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痛吗?”他用筷子夹起了一块肝脏,投入了乐阳已经不能合上的口中,“你要记住,为了照顾你,我是可以做出些改变的。”
因为疼痛而本能流出的眼泪形成了一道透明的泪痕,谢帝桐喂完了这顿饭,就用指腹擦去了它。
“接下来的一日三餐,你就都要这样吃了。”他说,“直到你肯自己进食,我才会替你拿下来。”
第197章 生死束缚
“你打算去哪?”朱黛问,“这样逃也不是办法啊。”
丘荻开着车,前面就是出城高速了,他勉强笑了笑,说,“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总该有个目的地吧?而且你拉上我,算怎么回事呀……”朱黛忍不住抱怨。
“带上你会觉得安全些。昆门道观里有个叫金召的人,原来是黑社会。万一被他知道了,我可能会被灌上水泥扔进黄浦江。”
“啊?怎么那么吓人的啦?”朱黛听见黑社会,脸色都变了。丘荻叹气,说你冷静点,什么都没你吓人。“我不和黑社会扯上关系的啊,小本生意人、老实人……”
“这次真是对不住了。”丘荻一边说,一边看着后视镜。出城公路有些堵,交通状况很糟糕,时不时还有变道插队,他也被逼着变了几根道,“朱老板,你会开车吗?”
“不会。我没法考驾照。”
“呃,驾照无所谓,会开吗?”
“只会开马车。”
“……好吧。没事。”他苦笑着,没再多问,从旁边抽了瓶水喝,“你喜欢无锡还是苏州?”
“苏州吧,面好吃。说到底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朱黛正问,丘荻已经将车再次变道。这一次他变道得很急,后面一辆旅游大巴急刹车,险些撞到了他们。朱黛连忙绑好了安全带,看了看边上的限速。驾驶座上的丘荻口中忽然说,“三……”
又是一次急变道,车门擦到了旁边的黑色奥迪,但是仍然没有停下,反而在加快速度。
“二……”
前方有休息站标志,丘荻第三次变道,几乎是擦着那辆卡车过去的,车头堪堪进入了下高架的车道。
“一。”
就在路虎开下高架的同时,后面的高架上传来了一连串撞击声、玻璃破碎声与尖叫声,丘荻松了一口气,朱黛忍不住回头看,高速上已经一片狼藉,“怎么了?!”
“有人跟着我们,应该有两辆车,先下手为强。”
“谁跟踪我们?黑社会?”
“对,黑社会。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可是上海没有黑社会啊。”
“……休息站不知道有没有漱芳斋,我忽然想吃蛋黄肉粽。”
休息站的停车场车位紧张,他倒了两把才倒进去,打开车门进了室内。里面熙熙攘攘,全是旅游团在买土特产。
“朱老板,你什么情况下会杀人?”丘荻问。
朱黛说,很久之前就发过誓了,不会杀人。
“那如果有人要杀我呢?”他说,“而且,很快就来了。”
大概在车祸的时候,朱黛隐约觉得自己被坑了,现在已经彻底肯定了这种可能。
“我可以打晕他们。”朱黛耸耸肩,“这可能就是你带上我的原因吧。回去算钱啊。”
“不,我希望你能吃了他们。”丘荻说,“不要留下痕迹。”
“不可能。”
“能谈的。你需要钱吗?”
“这不是钱的问题。”
“五十万。现金。”
“丘荻,五百万都不可能。”他说,“我答应过一个朋友,不会再杀人。”
他们站在休息站的角落,陷入了短暂的僵持。过了一会,丘荻打破了这个寂静。
“五千万。”
“丘荻?你到底有没有听……”
“他们来了。”丘荻说。
从休息站的门口进来了三个人,都是个子高大的男性,而且直直向他们走来。丘荻拉住朱黛转身就跑,从休息站侧门逃了出去,进入了洗手间。男厕所里一向没什么人,大家出入速度都很快。他们进去后直接进了个隔间,将门拉上了。那三个人跟了进去,把门后的扫除牌拦在门口,望向空空如也的厕所,目光转向了隔间。
他们开始推开隔间门,门全都是开的,就剩下最后三间了。第一间是开的,第二间也是,直到第三间,门才是锁上的。
三个人对视一眼,有人抬脚就将门踹开了——然而,门后空空如也。
“是不是爬窗出去了?”他走向窗口,探头出去左右看看,“但是这个门……”
就在这时,一道血影从第一间隔间中窜出,冲向三个人。
————
许越今天没有来。
他看向窗外,这里并不偏僻,能够看到远处市中心商业圈的大屏幕。自从第二天后,谢帝桐就再也没有用锁链绑住过他,但是他也没有脱逃的机会和体力。
“你熟悉物理吗?”谢帝桐有时看书时会问他些事情,“我觉得应该还是要从物理学看起,而不是应用物理。”
乐阳坐在书桌旁边,眼神安静。那个口箍阻绝了他的声音。
“我会拿些点心来,你肯自己吃了吗?”他问,“你戴着它,就没法和我说话了。”
这一次,乐阳点了点头。
口箍取出的过程平静而痛苦,他的深深地呼吸着,感受着一种比呕吐还要难过的感觉窜过周身。谢帝桐将口箍放回去,给他倒了些蜂蜜水,看着他喝下去。
“好些了吗?我希望不要再用到它了。”同时带来的还有一小盘腌制的生肉干,有些像法式生咸火腿。他将方形的瓷盘推上去。
乐阳没有躲开,也没有动口。他只是坐在那,仍旧望着谢帝桐。
“人有什么好吃的地方吗。”
大约没有想到他会忽然这样问,谢帝桐笑着摇了摇头。
“不好吃。”他说,“大多都不好吃。你们误会了一些事,不是因为喜欢吃人而吃人,而是因为不得不吃人。”
说着,他拿起了边上放着的裁纸刀,沿着自己的手背深深地切了下去。
然而没有血流出来。
就像是割开了橡胶一般,伤口敞开着,里面隐隐能看到肌肉纹理,却没有血液流动。接着,他拿起盘子中的肉片,吃了一片。大约两分钟后,伤口开始自行愈合了。
“我不是什么影君。”他说,“也并非不老不死。食人是我存活下去的方式,就好像你们吃猪牛羊一样,不吃就会饿死,但是吃食物之外的东西也无法存活,你能够靠吃塑料活下去吗。”
乐阳没有说话,他的喉咙很痛,也说不出什么。
“我活了很多年了。你一定想不到,从小听说的传说对象,会有一天真的出现在面前吧。”他面上带有一种自然而温柔的笑意,并非是面具般的假笑,而是真诚的,仿佛这个人天生就该这样和蔼柔和,“修行时,我只能吃仙人的肉。这很困难,要杀掉一个仙人并且不被人发现,并不是靠武力和道法就可以的——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相信你也会赞同这一点。”
“有人救了你。”
“对,在处刑前,一个人救了我,把我关押在一间地下牢房。那时我已经修行结束,只需要普通人的肉就能够一直保持年轻的模样。而这个人,他用人肉在喂养我。”他望向窗外的树影,像是回忆起了这遥远的往事,“一年接着一年,我不老,那个人会老,然后换了一个人来喂养我……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少年,终于有一天,我被放了出来,和某些人一起来到了这里。”
“放你出来的条件是什么?”
“你太聪明了。难怪许越会这样说你。”他忍不住支着额头,手肘靠在桌上笑了起来,“‘如果谢前辈吃了我师弟的脑子,那从此肯定吃不下其他人的脑子了’。对,的确有个条件。你猜吧,猜对了,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情。”
“控制权。”根本没有什么考虑时间,乐阳直接说了出来,“他们中有一个人,掌握着你的控制权。无法控制你的行为,但可以控制你的生死。你必须听命于他们,这就是自由的代价。”
他说完,屋里就响起了掌声。
“我说对了。”
谢帝桐点头,“说吧,你的愿望。”
“我不吃这个。”他推开了面前的盘子,“今后的饮食,我希望能换成正常人的口味。”
“不许其他的愿望?”这个简单的愿望有些出乎男人的意料,“机会只有一次。你不想离开这吗?”
“需要吗?你听说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情,那也该知道,除非我愿意留下,否则你们谁都留不住我。”他说着,伸手指向面前的谢帝桐,“而且,你会希望我留下的。”
“有趣的孩子。说来听听?”他靠回椅背上,微微仰起头,望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身上有我解决许越的希望。而我身上……”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有你获得真正自由的希望。你的生死应该控制在他们其中一个人手上,我要这个人尽可能齐全的信息。”
“我不认识那个人。我的颈后有生死束缚的一半印记,不知道另一半印记在谁的身上。”
“那我会帮你找到这个人,让他自愿解开印记。”乐阳点头。生死束缚是最古老的术法之一,曾经有皇族以此来控制死士,掌握他们的生死,控制另一半印记的人如果死亡,谢帝桐也会同时死亡。
“你想和我联手?”他眯起眼睛。下一秒,谢帝桐突然伸出手,用力抓过的乐阳的手,张嘴咬下。
第198章 黑箱子
绷带被他的牙齿咬下,露出了里面仍然伤痕累累的手指。苍白皮肤上还有残留的血迹,指甲内的紫色淤血莫名显出一丝鲜艳。
他含住了受伤的手指,吮吸末端的那些血的气味。
“那你答应吗?”乐阳没有反抗,只是任由他为所欲为。谢帝桐抬眼,沿着他的手指、手臂,最后望向了他的双眼——下一秒,这个人松开了他的手。
“还不够。”他轻声笑了,“你身上的味道对我而言,就像是安慰剂一样。”
“既没有什么医疗作用,却可以影响对照组结果。”
“可我还有一个疑问。你是真心想和我联手?”他问,“虽然根据许越的叙述,你没有什么原则和底线可言,哪怕我杀的人是现在的十倍,你也会为了目的毫不犹豫与我合作。但是这一次,我要的代价是很大的。”
乐阳神色淡淡的,用桌上的餐巾擦拭手指,“我不是第一次把自己当做废牌打出去了。不过,反倒是你答应得太轻易了。”他说,“许越应该早就防备到我会试图策反你,那,他相应的措施是什么呢?”
谢帝桐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不,他没有措施。”乐阳说,“或者说他的措施就是你——你从来都不会真的和我联手,而是接到了类似‘佯装和我联手,探出我下一步的计划’这样的指令。许越在拷打我的时候故意让我知道,他并不想从我口中知道什么,只是想将当年的恨宣泄在我身上。我无法用假的计划去影响他,你就成了我唯一的活路。”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静;谢帝桐微微抬头,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赞许。
“我的师兄还是和当年一样。”他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了一个苦笑,“——喜欢自掘坟墓。”
“说的很对,我确实接到了这样的指令。”谢帝桐点头,“只要你给我的情报是对的,让他们打散你的计划,杀了昆麒麟,我的生死束缚就能解开。反之,我就会死。”
“真是不平等条约啊。但是生死束缚成立了,你的命在对方手上,对方死你也会死,也不得不听命于他们。而我如果真的告诉你我的计划,你恐怕会失望。”他移开眼神,“这次我没有任何的计划。你杀了我吧。”
“许越不会喜欢这个答案的。”谢帝桐走到他身边,梳动他的头发,手指纠缠过细软的黑发,慢慢滑下,“你应该再编一个。”
“真的没有。他认为,当你成为我唯一的活路时,我肯定会把什么都告诉你。但是我根本不想活,我也没有计划。”说到这里,乐阳的眼神稍稍动了动,然后用力抓住了谢帝桐的手,拉开了他的手,“一定要说的话,他们中有一个是我的人。”
话还未说完,玄关处就响起了开门声。“怎么又是这招啊?”轮椅碾过木地板的声音传来,门口响起了许越的声音,“上一次也是,这种离间计你就用不烦吗?”
乐阳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垂着头,“你应该相信我,然后去告诉其他人这个消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这一次,我的确没有任何计划。”
“看起来小师弟精神不错,和谢前辈相处愉快。”他和谢帝桐互相点头致意,“但是也不能太愉快了。”
“这一次我说的是真的。”他瞥了一眼许越和那个少女,“你应该相信我。离开这。因为你们之中有一个已经是我的人了。让她离开也可以,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已经被少女拖了起来,拽向了存放尸体的内室。这一句话的语气有古怪,甚至像是带着些哀求,“我求求你走吧……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我叫顾莉。”她说。
乐阳被拖拽在地上,只能抬起头看她。这个秀气的少女有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就和世上其他大多数女孩子同样。
“我会记住你的。”他喃喃道。
他的神色间有一种恳求和痛苦,在许越的眼中,乐阳的这种神色带给了他极大的欢愉。
他摘下手套。皮手套下,这双手上的皮肤呈现一种诡异的皱褶和颜色,这是重度烧伤后的皮肤。
乐阳被拽入内室前,最后回头看了谢帝桐一眼,“我有话和他说。”
“好。”谢帝桐笑道。因为这个人,许越没敢就这样将人拖走。
“谢帝桐……”他神色苍白,眼中有一种异样的光在闪动,“——这个房间是一个黑箱子。”
只有这一句话。
————
三个人被拖进了隔间里,门关上。丘荻靠在墙上松了一口气。
“结果还是要动手啊……”他扁扁嘴,然后离开了洗手间,“朱老板,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了。”
朱黛脸都是黑的,“古代讲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你为什么总跑出来自己动手,掉不掉价啊。”
“没,动手的是你。我负责躲。”他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半小时了,丘荻关了手机,不用看都知道里面肯定全是昆麒麟的短信和电话,“他们现在应该全都在七院了。”
“什么?”
“我和他们每个人都说,彼此是内奸。和小车说的是你是内奸……”
“丘荻,你能不能做点正常的事情……也就是说,你根本没做什么对不起他们的借口,只是为了百分百保证我能陪你出来飙个车?”
“不好意思啊。”丘荻咳了一声,拍拍朱黛的背,这人现在挺生气的,“我说来找你,但是一去不返,小车肯定会立刻提出来七院找我。接着,余棠绝不会让他一个人行动,他也会跟上。金召认为余棠是内奸,必定会跟上他,余棠觉得金召是内奸,他肯定觉得带上昆麒麟更保险。”丘荻指了指一边水产品专柜卖的螃蟹,“就和一串螃蟹一样,虽然这个比喻不太好听。”
“你就不怕他们突然打起来吗……”朱黛揉着眉心,觉得头隐隐作痛。
“不会,因为每个人都忌惮‘内奸’被惊动后会杀了曲艳城。”
“你让他们去七院干什么?”
“碰碰运气。”他买了点云片糕,打算在路上吃,“十二元老的人现在肯定盯紧了昆门道观。突然所有人都赶往七院,必然引起他们的动作。七院里现在可是有他们很想要的东西的。”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吗?下棋啊。”他坐上车,重新发动了车子,“离棋盘远一点,落子才能冷静准确点。”
对于朱黛来说,这句话有些耳熟。在很久之前,薛霜女也经常和他们俩这样说。
车继续开上公路,但是这一次越开越偏,附近的车流也越来越少。但是有一辆车一直跟着他们,如影随形。
他们的车停在一个开发区的边界处,那辆车跟着,也停在了他们后面。两人下了车,等对方下车。
“朱老板,等对方下车后,你就第一时间把他们全部打晕。”
“……我又不是打手!”朱黛怒了,“而且我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