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声音:“90分不是及格,60分是及格,我们班没几个考过90的。”
大叔:“你他妈还敢顶嘴!我小时候90分就是及格!还有,别跟你们班那帮笨蛋比,有没有比你考得高的!”
裴行推开门,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对父子就站在门外没多远,那大叔手里还拿着份小学生的卷子。估计是那孩子刚刚拿卷子给他爸看,没想到被臭骂了一顿。
那小孩低头站在他父亲面前,只盯着父亲的鞋看,拳握得紧紧地,眼睛瞪得大大地,里面尽是泪光。
裴行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他有点被打到,这孩子就像小时候的自己,从小到大,没人站在他这边。
大叔插着腰看着孩子,对着孩子的屁股就是一脚:“哭!哭!哭!哭什么哭,忍着!”
“嘿!你!别打孩子!”裴行抱着胸走上前去,说道:“你干嘛打他,90分很高了,大哥!还不满意?我告诉你,你完全搞错了。100分60及格,150分的卷子及格线才是90。你仔细看看,这是100分的卷子,你儿子已经考得相当不错了!大哥!”
那大叔被说道有点蒙,皱着眉头说:“这他妈关你什么事?”
“这的确他妈不关我事,但是欺负孩子可一点也不爷们!”裴行转过头,说:“小子,看着我。”
那小孩抬起头,满含泪光的眼睛看着裴行。这眼神中包含着委屈、愤怒、怨恨还有懦弱,而这还只是一个小学生的眼神。其实人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变得复杂了。
“听我说,别让别人拿你的尊严当屎!如果你是正确的,那就去维护它!如果你不去做,所有人都会来蹂躏你,就像你爸刚才做的一样!这世界上没人会去帮你!你只有你自己!听明白了吗?”
小孩子瞪大眼睛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裴行不确定那孩子能听得懂,但他的确管得太多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对大叔说:“别打孩子。”
接着,他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关上了门,发了会儿愣。看来我得提早收拾东西了。裴行懊恼地想。
外面倒是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响起了敲门声。裴行打开门,只有大叔,孩子站在远处。
“你现在就要我走吗?”裴行说。
大叔摇摇头,说:“操他妈的,小子,我可不想被一个找父母要钱的小孩儿教训,我这儿房租不贵,你要是真有尊严,就自己去劳动。”
说罢,大叔掏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什么,一边写一边说:“我儿子才上一年级,知识会越来越难背,对吧?一年级才考90,以后就别想上大学。”
“我小学考30分的同学现在上了清华,而我三年级之前次次双百,看看现在的我!”裴行说道。
大叔愣了一下,从僵硬的面部挤出一点笑容。
“这里,是我朋友开的酒吧。”大叔把写好的纸条交给裴行,说:“知道的人少,但是是找活干的好地方,抽空过去看看。”
裴行接过纸条。
“我一个礼拜之后过来,到时候再交不上租就滚蛋。”大叔说。
裴行点点头,没想到大叔会帮他,他有些尴尬,说道:“那个……谢谢。”
大叔点个头就拉着儿子的手走了。
裴行看了眼纸条。中山大街和平巷8号,镀金酒吧。真是个怪异的名字。裴行心想,谁知道这是什么烂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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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云彩重得不行,感觉快要压在肩膀上,空气又湿又闷,一场大雨的气味弥漫开来。
虽然还是上午,但天阴得像是傍晚。裴行抬头朝着公寓主楼看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他的脑袋隐隐作痛,精神也甚萎靡,脑子里只有躺下睡觉这一个念头,完全没有办法思考。裴行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如果人格也能像硬盘数据一样抹消,裴行现在就是病态的空白。当然,也有可能是另一种情况,他只是太累了。
天空一道电光闪过,一下子照亮了悬挂在公寓楼上的两具尸体,裴行就是来看这个的。他身旁的女孩儿吃惊地捂住了嘴,一转身就躲在了他的身后。
一共死了七个人,两个被吊在主楼外,两个被烧成干尸,一个吊在屋内,一个猝死在地板上,最后一个则从顶楼摔了下去。
裴行先朝吊死在五层的男人望去。这男人的躯体怪异地膨胀起来,身上还淌着绿色的液体。根据时间判断,这具男性尸体正处于巨人观阶段,身体由于积水离解,比平常粗大了一圈。这是腐烂之前的状态。
裴行不觉得恶心,因为他看不清死者那张恶心的脸。尸体的脸正在被几只鸟儿啄食,已变作一滩烂肉,面目全非了。人们把这种黑白相间的鸟叫做喜鹊,认为它是喜庆的象征。但无论人类怎么想,也改变不了喜鹊是乌鸦的事实。大自然不在乎人类的想法,就如同人类只在乎自己一样。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谁会相信喜鹊也喜欢吃腐尸呢?裴行讽刺地想。
而远在这具膨胀的男尸之上,还悬挂着一具女尸,被吊在大楼的顶层,她周围也飞了不少喜鹊。然而奇怪的是,喜鹊们没有去啄食那瘦小女人的遗体,它们只是绕着她打转,在她身体旁形成了一个“圈”。伴随着天空的电闪雷鸣,那场景让人不得不相信,这世界上是存在着神迹的。
裴行总觉得那女人会就此醒来,伴随着群鸦飞翔在空中,她将化做复仇女神,用闪电惩罚世间一切人类,无论男女老少,好坏善恶。
裴行无法继续仰视,他低下头,心想,尸体挂在窗外,而我像个傻瓜一样站在底下看,外面可能有人要杀我,我还不知道那人是谁。一个半月之前,我可还是一个为自己房租奔波的无业少年。
一个半月之前,一切是不是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从那个“镀金酒吧”?
时间回溯到一个半月之前。
裴行从床上醒来。他躺在属于自己的地下室里。由于房东大叔把交房租的时间放宽了一周,他终于有时间先好好睡个觉了。
他并不想去那个镀金酒吧找工作,一个酒吧工作,听起来既不正规又没保障,甚至有可能是诈骗陷阱。
虽然没报什么希望,他还是拿起电话,联系了他在大学所有能联系的人,只为能找到个干活的地方。
于是他得到了三种类型的回答:
第一种:嘿,我真的想帮你,哥们,可是你看,我都没有一份像样的工作……(一般裴行在听到“可是”的时候,就已经挂断电话了)
第二种:你是谁?我认识你吗?退学佬。(在裴行心中,这种回绝方式比第一种要来的痛快,至少它是真诚,不找借口的)
第三种:我这里的确有个机会,不过你得去面个试,记住!客气点。
听到第三种回答,裴行心中总有一丝别扭。但是人家肯帮忙,人家就是爷。裴行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全部应了下来。
接下来,经过三四天的奔波,结果连裴行自己都觉得恶心了。他还记得刚刚所见的那位人事的说辞。
“我们公司是一所非常牛逼的公司,在我们公司实习是你的荣幸,你还敢跟我谈钱!”那位人事经理用冠冕的语言表达着这种意思。
裴行耐心地解释着自己的现状,刚说到一半,就被那位人事喝止了。
“关我屁事!落得如此下场,难道不应该从你自己身上找问题吗?”那位人事继续用冠冕的语言表达着这种意思。
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裴行笑了,你他妈从自己身上找过问题吗?随风飘散的树叶可曾左右过自己的命运?出生在哪里你无法选择,老爹是谁你无法选择,长得帅不帅你无法选择,头脑如何你也无法选择,你大概无法选择自己怎么死,可笑的是,你连自己怎么活也选择不了!遭受着不公正的待遇,承担着狗屎一样的生活,你无言忍耐。但是,当你正在被生活强奸的时候,你还要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当一个工地大叔在强奸一个妙龄少女的时候,妙龄少女难道会想,这不是大叔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裙子太短了!不要!啊~~~~~
这真是伟大的奴性!
裴行拒绝如此。他站起身,离开之前朝那双看人低的狗眼大竖中指。
如果这是青春励志偶像剧,或许裴行应该留下来,只为争一口气。他的上司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会帮助裴行渡过难关。经过生活的起起伏伏,最终裴行不仅在公司站稳了脚跟,还收获了爱情与荣誉。最终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可是,如果这是生活,那它就不是电视剧,别犯傻了。
绕了一圈,裴行还是回到那张写着“镀金酒吧”地址的小条面前。这是他最初的选择,也是他最不想选的选择。想当初看不上眼的东西,现在上赶着也得不到,裴行觉得这件事差不多就是这种调调。
于是乎,他挑了个晚上,来到了中山街和平巷。他并没有穿得很正式,只是穿了一套休闲装。他希望别人只把他当成来这个地方消磨夜晚时光的年轻人,因为他想先探探这地方环境如何。
然而光是找到这个酒吧,就花费了他不少精力。这酒吧一反常理,并没有把门面修在街道熙熙攘攘的一面。而是把入口设置在了巷子拐角处。把这地方留给黑道谈生意真是再适合不过了。裴行心道。
镀金酒吧的招牌小到只有站到门口开能看见。而门口则竖着一只半人多高的招财猫铁像,上面镀着铜皮已经脱落不少,似乎昭示着这里是镀金酒吧。裴行离近看那铁像,看那铜皮脱落的错落有致,好似是哪个艺术家执意这般设计的,但又好像是自然脱落。总之,有一种诡异的漂亮。
裴行推门进去,里面好不热闹,门口这边坐满了人,可往里去却是零零散散只有几桌顾客。
裴行走过门口,来到吧台前,别别扭扭地往上一坐,指着酒柜上的一瓶酒说道:“老爹,给我拿一瓶那个。”
吧台后站着一位老者,花白头发络腮胡子,身体粗壮得很。看上去更像个拳击教练而不是侍者。他问道:“啤酒吗?”
裴行没怎么来过酒吧,犹豫了一下便点头。
“25。”老者熟练地打开瓶盖,递给裴行。
裴行接过这瓶昂贵的啤酒,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他环视整间酒吧,很安静,人们都在默默地喝酒。坐在门口的一大群人首先吸引了裴行的注意。他们看上去没有超过三十的,每人手里都拿了瓶啤酒,或一杯廉价鸡尾酒,看样子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裴行猛然发现,自己和他们简直是一个样。
这时,那位老侍者说道:“你是来找工作的吧?”
裴行猛然回头,愣了一下,无言地点头。
老者指了指门口,说:“找工作要坐到门口附近,那儿有公告板。”
裴行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来这间酒吧并不是指要在这里工作,而是这里会有人发布工作。
裴行向老者点头致谢,之后又再次来到门口,看向公告板。
上面残留着大量招工传单的残遗。底下的电话号码自然是被人撕个精光,不过上面的招工简介倒是依稀残留。裴行皱着眉头看着,什么运送作料,按包计价;什么追回欠款,5%酬劳;寻求保镖打手;内部资料搜寻……
一眼看去,没有一项是正规的工作,在这里招募的,大多是明面上不能招的工种。此时,裴行反而露出了笑容。这笑容里一半是嘲笑一半是苦笑,嘲笑的是自己竟然落得这步田地,苦笑的是即便落到这步田地恐怕也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他虽有烦恼,但心中警觉,做人要有底线,便想转头就走。
“喂,从板子前躲开,新来的!”一个声音说道。
说话的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胖子,肥肉把五官挤作一团。裴行回头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默默找了个地方坐下。不知为何,裴行一感觉生气,反而想先坐下,看看情况再说。
所有坐在门口的年轻人都在默默地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往上张贴启事。略感无聊的裴行开始到处张望。老头侍者在吧台擦拭着杯子;刚刚骂他的肥猪在挤眉弄眼;更远处的客人抽烟喝酒,谈笑风生;以及,内裤……爱抚。
裴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扭过身子去看。
那是一个应该出现在高级夜店,徘徊在帅哥和款爷之间的女人。此刻她却坐在廉价的酒吧,和一个男人拥吻。
那男人带着耳钉,胡子打理的很整齐,头发用发胶固定得很有型。一看就属于那种很会打扮的男人。
他怀抱美女,贪婪地享受她的舌头。与此同时,一只手还总是不老实地向下跑,抚摸着女孩儿的大腿,慢慢向上,再向上,直到掀起女孩儿的短裙,隔着她的内内抚摸她的屁股。
裴行看得目瞪口呆,他甚至感受得到那种弹性。
“好逼都让狗给操了,哈?”那个留着小胡子的胖子也看到了,评论道。
裴行微微一笑,心想:这种话还真不是留给你这种人说的。
这时,酒吧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带着口罩的大屁股女人走了进来。她年纪不轻,妆却画得很浓。只见她一步一扭臀部径直来到公告板前,熟练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啪的一声贴了上去。
随着那女人的离去,坐在门口附近的青年们也出现了骚动。一部分人开始坐不住,探着身子去看那张纸上的内容。
胖子最先站起身来,朝那个公告板走去。裴行也不甘示弱,跟在其后。
两人走近,直到可以看清告示上的内容:招聘烹饪助手,工资、地点电议。
虽然告示写得很简易,但裴行还是觉得颇为靠谱,至少不是明显的违法行为。裴行刚有这种想法,就听到身旁有人议论:
“这个烹饪助手是什么意思?”
“炒大麻!牛逼一点的可能是化学制毒,一堆瓶子管子那种。”
裴行听得眉头直皱,心想:这告示写得言不尽实,尽是暗语,让我怎么去选。
胖子来到公告板前,叉着腰,眯着眼,鼻尖快要碰到那张告示。那张告示的最底下有被剪成穗的电话号码,大概7、8条。之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胖子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告示的中部,一扯,所有电话号码都被他撕了下来。
“嘿!”裴行皱起眉,摊开手,他感觉不可理喻:“你在干嘛?你以为这里没有别人了吗,胖子!”
胖子理所应当地把一大片纸收入囊中,说:“别人关我屁事?想要来抢啊。”
“没来抢不代表我不会抢,肥猪。”
“我警告你,嘴巴放干净些!这个……”胖子又掏出那半张纸,在裴行面前晃荡,说:“就是竞争,雏!”
裴行没话可说,有些人就是无法用语言来交流,这时候原始暴力手段就分外有效。他握紧了拳头。
这时,坐在旁边的家伙开口了:“算了吧,雏,谁抢到算谁的,规矩就是这样,不想被老板踢屁股就找地方坐好,消消火。”
裴行转头看了看在座的诸位顾客,每人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难道就这么放过那个讨厌的胖子?
胖子“切”了一声,摆摆手,又回到座位上坐好。
只剩裴行站在那里,他双手抱胸,一副气哄哄的样子。
“叮铃”,门上的铃铛又响了,一个长头发女孩挤了进来,身上背着一把大吉他。在座的青年顿时一阵骚动,有人低声说道:“你看,就是她。”
女孩儿环顾四周,早就对这情况习以为常。但当她看到一副怒气冲冲样子的裴行时,“呀”的一声,惊诧地看了他几秒。
裴行一看到这女孩,心里咯噔一下,紧紧缠绕在胸前的双臂立马软了下去。这不是前几天在地铁里碰到的女孩吗?裴行想起这女孩那时骄傲的样子,顿觉心脏咚咚直跳。
背吉他的女孩把目光从裴行身上收回,恢复到平常孤傲的样子,径直从裴行身边走过。
裴行立在那儿,用任何站姿都觉得说不出的别扭,他赶紧找了个座位坐下。可即便如此他的头依旧没能转回来,眼睛依旧盯着女孩的背影。
此刻绝大数青年都是都是裴行这幅德行,且先不说他们是来找工作的,若说他们是冲着这女孩来的,也必有人信。
女孩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她只和吧台的老酒保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