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你想逃吗!”
对方从背后揪住了我的帽衫帽子。
我再次被拽倒在地。
“去死吧!”
丽佳被氯气腐蚀着上身,手中的裁剪刀挥舞而下。
坏了!
我摔倒在地,坏掉的冲水箱的盖子冰冷的触感,传到了我的指尖上。
我用双手举起沉重的盖子。
护在胸前。
当啷!
尖锐的声音响起,水箱盖弹开了剪刀。
“嘻嘻、嘻嘻嘻嘻嘻!”
说时迟那时快,丽佳马上反手拿起凶器,挥了下来。
这次直奔我的脸扎来!
我换成端坐的姿势。身材高大的丽佳若是将全部体重倾注在这一击上,我可招架不住。即使能防御住,也得被对方死死按在瓷砖地上。氯气已经开始在单间外面聚集了!久战于我不利!
“前辈再见。”
刚一喊完,我便将水箱盖向丽佳的脚面砸去。
瞄准的是“赤脚”的脚指甲。
“咚”的一声,传来一声钝而脆的声音。
“呃啊啊啊!”
丽佳的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了。
我拼命拉开门,抓起化妆包,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顺便,还把丽佳的靴子踢到了出口。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不对。
门关到半截,停住了。
“你、你竟然……”
那家伙拖着劈了指甲的右脚,也从单间里爬了出来。
她就像个纸人,摇摇晃晃地向我逼近。
我配合着丽佳的步调,一点点地向出口退去。
“你真顽强啊。胜败早已见晓……对吧!”
话还没说完,我在洗脸池前停住了脚步。
然后我从帽衫的口袋里掏出盛放化妆水和乳液的小瓶——
“这是我当时放进去的。”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丽佳化作子弹冲破黑暗,向我猛冲过来。
我耸了耸肩,这样喊道:
“我这就证明给你看!”
我把小瓶摔在眼下的瓷砖地上。
啪嗒!
瓶子摔得粉碎,细微尖锐的玻璃碎片撒了厕所一地。
“哎呀!”
丽佳收势不住,踩在了碎片上,旋即向地上栽倒。只见她动作拙劣地跪下膝盖,左肩倾斜地滚了一圈。
咚。
丽佳终于一动不动了。
我用与以往完全相同的口吻淡然地说:
“我再说一遍,那时的胜负早已分晓,就在丽佳前辈你‘决定脱掉靴子’的那一瞬间……你已经听不到了吧。啊哈哈!”
我瞟了一眼洗脸池的镜子。
正如丽佳所言,一只“花脸熊猫”映在镜中。
头发乱蓬蓬的,犹如针包。
我确实是个“丑八怪”。
我摘掉右手上的手套,用手拢了拢乱发。
就在这时——
丽佳又如鬼火般站了起来。
她全身杀气腾腾地扶起了倒在旁边的推车。
怎么会这样?!
一股寒流袭遍背脊。
她是想助跑一段后跳上推车,一口气越过玻璃碎片!
丽佳用撕裂空间般的声音在黑暗中咆哮着。
“爱子——”
她的身形犹如被砍去了脑袋的落败武士,推起了推车!
然后她跳上跑动的推车。推车向我逼近。
好可怕的执著。
我虚张声势的淡然口吻瞬时烟消云散。
“诗、诗、诗夜里救命啊!”
我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叫声,跑出了公厕。
二十六
在满月的注视下,我跑下堤坝,直奔旅馆。
我回头看去。
没有丽佳的身影。
看来她被玻璃片扎伤脚底,已然失去了敏捷的行动。
然而,我也无法随心所欲地跑动了。
由于紧张感消除,腹痛又开始加剧。身体淋上软管里的水,衣服早已湿透。当然会感到越来越冷。
被剪刀刺伤的右肩伤口开始火辣辣地阵阵作痛。腰部也受到重击,根本跑不动。
不能停下。
视野的左侧,一面几百米长的矮墙延续不断,看不到尽头。
我迈着摇摇晃晃的脚步,宛如小狗般一步步走在曾与诗夜里一同走过的墓地旁的小路上。
等安顿些后,再给诗夜里打电话吧。
诗夜里要去公厕,必定经过这条路。中途也许能碰到她。
这时,从我身后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车灯反射在土墙上,显得更加明亮。
我慌忙靠近土墙,想逃进墓地。
没等我这样做,一个男人的声音刺透空间,传了过来。
“是我呀爱子。我是朝宫。”
一辆白色小轿车在我的身后停了下来。车灯调暗了。
朝宫从驾驶席的车窗里探出上身。
“你没事吧?还真有杀人狂啊!”
朝宫看着浑身湿漉漉的我,一边声音忧郁地说,一边挥着手。虽然一瞬间我犹豫着该不该逃,但我还是决定相信朝宫。
因为我明白丽佳袭击我,与村子的习俗并无关系,这一切只是出于怨恨……
“是呀。我总算逃了出来。不过,那个女人……”
“凶犯是女的?我是顺路开过来的,没人看到我。”
“是吗。”
“你还是先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我用力点点头,身子转向白色小轿车。
看到汽车,我的心里不禁觉得奇怪。
只见汽车号牌上绑着一个和新年时装饰在车上的饰物十分相像的怪异稻草人偶。这个身子呈“大”字形的人偶的左脚和左手很短,显得很不协调。
另外,汽车保险杠有些凹陷,车体左侧的后视镜弯折着。似乎是路上遇到事故,撞到哪里造成的。
难道是我神经过敏了?
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吧。
“……你要再不快点儿的话,那个杀人狂可就追来了啊。”
朝宫自己嘴里说出的话显得从容不迫。
“可、可是——”
“喂,火请……别客气啦。你也累坏了吧?”
朝宫并未说“爱子”,而是称呼我的姓来催促我。
这让我觉得他是认真的。
是我太多心了吧。一定是这样的。
我同意了,向汽车走去,坐到了副驾驶席上。
后边的座位上横放着金属球棒。没有其它的东西。
刚关上车门,汽车便发动了。
“学长,嗯、那、那个被袭击的女子呢?”
我隐去委托人风马的名字,询问道。
“……这个呀。”
朝宫换上锐利的眼神,回答说:
“我找过了,一个人也没发现。要是掉进河里的话,应该早就漂到下游去了吧。现在是找不到她了。天亮再说吧……”
天亮就晚了吧。
我的脑子里浮现出委托人那被砍掉脚、泡在冷水里变得像纸黏土一样的浮尸。尸体碰到岩石,手脚折断,脸被撞得走了形……
我摇了摇头,赶走了这幅凄惨的光景。
都是……我的错。
要是没把手机借给她就好了!
要是我中途没去厕所就好了。风马就不会——
我知道凶手是谁,得先报警。
就在我要报警时——
“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你。”
朝宫手握方向盘,继续说道。
“你和她在厕所里做什么?”
“这个……”
“深更半夜的,你把诗夜里一个人留在旅馆里,在厕所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我不能回答你。”
我别过脸,低头回答道。和诗夜里一样,“离间者”工作的事也不能向目标挑明。
“算啦。那你给诗夜里打过电话了吗?”
“打过了。”
“诗夜里情况如何?”
“她很惊慌,还说这个村子里——”
说到这儿,我闭上了嘴。
对呀!
诗夜里告诉我说她和村民间有了“麻烦”。我这边虽然解决了问题,但诗夜里那边又如何了呢?
若是她那边的事真的和“活神”有关,又该如何是好呢?!
我上了车,就真的没事了吗?!
我不能把诗夜里的情况告诉朝宫。
否则极有可能是给敌人通风报信。
阿鹿里村可是朝宫的老家啊。
还是说——
陷入这种思绪,或许我才是“异常之人”吧?
“是吗?你是说诗夜里她很惊慌?因为她胆子很小,总是多心。”
朝宫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些。
他的脸上似乎显得得意扬扬。
“朝宫学长你是有话要对诗夜里说,所以才到村子里来的吧。你为什么不直接和她见面呢?”
“我正要这么做呢。要不是半路接到你的短信,我早就见到她了。”
“……对不起。”
汽车以三十公里的低速驶过了墓地。
前方便是石板铺就的参道了。
“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朝宫冷不防地看了我一眼。
“你的妆,还是整理整理吧。”
“……什么?啊。”
我的脸上顿时像瞬间沸腾的器皿般泛起了红晕。我赶紧从化妆包里拿出粉底盒。
“哈哈哈哈哈,真可爱呀。”
“……哼,不关你事!”
我开始补起妆来。
二十七
“哎?”
汽车驶过与旅馆相通的神社鸟居前时,我惊慌了起来。
我补好基本妆容,整理完蓬乱的头发后不经意间抬起头,却发现汽车径自驶过了旅馆。
“别担心,咱们只是去趟诊所。”
朝宫满不在乎地继续说。
“顺着阿鹿里旅馆的左侧向北走,有家诊所,是我亲戚开的。”
“那又怎样?”
对于朝宫未经我的允许擅自改变目的地,我感到的不是恐怖,而是愤怒。
“我本来想上趟厕所的!”
“再憋一会儿总可以吧。”
“人家可是女生啊,女生。”
“是我不好。可是,你不是受了伤,还在厕所里摸爬滚打来着吗?伤口要是感染上奇怪的病菌怎么办!”
“现在还是上厕所最要紧。”
“说不定你的皮肤会被细菌侵蚀,身体还会腐烂呢。这样你也愿意?”
“……我才不愿意呢。”
“那就乖乖地接受治疗。”
“嗯。”
我撅起嘴,显得满不情愿。
朝宫夸张地耸了耸肩,拿出一部蓝色的支持Imode功能的彩屏翻盖手机。
虽然开着车,可他还是打起了电话。
石板参道走到尽头,变成了沙石路。
汽车驶在小块的石头上,车身嘎哒嘎哒地上下颠簸。
“啊,奶奶吗?是我呀。信号有点儿乱……什么?我现在和另一个朋友在一起呢。啊,是个女孩。不是以前的恋人啦。我现在正开车前往北边的诊所。”
我沉默不语地听着电话。
许是听不到对方声音的缘故,这场通话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引起了我的注意。
“别担心啦,奶奶。什么问题也没有……那家诊所不是我婶婶养女的丈夫开的吗?呵呵,是的。还是值得信赖的。”
话语显得若无其事。
不过,这些话还是在我的耳中挥之不去。
朝宫要擅自带我去看医生。
而那个医生,则是朝宫的亲戚。
通乘一辆车的是个女孩。
“我连诊所的电话都还不知道呢。所以您先给诊所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吧。”
朝宫结束通话,收起了那部蓝色手机。
奇怪——刚才的通话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别有目的,才把我带到诊所去的?!
这种不安顿时袭上心头。
突然——
我注意到汽车的后面发出了声音。
我闭上眼,把引擎声排出耳外,将意识的丝线伸向后方。
咚咚。
果然听到了某种声音。
是因为汽车行驶在沙石路上,车体颠簸?
咔哒。
又传来了响动。
我发现声音来自车外。
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在后备箱里敲击内壁。后备箱应该只能从驾驶座那里打开。
“喂,朝宫学长。”
“啊!”
没等我开口,朝宫便将所有车窗打开。涌起的引擎声和轮胎声顿时冲入车内。
“不好意思,你身上清洁剂的味道太浓了。我开会儿车窗通通风吧。味道要是沾到座位上可就不好办了。”
朝宫打开车内音响,放起了CD。
是最近流行的三味线摇滚乐队的专辑。
加入传统三味线的硬摇滚乐,完全抵消了车内的其他声音。
我向后面看去。
后备箱紧闭。
只能看到后面座位上那根泛着锈迹银光的金属球棒在摇摇晃动。
金属球棒?!
我顿感寒意。丰富的想象力开始像放电影一样,放出了这样一些场景:
朝宫开车撞上了追杀我的丽佳;保险杠凹陷;后视镜弯折;趴在地上的丽佳被朝宫用金属球棒一次次地击打;朝宫无声地笑着;他把一动不动的丽佳死死绑住,还在她的嘴里塞进了东西……然后关进后备箱。
这些场景接连在我脑中浮现。
其目的,果然是活神吗?!
我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比这辆小轿车的发动机空转还要剧烈。
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我若无其事地说:
“那、那个,朝宫学长你很喜欢车吧?”
“和平常人一样吧。所以我对奇怪的味道很反感。”
“那你绑在号牌上的那个‘老土’的装饰是什么呀?”
“这是村中祭典的习惯。那个叫‘藁子神仙’。今晚所有的车都必须带上这个才能上路。这个村子就是事儿多。你看到那些立在田野里的稻草人了吧?”
“看到了。”
那些稻草人傍晚的时候让我和诗夜里都觉得不舒服,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那也是‘藁子神仙’的一种。”
又是习俗吗?因为看不到实体,所以我心里十分焦躁。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之前跟你说过吧,我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对这个村子不甚了解。不过,听我奶奶讲,神社神仙的一部分灵魂可以靠祭典仪式安定下来。这些灵魂好像是孤魂野鬼,我记不清了……是叫什么来着?”
朝宫好像要岔开话题。
我直奔核心。
“我觉得车后面好像有什么动静。”
“是吗?”
朝宫显得有些不知情。
“可能是轮胎崩起石头的声音吧?”
“……说实话,你是不是把什么人关进了后备箱呀?”
我一针见血地说。
是被抓住的丽佳?
还是委托人风马?!
“……火请,你别闹了。”
“那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句‘没问题’是什么意思?是你抓到了女孩,准备把她当做祭品之意吧!还有那句‘值得信赖’是怎么回事啊?!”
“我的意思是说你的伤没什么问题,然后告诉我奶奶那位医生亲戚的医术值得信赖。这有什么不对吗?!”
听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我只能闭口不语了。
“活神”什么的,根本无凭无据。
仅凭从委托人那里道听途说,是无法明白诗夜里所说的村中麻烦具体指的是什么的。
“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朝宫似乎有些不悦。
“喂,不要再担心那些没影儿的事啦。下次你要再这么说的话,我就把你请下车。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吧,到时候后悔死你!”
我紧紧咬住嘴唇,闷闷不乐起来。
向北驶去的汽车穿过包围神社栅栏的樱花树,驶上了空无一人的林道。
那是一条没有街灯、毫无标识的窄道。汽车靠着前灯,嘎哒嘎哒地向前行驶。
没有岔路的林道慢慢变成坡道,在西北方向画出一条弧线。
越往里走,我就越会产生一种车前玻璃的上方被黑色森林的枝叶覆盖、吸入林中的错觉。
驶出林道,道路恢复了平坦,往前走,汽车便要驶下这座黑漆漆的北方山脉了。
眼前就是如意岳的登顶口。
道路的右边,是一片只有十米左右进深的旱田,田中一片黑暗。当中还树立着曾在傍晚看到过的“长头发的稻草人”,如同看守一样。旱田的深处,深邃的树林与上方的群山连为一体,化作黑影,黑乎乎地浮现而出。
道路左边,稀稀落落的小平房民宅连续不断,同样被深处繁茂深邃的树林所笼罩。
汽车驶到道路尽头右侧的木制建筑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老旧建筑,看起来就像木制校舍的微缩版。比一般的民宅要大一些。
钉在墙上的招牌上写着“朝宫诊所”几个字,被昏暗的灯光照着。
诊所前停着一辆小型白色救护车。
说是救护车,却非普通的箱型车,而是由发动机罩较短的小公共改造而成的。
汽车后玻璃窗的位置上,装上了一个左右对开的车门,患者可以从那里上车。车门上没有车窗,只有两个用于开关的拉杆,形状犹如白色的灵车。
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