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啊……”昆麒麟苦笑,摇头,“我知道她。”
“我太心急了,不应该给她直接听音频的,只要口头透露一下就行……”
“她和我有婚约。”
“——啥?!”
我一个踉跄险些滑下楼梯,还好被他眼疾手快扶住了。这也太刺激了,婚约?哪门子婚约?是我想的那种婚约吗?
“很早就定了。昆门时常有和茅山唐家联姻的习惯,师叔娶的好像也是个唐家的女人。大概他们师祖唐红妆到死都没追到昆门师祖,就折腾出个历史遗留问题吧。”
我连忙劝他,兄弟,哥哥也没这方面经验,可这女人娶回家你隔天就能打包收拾见你师父去了,娶老婆不能只看脸……
他盯着我,说,我也没打算娶,她也没打算嫁。唐家这么多年看着光鲜,其实里头早空了,掌门之争自己人斗自己人活活斗废了九成的人,她不敢嫁过来,真的一起过日子,唐家的底子两天就被人看穿了。
根据获益人约等于策划人的原则,这场内斗的大赢家是唐幼明,那么唐幼明也就是内斗策划人之一?我觉得不像,这孩子智商并不怎么高,顶多胜在心狠手辣,倒是他姐姐杀伐决断毫不留情,但要真是那样,唐林霜干嘛不自己当掌门?还是说女人不能当?不应该啊,他们师祖就是个女的……
“你还记得白檀吗,就是灭掉侠门一半人员的那个。”
“记得啊,金召以前的女朋友吧。”
“白檀的情况就是个空降,突然有了这个女的,突然和他们老大在一起了,突然就灭了侠门一半的人。这一半的人都是自相残杀的,查到最后,发现是白檀挑的事端。而茅山唐家的情况和侠门很像,只是家丑不可外扬,加上掌门唐幼明是个获益人,于是也就没说出来——当年,唐幼明身边有一个人,帮他打赢了这场内战,压下了唐林霜,使弟弟胜过了姐姐成为掌门。”我们一起走过病房底楼的大厅,外面阳光很好,天气暖和了,这都快夏天了吧。自己昏睡多久了啊。“但是关于那个人的身份没有证据,这人和白檀一样,突然空降到了茅山。”
“这些事情都是有联系的吗……”
“这整件事情,远远比我想象得要埋得深远。那日大道场前,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乐阳在九岁时就参与了布局,可自己还被蒙在鼓里。丘荻……你说得对。”
“我说什么了?”
“你曾经说,乐阳不一定是站在自己人这边的。”他望着我,笑得很温和——我很少仔细看他的脸、他的笑。
而这一刻,我忽然发现了,他笑得很勉强,也很累。
丘荻啊,你说对了。
他轻轻地笑了出来,肩膀微微颤抖。而我看到了昆麒麟的眼泪划过脸颊,他笑着哭了,哭得那么伤心。
“——丘荻,我们一样了。他不是师父,我一直都那么天真,以为他会代替师父和我一起走下去……”
“怎么了?”
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怀疑乐阳,可昆麒麟从来把这个人当做师父一样尊敬。而现在听见这番话,自己就感觉到出了什么事情了。
“他……”
他埋住头,声音颤抖而哽咽。我们并肩坐在了病房楼梯口,一台急救推床被许多人围着,从面前滑过。我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昆麒麟身上,可还是听见了人群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纵然哭喊让这个声音有些难以辨认,可自己还是听出来了。这是陆离学姐的声音。
“血袋呢?!”她扎头发的橡皮筋都松了,碎发散在脸庞,被冷汗和眼泪浸湿了,“管他妈什么输血申请给我拿血袋来!马上输血!——签你妈的字!马上给我推进去!”
我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目光不由也跟着她过去了。而昆麒麟的话也同时响在耳畔。
“乐阳他……杀了所有人……”
他……说什么?
我被这一阵的喧嚣弄得混乱了,只能摇摇晃晃站起来,往那张推床的方向走了几步——急救组跑得很快,已经冲进抢救室了。
昆麒麟也站起来了,走到我身后,拉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是湿润的,上面满是眼泪。
“乐阳将我们引入了圈套。我们全都回不来了。”他拉着我,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了抢救室。那扇门是关着的,当我们推开门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丘荻,你不该来。”
而我已经没有注意他的话了,只是看着躺在手术床上的人。那个人浑身都是血红色的,像是一个摔破的血红色水囊。陆离正将大血管的血拼命往回挤,可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没有任何用处了。
——电刀没有用了,缝合没有用了。这个人所有的循环系统几乎都已经无可挽回,血压降到了危急值以下,上行只有五十毫米汞柱。
陆离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在徒劳地缝合血管。除颤仪也上了,但是刚刚开启,这个人的胸骨柄就被压断了,胸口塌陷了下去。不管有几支心三联和呼二联都不会再有什么用了。
我走到了手术床前。亮白的无影灯下,这个人带着呼吸面罩,双眼微微睁着,瞳孔散了。
他已经死了。监护器发出了警报声,大概十几秒后,就变为了漫长单调的滴声。
——这个人,是我啊。
第113章 前途无亮
死亡时间,七点四十八分。
我死在了抢救室里,因为坠楼。警方很快就会到医院,可是调查会有些艰难,因为楼梯井里是没有摄像头的。
“年前会见到女朋友,不要去高处”——我想起了余棠的那个预言,它们都灵验了。
抢救室里,人已经散了,只有陆离还伏在我身边痛哭。门又开了,孟小蕴冲了进来,他可能是刚刚得到了消息,扶住了已经哭得声音嘶哑的陆姐,也忍不住呜咽起来。
我呆呆地看着自己蒙上白布的尸体。昆麒麟在旁边,说,你不该来这里。
“我已经死了……”
“不,你还没到时候呢。”
他冲我笑笑,将手放在了我背上拍了拍。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眨眼背后就传来了用力的一推,人直接往前摔去。
“只有一个人还能回去……”
他的声音模糊了。我像是被推入了纯白色的深渊,听着原本就在耳畔的话语渐渐远去。
第一次——第一次那么清晰,让我知道这就是死别。
不要回去,不想一个人回去……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回那个破道观,每天包包小馄饨,饭后散散步,偶尔吵个架……
“我不要离开你啊……”
“对不起……”他的声音回荡在空白深渊中,盘旋又粉碎,“丘荻,对不起……”
——你食言。
你答应过我会陪我一起走下去的,差一分钟也不行,差一秒也不行。
你答应过我那么多事情……
除了你,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昆麒麟……”
下一秒,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遍布满了肢体百骸。我无声地惨叫,身体每一个部分都似乎被狠狠捣碎,痛,除了痛还是痛,眼前是一片血色,又迅速被白光稀释了。剧痛让耳旁开始强烈的耳鸣,一阵弦声里,似乎夹杂着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碎了……修补……麻烦……
两个人影在我面前晃动,都带着口罩。这里好冷,我甚至可以看到白色的寒气在房间里蔓延。
这是哪?昆麒麟呢?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就在下一刻,我竟然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了,惨叫声脱口而出,可连半秒都不到,嘴巴就被什么东西堵了起来。
“先修复他声带干什么?!”
“……哎。”
“反正活了!你到底会不会啊?把肺部先补好!”
……
——他们在做什么?在给我动手术吗?
视野开始清晰,照在眼前的白光并不是来自于无影灯,而是一支普通的手电筒。不太稳定的光影中,左边那个人正拿下口罩,然后骂了一句,“靠!戴着口罩臭,脱了还是一样臭!”
我呆住了,因为眼前的人赫然是唐幼明。而右边那个人要更高些,仍然带着口罩。当碰触到那双眼睛时,自己有一种被冰裹住的感觉。
似乎认识,又似乎不认识。
身上的痛楚正迅速如潮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感。那个人伸出手,放在我的眉心。
“还没到你醒的时候……”
他的声音很沙哑,让我的神智渐渐安定。
睡吧,丘荻。
睡吧……
我合上了眼。
————
这一觉仿佛很长,却短得吓人。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自己在一间开着日光灯的房间里。如果不是因为两旁都排满了盖着白布的床,我一定以为这里是冷藏库。
但这不是,这里是太平间。
那种刺骨的寒冷刺激着皮肤,我近乎于摔下病床,跌跌撞撞往门口走。门没有关,这不正常,太平间的门应该是一直关着的才对啊……
外面的走廊没有灯光,当走到门口时,我发现黑暗中有一个白色的人影,正静静靠在墙上。
“醒了?”
他穿着医生的白大褂,口罩摘下了,挂在耳朵上。这张脸很不错,清俊好看,可是面无表情。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他,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少了些细节对不上,直到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副金丝边眼镜。
“不认识我了吗。”他低头戴上眼镜,当抬起头的时候,这个人的气质已经变了。
“叶医生……”戴着眼镜、温和的面容,亲近的语气……我想起他是谁了。
“你可以叫我叶月潭,也可以叫我白霞。”他说,那种让人感到亲近的气质刹那消失,重新回到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也不算初次见面了,很多话能省则省。我是影白楼的首座,昆麒麟可能和你说过,除去茅山,还有两个派门以影君闻名,影白楼就是其中之一。”
我抱着手,冷得发抖。他让我跟上,然后转身走向了安全出口。
“我知道,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人类,是不是谁派来监视你、害你的。”
“……那你是吗。”
“我是人。我是跟着你,负责保护你的。而这一次你的死亡,是某个人允许的,我必须放任你经历一次死亡。”
“……为什么……”
“还人情。至于是谁的人情,对方要求我保密。你现在的内循环正在恢复中,不要剧烈运动,大概一个月后就能彻底恢复。在外界的记录上,死亡时间是七点四十八分,现在是九点四十五分。我们用一具影君替换了尸体交给警方解剖,记住,丘荻因为父母过世哀伤过度而自杀了。在你死前,另一具和你拥有同样容貌的影君已经去了律师事务所,要求将所有的财产转移到昆麒麟名下账户。我这里现在有两样东西,一份是下一班飞往北京的机票和一个新身份,你到北京,余棠会接应你,你的下半生可以衣食无忧。另一样是一封信,当你看完这封信后,你就永远不能再退出昆门鬼之乱了。”
“……什么意思……”
当我开口的时候,感到肺部还有微微的疼痛,像是肺炎的感觉。叶月潭、或者白霞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脱下了白大褂,随手扔在楼梯井里。
“那个人告诉我一句话。信里面,有救昆麒麟的希望。”
“我选信。”
“决定了?”
“……对。我选信。”
白霞在一楼的平台上,回头俯视了我一眼,然后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封信给我。他说,我很意外。
意外什么。我笑了,直接拆开了那封信。信是打印出来的,上面只有两行字。
“两条鱼仙人。
乐阳是白檀。”
看到内容的时候,无论心里有多大的惊涛骇浪,我的神情都没有一点改变。
白霞没有问信上写了什么,只是推开了安全门,外面是冷清的医院大厅,只有零散几个家属在角落等谁。我们走了出去,路过门口垃圾桶的时候,我用垃圾桶上还没完全掐灭的烟头将信烧了。
“我……想托你帮我联系两个人。”
“可以。那个人让我给你力所能及的协助。”
“一个是金召,一个是唐幼明。”我在寒风里冻得手脚发麻,好在他很快就带我上了车,开了暖气,“不要以我的名义叫,而我现在也不能回昆门道观……我没死的消息有几个人知道?”
“一个是我,一个是唐幼明。唐幼明是被要挟来的,那个人手上有他的把柄。所以你还活着的消息暂时是保密的。”
“继续保密……我需要一个新的住处,身份,银行账户……父亲公司的那些股份和其他不动产会怎么分配?”
“你的遗嘱上已经将它们全部留给了昆麒麟。钱会在三个月内到账。”
“那就大概会有……够了。”我靠在车后座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你说我不能退出了对吗。”
“一旦你退出,我就会杀了你。你的机体由我修复,生死也掌控在我手中。而你如果不退出,影白楼就会帮助你。那是我和那个人的协议。”后视镜里,白霞的眼神很沉静。
我点头。
“那就开始了。”
——敢让我失去一切的那个人,我要不惜一切代价,看着他死在眼前。
第一步,唐幼明。
车停在了黄浦区北的一栋公寓前,白霞给了我钥匙,这里是影白楼的一处房产。我们约定明天早上八点见面,到那时候,我必须看到唐幼明。
首先,我的目标是救出昆麒麟,在通往目标的路上不择手段。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这次的死亡是那么明确地告诉自己,除非我也开始布下自己的局,才能活着救出昆麒麟。第一步是很难迈出去的,可只要迈出去,第二步就不会艰难。
我要救出他,然后像开掉肿瘤一样切除所有可能威胁到我们的因素。唐林霜,乐阳,裴通明,昆门鬼……自己的名单上已经有很多人了。对付这些人,不会比切掉几个肿瘤更难。没有任何退路,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
公寓的房间很宽敞,里面有着一般的装修,足够满足一个人的居住需求了。我从书桌上拿了几张打印纸,开始整理所有的事情。
十七年前,昆慎之失踪。十六年前,昆春君失踪。
然后自己再次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七点四十八分,丘荻死亡。
我要将这些事情连起来,总结出所有已知的情报筹码,确定最先要切除的那个肿瘤。
前面的路,没有一丝光明。
第114章 棋子的自觉
我要先知道,是谁派白霞来保护我的——而且这叫保护吗?我可是活生生被一个女人耍着玩半天最后被自己顶头上司从十八楼推了下去,这叫哪门子保护啊?
他让我死一次,再救我一次,这样做肯定有目的。因为我活过来之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死都死过一次了,要是还善罢甘休的那就是圣人。
这个人他预见到了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预见到了丘荻会被逼上绝路,然后他用两个推动力,一个是白霞手上关于我的生杀大权,一个是关于昆麒麟的生机,半强制地要求我加入到调查昆门鬼的过程里。
那,为什么是我?
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闪光点。论身份能力,唐幼明比我合适的多,也不用那么麻烦死一次,这人的把柄太多了。今年六月份我认识昆麒麟,现在是第二年二月初。这不到一整年的时间里我肯定做了什么,让那个人觉得,我可以作为一颗有用的棋子。
我做了什么啊?自己简直是不断落难不断被救再落难再被救,救过我的人抵得上老大房鲜肉月饼出炉时候的排队人数。一定要说的话,自己唯一很强悍的地方就是活到了现在。
这个人的眼神儿一定不太好,会挑我这么个长年安分守己好公民。
书桌还很新,看得出没什么人用过,桌面上都没有划痕。大概今天真的很累了,我眼前有点发花,倒在床上揉着眼睛。
不行,必须先从最紧急的地方着手——救昆麒麟。那个人嘱咐白霞转告我,信里有救昆麒麟的希望。
就两句话:两条鱼仙人,乐阳是白檀。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两句话自己一句都参不透。
参不透也是个关键。这个人为啥要那么大费周章让我参不透——既然是打印纸,说明肯定是好整以暇地打开word输入然后再打印出来的,他不希望我看到他的笔迹。把事情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