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外面喊了几嗓子,可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昆麒麟肯定还在仓库里,或许睡着了没听见?于是他拿起一块石头,开始哐哐哐敲铁门。那声音很大,不管里面的人睡得多死都能醒。但尽管如此依然没人开门。
这不可能啊?难道是出什么事了昏过去了?
换做其他人可能把饭一放就走了,但那司机是个老实人,既然老板(虽然阿鹿名义上是去从基层锻炼的,但大家都知道那是空降过来的大公子)吩咐了要把饭送去,怎么的也要看见人才行啊。
所以他想了个办法。
这种仓库,它的大门是用平移推开的,门下装着滚轮,也就是说大门是离地面有五厘米左右的距离的。司机就伏在地上,从门和地面那条宽缝去看里面的情况——至少能确定昆麒麟在不在里面。
可问题来了——晚上八点,黑灯瞎火的,仓库里也没光亮,他没带手电筒。第一次伏下去时只看到一片昏黑,里面的情况完全看不到。他纠结一会,看到自己的车,又想到了照明方法——他把车调整了一下位子,车灯正对着仓库门,连度光灯也打开了,然后他再趴下去。虽然照进那条缝隙里的光不多,但至少有了些可见度——昏暗的仓库里凌乱地散落着扫帚布袋之类的,还有各色这么多年堆积的垃圾。可惜只能看到小半个仓库,再往里面还是一片漆黑的。司机死心了,他想把饭从缝里塞进去,再打电话给自己的老板报告此事。
然而当他还未来得及爬起来,黑暗中有个影子动了动,开始朝门口走来——他以为是昆麒麟醒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彻底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从缝隙里,他看到了一个从黑暗中快速爬来的人。
这个人是用双手爬过来的,长头发,而且,一丝不挂。其实司机也不确定是不是全身都没穿,至少他看到的部分肯定没有布料——它的速度太快了,几秒钟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车灯把她的脸照得惨白——是一张女人的脸,而且没有下巴,颚以下全部都是血肉模糊。
司机吓得惨叫一声,连滚带爬逃开了。而那个女人很快又缩了回去,回到了仓库里的影子中。
“他被吓坏了,先没报警,而是打电话给我,然后我再让他报警的。”秋宫鹿说。“警察很快就到了,然后从外面钳断了里面的门闩,打开了仓库……可是,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和警方报备的过程很不顺利。稍稍一想就知道,阿鹿和昆麒麟其实认识不久,只以为这人是个风水先生。按照他和司机的说法,一个刚从日本到中国的白领,带着一个风水先生来看一个有闹鬼传闻的仓库,接着就发生了密室失踪,仓库里还有个一丝不挂没有下巴的女人。除非警察家里有人跳大神,否则谁会信啊。
——和我想的一样,警方觉得这应该就是个神棍诈骗了两个愚蠢的迷信人士。
“好像被警察先生当成了什么奇怪的宗教爱好者了……”阿鹿表情挺苦恼的,不停地搓手,“昆麒麟的手机打不通,人也不见了。我甚至真的以为他可能是吓吓我们……”
这听着不像那货会干得出的淘气事啊,我虽然没和他有什么太深入的交流,但也知道这人绝对不是来无厘头搞笑的。他家里有没有亲戚朋友别人也不知道,为了以防万一,我还问了阿鹿一个问题,“那他钱收了吗?”
阿鹿说还没给。
我说那就真是出事了。可这事也不是咱们能管的,你想查,那你怎么查?比如说地址,那天他告诉你地址,也就是告诉你大致在哪个路口放他下来,根本没详细到门牌号。你懂我意思吗?对我们来说昆麒麟一切的信息,全都没详细到门牌号。这件事情说出去警察是不会信的,不怪人家,太玄乎了实在。
他听了就点头,显然是听懂了,可心里还是不安定。那是自然的——这事情是他给昆麒麟的,现在人出事了,秋宫鹿必定也不太好过。万一这人面上不说,家里真的有老父母在,那简直就是造孽了。
第20章 昆门道观
阿鹿这人,尽管回国时候还不长(回国是亲切的说法,人现在不归咱们这,应该算出国……),可我感觉他脸上就写着好好先生四个字,就是个从小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哥,可能连快餐都没吃过。好像挺多人都觉得富家孩子肯定特别嚣张跋扈,但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因为他根本没机会接触人性丑恶,所以异常的天真良善。他父母的为人我知道,父亲清正,母亲温柔,一家子正能量,这货简直是在一个粉红色泡泡宫殿里长大的。其实我父母也差不多,但我选了当医生,你很难指望每天能从医院里汲取到什么正能量。
所以我先把他哄走,因为知道不能再把这位发小牵连进去了。原因有很多,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阿鹿完全看不到他们,我想把这件事瞒住。他转身一走,自己就立马打手机给了孟小蕴。
胖子现在还在外科卖身,每天都想回中医内科养老。好不容易熬到我回来了又出了车祸这种事情,简直催人泪下。但是学弟我一个电话过去,孟师兄很快就从办公室过来了,果然患难见真情。
“快快快,替我办出院!”我说,“有急事!”
“草,才刚进来就要出院,这是为了年终奖不要命啊?”外科标准是住院十四天出院,如果平均天数太长的话医生要扣奖金,孟小蕴肯定以为我是为了拉低平均天数,“不成,你至少做了CT再走,确定没问题。你要出了什么事,你妈一定冲过来用采血器把我活活扎死。”
——想象了一下那画面……那确实很壮观,我不由的犹豫了一下。不是担心师兄,而是心疼采血器和我妈。
“有个朋友不见了,我得去找他。”手背上还吊着点滴,估计是这货给我开的,足足两大瓶黄芪,搞得我多气虚一样。我把打着点滴的手举到他面前,“你会拆这个吗?帮我拆了?”
胖子说你学学电视剧里那种一扯就跑的。
我说你正常点好吗我还不想得静脉炎。
结果这人上来掀了胶布就扯,一点都不留情面的,按压都不按。我手背上当即青了一块,不过也无所谓;我换掉了病员服,拿起东西就往外面跑。
跑出没多少路,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喊等等——回头一看是孟小蕴,边跑边脱白大褂。
“等等啊!你不能就这样跑了的!”他说,“我陪你去!”
————
我们上了一辆出租车,门一关,师兄立刻开始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只告诉他有个朋友失踪了,现在有急事要找到他。
“你朋友?失踪?不会吧,你有哪个朋友是我不知道的?最近没听说谁失踪啊……”
“不是医院里的。你还记得之前来查张志仁那事的那个人吗,昆麒麟。”
“哦,那个神棍啊。这种人时不时失踪一下不是挺正常的吗,这样才有神秘感啊。说不定闭关练功啊什么的……”
“……没,真的失踪了。”
他看我不像说笑,也开始有点不安起来。“你说真的?他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会失踪?”
“他自称是个道士和私家侦探。”
“道士?那很好找啊,哪个道观的?”
出租车司机有点惊悚地看了我们一眼,估计觉得这是两个从隔壁疯人院逃出来的一胖一瘦。
昆麒麟这样怎么看也不像那种正儿八经的道士、成天穿着道袍在观里头清修的,顺着道观去找八成找不到。我揉了揉眉心,决定不管怎么样,首先去他失踪的仓库看看。
“师弟,我觉得……可能要找他没你想的那么难啊。”
就在这时,旁边伸来一只肥手——胖子举着手机递过来,屏幕上开着一个网页,其他的我还来不及看,却一眼见到正中的一张照片。
——那是昆麒麟的照片。
照片上这人比现在年轻些,没那么混蛋,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时候?让我想笑的是,这是一张标准的证件大头照,他穿戴整齐,身上是黑色的一件袍子(或许是道袍),头上则是头冠。
照片下一行小字:中国S市新区——昆门道观。观主:冲元天师,昆麒麟。
“这是从道教网站上找到的,应该不是假的,因为有国家认证。”他看看我尴尬的脸色,把手机放我膝盖上。“……要不,咱们先去他道观里找找?”
足足瞪了那屏幕三秒,我才反应过来——草!是真的!这孙子真的是个道士啊!
尽管第一次见面他就说自己是个道士,可我真的一直以为这就是个忽悠人的名号;后来哪怕知道他有些真本事,那也没想到会在国家认证的网站上找到那人的大头照外加生平介绍!我总觉得这种人还是那种深山老林师徒传承,等到了十八岁,一把白胡子的老师父就会指指观门说徒儿天命已到你下山去吧——可偏偏想不到,他真的是个专业的在登记内的道士,还是一家本市道观的观主。
“师傅,调头,去新区明月湖路一百一十七号的昆门道观。”胖子也懒得等我恢复过来了,索性接过了指挥权。我拿着他手机,沿着那个网页继续翻——这所道观传了两代,但是旁边的师徒传承树上却有五代人。因为中国的佛寺和道观很多都在那个年代被毁了,现在新一批大多是重建的,网站上的道观照片很寻常,就和平时电视上那种一样。但是这个道观应该不太出名,几乎没什么生平介绍。而且让我惊讶的是昆麒麟的学历——是在北京读的大学,某著名理工科,不是什么野鸡大学。想当年我成绩真的算好了,愣是离那个学校的分数线差了三分。后来觉得其实自己这想法挺不尊重别人的,又不是说学霸就不能当道士了,这不是什么犯法的职业,同样自食其力遵纪守法。
出租车很快就开到了昆门道观。
道观就坐落在马路边,但这地方不是很热闹,冷冷清清的样子。四周种着很多的银杏树,都长得很高大茂盛。门上一块石匾,上面写着昆门道观四个字。
道观没有香客接待窗口,好像就是自由出入,不用付门票费或香火钱。我俩往里面走了一段,就见二进门上也有一块石匾,上面写了“枉死门”三个字。
我不太清楚道教的一些名词,到底这三个字是必须挂在这有讲究的,还是为了其他目的挂的也不清楚,但就觉得老不吉利了。可胖子没关心这个,先行一步进去了。我荡在后面,看看四周情况。
——和市里其他的庙啊观啊比起来,这地方真的可以算很冷清了,一个香客都没有,连观内的道士都没看到一个。只是昆门道观没有什么惨败的样子,环境弄得很整洁,树木花草也欣欣向荣。正院口有一个大香炉,里面还有些白烟袅袅散出,不像其他道观那种烟雾缭绕的味道,就是十分清淡的香气。
进了正殿,殿里也没人。倒是殿内大门左边放着一张小木桌和椅子,我知道这是捐款登记,如果有香客捐款的话,就会把名字和金额记录在这本本子上。
现在椅子上没人坐,本子摊在那。我随手翻了翻,纸质已经很脆了,显然有些年头。上面的笔迹差别很大,或许是让香客们自己写的也说不定。大多数的金额都只有五块十块,一个月加起来大概不到一百。我不太清楚中国宗教建筑和里面工作人员的经费来源,但是只看这个的话,连水电煤都不可能支付起。
这时候,胖子在大殿的后门口叫了一声,让我过去看。后面是一排厢房,胖子说,你看那会不会是他们住的地方?兴许人家每周一三五上班呢?
那里的确很像道士们居住的房间。有六间屋子挨在一起,每间都不大。我和孟师兄俩一个从左一个从右,不管找到谁就先问起来。
我走了左边。这片地方同样安静,连鸟雀声都没有。从窗口望进去,几间房都是空的,看到第三间的时候才看到点生活气息——这间屋子里有住过人。从窗口能看到里面有基本的生活用具,还有几个小电器,一个台式电脑,书桌上堆满了东西。只是屋里也没有人。
我左右看了看,没人。再看那门锁,就是最老式的那种单锁,于是就狠狠心,拿出交通卡来把锁划开了,推门进去。
进屋之后,我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有个眼熟的东西——那个红绳挂的铜铃铛。拿起来掂了掂,发现比想象中要重很多。
电脑的主机箱有风扇声,它应该没有关机,只是待机。我动了一下鼠标,果然屏幕亮了。不过这人的电脑屏幕很干净,就是几个系统程序和一个文件夹,那是人家的隐私,也不能乱看——虽然翻外面也算是侵犯隐私了,但至少我心里会过得去些。
他的书桌真的够乱的,上面什么都有,从电路维修类的东西,到久病卧床病人的养护(这都什么玩意),还有几本古籍线装书,一大堆手写纸。其中的一张上面写了个地址,这地址挺眼熟的……我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七院的地址。
翻开上面最凌乱的一叠,我见下面有一本剪报本,看标题似乎都和医院有关系——翻了几页,那都是和七院有关的新闻。有一条甚至是从一张二十多年前的旧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应该是七院开始扩建病房区,也就是如今的旧楼),最新的就是上次张志仁的事情。
这个人在调查七院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隐约觉得奇怪,又翻了几页。紧接着,我在剪报本里发现了自己的照片。
第21章 哑巴昆鸣
这是什么情况?
我看着剪报本里自己的照片——以及一段很官方的简介,大致就说了学历,师从和专业,曾经参与过什么什么研究,发表过什么论文。这种简介随便哪个上进点的医生都会有,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做简报的价值。
在我的照片旁还有一行小字:12…3,8:35?
这应该是日期和时间,不知道有什么特殊意义,尤其是后面那个问号。
在我的照片简介前后的新闻都是六月初,也就是张志仁失踪前——在那个时候我根本不认识他,我们没有任何交集,他为什么要做这份剪报?
我心里实在是一团乱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那本剪报本塞进了自己的背包里——就像是游戏里遇到一个纠结无比的任务,干脆就先跳过它,去做其他任务升级,然后再回来慢慢折腾。
他的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其中包括一本通讯录。这种本子在上一辈人手里很常见,昆麒麟的这本也是,皮质封面,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电话地址之类的联系方式,很旧的样子了。我前后翻了翻,这本里面倒是没有我,只是其中一页贴了记号的纸很引人注意。
其他纸上都是写满了密集的通讯方式的,只有这张纸,它上面只写了一个人的联系方式。最前面是电话号码,然后是一串地址,北京的。而这个联系方式则属于一个叫做蝙蝠余的人。
蝙蝠余?
我想起这个人了,就是那个余少爷,自己把自己眼睛给玩没的,来换了个什么天眼。整本通讯录只有这张纸上贴了张蓝色的标记贴,显然极其重要。我留了个心眼,用手机把它拍了下来。
其他的翻了一下,有道观的账本(果然出多入少),还有张学费清单——学费清单?学费?
单子上印的是一所叫做宁华中学的学校,我没听说过,估计可能是什么私立学校。有住宿费说明这是寄宿制的,费用是两千元。
学生的名字叫昆鸣,现在在读高一。看这个年纪肯定不会是昆麒麟他孩子了。
不过这个发现让我更心塞了——不管这两人什么关系,昆麒麟可能现在是供着一孩子过日子的,这人如果真出什么事,那孩子怎么办?
我没心情再翻下去了,把东西尽可能放回去,就准备离开这。但是就在我转身出去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门口站了一个人。
这是个少年,十六七岁样子。穿的是白色夏季短袖校服,还系着红领巾。庭院寂寂,这少年就安静地站在门口,秀气干净。
他只是看着我,不开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