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盐不是辟邪的吗。”我说,“你撒那么多吓跑了小朋友怎么办?”
昆麒麟说,你懂什么。盐的确是辟邪的,但前提是它们是邪——又不是每只鬼都那么丧心病狂的。
盐撒了一地,不过什么都没发生。看他表情有点意外,又拿出了那个铃铛,轻轻晃了晃。
依然什么都没有。
“这说不通啊……”
“叫得出不?叫不出的话我们就撤了啊。”我看看头顶上那个乱闪的灯,已经有点累了。明天还要跟手术,没空在这陪他折腾,“阿鹿,我们……”
然后我转身的时候差点撞到一个人,吓得后半句话都被咽了回去。
——这是一对农村的夫妇,都穿得灰头土脸的,男人的身上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这对夫妇手里拿着两个大白花圈,一个铁罐子,一个大塑料袋。估计是死者家属,晚上偷偷来摆花圈。
我不当心多看了两眼,那男的就回瞪了我一眼。他女人拉了他一把,两个人往走廊里走去。昆麒麟也看到了他们,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出,不由也让开了。
他背后一平米左右的地板已经被洒满了一层薄薄的盐粒,不过这对夫妇没踏进去,就在走廊中间把花圈搁上了,紧接着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跪在地上开始伏地哀嚎。
“我的儿啊——”
我们看到昆麒麟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很纠结。
事情到了这一步,今晚肯定不可能再查到什么了。
可就在这时,面对抢救室的我看到地上的盐堆出现了变化——地上那层盐很薄,那一块白色的正方形区域如白色的水面,仿佛是水被煮沸了一样,盐层的表面开始鼓动起一个又一个的半圆形水泡。
什么情况?我愕然。昆麒麟显然也看到了,在夫妇俩的哭声哀嚎中再折了回去——原来平静的盐层如今宛如沸水的水面,爆开了几十处盐花。
“你们的孩子是今天在这里没的?”环顾四周,他只能把原因归结到刚才出现的这对夫妇身上。见有人问起他们的孩子,跪在地上的那男人立刻转向了昆麒麟,说了他们孩子为什么会死在这。
第18章 死人的味道
夫妇俩是从安徽农村进城来讨生活的,家里原有个大女儿已经十一岁了,前几年的时候又添了两个女儿,是一对双胞胎。
他们借住在老乡家,房子是小产权房,坐落在城乡结合部。这种房子外面看上去很光鲜,其实里面还是很老式的家具。比如说灶台,依然是用柴禾生火的老式大灶。两个女儿才两岁,女人在下面生火烧水时,两个小孩就被放在灶台边上。
——这对于我而言简直是无法想象的状况,谁特么会把女儿放那种地方啊?可一方水土一方人,人家就这么放了,结果出事了。
老婆生好了火,屋里电话就响,她出去接电话,可两个小孩还在灶台边上。这间屋子是这样的,灶台在最南边,离主屋有一段距离——这个我能想得出,因为以前也去陪我爸到农村见他老战友,你会发现农民的家里哪怕地方有大有小,大致的格局都是一样的,什么房间在什么方位很有讲究,绝对不会像我们一样没规矩乱放。
她正听着电话,远处的厨房那就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那边养孩子没那么精细,她听见了哭声,也就擦了擦手,不急不缓从主屋走过去——可当走进厨房时,女人一下子就尖叫了出来——她的两个女儿都掉进了煮沸水的大锅里。
孩子他爸听见声音就冲了过去,以为家里遭贼了,一看女儿掉沸水里了也着急,顾不得烫就伸手去捞——说到这,那男的还把手伸出来给我们看,黝黑的皮肤上果然也有烫伤的痕迹。
“后来我们就把两个娃送医院了……”夫妇俩哭着抱着一个黑白镜框,里面的照片是双胞胎的照片,“可医院看我们没有钱,根本没管我家娃!还没等医生出来就死了!”
从头到尾我都在一边不吭声听着,到这有点听不下去了——如果是两岁的小孩掉进了沸水里重度烫伤,本来就是很危险的事,死了也不该怨医院啊。而且现在我也开始想起来了,这对夫妇就是今天我离开急诊楼时候在大厅里哭的那一家。你都自己把孩子放灶台上了,出事了怨别人?管生不管养,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这话不能真说出口,我只能拉着秋宫鹿转身就走。
“他们多可怜啊。”阿鹿皱着眉头,走三步回个头,“小孩子也可怜。”
“别管了。”我说。
“嗯,别管了。”昆麒麟也说。
看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就说你别管什么,他们女儿不是你老板吗?
昆麒麟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大哥,我也是要讨生活的。这个老板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的主,我帮它们,难道它们能给我一袋红薯地瓜吗?我下个月房租和水电煤怎么办,你养我啊?”
听他话里意思,这次两小孩的委托就这样黄了。半个晚上一事无成,我们只好准备各自回家。阿鹿是让司机开车来的,之前我东西也都放他车里了,我们俩一路回去。他问昆麒麟家住哪,说让司机看看顺不顺路,要是方便就顺风车一起送回去。
他正要报地址时,我们仨已经走大门口了。夜风凄凉的,就看有个小姑娘堵在大门边上哭哭啼啼,手里也抱着个白花圈。记得今天下午这对夫妇哭闹的时候有个小女孩陪在旁边劝,好像就是她——她或许就是大女儿?
大概是哭得伤心糊涂了,她抬头看见三个陌生人走过,都语气哽咽地哭,“妹啊……”
女孩子十一二岁模样,马尾辫,身量挺壮实的,和爸妈穿得一个模样,上面是紫酱红格子布衫,下面是一条牛仔裤,应该是童装里面最大号了。这家人的经济条件确实很差,看着让人难过。
我们走过了她,去了停车场。
昆麒麟把地址告诉了阿鹿的司机,我听那地方也不算偏,有点意外——说实话,我还一直以为他住在道观里……但既然不偏僻,阿鹿就好人做到底把他捎带了。
————
昨天我回去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搞论文搞到十一点半才睡。不过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手机里多了条短信——是小顾昨晚发来的,让我最近不要太累。
老子对着这条短信傻笑了半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原因,外面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我拉开了窗帘,对着窗外哼歌。说实话在感情上我是特别简单的那种,比如她一条短信就够我乐呵一天。
我家在市中心,平时窗外都是人来人往的。不过医生的上班时间是最早的那一班,此时除了几个去跳太极扇的老太,街上还挺空旷的。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了窗下的那个人。
一个女人。
隔了一段距离,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看装扮不会年纪很大。
她站在我们家对面的马路上,正抬头看向我房间的窗子。
现在是九月份了,天气很热,她穿着一件白色T恤,背带牛仔短裤,很青春的打扮。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说不定人家只是随便看看呢?可过了一段时间,她一直盯着窗户看。
我被看得受不了,只能关上窗子,拉起窗帘。这女的会不会是记者?张志仁事件后,仍旧有媒体时不时会找到我。可如果她只是看不干别的那也无所谓,总不能让别人看都不能看了吧。
我换好衣服准备上班去,走向停车库的时候,发现她还站在那——这一次再明确不过,她盯着我。
如今离得近了,能大致看清她的长相——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挺邻家的甜美少女,年纪不大,二十岁出头的模样,长头发,齐刘海。我不想管她,可就在转头要去开车的时候,她从马路对面晃荡过来了。
“雷哥在吗?”她问。
什么雷哥?我一脸茫然地摇头,“你找错人了。”
她嘴巴鼓着,不停在动,可能正嚼着口香糖啥的。小姑娘仰着头看我,下巴尖尖,那眼睛黑白分明,挺好看的。
“哦。那你见到雷哥的话给我带个话。”她说,“告诉他,‘见蝙蝠余的日子已经订好了,十月七号,早上十点’。”
我说你完全没听人说话吗?我不认识什么雷哥。我要上班去了,妹子你别挡我车前。
其实听见“蝙蝠余”的时候,我心里就隐隐约约有点计较了——应该和昆麒麟有关。但我真的不想被牵扯进去太多——张志仁的事情一直到现在还在波及我的生活,实在是玩不起了。
她盯着我的眼睛,眨巴,然后两颊一鼓吹出个泡泡,再吸回去,动作表情都天真无邪。这妹子背着一个米白色的秀气女双肩包,包上挂着小饰品,丁零当啷乱响——标准学生妹的样子,可就觉得有哪不对劲。
医生看人是很细致的,她身上肯定有什么地方十分奇怪——化了妆的学生妹又有哪会奇怪呢?是表情?——虽然她好像一直在动脸上的肌肉,但实际上,这个女孩子没有笑过。
“你身上,雷哥的那种味道。”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我车前盖上点了点。“别装了,我知道他肯定背地里鼓捣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联系不上他,帮转达一下。”
她说完就走了,挂饰一晃一晃。我叫住她。
“——等等,你说的雷哥是指昆麒麟吗?”
“哦,他现在叫这个名字了啊。”她停住了脚,转过身来,依旧是面无表情。“随便他叫麒麟还是叫什么了。对了,你最好去寺里一下把身上的味道冲一冲,太浓了。”说完,她还把手在鼻子前摆了摆,像真的能闻到什么怪味一样——我身上有什么味?消毒水的味儿?我在自己身上闻了闻,却没闻到任何奇怪的味道。
“……你不知道?”
她挑挑眉毛,终于不是面无表情了,可依然没有笑意。
“……那种——死人的味道呀。”
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我站在原地,什么都问不出口。S市的九月依然闷热,我却流了一头一身的冷汗。
——死人的味道。
她是这样说的,死人的味道。
我忽然想起来昨天昆麒麟说的话,让我多和秋宫鹿待在一起,学学怎么做人。你那时以为他真的只是说话没正经,可回想起来,“做人”的意思,或许真的只是做人。
坐到了车里,我心神不太安定,靠着方向盘缓了缓。刚才她说的话太寒颤人,我连她临走时把口香糖黏在我车前盖上都没发现。
不管怎么样,见到昆麒麟就把这件事情问问他。我这样想着,发动了车子,准备倒车出去。这时我抬眼看了一下后视镜。
那里有什么东西。
我的心差点从胸口炸出去——车子的后座位上真真切切有人!
——那是两个小女孩,并不是坐着,而是以一种很奇怪的样子趴着。她们浑身都是湿透的,水一滴一滴下来,正打湿车子后座的灰色皮套。两个人的脸都用力抬起,扭曲成一个不可能的弧度,大张着嘴,眼球已发白浑浊了,浑身的皮肤都呈现一种严重烫伤才会有的皱褶。
两个小女孩!两个小女孩!死在沸水里的那两个!
草!她们难道一路跟着我回家了?!
第19章 昆麒麟失踪
几乎是立刻,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开车门出去——然而手碰到车门的时候却立刻松开了:好烫!
不止是车门,车内的一切都在急剧升温。我凭感觉,应该达到了四十度,并且还在不断升高——后座的两个孩子用同样的动作,大大张着嘴,它们的皮肤开始泛起一个又一个水泡,就像是在重复被煮沸的过程。刺耳的尖叫声回荡在车内,震得我耳膜发痛——
我的呼吸已经开始困难了,每次呼吸都像是把肺灌满沸水。我只能用衣服裹着手去抓住车门把手,但没有用——车门完全打不开。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被这种高温煮沸的时候,车子竟然开始往前移动。但旋即自己就反应过来,那是我的脚恰好踩着油门的关系。
对,油门!
车是自排挡的,踩油门加速很快。这种时候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了——刚好马路上没有人!
我从来踩油门都很小心,但这是自己踩得最豪放的一次。我就只听见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整个人就被惯性牢牢带在了椅背上;三秒后,玻璃碎裂声自面前传来,我眼前一阵昏黑;车速的判定很快,安全气囊同时弹出,将我顶在座位上。
车内的气温终于清凉了下来。
我咳了一声,嘴里尝到了一丝甜味,不过很快意识到那是血腥味。血从口鼻涌出,应该是被安全气囊顶伤了鼻腔造成了大量出血。
我艰难地呼吸着空气,而意识也渐渐远去。
————
再醒来后,是躺在了自己科室的病床上。
可能因为剧烈的冲击,眼前还有些不清楚,可是能听见哭声——是妈妈的哭声。过了一会意识稳定后,我看到床边满满当当都是人:妈妈爸爸都在,陆离和孟小蕴,连秋宫鹿都从公司赶来了。
后来据警方调出的录像来看,车里的我突然极度痛苦,然后车子就快速撞向了对面的公共绿化带。我的借口是偏头痛,因为这是老毛病了,所以其他人也没起疑。在经过这件事情后,我妈甚至想联系院方替我辞职,幸好被院长拦住了。事实上我没什么事情,除了一些小的擦伤和撞伤,就是鼻子留了块淤青。但这是七院出现怪事以来后果最严重的一次,一直让我心有余悸。
——那两个烫伤致死的双胞胎女孩或许时时刻刻在我身边。
昆麒麟曾经说过,它们是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的,会害人的大多只有人。可是这次的事件又是为了什么?我很可能就直接被它们烫死在车里了。难道这两个小孩真的成了恶灵,到处害人?那么现在它们还跟着我,自己身边就好像有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而且更雪上加霜的是,昆麒麟不见了。
醒来的那天离车祸只过去了一天,因为可能有脑震荡后遗症所以需要静卧休息。我特意让阿鹿留一下,问他有没有见过昆麒麟——那人说好了会替他处理仓库的事情,两人应该会在昨天碰面才对。而且这种生意,昆麒麟一定会留给他手机号(我没他手机号)。
可让人不安的是阿鹿接下来说的话。他告诉我,昆麒麟失踪了。
我才知道在我昏迷的一天内发生了这件事。
————
两个人约好了一起去看仓库,秋宫鹿给他打了电话,约了昨天早上十点钟去接他。车是司机开的,去仓库的一共有三个人。这一路上昆麒麟都没有什么异常,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他的话好像少了”,阿鹿说。
但两个人毕竟也不熟,昆麒麟那天话少些也没什么,阿鹿的话也不多。他们开车到仓库的时候大概是上午十点半,阳光明媚,仓库的大门是移开的,可以看到里面的样子。
当时昆麒麟是站在离大门十米开外的地方往里面看了一会,就只是看,什么都没有做。这样大概看了有十分钟左右,他才点点头,和阿鹿说里面确实有东西,只是现在还处理不了。
根据阿鹿的说法,昆麒麟让他们晚上八点钟再来一次,送份晚饭过来。这样嘱咐完,他就独自走近了那个仓库,移上了大门。这个行当可能有些不外传的秘术什么的,不好让别人看到,所以阿鹿和司机没追问,就这样走了。
晚上送晚饭那一次自然用不着阿鹿再去,去的只有司机,买了份超市里的干净盒饭就过去了,在八点准时送到了仓库。仓库里面没灯光(因为也没供电),门还是关着的。司机提着饭过去,先是试着推门,但是仓库大门移不开。
这种老仓库的大门十分沉重,他以为是自己力气不够,于是又继续用力移了几次——但大门纹丝不动。这么试过了几次后,司机确定了一件事——这个大门锁上了。
这个仓库是里外都有锁的,而外面的锁早就锈坏了,不可能锁上。那么就剩下另一种可能了——这个门,被人从里面闩住了。
他在外面喊了几嗓子,可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昆麒麟肯定还在仓库里,或许睡着了没听见?于是他拿起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