉,毕竟这里曾经被他用来关押我。
“熟悉什么啊。”他说,“我也是莫名其妙知道这个地方的,那时候所有的病房都像这样,被铁门锁上了。”
“你会不撬开看看?”
“不敢撬。”
这个回答很简单,也很出乎意料——这孩子一直心狠手辣,我就不知道天底下有什么事是他不敢的。
“因为,这里全都是罗盘的乱流吧。”余棠苦笑着,突然拉住了我的手,然后用食指沿着掌心滑下去——黑暗中立刻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蹲坐的人影,却转眼消失了,“看到吗,我的问路童子都出不来。”
这个孩子是第二次出现了。上一次还是他在北京算命的时候,这个小孩也出现过。余棠打着手电走在最前面,说这个能力还是刚读警校的时候出现的,小时候他受余椒影响很喜欢琢磨这些,但一直都没什么大成就,和哥哥一样自残双目修炼天眼他也没这魄力。但是读痕迹学时,有一次模拟训练,当他拉住搭档的手采集掌纹时,这个孩子就出现了,然后用一种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说,不要碰到红色的水。
他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或是什么小妖灵,比较余棠天赋很好,小时候就能看到这种东西。然而十分钟后,搭档真的踩到了教室里模拟的血迹里滑倒了。
从那天起他就发现了自己的能力,也就是问路童子。童子能够预言一定时间内发生的事情,一旦开口,必定灵验。不过这个能力有严格的发动条件,第一,一个月里只能使用三次,不能在同一个人身上使用;第二,无法对亲族使用,比如余三少的未来童子就看不到;第三,童子会做出预言的事情,一定是不幸。至于这个不幸是滑一跤还是死,那就因人而异了;第四,必须有直接的接触。接触的时间越久,能看到的未来也就越多,但最多不会超过三分钟。
“那么三次机会也很宝贵,刚才你就在我身上浪费了一次啊?”
“不。除非童子说出完整的预言,否则就不算一次。这个能力是被反复检验过的,我甚至可以违反规则,付出一定的代价来发动它。”楼梯并不算长,很快就走到了头。上面是一个带锁的出入口,从外面被锁上的,里面只有锁盘。棠哥儿掏出了两根铁丝旋进了锁盘的螺丝里面,慢慢转动,“代价就是,我要从对方身上看出一个线索,通过线索,说出他不曾告诉过我的一个秘密——举个例子,比如你嘴边有蛋黄渣,你没有告诉我你今天吃过鸡蛋。那么当我说出‘你今天吃过鸡蛋’,一个月三次的发动机会,就可以在你身上使用第二次。”
“那挺好的,可以预知未来啊。”
“丘荻,这可不仅能够预知未来。这意味着我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推演真相。”伴随着一声轻响,锁被卸下了,他推开了入口,“——我手里嫌疑犯的认罪率,是百分之一百。”
被他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童子要说出完整的预言才算一次消耗,不说或者不说完都不算。假设现在有一个嫌疑人,他只要拉住这个人的听一遍预言,消耗掉一次;再说一句“你就是凶手”——假如这个人是凶手,童子就会第二次开口。那么他打断童子的这次预言,第二次预言并没有被消耗掉,而也确定了对方就是凶手。以此类推,他可以用否定法在一个人身上无限地询问信息。
“可对方不知晓的真相是不能作为代价的。比如有一次,嫌疑犯是一对父子。犯人是爸爸,儿子不知道。所以当我对着儿子发动了能力,说‘凶手是你父亲’时,第二次预言并没有发动,因为儿子不知道爸爸是真凶。”我们三个人走了出去,这个时候手机已经有信号了,看来这里是地面。我们在一间没有窗的小屋子里,这间屋子是个废弃的厕所,里面堆砌着乱七八糟的扫帚拖把什么的,将入口藏了起来。屋子是带锁的,棠哥儿让我们退后,对着门轴用力一踢,就将铁片踢歪了,直接把门给斜卸了下来。
外面的空气十分清新,已经是晚上了,周围都是水杉林。我们在七院的某处,身后的小屋子门牌上写着杂物室,任凭谁见到了都会以为是园艺工人堆工具的地方,没人会感兴趣。
“总算是出来了……闷死了。”棠哥儿伸了伸脖子,大喘气,“那事也就算完了?咱们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心里挺乱的,因为这一趟有两个重要目标,可是只完成了一个。另一个目标不完成,我就没有控制唐幼明的能力。
——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昆麒麟失忆了。他如果没有失忆,就能够指正乐阳,让乐阳成为一切的幕后黑手(无论是不是),这样一来,从乐阳手中流出的关于唐幼明的录音证据自然也就缺失了可信度,哪怕无法洗刷唐幼明的罪名,至少也能争取到缓冲。我和昆麒麟能够作为以保证人的身份控制他,让他成为稳定的助力——小狼养不熟,必须让外面对它只有敌意,它才会一心一意跟着我们一条道走到黑。
唐幼明打电话给了白霞,叫他到停车场汇合。昆麒麟远远跟在我们后面,显然还是放不下戒心。我走在他前面,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他措不及防,虽然还想挣扎,却被我缠抱着,挣也挣不开。
“你放心吧。”我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是这样的陌生,仿佛近在咫尺却相距千里,“我会陪你一直走下去的。我发誓。”
第121章 最后的活路
既然他都救出来了,我的生存也无需保密了。之前主要担心那些人知道我还活着,会阻碍到救出昆麒麟。
我们联络了昆鸣,告诉了他昆麒麟失忆的事情。电话那头,昆鸣的情绪没什么改变,就是淡淡应了一声。今天晚了,那么多人不适合一起过去,所以就打算在临时住所里凑合一天。我们饿得半死,尤其是昆麒麟,估计那么久都没吃东西,脸色很差。棠哥儿带好了围裙进厨房和面,北方汉子自带和面天赋,就听见里面乒乒乓乓响,我们几个人都吓死了,也就唐幼明知道,说这面不摔就不醒,待会皮都是死的。
白霞看着就是个典型上海小男人,眉头都皱起来了,说这样下去柜台都被敲坏了,还要去修。
他和面,我们几个就都在厨房里看,说是打下手,其实什么都帮不上。我用医药箱里的一些应急药替昆麒麟简单处理了伤口,把救出他的经历原原本本说了。他的伤口特别深,里面组织撕裂的很厉害,钉子已经和肉长在一起了,不知道到底在里面放了多少年。要说服昆麒麟被人换药挺困难的,他现在谁都不相信,我费了很大唇舌才说服他,破伤风坏疽神经根炎全都用上了,他总算是让我碰了。
——不是说雏鸟效应吗,失忆后第一眼看到的就认为是妈妈什么的……怎么这个人失忆了和我跟仇家一样?!
我正在清创,唐幼明就说,刚才看到他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来。
白霞点头,“力量完全不一样了。没想到他会用太气钉,丘荻,他这个伤口是多少年前的了?”
凭借伤口旁边的肉芽组织,还是能勉强看出来,这应该有二十几年历史了,表面的皮肤肌肉都开始向心生长了。余棠正在弄饺子皮,手脚飞快,但是听说昆麒麟在二十几年前体内就有太气钉了,差点把自己手指也用擀面棍处理了。
“深藏不露啊,现在还敢用太气钉的,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了。”余棠笑笑,一边摇着头,一边开始包饺子,“一颗也就算了,他居然用了两颗,而且在七八岁的时候就用上了……”
我没有听懂,太气钉不就是个能让人收敛气息,弄得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