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沿着神社南侧的围墙,我跑到了樱花树道。
周围没有一个人影。
猛一回头向温泉旅馆看去,只见建筑物的各处窗户上,全都有规则地反复闪动着手电筒的光亮。
无论怎么看,那些都像是光信号。这一定是建筑物之间正在传递暗号、交换信息。
在手机和传真等通讯工具尚未普及的阿鹿里,这恐怕就是紧急时候的联络方式吧。这种手段只在这些连续几百年进行禁忌的猎杀人类活动的家伙之间使用。使用这种手段,熟练度甚为重要。
不过,我也有现代科学的结晶——“手机”这一伙伴的帮助。
接近樱花树道的出口时,为防被人发现,我关掉了手电。
我仅仅依靠着青瓷器般的满月发出的光亮在树林中前进。
这时,一辆汽车的车头灯顺着有温泉的河流的岸道向我接近而来。
是村民!
我赶忙在樱花树的树荫处蜷起身子。
那辆汽车的类型我十分熟悉。
它和已与我分手的男友所开的汽车是同种类型……
想到这里,我的心中顿时一痛。
白色的小汽车没有发现我,顺着小路向左转去,渐渐消失在铺着石板的北边参道上。
我抚慰着胸口,“邦邦”地敲了敲脑袋,驱走了杂念。
接着,我把手电也装进牛仔上衣的口袋,取出塞在登山包里的“滑板车”。
我麻利地组装起来。
双手紧握手把,助跑一段后,我跳上了滑板车。
我在几小时前与爱子一同走过的夹在墓地与田地间的路面上快速滑行,我要与爱子会合。
万籁俱寂的墓地中,响彻着小雨飘落般的车轮声,听起来犹如骷髅们在高声嘲笑着我这个落荒而逃之人。
我集中精神,加快了速度。
利用滑板车,我便可以减少体力消耗、提高移动速度了。
虽然我脚下用的力很小,却也前行了十五千米。若要拿出全力,也许能长时间保持比我用尽全力奔跑快出许多的速度。
穿过连接小道右侧墓地围墙,走到左侧宽广田地的尽头,杂树林尽在眼前。
穿过杂树林,我到达了堤坝。
将滑板车原封不动地留在坡道的草丛中后,我连呼带喘地跑上了石阶。
我像刺猬般猫下身子,悄悄地快步靠近公厕。
门口没有爱子的身影。
我溜进了平房的厕所。
“哈啊哈啊……呼。”
厕所里到处浸满了水,似乎水管漏了水。
女厕所的洗脸池前,堆满厕所清扫工具的推车,犹如翻入悬崖的汽车般倒在一旁。
厕所深处的电灯灭着,沉重的空气和沉默笼罩到屋内的各个角落。
“哈啊,哈啊~”
我凝视着这个坐落黑暗的厕所,只见地上放着死蛇一样的胶皮软管,遍地都是湿乎乎的手纸和碎玻璃片状的东西。
地上还散落着其他各种各样的细小物件。
这里仿佛是间禁止使用的厕所。
爱子会在这种可怕诡异的地方吗?她真的发过短信,要我来这里接她吗?
“……哈啊。呼~爱、爱子?”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却没有回音。
“我是诗夜里啊……你在这儿吗?”
空洞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我打开手电,壮起胆子,走进了女厕。
单间的门都是内开结构,全都紧闭着。
天花板很低,与门的间隙只有十二到十三厘米宽。
日式马桶的挡板全都冲着行进方向的深处。
嗡、嗡。
这时,胸前口袋里的手机传出了振动。
我以为警察给我打来了电话。
一看屏幕——
却是爱子打来的。
“喂,是诗夜里吗?”
“是爱子?!”
“你听着,”我刚要开口,爱子却抢了我的话。
“没时间了啊。”
“你怎么了?”
“诗夜里,你刚才说的和村民之间的麻烦,是和‘活神’有关吗?”
“你、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顿时语塞。
“不过,你为何知道?从哪儿听的?谁告诉你的?”
“你先告诉我。”
“……好吧。”
我站在毫无人迹的女厕通道正中,不情不愿地简要告诉了她。
物部的事,以及在客房壁橱里找到的那部手机。
阿鹿里传承的习俗,我也简单地告诉了她。
“初音”;她诞下孩子之事;帮助初音的村女“阿宫”;最后,则是孩子被扔进河里遇害的事情。
“喂,爱子你在听吗?”
下面该我提问了。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难道……”
“这……”
爱子说到一半,不知何故,沉默不语了。
“爱子,回答我。”
“哎?嗯,你问什么来着?”
爱子仿佛在装傻,打着岔。
我感觉她的态度很不自然。
难道爱子真有什么隐情?!
她并未在约定的厕所里,这一点本来就很奇怪。
“……你现在在哪儿啊?”
我眉头紧锁,声调有些失控。
“我、我在厕所里啊。”爱子慌张地答道。
我凝神倾听周围的动静,没有哪个单间里能听到爱子的声音。
恐惧感顿时袭来。
太奇怪了。
“我问你在厕所的哪里?!”
我依次察看着女厕的单间,继续说道。
“我……已经按照约定,来到公厕了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这——”
我查遍所有单间,全无爱子身影。
当然,男厕那边也是悄无声息。
爱子很奇怪。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向厕所的出口四下张望,喊道:
“莫非你在戏弄我吗?!爱子,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对不起,诗夜里。我现在没在那里。”
“等一下!”
爱子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搞、搞什么名堂啊?!
爱子不知怎的,竟然知道了“活神”这一名称。
而且,她没在厕所,却撒谎说在。
我逃也似的跑出公厕。
此处不宜久留,直觉这样告诉我。
我拖着滑板车,小跑着离开了堤坝。
我前脚刚走,便有两道光从与堤坝平行的小路暗处涌现出来。
是警察。
只见两位骑着白色自行车的警察出现在公厕前,在楼梯的下面停下了自行车。
我急忙跑进杂树林,只从树荫处露出半张脸,观察着他们。
杂树林到堤坝的距离约有十五米远。
村警刚一碰面,便交谈起什么,向四下张望。
二人一个秃头,一个个子很高。
二人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清。
细小的说话声被河流的潺潺水声盖住了。
“年轻姑娘”、“总之”、“报警”、“哪儿”、“找到她”。
我能听到的,只有这些只言片语。
警察立即来到了眼前。
想要求助的话,只有趁现在了!
然而,我难以抉择。
他们接到报警前来搜寻,是想保护我吗?
还是,找到我之后,把我当作祭品?
如若判断失误——
这时,温泉看门的老婆婆出现在河滩上,指着厕所对警察说了什么。
我侧耳凝听,微弱的话语混杂着河流的水声传了过来。
看门的婆婆似乎有些耳背,对方只能大声说话才能听到。
“那个姑娘在那里吗?”
秃头警察大声说道。
婆婆回答说:
“她来泡过温泉。我这回参加不了祭典了,全因为这项工作啊。”
“她去哪儿了?”高个子巡查问道。
“你说啥?”
“我在问您她去哪儿啦。”
“……哎呀,她可是来此旅行的姑娘呀。”
“这我知道!”
警察和村民在一起,他们果真是一伙的吗?!
可即便如此,警察又为何会来这里呢?
是来寻找无依无靠的我(是要保护我还是把我当作祭品姑且不论)?
抑或是,看管温泉的婆婆是被警察叫到这里来的?他们到底是何目的,又是在搜寻谁呢?
真的在搜寻我吗?还是,爱子?
如果物部提出了搜索申请,搜寻的目标应该是阿静吧?
目标若是女孩,不是谁都符合条件吗?!
这时,警察的无线对讲机响了。
秃头警察听着无线对讲机,表情眨眼之间变得僵硬起来,换上了一副严肃狞恶的面孔。
“无论如何也要控制住那个姑娘!”
秃头警察关掉无线对讲机,叫道。
只有这句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姑娘、控制住、抓住——
不能让他们抓到!
我的内心终于找到了答案。
我两手抱着滑板车,逃入了杂树林的深处。
与此同时,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振了起来。
一定是警察打来的。
我一语不发地按下了接听键。
“这里是阿鹿里派出所。你是水野诗夜里吧?”
我没有回答。
“我们有话要问你。阿鹿里旅馆已经正式报警了……”
肯定和从窗户掉下来的掌柜有关!
接到他们的报警,警察也出动了。
他们要逮捕我。
不对,他们是以逮捕为名,要把我绑起来当作“活神”。
“你毁坏了厕所——”
我赶忙挂断电话,将派出所的号码记录下来,然后输入验证码1128。
之后我利用“拒绝指定来电”功能,将这个号码加入了黑名单。这样一来,只要村警给我打来电话,全部都是“正在通话中”,便可无视掉了。
警察已经靠不住了。
我与掌柜跌落事故有牵连,已成事实。
我真真切切地沦为了警察追捕的对象。
只能逃了!至少不能落到村警和村民手中——
我想哭,却无暇哭泣。
十六
乘着滑板车,我慌忙顺着来路折返,再次来到了石板铺就的参道。
村民的骚动已由神社方向逼近。他们似乎知道了我已逃出旅馆。
我用指尖抹去泪水,把滑板车收进了登山包里。
向南延伸的石路,路面比外表还要糟糕。因为即使路面的坑洼很细微,轮子细小的滑板车走在上面也非常吃力。
另外,这里有很多民房,极易遭遇村民。如果我不小心,依然使用滑板车的话,即便村民只是在远处发现我的身影,也可以凭借利用滑板车者特有的“影子形状”看出是我,从而暴露。
这里是名副其实的深山荒村,几乎见不到街灯,这倒救了我。因为假若村民几乎都是熟面孔的话,外人就会一下子暴露。不过,在黑暗中,只要不是挨得特别近,就无法辨别对方的面孔。只是要避免与人碰面……
若是徒步行走,应该就能蒙混过关了。
我选择了这条一次还没走过、向南延伸、两旁设有石灯笼的道路,小跑起来。
这条石灯笼道路虽然有些偏向东面,但依然笔直地向南延伸。
附近道路的两旁,也有几座我在黄昏时看到的、富有时代感的铁红格子门窗的大屋宅,鳞次栉比。
走了还不到一百米,爱子又打来了电话。
我放缓脚步,抓起传来振动的手机。
“喂,是爱子吗?”
“是我。那个——我该往哪儿去啊?”
爱子的语气里依然透出平时的我行我素,真令我无奈。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微弱的警笛声。
“往村南边走,那儿有个通往县境的隧道,知道吗?”
“……嗯——往南是吗?嗯——啊,好的。”
爱子略作思索,回答道。
我压低声音,问道:
“喂,我之前让你在公厕等我,你却……之前你为什么骗我说你自己也在公厕啊?”
“怎么会呢,我没骗你啊。嗯——该怎么说好呢?”
这时,急促的警笛声从神社方向接近而来。
是巡逻车吗?!
我立即在右侧的红色屋宅之间的垃圾箱后面蹲下身,藏了起来。
警笛声径直从我的腋下穿了过去。
噪音远去了。
我顿时安心地抚了抚胸口。
待我仔细倾听,发现那并非警笛声,而是救护车的声音。
车子来自旅馆方向,一定是把从窗户掉落的掌柜送去医院了。但愿医生能把他救过来……
而“手机的另一侧”,救护车的警笛声依然回响——
“爱子,快回答我啊。”
我一边继续慢步轻声地向南行走,一边小声要求着爱子的回答。
“我没有撒谎啊。我是在厕所里,但不是那间厕所。”
“……?!我听不懂你说的。”
“对不起。我马上会再给你打电话的。”
爱子突然快速说道。
“什么?!再、再给我打?等等!”
爱子又一次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她的举动果然十分可疑。
我追着救护车,一边在大道上小跑行进,一边调出手机的来电记录,寻找爱子的号码。
真该好好确认一下。如果爱子不再打来电话,那她明显就是在躲我……这样想也可以。
汪!汪汪!
突然,拴在屋宅玄关的柴狗叫了起来,我顿时惊恐不安,仿佛胃翻了个个儿。
我倒吸一口凉气,慌忙离开了那里。
跑到听不到犬吠声的地方后,我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下周围的安全。这回我给爱子打了电话。
响过三声后,爱子接起了电话。
“喂,是爱子吗?”
“啊——下雨了?”
爱子刚一开口,便冒出了这么一句意思不明的话。
她说下雨?!
我抬头仰望夜空,只见硕大的满月仿佛青瓷器般闪耀着光辉。虽有乌云飘浮,却非雨云。
“喂,哪儿来的雨啊!”
我终于不顾周围的情况,叫喊起来。
“我现在也在外面啊!刚才厕所的事儿就算了,你有完没完啊,干嘛这么吓唬我啊!”
“哎呀——啊,咳咳。”
爱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咳嗽起来。
难道她想装作感冒,设法蒙混过去吗?虽然这种行为愚蠢至极,但以爱子的性格来看,她完全干得出来。
“等一下,爱子!”
我好像听到了电话另一头爱子细微的悲鸣声。
我扬起眉毛,急躁起来。
然而,爱子没有回答。
“我真的要生气了啊。”
就在这时,村民的叫喊声顺着风,从神社的方向向我的鼓膜悄悄逼来。
我不情愿地挂断电话,开始逃跑。
爱子究竟有何企图?还是说,爱子也正遭到村民的袭击?!
虽然不明就里,但也只好在下次取得联系时再好好确认了。
每当感觉有人靠近,我都躲在房子之间的墙壁处,有时也踞身于背阴处。冷汗遍布全身,我一边躲藏,一边继续南下。
虽然事不宜迟,却也要当心自己的脚步声。通过民房时,有时里面的人会突然慌张地把门打开。里面的人一定是正要外出参拜时,接到电话说我已经逃跑了,于是便急忙跑出来查看。
虽是深夜,但不愧是祭典之夜,外出游行的村民虽多,但他们全都三五成群,用毫无活力的声调互相叫喊。这使得我可以立刻感知到他们,从而避开他们。
照现在这个情况,应该可以逃出生天吧。我开始放下心来。
穿过红色屋宅的街道,我来到了十字路口。
正前方的道路是条缓缓上升的坡道,通往犬牙交错的民房村落。
就是我从汽车上看到的那处低矮山丘上的村落。
月光中,菠萝包形状的山丘轮廓若隐若现。
虽然左转就能到达国道,但仿佛是在阻止我这样走,只闻村民们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从十字路口的左右和背后方向逼近而来。
我拼了命地直行,闯入了毫无人迹的小山上的村落。
待我爬上民房高低错落而密集的山丘上,看到远方尽是荒凉的田间地带时,体力已然见了底。
我逃进的这片山丘村落,短短的石阶和坡道错综复杂,宛如一座迷宫。
我本以为穿过这里就像爬过坡道般容易,却满不是这么回事。
这里到处都是横卧的石阶和上行坡道,仿佛在无尽地折磨着我。
终于走过一半的距离,当我接近下坡路时,双腿的肌肉已经产生了轻微的痉挛。大腿和腿肚子像拖着铅块一样沉重。即便是这样的身体,遇到村民时也要奔跑、踞身,宛如吞下烧热的钢针般难受。
尤其是下坡途中从正面走来一个手提灯笼、微微发福的中年妇女时,更加让我体会到了无路可逃的绝望。
我见状,赶忙低下头,让头发垂在脸前,两手叉腰,装出拖着一条腿的样子走路。
我装成了村民。幸运的是,由于全身肌肉尽疲,我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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