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的。
书架上放满了书,一旁的书桌上也是,这个人用的是钢笔,墨水瓶打开着,钢笔搁置在瓶盖上。风轻轻吹动白纱窗帘,光影浮动。
门开了,随着歌声的渐轻,一个人端着白色的瓷盘推门而入,走到床边,将瓷盘放在床头柜上。
“休息得好吗?”谢帝桐问。他换了一身柔软的针织套衫,蓝灰色无纹,衬得人更加文气端庄,“你需要吃些东西。”
盘子上是摆盘精致的黑椒肉丁、鸡蛋盅,以及一杯橙汁。无论怎么看,这份牢饭都很奢侈。
乐阳打量了他,避开了他的目光。谢帝桐用钥匙替他打开了束缚,似乎并不担心他逃走。不知道谁替乐阳换了一身衣服,是米白色的棉麻深衣,用的是最传统的束带。
“……你真的是谢帝桐?”他的语气中有些怀疑,“你应该是……”
“我不老,对吗。”他将刀叉倒置在盘子边沿,笑着让乐阳放松些,“你从小该不会也是被师父用我的名字吓大的吧。”
这种甜美的气息的确是从他的身上传来的,让人不由自主安心下来。这个人仿佛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和天赋,能够如同黑洞般,将周围的人事物吸引过去。
肉丁看上去很嫩,还冒着热气,下面有些微红的血水。乐阳迟疑了片刻,只是握住刀叉。
“不许挑食。”他拉住乐阳的双手,让刀叉尖放在肉丁上,肉香浓郁,很能勾起人的食欲,“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乐阳的手被握着,叉起了一块肉送到嘴边。
“吃下去。”谢帝桐说。
他确实饿了,却没有食欲——饥饿和食欲不一定并存。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胃隐隐有些恶心感。
肉被送入口中,黑椒与蜜酱的味道糅合在一起,同肉血本身的酸咸香气混杂在一起,口感浓郁细腻。
“味道如何?”见他咽了下去,谢帝桐问。
乐阳缓缓点了头。
不知不觉间,那人离他越来越近,近得已经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手上还握着刀叉——刀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这盘东西上没有什么食物需要用到西餐刀。银质刀叉质感很重,刀刃开得很好,是标准的牛排刀。
有温热而干燥的东西擦过他耳下敏感的皮肤,让人不自禁地颤了颤——谢帝桐的双唇擦过他的颈侧,呼吸落在他脖颈旁,微微有些痒。他探入乐阳的肩窝,深深地呼吸着,然后舒了一口气。
“你的味道很香。”他轻声说,声音近在耳侧,“真奇怪……明明没有什么道行。你叫乐阳对么——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紧接着,谢帝桐的动作顿住了——有冰冷的东西抵在他的颌下,带着丝刺痛。
一如既往的淡然与微笑从眼前完美的容颜上褪去了,这个年轻人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看他。
“不要碰我。”他手中的西餐刀动了分毫,顿时,血痕出现在那人的颈上,“我不确定这把刀能不能割开你的颈动脉,你如果继续下去,我就会试验一下了。”
短暂宁静后,谢帝桐的肩膀颤动了,然后响起了他轻轻的笑声。他离开了乐阳,重新坐回床旁靠椅上。离开的时候,他顺便从青年手上拿走了西餐刀。刀刃上有艳红血色,银面刀身映出他的双眼。
“有意思。”他舔去了刀刃上自己的血,问,“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我没有把握一刀制服你。”
“没有把握的事情就不做,对吗。”谢帝桐说,“也就是这个意思——你故意被许越抓住,也同样有把握出去?”
乐阳没有说话,只是用叉子拨动着肉丁。谢帝桐从书桌上拿过了一本书,是世界电影鉴赏第三册。他一边吃饭,一边注意着书架上的那些书名。可能一共有三十几本书,都是很系统性的成套书,有信息传输、车辆维修以及应用物理,其他的就如同那人手上的鉴赏型图册,从古董、工艺品到美术电影都有。
他迅速在心中做了个假设。然而还什么都没有说,谢帝桐边看书边开口道,“你猜的没错。我在阳明道观内被关押了几十年,和现代社会有些脱节了,只能靠这些书来弥补。”
不知道书单是谁为他挑的,如果是本人,那么这个人就十分可怕了——他被关押几十年还能保持理智,并且准确挑选出最能了解几十年来社会变化的书。他真的是谢帝桐吗?如果从年纪上算,真正的谢帝桐应该在八十岁到九十五岁之间,不可能那么年轻。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传说——长生不老。
世上真的有长生不老这种事吗?从理论上来说是不可能的,任何事物都有腐朽成灰的那一天,哪怕是影君也同样。影君经常被认为是不老不死的存在,但是就目前的记载而言,寿命最长的影君也不过只有一百七十年的存在时间。这就好比机器损耗,到了时限,所有零件老化,功能崩溃,除非不断更换零件加以修复。
谢帝桐的面容年轻而俊美,没有半分年迈的迹象。
他正思索着,手下一下一下拨动肉块,叉子却忽然碰到了什么比肉块韧性的东西。肉块在摆盘时候是堆成了三角塔型的,随着他的动作,塔崩溃了,露出了里面埋藏的事物。
在一开始乐阳没有能分辨出那是什么,因为它也被烧熟了,表面浮出一层熟褐色。他看了几秒,当看出那是什么的时候,乐阳脑中有些恍惚。
——是人的耳朵,应该是年轻女性的,小而圆润,微微皱缩。
第194章 最后的密码
那只耳朵吸引了他的所有注意。
西餐叉的银色尖端碰触到它的边缘,只是顿了顿,就将它挑出去,放到盘子边沿。
“我一般只吃牛肉或者鱼肉。”他说,“太新奇的食材,有些吃不习惯。”
谢帝桐抬起头,目光从书上移开,含笑望着他,“不好吃吗。”
他笑得很温柔,像是父辈看着一个不懂事的挑食的孩子。
“我希望你能好好吃下去。”他说,“乐阳,你的味道比她们好多了。”
乐阳看着餐盘,轻声说,“我希望曲艳城不在里面。”
“我没有那么心急。”他合上了书,将手肘撑在书面上,手指抬着下巴,“我等你吃完。”
他们正在僵持间,玄关处传来了开门声。很快,许越和那少女就打开了房门。
“看来前辈和师弟相处得不错。”他说。谢帝桐点头,答道,我很喜欢他。
乐阳转开头,移开了白瓷盘,放到了床头柜上。
“打扰你吃饭了?”他让轮椅到了床边,也看到了盘子边缘的人耳,忍不住笑了,“应该很合你胃口?”
“师兄饿了的话可以先吃,我基本没怎么动过。”
“谢前辈的菜可不是谁都有福消受的。不过话说回来,既然都给你做了那么好的一餐饭,你就该好好吃完,不能浪费。”他将盘子重新放回乐阳面前,“吃完它。”
餐盘上的菜半冷,但仍然有着诱人的香气。乐阳的手指颤抖着缓缓碰到餐盘,下一秒突然抓住了它,用力向许越砸去。那人早就有了防备,躲开了餐盘。盘子砸在了床头柜上碎裂,乐阳手中握着其中一片碎瓷,用力刺向他,但是动作慢了,被那个少女冲过来摁住。满地狼藉,肉块散得到处都是。
许越叹气,有些不好意思,“谢前辈见谅,我这位师弟就是这样,不懂规矩。”
谢帝桐笑看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没有站起来过,“没事。你们记得收拾干净就好。”
许越让少女将乐阳反压住,拖向了另一扇门。她的力气很大,乐阳没有力气挣开,只能被拽过去。那扇门通向的是一间看不出做什么用的房间,有厨房用具,角落里还有张简单的木制单人床。
“借用一下前辈的处理室。”他说,“我要好好教我的小师弟,什么叫做用餐礼仪。”
————
一大清早,昆门道观的门就被敲响了。昆麒麟早起准备早饭,以为是快递,结果打开门,外面站着两个一高一矮的中年男子,笑意可掬。
“请问,哪一位是丘荻先生啊……”
“你们是谁?”昆麒麟问。
“我们是大程出租车公司。”
“啊?”
他没反应过来,也不敢贸然让人进去。这一高一矮有点局促,站在门口等他回答。
“是这样。”前面的矮个子说,“昨晚七点三十九分,丘先生打了我们调度部的电话报失,说有贵重物品落在我们公司的出租车上了。我们找到了那辆出租车,但是很遗憾,没有找到丘先生说的遗留物品,想要联络他,可是他报失时的手机已经关机了。但是他报失时留下了地址,哎,这不,我们是调度部的总管和运营部的经理,一大清早就赶来登门……”
十分钟后,丘荻从床上爬起来漱洗完毕,匆匆忙忙去见这两个人。他肯定没有打电话报失,但是这两个人说,报失的那个人说丢失了十二万的现金在一个白色公文包里,因为金额巨大,他打算报警。这种事情对出租车公司的影响很不好,所以客服千方百计劝住了。这位“丘先生”勉强答应不报警,留下了地址,希望他们早日找到遗失的公文包。
“是这样,丘先生,您说的那个车牌号我们找到了,但是车上已经没有公文包了。呃……根据司机的回忆呢,是这样的啊,您说您是七点十分下车,有些喝醉了,所以忘了公文包。这个司机是真的不记得了。司机只记得呢,在您之后,他开车到明月湖区域,上来了一位穿白色毛衣,大概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性,司机之所以对他印象很深,是因为这个人大概长得很好看,白衣服,没染发,他下车时候,司机也没注意有没有拿公文包,下车地点根据记录,是在静安寺对面的公园,七点三十二分。我们已经联系公园方面调度摄像,帮忙一起找了,肯定会给您一个回音的,至于报警这个事……”
那个人说到后来已经近乎于祈求地看着丘荻了,大概事关年终奖金。两个人听到最后,基本确定这是乐阳留下的信息。
在他离开前,曾经告知丘荻,“跟着信息走,就能找到曲艳城”。也就是说,这是他留下的第一份信息——他在静安寺公园下的车,“丘荻”下车时间是七点十分,报警时间是七点三十九,“遗失”了十二万现金,白色公文包。大致是这些信息,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安抚了一下出租车公司的两个人,把人送走了。客房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醒了,都被叫到了聚会厅。丘荻已经在墙上贴好了一大张白纸,用马克笔在上面尽可能把所有信息写好。
“乐阳已经失去联系了,这是他留给我们最后的信息。现在我们的目的是跟着这些讯息找到曲艳城,次要目标是找到他。”丘荻说,“根据时间顺序,我整理了一下——首先,七点十分,‘我’下了车,遗留了一个有十二万现金的白色公文包在车上,然后乐阳上车,七点三十二分到达了静安寺公园,七点三十九分报警。”
余棠拿了纸笔,也跟着他说的在写,但是他写的大多是数字,七点十分就是710,十二万就是12,接下来是732,739。
“数字居多。”
“对。利用出租车公司给我们传递信息,是最不容易泄露的。对方也不会想到。”丘荻将这些数字分别纵向横向书写下来,“71012732739,这是什么东西的编码吗?”
“L1015L35L36。”昆麒麟忽然说。
“什么?”
“你把它翻转过来看。这些数字如果是手写体,翻转过来就依然能读的通。”他在纸上把这串字符分成三组,“L1015,L35,L36。空心电感公式。在原本的数字串中,如果把7删除,开头的10和末尾的3与9分别代表公式中的线圈高度、直径和宽度的倍数。”
“你……在说什么?”
“应物里电学的一个公式。”他从余棠的笔记本里弄了几张纸,开始演算起来,“三个L的值已知,那么……”
丘荻和余棠已经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还是棠哥儿先叫住了他,“兄弟啊,我觉得你想太多了。我是赞成你的第一种说法,这串数字要倒过来看,可是倒过来我琢磨着,有点像……像……”
“像什么?”
“像图书馆书架编号。”他说。“L10到L15,L35和L36。什么档案室啊,博物馆啊,银行保险箱啊都是有这种编号的……丘荻,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你一定要我说的话只能想到楼层、银行卡号,要么快递单号。”
“你看吧,根本做不了决定。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要不咱们再把小车同学拉来看看?”
到此为止,他们三个在不停讨论。车慎微还在睡觉,他昨晚有些魂不附体。至于金召因为不擅长这些,所以一直坐在边上听,没说话。但是听到这,他忽然开口说,“你们会不会都想太多了?”
“不,乐阳留下来的信息,还是想周密些比较好。”
“接下来你们会想摩斯密码,进制,代码……但我觉得,应该没有那么复杂。”他说,“我相信乐阳说的话,如果他说没计划,那就真是没有计划。这串数字是他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推测出的尽可能多的东西,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觉得这好像只是个地图吧。”
“地图?”
“对啊,地图,精密坐标,向东七步向南两步可以发现目标之类。手里的兄弟有些不识字,所以他们拿到了货,会先埋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做标记标记可能会被弄走,但如果用这种方式记录,不管过多久,哪怕那里的地貌全部改变了也还是能找到。”
“那个……假设这样啊,乐阳直接和我们说不就好了?他可以坐在静安寺公园,给丘荻打个电话,说说清楚,大家省时省力。”余棠说。
众人又沉默了。
就在这时,丘荻说,先去公园看看,那是目前已知的他最后出现的地方。
这个提议得到了其他人的同意。丘荻让余棠和金召一起去找,自己和昆麒麟留在道观里陪车慎微。两个人都是行动力极强的,很快就动身了。
丘荻坐在窗口,目送他们离开枉死门,问,“你怎么看?”
“……无论是谁,我都不希望……”昆麒麟移开目光,“我只希望乐阳弄错了。”
丘荻打开手机邮箱,看着最上面的那条短信。那是乐阳失去联系前最后发送过来的短信。
——“我们之中有对方的内奸”。
第195章 处刑
大约半小时前,内室的呜咽声就消失了。又过了半小时,两个人才从门内出来。
“师兄,你根本没打算问他什么嘛。”少女的语气有些撒娇的味道,“他肯定知道很多啊。”
“对付乐阳的方法,就是别让他开口。”许越正戴上手套,白净的面容上,眼旁有一点血迹,“他就算有计划,人已经在这里了。你不能听他说任何条件、谈判,不能给他任何信息,只要有一点情报泄露,你的每个眼神,表情,他都能从里面抓住情报,像嗅到了血的鲨鱼,迅速找到你想隐瞒的那些真相。”
“可我还是弄不清楚,他当年一个人,是怎么让十一个人里面只活下你和大师兄两个人的?”
“他太擅长话术了。挑动内讧,让师兄弟之间自相残杀……所以你们要记住,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能从内部开始土崩瓦解。”他的目光中出现了某种倦意,落在戴着手套的手上,“……以后再说吧。谢前辈,我们先走了。”
“记得我说的话吧。”谢帝桐正在看书,没有转头,仍然背对着他们,“我希望最后他能完整地归到我手中。完整的。”
“不会少一块皮的,前辈放心吧。”他说,“最后准备开动的时候,记得把他的头分给我一块,我想亲眼看看自己师弟被剥去脸皮之后是不是还能和现在一样讨人喜欢。”
谢帝桐笑了笑,没说什么。少女带着许越离开了,关上了玄关的门。他也合上书起身,走向内室。
内室的门很厚实,是特殊定制的铁门。他拉开门,里面顿时涌出了一股寒气。墙面和地上结了厚厚的寒霜,白气缓缓涌动。上方的制冷器不断吐出冷气。
这间屋子不算大,里面有一张铁制的解剖台,上面躺着一具赤果如婴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