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发现了,那就看看内容吧。过一遍眼,也就一瞬间的事。
诗夜里:
拜托你现在赶紧来,我在温泉的公厕等你。
爱子
居然是爱子发来的,这令我十分意外。
这至少说明,在十分钟以前,爱子还没有被村民抓住。
爱子还在温泉里悠哉游哉呢。
那里或许已被村民……
我还记得那个公厕。那是建在堤坝上、屋顶很低的建筑物。
这时传来“咔嗒”一声,玄关处响起了冰冷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金属锁摩擦的声音。
一定是女佣使了备用钥匙,企图闯入房间。
我已经无路可逃了。
现在必须想办法逃出这座温泉旅馆——
而且是以我一人之力。
因为没时间向物部求救了。
不能慌!
我环顾着昏暗的室内,一边在心中祈祷,一边寻找有无其它出口。
我的视线停在了壁橱上。
我拉开拉门,看到了里面的样子。
“啊,客人啊……我是女佣。”
她就要踏进门来了。
“我知道擅自进来很冒昧。可是停电的时候确认房间里的情况,是我们旅馆的规则啊。是的,就是规则啊。”
“不、不要过来!”
我一边爬上壁橱的上段,一边尽力发出震慑的声音。
“……这也是为了客人您好啊。要是出了事可就晚啦。”
传来了锁被打开的声音。
我打开手电开关,试着向上推了推天花板。
天花板比我想象的容易推动。
看来只能从这里逃了。虽然不知通向何方,不过到了合适的地方从上面跳下来就是了。没时间犹豫了。
我不顾衣服被蹭脏,爬上了天棚。灰尘在手电筒的光圈里“噗噗”扬起,仿佛一群豹脚蚊。
难道……
一股电流走遍了我的心中。
这部手机的主人。
难道阿静她和现在的我一样,也曾这般躲到了天棚中吗?
而在那时,她不小心把手机掉了下来……
如果是大型祭典,一天内是结束不了的。前宵祭典(注:日本神道在正式祭典日的前夜举行的仪式。)和本宫祭典通常是要持续两三天的。
比如,今晚是本宫祭典,所以村民在前夜祭典——也就是前天晚上,为了抓到合适的少女,赶走了阿静……
这种想象向我的大脑袭来。
如果是这样,那么刚才铺好的被褥上,应该有些地方被从天棚落下的尘土弄脏了才对呀……
可是,在这片昏暗中,正在逃亡的我,事到如今已无法确认这一点了。非但如此,连当时的手机,也没有注意到。
现在,对于那部手机出现在壁橱里的原因,我只能想到这些。
假设我的想象是正确的,如果阿静被抓,那么选择了相同的逃跑路线的我,最终也会遇到同样的下场——
我感觉血液一下子从头部流了下去,身子似乎瘫了下去。身体像绒毛般软绵绵的,感觉没有依靠。
“客、客人?!”
听到喊声,我向下看去,和伫立在壁橱下面的女佣四目相对。
“您、您怎么……您快下来吧,别伤着自己啊。”
“什么啊。你想装出一副温柔的声音骗我,让我掉以轻心吗?我才不会上当呢!”
“夫、夫人。老、老爷——不、不好了啊!”
我仿佛受到了那声怒吼的刺激,身体顿时恢复了自由。
潜伏在天棚里的黑暗尽头,究竟通向哪里呢?我只能向前进了。
我拨开黑暗,向着倒L形建筑的南侧突出部位,在房梁上奋力爬行。
“她爬上天棚逃跑啦!”
“这可是大事啊!可了不得了啊!”
“啊,跑到那里可就糟了啊。不能让她再前进了!”
“再叫些人来。赶紧通知掌柜和老板。”
工作人员发疯似的骚动回荡在我的后面。
那股声音在狭小的天棚里,变成了亡者呻吟般的声音回响其中,令人毛骨悚然。
十三
我在天棚里爬了多远呢?
本想找个合适的地方下去,却根本找不到那种地方。
凡是我看准的天花板的下面,都有人在的迹象。接着便是杀气腾腾的怒吼声涌入房间。
我仿佛陷入了一片没有落脚点的汪洋之中。现在,村民的几条看起来脏兮兮的胳膊已经捅破了天花板,他们是不是要抓住我,然后把我拽下去啊?这种恐怖感几乎要压碎我的心。
我一时把持不住,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对村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吗?他们竟然要这般侮辱陌生人,进行这般无礼的举动。
我明白,用现代社会的常识,以及我自身的价值观来思考这个问题是毫无意义的,但我仍禁不住在脑子里思索。
我想明白这一切。因为这些都是脱离现实的风俗习惯,所以怎么想都觉得难以置信,而我也不想去相信这些。
是我损坏了村子里重要的石碑?抑或是擅闯民宅,偷走了里面的钱财?
如果是这样,我还能明白,还能理解。求你了,让我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快告诉我理由吧。
自己无法理解、不知真相的简单现象掀起的恐怖涟漪,我正在亲身体验着。
我只是在没有尽头的天棚里四处乱爬。
我转变意识,决定先向南侧前进。要设法在被追兵追上前到达安全出口,逃出旅馆。
天棚的高度正在变矮。
那时,我的屁股将被卡住,进退不得,最后闷在天棚里化为干尸。另一种不安开始向我袭来。
不能出声,让我十分苦闷。
难道是沉淀在周围的黑暗化作物质,变成铜墙铁壁,企图将我囚禁其中吗?因为这个缘故,让我觉得天棚越来越窄。
黑暗激发了我的想象力。或许只有在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大脑的意识才会活跃起来吧。
差不多了,再往前就该撞到墙了吧。
然而,犹如墨汁扩散般的黑暗,就像连续扩展的宇宙一样,四通八达,无论到哪里都没有终点。还是我只有想向前走的意识,实际上脚下却根本没走多远呢……
在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我大幅度地活动了一下身子,确认屁股没被卡住后,松了口气,然后赶紧向前爬。
我倒吸了一口气。
只见手电的光圈,终于照到了墙上。
墙壁的下方,有一个将屋顶的一部分切除而成的“通风口”。外面虽然嵌着木格子门,但因为早已腐朽,所以很容易就能拉开。
我从通风口探出了头。
只见下面是连接大型集会所和旅馆的走廊的屋顶。
从这里似乎可以逃到相邻的建筑物去。所幸的是,走廊上并无旅馆工作人员和村民的身影。
火把的篝火如鬼火般在神社院内的各处摇曳着。视线比我想象的要明亮。
我关掉手电,小心不让脚踏空,悄悄下到了走廊的遮雨屋顶上。然后像蜥蜴般在上面匍匐爬行。屋顶呈“八”字结构,所以我几次险些从上面滑落下去。
我顺利逃到了集会所的通风口。
这边的通风口外则没有安装格子门。我的动作像野猫一样,潜入了建筑物里。
温暖的气息吹进了穿在牛仔上衣里面的T恤衫的两腋和胸口的缝隙间。黏糊糊的湿气,像爱抚着我的皮肤般拂过了全身。
我的神经高度紧张,定睛向黑暗处凝视。
眼前是一处被冰冷的墙壁围起的狭窄空间,可以看到深处有个房间。
我惊讶地皱了皱眉头。
我想象,这里应该是集会所二层的天棚。
天棚里居然会有房间……
确认无人之后,我用手电往那个房间里照了照。
那是个很小的日式房间。
是个除了我进来的方向,其他三面全被死死封闭,四叠半左右大小的小房间……
许是很长时间没有人住的缘故,这里的空气像油泥般凝重,四处落满了灰尘。每呼吸一口气,感觉都像喉咙深处塞着一团湿腻腻的毛发,飘摆着摩擦喉咙一般。
天花板不是很高,伸手就能够到。这个房间的上面,似乎是真正的屋顶。
我来到了房间的中心。
全身瞬间冒出了汗。我全身僵直,感到一股甚至连内脏也一齐长出了鸡皮疙瘩般的恐惧。
从房间的天花板到拉门……所见之处到处贴满了在住宿房间的边框和挂轴背面看到的白色符纸。因为昏暗,起初我还以为是为了修补破损处而贴的“补丁”呢。
建在天棚里的房间,本该不存在的房间,一直无人居住的房间。
这是哪儿?难道不是集会所?!
我闭眼冷静了一会儿,开始环顾整个房间。
我进来的那个通道,并不是什么通风口,似乎是这个房间壁橱的土墙过于老旧,腐朽风化后形成的。
房间的角落里,脏兮兮的被褥几乎堆到了天花板。地上则到处散乱着纸袋和空空如也的空瓶,以及粪便颜色的毛巾等物。
地上的草席全都破旧不堪,上面附着着不知是什么的黑色污渍。要是光着脚,恐怕根本就不想走在上面吧。
我先拉开正南面的拉门。
只见里面庄严坐落着一间面积、结构完全相同的日式房间。
而且,那个房间三面都有拉门。
这次,我数了数开着的拉门的数目,发现房间的东西南北都被拉门隔开。之前的第一个房间,由于北侧有个壁橱,所以只有其余三个方向装有拉门。由此可见,可以说这个房间也完全是相同构造。散乱在地的垃圾、陈旧的被褥、贴满墙壁的符纸……虽然在细微的地方略有差别,但几乎完全相同。
接着,我怀着强烈的不祥预感,拉开了南面的拉门。
那里又连接着相同的小房间。
我又查看了东西两面的拉门。
果然,与最初的日式房间相同的房间在无尽地延续。
这简直就像由拉门组成的迷宫一样。此时我想起了希腊神话里的怪物“米诺陶洛斯”的传说。克里特岛的复杂迷宫,就是为了困住怪物,不让其逃到外面而建造的……另外,英国也保留着很多将幽灵困在迷宫中的故事。
一股寒意通遍全身,我不禁战栗起来。
物部说的那些话,突然像丑陋的蛇一样,扬起了镰刀形的脖子。
沦为“活神”的初音,连同当时的祈祷师的肉体,至今仍被封印、囚禁在这个村子的某个地方——
难道说,这里就是“初音”被囚禁的地方?!
从建造的地段上看,这座巨大的集会所也和旅馆一样,归属于神社。那样的话,这里为何会贴着异常多的符纸,就能解释得通了。
不过,也可能是我多虑了。
居然会被传说吓到,我真傻。比“活神”的怨灵故事更加恐怖的东西正在向我逼近啊。对于这种传说还是一笑了之吧。
我看了看手机屏幕,确认着时间。
十二点十二分……
“狩猎”才刚刚开始啊。
我踮起脚,一边小心不发出脚步声,一边谨慎地向南走去。
带有拉门的小房间一直延续着。
我数到了五个房间,但此时已经口干舌燥,再加上心情烦闷,于是厌烦地放弃了数数。
尽管如此,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可能这里原本是作为旅馆的一部分而使用的住宿房间,但由于年久失修和客人减少,便还给了集会所吧?
不对——
天棚里有如此宽广的空间,我想曾经是用来养蚕的比较靠谱……
在农业收入贫乏的山村,自古应该会把养蚕当作副业。
明治时代以后,一年里数次饲养夏蚕、秋蚕、晚秋蚕的地方日益增多,与此相对,我听说房屋也开始扩大面积以便养蚕。
这座集会所巨大的面积、不可思议的结构,如果将其看作是整个村子经营的副业“养蚕地特有的建筑结构”,就可以理解了。
又向前走了一会儿,我终于来到最南端的房间。这里是建筑物的尽头。再往前就走不了了。
我决定拐进左手边的房间看看。那里是个大房间,里面一定有楼梯通到下边。
我呼吸憋闷,这里灰尘太大,差点咳出声来。
我抚摩喉咙周围,奋力憋住咳嗽。只要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都会被人发现。
真能顺利逃走吗……我渐渐有些灰心了。
家人正在出国旅行。就算用手机报警,也会像物部说的那样,出警的将是村子的民警。而与村子的民警碰面,说不定会遇到危险。
还能向谁求救呢?!
我在房间中心止步,凝视着白色手机。
村民们应该还不知道我已经离开旅馆,溜进了集会所的屋顶里。
应该还有时间和别人商量对策。
我决定再给爱子打一次——仅仅一次——电话。按键音比预想的大很多,使我不禁有些慌乱。
“我是爱子。”
这回爱子倒是立即接起了电话。
看来她没事!
“喂?”
我小声嘟囔道,然后一面压制住焦急的内心,一边连自己的姓名都没报,便对着电话低声细语地说:
“你怎么没回来啊……我都急死了啊……”
说着说着,我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
“爱子你真是的,老是这个样子……我行我素……你也考虑考虑我的感受行吗……”
“……对、对不起。”
爱子似乎被我的迫力所压倒,虔诚地道着歉。她似乎正在反省。
“我这么说,真的……真的是因为特别担心你啊……”
我抽动着鼻子,极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看到爱子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不禁热泪盈眶。
“诗夜里,你怎么了?”
爱子说道,语气依旧与往常一样显得不合时宜。
我没有理会这种不合时宜的问题。有些事我要先告诉她。
“你现在在哪儿?”
“还在之前给你发的短信里提到的公厕呢。”
“我知道了。既然爱子让我‘赶紧到公厕来’,那我一定会去的。对吗?我这就去接你,你绝对不可以一个人回旅馆去啊。”
“为什么啊?”
爱子有些急躁地回答道。
“咱们有麻烦啦……”
我适时地岔开了话题。
我很犹豫是否该把这事详细地解释给她,不过在这里解释的话,或许只会让爱子徒增恐惧吧。况且我也不敢保证在电话里能否说清楚,因为连我都还不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呢……
“村民出了些问题……对不起,我不知道在电话里能不能说清楚……不过,咱们的情况确实挺危险的……我,还有爱子你……”
还是等见着面再说吧,我这样想着。
只要和爱子会合就没事了。
只要逃出“拉门房间”,前往公厕就行了。
我决定长话短说。
“总之,你要当心那些村民。尽量不要让他们发现你。今天晚上有祭典,所以外出走动的村民有很多……还有,要是感到身边有一丝的危险,你都要逃走啊。详细的事等见了面我全都会告诉你的。所以你一定要等着我。我这就赶去公厕接你。”
“好、好的。”
“那就待会儿见吧。”
通话结束了。
这就行了。之后,就是我这边的问题了。
看来还没有人到这座拉门房间来。
村民们还在瞎忙活……
我毅然决定把此事告诉弥生。对了,若是弥生,她肯定会冷静地作出判断。她应该不会武断地把这起我被牵扯其中的事件否定掉的。
我一边保持着警惕,一边在这座拉门房间的迷宫里按下了手机的拨号键。
电话立即接通了。
“诗夜里,你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是的。”
突然听到弥生这么说,我不禁吓了一跳。
因为她的第一句话与我预想的不同……
弥生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三十分钟以前,火请爱子给我发了一条奇怪的短信。我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就没当回事儿。”
“短信?是什么内容?”
“说厕所什么的。诗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啊?不,发生了什么?你快详细地告诉我。”
“……你能,帮我吗?”
“当然能啊。”
这句话进入了我的心中。
我哽咽着把全部事情告诉了她。
被遗忘的手机、村中诡异的气氛、物部的事情、“活神”的风俗、自己置身其中的危机,还有犹自未归的爱子……我磕磕巴巴地把这些事全都告诉了她。即使弥生相助要多少花些时间……即使被村民发现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