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老板又开始嘿嘿地不屑地笑:“暗格里?告诉你们吧,里面什么都没有!我在这一行混了十几年,这么点常识都没有?就算有珠宝玉石,也早翻出来卖掉了。”
“你打开过?”司徒问,伸手在暗格底下敲了敲,发出空洞的回声。
“哈哈,这你就外行了吧?暗格都是过去能工巧匠设计出来的,开启的方法至少超过一千种,而且根本不能硬来,一旦破坏暗格,整个家具都毁了。所以啊,每家做这个生意的,都懂得用X光扫描。这张床落在我手里,已经被扫描了不下二十次,几位死心了吧?”
西门在床前愣了几分钟,收起纸袋,直截了当地问:“这张床,你卖多少钱?”
司徒先晃了晃拳头,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两声。古旧家具市场里混的,很多就靠漫天要价发财,他懂得这一行的规矩,晃晃拳头的意思就是??“谁敢漫天要价,直接武力解决。”
邓老板收敛起自己的匪气:“司徒先生,您是行家,您来开价怎么样?”
司徒毫不客气,右手做了个“八”的姿势:“八千块,一口价。”
邓老板眨了眨小眼睛,不情愿地回答:“我从别人手里拿的时候,就不止这个数。司徒先生不是叫我为难吗?不过,您既然已经开价,我就……”
司徒不理他的胡扯,招呼一声,跟西门抬着木床离开。
十五分钟后,木床已经摆在司徒的客厅里,仍然侧立着。
司徒开了瓶红酒出来,手里是三个玻璃杯,他知道研究古床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所以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酒色殷红,一倒入杯子里,酒香直溢上来,连不嗜酒的杜薇都感叹道:“好香!舅舅,你的酒柜里真的都是当世无双的好酒!”
司徒的生活一直富足平安,他不吸烟、不,所以在饮酒这种唯一的嗜好上,要求极高。
西门始终抱着胳膊站在木床前,眉头一直皱着,不住地在那个暗格上敲打。他已经用抹布仔细擦拭过这张床,并且对可能开启暗格的部位细心研究过,可惜一无所获。每次敲打暗格,发出的都是“空空”的回音,足以证明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师叔,过来休息一会儿吧?”司徒招呼着,八千块对他是小意思,实在不行,他就请工人回来把床切割开算了,省得西门无谓地耗费脑细胞。
西门叹了口气,坐回沙发上,端起一杯酒,轻轻晃动着,看杯子上挂满了酒浆。
“要不,我明天请人来,直接把床分解开来?就算暗格是空的,打开看看,也就放心了,行不行?”司徒已经失去了耐性。
暮色四沉,整个院落沉浸在昏黄里。
他们没开灯,一边浅啜着美酒,一边不住地打量着木床。
其实,杜薇很喜欢这样的古式家具,她是颇有文采的女生,一张古床上曾经发生过多少颠鸾倒凤或者是悲欢离合的故事,粗略一想,便足够她眉飞色舞,思如泉涌。可惜,宿舍狭小,只能睡单人床,否则直接把它抬女生楼去,肯定也能引起不小的轰动。
西门忽然回首望着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摇头:“古式物件,不能一概论之。好多东西是通灵性的,一旦吸收了它前主人的精华,便永远附着在自身。物件转手的次数越多,物件吸附的杂质就越多。特别是??”他指向那张床,接着道:“这种东西,坚固耐用,在旧货市场上流通,往往三四年内就易主一次。谁都想像不出,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躺在这床上的是什么人?如何死的?”
杜薇给他大煞风景的话说得不开心,低头喝酒。
西门低沉地又说下去:“大户人家很少出卖家具,只有床是例外。死人用过的床,他们往往以极低的木柴价格卖出去,任其流落坊间。如此做的目的,是让死人有可能招来的怨灵失去目标,让第二个使用这床的人成为替死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张床起码有三十几个主人,并且从第一任主人之后,后面的全部死得极其惨烈??谁?谁在外面?”他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来不及放下酒杯,身子急速弹起。
门外无声无息,只有暮色渐渐侵入。
司徒与杜薇面面相觑,还没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西门已经行云流水一样滑向门口,呼啦一声拉开门。
院子里一片黑沉沉的,向南面看,天空也是一片阴暗,无星无月。
“阴天,要下雨了吗?”杜薇忍不住问。
司徒啜了一口酒,慢慢摇头:“不会下雨,今天是七月十五,等一会儿,必定能出月亮。”
杜薇浑身一颤,她自小就从舅舅嘴里知道,七月十五是鬼节。万鬼之门打开,鬼魂们出来享受世人烧化的食物、钱粮、衣服,就像中国人的春节除夕一样。
门一直开着,暮色滚滚涌进来,西门如同站在黑色的浪潮里,屹立不动。
“师叔,你发现了什么?”司徒忍不住站起来。这里很少有朋友造访,如果是鬼魂,那就更说不过去了,茅山派的传人在此,庭园房屋布置都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鬼魂进来,无异于自寻死路。他以为是西门神经过敏,抑或是对自己的法术不放心。
他起身去开灯,西门摇头:“司徒,不要开灯,是我们的朋友到了。”
院子里唰的跳起了一盏鬼火,绿莹莹的,就在阴阳鱼的鱼池旁边,忽上忽下地跳动着,诡谲阴森。
杜薇如同进入了恐怖电影的情节,鬼火、古床、恶灵、鬼叫声??幸好,身边有两大杀鬼高手在,她根本无须担心,放心看戏好了。
鬼火越烧越大,起初像个拳头,后来已经变得像人头那么大。向火光里仔细看,竟然是个有鼻子有眼的人头。只是火光跳跃飘忽,看不清是男是女。整个院子里,只有那团鬼火在烧,把旁边的花树照耀得一片诡谲的绿色。
“朋友,既然来了,有话直说,不必搞什么花样。我们是茅山派的,请你认准招牌再来,免得招致杀身之祸。”西门的话十分温柔,但屹立的身姿却坚定无比。
“那是……我的床……好好的在隔壁……你们弄来……我回不了家了,求求你……把床再放回去……否则我变成……孤魂野鬼,永远在这个院子里飘荡下去……”是那个女鬼的声音。
杜薇汗毛直竖,仗着舅舅在身边,大声喝问:“喂,我的同学是你杀死的吗?你是不是一直潜藏在钟楼里?”
鬼火一闪,几乎扑进客厅里来。
西门双臂一展,手指捏诀,嘴里念念有词,喝了声:“去??”
鬼火被他一喝,急速后退,散成五六片更小的火焰,其中一片更是落在鱼池里,砰的一声爆裂,然后便星星点点地焰火一般地消失。
杜薇吓得眼睛一眨,幸好司徒已经揽着她的肩膀,用力抱紧。
“朋友,别硬来,如果在学院杀人行凶的不是你,我们就没有恶意。”西门语句清晰,井井有条。
“不是我……我自己给人害死……一直被禁锢着……给我把剪刀好吗……我要剪开绳索,去找凶手偿命……”那个声音在苦苦哀求,触动了杜薇恻隐之心,又叫:“剪刀可以给你,但你得说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躲在钟楼里,还有,你知道‘鬼月光’是怎么回事吗?”
院子里忽然刮起了大风,一棵碗口粗的石榴树被从中折断,发出咔啦一声巨响。那团鬼火瞬间被风卷出院子,向西急速逃去。这阵风来得快,去得更快,等司徒追出院门,已经风停尘住,满院恢复平静。
风过后,月亮跃出云层,眨眼间放射出动人的盈盈光辉。
西门苦笑:“我觉得,似乎有一个法力更大的恶灵出现了,并且,它的目的根本不在这边。我能闻见它身上的味道,在S学院时也闻到过……”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信步走到鱼池边,凝视着水里的游鱼,又用力抹了抹头发,仰天长叹。
如此皎洁的月光,令杜薇有在月下舞蹈的冲动。
“鬼节,是鬼的节日,满街满世界都是鬼,要是不想出事的话,最好乖乖在家歇着。”从小,舅舅就这么教导她。
“那??学院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只恶灵?”杜薇不解。S学院是S市大学圈子里极有名气的学校,如果有恶鬼逞凶的前科,必定早传得圈子里沸沸扬扬了,自己怎么会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喔,这一点,没人知道。我只能推测是林凯无意中揭开了恶灵的封印,才导致杀人案的连环发生。一切,应该从那本练习簿上解开……”
司徒开了客厅里的大灯,他们把练习簿拆成三份,每人一份,仔细阅读寻觅。既然林凯能郑重其事地把练习簿转交给杜薇,其中一定大有深意。
练习簿一共三十页,就算再仔细地阅读,也不会花费超过三十分钟时间。结果令人泄气,因为除了正面毫无意义的化学作业之外,就只有反面那些画着鬼月光书本封面的图画。这些,在车上时,杜薇跟西门已经阅读过。
“只有这些!”司徒泄气,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喝下去。他去冰箱里取了一袋鱼食,走去阳台,洒进鱼缸里。鱼儿欢快地游上来,争着吞食,搅得水花四溅。
西门一直摸着自己的鼻子**,突然问:“司徒,你说这个木床暗格里能不能藏得下一个女人?”
这个问题极其突兀,一时间,司徒没抓住西门的问题核心。
杜薇反应极快:“能,特别是一个矮小瘦削的女人,起码比我略微矮一些。”她走到暗格边,伸开双臂比划着。她的身高略微比暗格长一些,但是如果屈起双腿,藏匿在暗格里绰绰有余。
“你是说,曾经有个女人藏在里面?或者说这个暗格是从前的主人用来藏人的?”她奇怪地问,嘴边浮出微笑。因为有女鬼的哭诉,引发出西门这个“暗格能不能藏下女人”的问题,完全合情合理。不过,这个问题如果让警方的罗臣来推理,似乎更符合推论者的身份。她用力拍了拍暗格,开玩笑地大声叫:“出来吧!小脚姐姐!”
按照她的设想,如果在六十年前藏下一个女人的话,那时候,女人都要裹脚,裹成三寸金莲,自然应该叫“小脚姐姐”或者是“小脚奶奶”。她只是开玩笑,蓦的听见暗格里有人唉声长叹:“我想出来……可……可是绳索绑得……那么紧,我根本动不了半分……小妹妹,你能帮帮我吗……”
7 鬼奴
杜薇吓得向后一跳,整个人都撞在西门身上,踩到了他的脚趾。
司徒速度飞快,一闪身便到了暗格旁,大声喝道:“何方妖孽?敢在茅山派阴阳师面前装神弄鬼?”
西门十分镇定,缓缓摇头冷笑着:“司徒,它根本就不在这里。这些话用的是冥鬼最擅长的‘千里传音’,而且,今天是万鬼出洞的日子,我敢断定,说话搭腔的根本就是过路的鬼在开玩笑,与这暗格无关。”他拍了拍杜薇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害怕。
杜薇惊魂稍定,对自己的失态也感到很不好意思。
暗格再没发出声响,司徒双手十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全身贯注,陡然向暗格狠狠一声暴喝,双掌砰地拍在暗格底上。他已经发挥了茅山术里“隔板视物”法术的精华,能够穿透一寸厚的木板看东西。
“有什么?”西门微笑,这一招他刚刚用过了,结果令人失望。
“什么都没有,正像师叔说的。”司徒也失望了,脸色通红。这种法术非常损耗人的内力,他很少使用。月光把庭园照得一片通明,三个人面对这张奇特的大床,一时间陷入沉默。
外面的空气中充满了香烛纸马燃烧的味道,鬼节之夜,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烧纸钱给过世的亲人,特别是在东城这片平房区,祭拜之风更浓。
杜薇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颇有倦意。
就在此刻,司徒突然身子向前一倾,噗的吐了一大口鲜血,同时脸色苍白,靠在沙发背上,急促喘息着。
“舅舅??你怎么了?”杜薇惊叫,跳起来,睡意全消,魂飞魄散。
“没事,不过是刚才运功过度,一点点内伤而已。”西门脸色平静,搭住司徒的腕脉。
司徒吃力地向杜薇笑着:“薇啊,没事的,内伤。”他斜着躺在沙发上,接过杜薇递过来的纸巾,慢慢擦去嘴角的鲜血。
西门略带责备的口气说:“你在闭关期间,怎么可以随便动用真气?而且,关于这张床的情况,我已经用最高深的方法测试过,是对我不信任还是故意逞强?唉,咱们茅山派的法术最忌讳的就是孤注一掷式的逞能表现,如果敌人在暗处,而且法术强大,你就真的很危险了……”他放开司徒的手腕,走向院子里。
司徒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红着脸低下头,一声不吭。
过了十分钟,西门才从门外回来,神情严峻。
杜薇已经收拾干净,又给司徒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她料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么复杂的地步,先是噩梦,又是林凯、孔东的死,接着是大床跟幽灵女鬼的出现……学校的课程还得继续,明天一早她就得回去。
“司徒,我仍然觉得邓老板那个家具店问题很大,与他为邻,凶多吉少。这一点难道你始终没有察觉?”西门坐下,脱去鞋子,盘膝而坐,用力皱着眉。他把双手交叠在一起,拇指扣住中指、无名指、尾指,只用力伸展着食指,姿势古怪。
司徒摇摇头,满脸诧异:“收购这所房子前,那家具店已经存在了,可是我已经用‘地听术’探察过,没发现什么。再有,我也特地去家具店里浏览过,实在是??或许是我道行太浅,包括这张床在内,我都看过。”
他忽然又长叹:“看来,师父说得没错,我的确毫无慧根,虽然毕生喜好这一门派,始终进境缓慢。”
杜薇知道,舅舅自幼喜欢茅山道术,曾拜过多个江湖术士为老师,最终找到了一位姓西的名师,颇有所得。这时,她见舅舅满脸疲惫倦怠,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几岁的样子,不由得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西门微笑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何必斤斤计较于片刻得失?求道的人只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己,其它的任其自然好了。司徒,师兄从前常说,你的诚恳踏实是同门中人根本无法相比的,或许以后师门衣钵要靠你传承呢!”说完这些,他闭目打坐,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杜薇对他们这些师门内的事毫无兴趣,她只关心司徒的伤势。司徒受了教诲之后,心情平和了许多,跟西门同样姿势打坐,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杜薇有些无趣,走到院子里,用力呼吸着满院新鲜的空气。月光如水,沐浴全身,令她诗情勃发,恨不得此刻便回到宿舍,打开电脑,抒发此刻满腔激荡的心情。
林凯和孔东的死,让她的心情受到极度的压抑与刺激,心情激荡之余,正是创作欲念最高涨的时候。
司徒的书房就在客厅左侧,门虚掩着。她悄悄进去,开了灯,又打开电脑。
她想写首诗,自古以来,爱与死是诗家永恒的主题,她对两个死去的男生没有爱,但目睹死亡,总要写下些纪念的文字来。
今晚,她的灵感非常顺畅,半小时内便敲打了两千字出来,打字如飞,渐渐沉浸在自己的文字里,忘记了身在何处。
“喵呜??”有只邻家的猫轻轻跃上窗台,低叫了一声,又伸着爪子拍拍窗户玻璃。
杜薇最喜欢小猫小狗的,如果不是住宿舍,她肯定得养上几只。一听到猫叫声,她下意识地回头。月光明晃晃地照在窗台上,一只通体漆黑的老猫瞪着碧油油的眼睛向屋子里看着,背景,是月光照射下的老式庭园。
杜薇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她没见过黑猫,她以前所见的都是黑、白、黄相间的花猫。
“喵呜??”黑猫又在叫了,拖着长腔,眼睛一眨不眨隔着玻璃盯住杜薇。
“得得、得得”,杜薇听到自己牙齿无法自控地在颤抖着。她回过神来,自己不是在十三号楼宿舍,而是在东城一座有几十年历史的老房子里,而且,隔壁就是那家古怪的家具店??客厅里,还有一张更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