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姐说,“因为张主任不见了之后就没人动过这啊。你觉得新,是因为护工阿姨每隔几天就会定期换床具的。医院值班室的床具都是由他们换的。”
昆麒麟听了,眉头却皱了起来。不仅是他,连我也觉得这句话有些矛盾。
“不对……”
——外科负责给医生值班室换床单的阿姨叫小杨,大家朝夕相处,心性都是知道的,这是个勤恳本分的护工,从来不会浑水摸鱼。示教室的寝具应该也是她换的,但被子上的灰积成这样,没有几个月的功夫是不可能的。这里又不是露天大马路有那么多灰尘,陆姐的这句话本身就很矛盾。
“会不会张志仁不让别人进这个示教室?比如说明确叮嘱了清洁工,这间屋子的卫生他自己负责?”
“没那么丧心病狂吧,他好歹也是个主任。”我说。“这屋子藏了什么宝贝值得这样?”
陆姐说,那明天找小杨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嗯……”昆麒麟点点头,不再管那张床铺,而是走到不远处一片空地。“那这里原来是什么?”
这我倒是知道的。毕竟示教室就在跟前,张主任偶尔开门出入时我们会瞥见里面的布局。那里原来是一张沙发,不过最近被搬走了,不知道是维修还是要换新的。
“印子很深。这沙发在这放了很多年了,而且被搬走不久。”他蹲下身,摸了摸沙发留下的灰印,“最近搬走的……那搬走几天了,还记得吗?”
——这怎么可能记得啊?我刚想说,倒是陆姐哎了一下,说我想起来了,是周一,五天前。
我说你怎么会记得这种事?
陆姐瞪了我一眼,“周一嘛,早上赶来上班的时候差点迟到错过交班,还在电梯口撞上了搬沙发的搬运工。”
————
后来昆麒麟也没再说什么,我和陆姐也累了,各自回去休息。第二天早上起来,那人已经走了,估计也没找到什么。
交班后,办公室里就听见陆姐在那说八卦。几个小学妹一听见那个神棍死帅死帅,个个眼睛放光。其实也不帅啊,就是特别高,单单看脸的话……好吧,是还算帅。
过一会去查房。我查前组,陆姐带小朋友查后组。周五值班的话,周六刚好出夜休,查个房我们就准备各自回家了。所以这房查得特别快,都是老病人,没什么特别危重的。
大概半小时后我们回了办公室,一推开门,办公室里横了个人,还是老样子,不拿自己当外人,正随手拿着一条心电图条在玩儿。
我看到他,太阳穴都快炸了,忍不住说你怎么回来了?我警告过你的——
昆麒麟正坐在我椅子上,笑得贼他兮兮。这人说,他昨晚查完了示教室,就连夜去张志仁的家附近看了看,发现他的车被人开走了。再在刚才赶回医院,想找昨天说的那个护工。
“那你一晚上没睡?”陆姐问,“你在我们这查,查不出什么的呀。”
“我要找这的人帮忙。有件事情我很在意,就是那个沙发。”他看着我,眼神很诚恳,很贱,“丘医生……”
“别看我!我要出夜休了。”我说。夜休对于医生来说简直就是价值千金的假条,夜休啊!
结果后面两个猪队友小朋友一个比一个起劲,都在起哄,说丘老师你帮帮他呀,说不定就破案了呢!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就把我给卖了。
——破什么案,说不准人家张主任只是忽然决定放下压力释放自我,自驾游到海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呢?
“对对,丘老师帮帮我,说不定就破案了呢!”这货得了便宜卖乖,拽着个铃铛凑了上来。
我说,那你有什么就快问,问完了我就回去休息了。
他说,刚才我们查房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去找过了护工小杨。根据小杨的说法,示教室里的卫生是张主任自己弄的,不许护工和清洁工进去。有次她进去想扫地,还被骂了,幸好护士长替她说了话,把人保了下来。
“也就是说,床具都是张志仁自己更换的,床也是他自己铺的。这就有个问题了。张志仁才失踪五天,床上积了那么多灰,而且这张床也新得离谱了,床垫中央连凹陷都没有。所以我觉得,他这么多年根本不是睡在这张床上的,而是睡在那沙发上。”
“然后呢?你想说什么?”我定定看着他,用一种嫌弃的眼神,“难道张主任和那张沙发日久生情,沙发被带走了,他的身心也就跟着它一起去了?”
第5章 床下
接下来几天,这货天天跑我们科室,逗逗小姑娘,勾引老护工,外科那一百四十公斤的护士长、江湖人称长白山,差点就以身相许了。也不知怎么的,其他人都以为他是我朋友,解释都解释不清楚,这人特自来熟,简直混蛋。
“小丘啊。”外科的行政主任老刘拍拍我的肩,“你那个搞刑侦的朋友是来免费调查老张的事情的吧?好好好,好好查啊!查到那混蛋去哪了我请你们吃饭!”
我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不是,丫不是搞刑侦的……我和他不认识!真不认识!”
“明白明白!”老刘突然压低了声音一脸严肃,“我看过电视的,干他们这行都要隐藏身份,我懂的。最近也比较闲,你好好协助人家,知道没!”
昆麒麟倒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趴在椅背上,嘿嘿笑得一脸荡漾。老刘特意嘱咐我多和刑侦同志好好交流信息不必跟着查了,哗啦啦一间屋子的人都出去了,就剩下我们俩。
“哎我说,你们医护工作者这想象力挺丰富的啊。”他剥着一橘子,“刚那是你领导吧?你领导都发话了,你可要好好帮我。”
“别添乱,你瞎吹啥呢,就一神棍,还刑侦工作者。你再吹下去当心长白山把持不住,当场在办公室把你办了。”
好像每个科室的护士都有一个赛亚人级别的重量级选手,想当年,外科长白山和楼下产科太行山一起并称南北双峰,没一个病人敢在她们手底下乱来。我亲眼见过一个医闹的男的,还没吆喝起来就被长白山拎着脖子丢出去了,和老鹰抓小鸡似的。
“我觉得张志仁失踪,一定能在七院找到线索。”他说。
我说,你想多了,张志仁是七院著名的清心寡欲,每天早上上班晚上睡觉,一步不多走。
“丘医生,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上几十年,哪怕什么都不做,都会留下很多信息。”他笑笑,指指我坐的位置。“这平时是你的位置,这台电脑也是你常用的,对吧?”
“医生办公室里没什么固定位置的说法,都是抢电脑的。”我不想和他多话。结果这人摇头,说不对。
“我在这里观察了多少天,你知道吗?”他忽然问。
还有几天,就是从我夜班那天开始的啊。我想。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从你夜班那天才开始出现的?”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看得人很不舒服。我虽然不想回答他,可他说的没错,我确实这样想。
昆麒麟说,“我更早的时候就来了。按照你们说的,那天张志仁中午急匆匆出去后就失踪,那么我是在张志仁失踪两天后就到了这个科室。只是那时候我没有走进办公室,而是装作病人家属,坐在病房大厅中间的沙发里。这一点你们谁都没有发现,而我从那天起,一直在观察你们的办公室。”
我愣了一下——这的确出乎意料。
就好像银行里那么多人,你去问柜员有没有注意到其中的某一个,柜员肯定记不住。外科的病房大厅里每天都坐满了家属和病人,除非是特别熟的老面孔,否则我们是不会注意那里的人的。
“我在那里往里面看。你们座位和电脑是没有固定,但却也有一定程度上的固定。你几乎都是坐在这台电脑前的,哪怕这里坐着学生和基地医生,只要他们看到你来了,其他电脑前的人不会让位,可这台电脑前的人一定会让给你坐。也就是说,这里的医生都默认,‘这台电脑和这个座位是丘荻用的’。那个叫陆离的女医生她的固定电脑在你对面靠左一台。你叫她学姐……我不知道在医院里有没有这样的排行,但如果没猜错,这里除了几个主任,那就是陆离资历最大,你第二。”
他说对了。我依然没有回答,不是不想,而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试过,你们办公室这些电脑配置十分之差,不可能打游戏,也无法连接外接U盘,连不上外网,可以说除了办公,根本做不了其他事情。你每天坐在这个位子上,用这台电脑,做的事情只有办公,可我依然能分析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昆麒麟突然指住键盘上的F8,“你的这个键磨损的很厉害,只有这台电脑的F8有磨损。而在这个医生工作站程序中,F8是存储的意思。你在三分钟里存储了两次,并且这两次中你什么修改都没有,你只是习惯性地存储,有些像强迫症。开始我以为这是因为电脑差所以程序可能跳出,但是观察了一段时间,你们的电脑上都没有工作台跳出现象。同时你电脑的桌面很干净,没有多余的文档,其他人的桌面都是系统默认的蓝天草地图,只有你的桌面背景是纯白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一言不发,只是理完了病史,保存好,拿起了这份茶特起身去护士台。就在我站起来的时候,昆麒麟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看着我。我第一次直视这个人的眼睛。他的眼睛很细长,眼神明亮锐利。
“我知道你今天是夜班,墙上贴着排班表。”他说。“帮我一个忙。这个忙很好帮,你什么都不用做。”
————
我死活想不到,这人说的“什么都不用做”的帮忙,竟然是让我在示教室的床上睡一晚。
说实话是一点都不想帮他的,但是不帮,这人就和麻雀似的跟在旁边叽叽喳喳。反正只是在床上睡一晚,又不是和他睡一晚,睡就睡了,早点让这货死心也好。
“不过在这睡一晚上能怎么样?”我抱着自己的枕头,盯着那张雪白的床,“张主任背地里还有这种不为人知的爱好,我睡他屋里就能把人色诱出来?”
“那难说,要不然再叫点人过来一起睡,多种口味多种选择,色诱出张志仁的几率也大点。”昆麒麟说着,先爬上床躺下了。
“喂。”我叫他。
“咋了?快上来。”他居然还拍拍边上的空位。
“你下去。”
“哎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就因为是男人所以才要防着,你要是个妹子我就两眼放光地上了。下来。”
他被我嫌弃成这样,脸皮再厚也扛不住,只能自己默默爬下床。我躺上去,说,我胆子没那么小,你睡医生值班室去吧。
“别,我还是待这吧。”他也抱着枕头转了几圈,最后往床下一钻。“我睡床底下。”
他就真睡床底下了,过一会就没声了。
我也随便他,抱着枕头自顾自睡了。医生值班时候习惯把白大褂挂在附近,我就把它搁在椅背上了,万一病人有事,一套就能冲出去。
自己入睡一向快。说实话,其实我挺期待张志仁出现的,最好今晚就出现,告诉我,他只是工作压力太大,开车到附近的古镇散散心喝喝茶,放松心情陶冶情操,现在自我升华完了就回来继续为人民服务了。毕竟这人平时虽然不与我们亲近,但绝对不会坑人,从来不给我们添事情,同事一场,实在没有咒人家的必要。
——这一睡下去我就睡得死沉,再醒过来的时候是手机响了。
看了一眼屏幕,凌晨一点。亲戚来了条消息,说他们家孩子准备来S市了让我多担待云云。这家亲戚在我小时候走动得很多,可后来出国了没来往,所以也就疏远了。我看到消息就又掐了屏幕,想继续睡。
昆麒麟睡床下,难得安静,我也挺意外。
把手机搁下,我就继续睡下去。不过这一次没睡多久,就被一种声音吵醒了。
我迷迷糊糊爬起来,听那声音从哪来的。感觉好像这声音从床下面传来的,像有人在敲床板。
——这孙子果然不安分。我捶了一下床,“你别烦,觉得睡不舒服就去医生值班室睡,钥匙搁在办公室桌上的茶叶罐子里。”
那人没说话,继续敲床板。
——现在回想起来,这要是在自己家或是别处遇到这种状况,什么睡觉睡一半突然有人在床下敲床板,那肯定直接吓死——但我现在还挺镇定,是因为知道床下睡着昆麒麟。
可说心里话,现在也挺寒颤了。毕竟昆麒麟不说话,只是挠床板,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情况说不出话,只能这样来引起我的注意?那他出了什么事?声带撕裂?气胸?
而且床板被这样敲,我也完全睡不着,于是拿起了枕头边的笔电——笔电这东西很多医生都会备,说简单点就是个笔状小电筒,收病人时体检五官时会用得到。但这东西我平时不带,虽然有,但之前那支的电池用完了,我懒得换。只是经历了上一次示教室的事情,我就长了个心眼,今晚特地换好电池放在边上。
这玩意毕竟算个电筒,比手机屏幕的光要清楚许多。先照了照四周,不过没状况。然后光就扫到地板——可就在看到地板情况的一刹那,我脑子里嗡地一声,汗毛都炸起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示教室的地板上被人用白色颜料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不知是图案还是符文,排布整齐,不可能是随手画出来的——这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东西?是昆麒麟干的?
“昆麒麟?”我抓着床沿,左手捏着笔电,探身出去,想看清他在不在床下。可就在这时候,我的耳边再一次响起了那夜示教室里的声音。
“咯……咯……咯……”
这种呓语声是女人的,分不清是哭是笑。但身子的动作已经比脑子还要快一步,我探下身,床下的情况顿时一览无余——
一个穿着吊带裙的女人蜷缩在床底,正和我四目相对。
第6章 老板
接下来这几秒钟对我而言,简直一秒都能被拉长到几分钟。我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声,而且所有的血都轰得一下向头顶冲去。自己不是什么胆小的人,假设真的是夜班时候看到自己床下爬出一个女人,绝对不可能被吓到这种程度——但今天是真的被吓得一片空白了——整个示教室的地板上密密麻麻地被画满了符文,一圈一圈包围住我睡的床,你们想象一下那个情况吧,这张床上的我简直就和美剧里面那种巫术祭品一样,被困在花纹繁复的祭坛上。而正从床下缓缓爬出来的那个吊带裙女,我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那条吊带裙,那么我绝对没法断定这是个女人。
这个从床下爬出来的生物,它几乎不像个女人——这个生物的形态完全是不正常的,它的手脚很长,瘦的皮包骨头。并且它的皮肤——它全身的皮肤全部呈现一种极度干燥才会有的干裂,一定要找个相似的形容,那么就很像牛肉干。
那张已经和骷髅没什么两样的脸正迅速冲我靠近。我反手就把枕头扔了出去——别说冲过来的是个不明生物,就算真的是个妹子,一个枕头也打不走啊。
这其实不过是人的本能反应。枕头砸在它身上,几乎没砸掉对方一点血就落在了地上。然后我抡起的是自己的手机——不是日常用的手机,而是院内联系用的小手机。除了医院,其他行业应该也有所谓的小手机,类似于一个随身携带的内线电话,说白了就是个小巧无线电。
小手机实在太小了。当我把它丢出去的同时,它已经扑到了我身上,手机离手时完全没有准心,直接从侧边落了下去。
而且更要命的是我叫不出来——扔枕头,扔手机,看起来像是一分钟内发生的事情,实际不过是四秒钟左右。在我能开口前,它已经扼住了我的喉咙。这股力气大得吓人——几乎是立刻,耳边就响起了寰椎和枢椎之间摩擦出的、那种不太吉利的声音。
我眼前一片暗红——昏暗和血色交织在一起,连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也变得模糊了。这种因外力造成的强力压迫如果足够彪悍,可以在短短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