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虽知道母亲是被外公捡回家,后和父亲相亲,一眼对上之后就结婚生子,生下的便是我。但我九岁之前都没有见过外公,也不知道龙游水是我的外公。
只觉得这人太凶太讨厌,还打我的脸,我娘都舍不得打我的。
这人重重地磕头,很快头上就有了一个红印,眼眶湿润。我很奇怪,怎么这么凶的人会流泪,我是小孩都很少流泪,打架打输我都很少流泪的。
七盏油灯闪闪。这人站起来做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我见他流了血,甚至眼睛都流出了黑血,有一阵坐着一动不动,一股幽风吹来,透着窗户,我依稀看到两个人。
一个穿着白衣服。
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
他们有一个舌头很长,嘴里叫道:“该死。”他们提着链子过来,有一个长舌头,似乎要把我抓走。这人走了出去,喊道:“不要过来。不然我跟你们拼了。”
白衣服喊道:“我是谢老爷手下鬼差。你要干什么……”他道:“不能带走他。我是鬼派的风水师。”
我昏昏欲睡,不知道他怎么打发了两个鬼差。
醒来的时候,阳光照下来,格外地明亮。我身上换上干净的衣服。他笑道:“我叫龙游水,是你外公。这是给你吃的糖。一切都没事情,一切都没事情了。”
我哭得鼻涕和眼泪都流出来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也不知道是外公的逆天改命,还是我自己的心理保护的调制。
那个阳光和煦的清晨醒来的时候。我把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忘记,甚至一点都记不住。外公龙游水送我回家的时候。外公放下我之后,说自己身上有晦气便离开。母亲追出去,喊道,爹吃顿饭就走。
外公却义无返顾走了。
我便要去找阿峰和阿铜一起玩。
母亲拉住我,笑道:“阿铜和阿峰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有点沮丧,蹲在院子里难过了一会。
后来,我就听说有个老婆婆饿死在家里,偷偷跑过去看,被独眼的入殓师给吓到。
正如母亲所说,九岁之前我调皮捣蛋,九岁后我变成一个忠厚老实的乖乖孩子。
我不知道当初遗忘那么彻底,经过这么多年,打开遗忘这扇门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清晰。
泪水落下来,和雨水一样落下来。
父亲道:“老天也在落泪,人为什么不能落泪!萧棋,你是男子汉,过去对你而言只是过去。你的未来是充满的希望的。不然,你对不起你外公给你的一个青春岁月。”
青春岁月,如何能够辜负?
母亲擦掉眼角的泪痕:“你从小就觉得你外公不疼你。事实上,他是最疼爱的人,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生命。只是他走遍大江南北,不能像一般的外公那样,但是他永远爱着你。”
用他二十年换我一个青春岁月。
那时我觉得很凶很凶的人,居然是爱我胜过生命的人。
一年前,我接过了外公龙游水衣钵,心中多有不甘心。原来他竟是保护我。
还有沉水的阿峰和阿铜,他们的怨气寄存我的心上,让我痛苦,恨我将九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我看到白眼睛和黑眼睛的缘故,应该就是受那个白衣黑衣鬼差,他们居然是黑白无常的手下,想来还真是是这段苦涩回忆之中唯一一点笑点。
人能平安地活着,受过很多人的恩惠,而我受的恩惠多了一点。
这一夜大雨到了后半夜才停下来,我的思绪如同潮水难以平复。
我想,送我红扑扑苹果的老太太王祁氏或许和我也有些关联。
☆、第十二章 工匠魇魅术
之所以会觉得王祁氏跟我有关联。因为要死三个人的话,我逃过一劫,紧跟着死去的王祁氏或许是顶替我下了地府。
她来找我,或许是知道了这件事情。
看来,外公借我二十阳寿这一件事情背后还有细节是我不知道的,昏迷睡去,他和鬼差到底说了什么,有什么我没听到已经无从知道了。
而事实上,这一切的源头都要从土地庙开始。明天就回去那里看一看。我在心中念叨:阿峰、阿铜我离你们而去,忘记你们,是因为我害怕。那时只有九岁,如何能够看透生死,如何能承受这般痛苦,所以我遗忘。我对不起你们。
我这些话,多半是对藏在心膈膜上的那两股阴气所讲。
第二天,大雨初晴,一丝阳光照进来。
昨晚,并没有梦魇来找我。阿峰和阿铜的怨念稍稍消解,或许感知到我的感情。
我带上小贱,装上两把尺子,拿上罗盘,找了一把锄头扛着肩膀上,提着篮子,装上腊肉腊鱼劲酒纸钱香烛。
到了土地庙的位置。小贱见阳光大好,在山头水边疯跑。
昨天下了暴雨,土地庙面前的干涸的湖已经积满了水,几尾红色的小鱼游来游去。
土地庙最开始建成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画上了吉祥云彩的壁画。说起土地庙,也就是巴掌大一块地,占地五六平米的样子。神龛上面放着一个老头子,可能就是城隍庙。
在楚地山灵水秀,巫风浓厚,孕育了许多妖精鬼怪。很多庙里面不知道拜的什么怪物,冒充神的位置,享受人间的香火。这种事情也很正常。土地庙生出这样的事情,我对于这个土地庙祭拜的神不免有些怀疑。
我在土地庙四周看一看,第一步确定这土地里面是不是真神,还是莫名的妖物。我将拿出来的捕鬼符和杀妖符各拿一张,我心中还是忐忑不安,道:“若是真身,恕我冒昧。”顿了一下,便报上名号:“鬼派十五代弟子萧棋。祖师爷乃大唐地理官东陵子。”(鬼派曾断代,后祖师爷托梦授业,才续上,所以千年只传了十五代。)
我看着路边无人过来,一个猴子上树,猛地就上了神龛上面,将捕鬼符和杀妖符贴在土地的额头和胸口。只觉得手上一麻,整个人一怵。两张符纸弹地一声飘起来,凭空烧掉。
我赶紧从神龛下来,磕头认错,赶紧点香,嘴里说道:“土地老爷莫见怪。怕的是妖怪上身。我入门一年,道行不深,肉眼看不出,只能上前一试。土地老爷莫要生气。好酒好肉请吃。”
打火机打了好几次,才把香给点上,一股青烟升起,我才松了一口气,看来土地公并不责怪。可能熟悉《西游记》的人会说,这种土地公和蔼可亲,在孙大圣面前,任劳任怨,但事实上不是这样。打个比方,乡镇领导见了省里来人,那个不是摇头摆尾。可是面对屁民的话,那就牛逼得很。
我只是个鬼派风水师,通晓微末的虫术,对于这种小仙小神都是怀着敬畏之情。
当然,若是茅山派混元派的高手或许不会害怕。
原谅我是个市井小民。
上了香,烧纸敬酒端上鱼肉。
我再磕头道:“土地老爷,我再帮你看看你这屋子。”说完,把罗盘拿出来,罗盘在阳光下发出光辉。
我除了对妖精鬼怪有怀疑,对当年修建的工匠也有怀疑
在鬼派经典《古今捕鬼大法集成》中记载过一种“魇魅术”,明清时期,一些巫术意识强烈的木工、泥瓦匠、石匠时常借助职业之便将人偶或者厌胜物品秘密放置新造的房屋、家具、船只之中,或者是通过特殊的建造方式、加工方式,使得房屋的主人身染怪病,家破人亡。一般魇魅术采用三种方式:一种是人偶;二是人偶以为的其他灵物;一种是特殊的建造方式。
工匠这么做无非是害怕工钱少给,或者主人十分不尊重他们,虐待他们。
当初修土地庙的工匠就抱怨到了饭点迟迟不送茶水饭菜来,所以要弄出个魇魅术出来,是有动机的。
在砖头里面放个布娃娃、藏两枚铁钉子一类,或者在用砖上面,每一层用代数十三一类,可以说轻而易举。而且都有可能产生诅咒的作用。而土地庙原是最基层的神灵,呵护村民,如今土地庙出了问题,遭殃的就是村民。
土地庙修好后,新世纪初修过一次,就是上点水泥白灰,然后找人画了一些祥云上去,原来的底子还在。
若真是魇魅术,只需要找出魇魅之物,用烈火烧或者滚油炸,那就能解开。当然,也有禳解的咒语,只是后者颇费力气,远远没有火烧油炸彻底。
上面的瓦片换过一次,所以瓦片里面不会藏着针线、铜钱一类凶器。
最难的就是墙里面,要想完全找出来,非得把庙给拆掉。但上千人的村子,凭我一张嘴怕是说动不了。
忽地,罗盘上面指针动了一下,我跟着往罗盘走动,最终停靠在西南墙角的位置。我松了一口气,果然有魇魅术,这西南墙角的位置肯定藏着东西。
我把锄头拿起来,挖了一锄头,我感觉里面有点古怪。
忽地,传来狗小贱汪汪的叫喊声,一瘸一拐地跑过来,后腿有个伤痕,似乎被重物打击了。
身后追来一个傻大个,头发蓬松,白色背心破了三十六个洞,手上面拿着一把长刀,凶神恶煞,跑起来飞快,看样子是要打死狗小贱。
我见他拿着刀,把锄头紧紧握住喊道:“站住,你要干什么?”
傻大个胸前背着一个袋子,两个晃动,放着两块烤熟的红薯,嘴角流下涎水:“打狗……吃火锅……”
我道:“躲开。狗是我的狗,你伤了它,还要吃它。你老子怎么教你的。”
傻大个抓了一个红薯,咬了一口,呵呵笑道:“老爹说要打。你不让我打,你是坏人……”傻大个说着话,吃着红薯,猛地一刀抡过来。
我猛地低头,一阵风刮过头皮,要是慢一点,这刀就落在我脖子上面。我锄头一甩,打在傻大个的腿上面。傻大个嗷嗷地叫起来:“你是坏人。”
连连退了几步
“你妈个蛋。你抡一刀过来,老子脑袋就掉了。”我骂道。
这人高马大,看起来傻憨憨的,居然搞偷袭,要是刚才我脑袋砍下来,这傻子估计到精神病院住两年就回来,我找谁说理去。
只见谭爷跑了过来,后面跟着陈铁匠,应该是上山给陈富贵选阴宅的。
谭爷喊道:“傻蛋,住手。”傻大个瞪着我,揉着大腿上的肉。谭爷赔笑道:“原来是你的狗。”我问道:“你为什么要打狗?”谭爷耸耸肩膀:“不是我要打,是我这笨儿子。”我心中暗骂,你儿子虽傻,刚才明明说是你指使。
陈铁匠道:“萧先生,你是有学问的人,不会跟一个脑子不好使的人闹不痛快的。你这黑狗可不通人性。刚才谭爷在给我父亲选阴宅,这狗就在四周乱走乱跳。很不吉利的。”
我骂道:“你没听过狗一快乐就撒欢。它在山上玩,挨到你事情了。”
陈铁匠脸色发青:“那这个,算我们错的。不知道是你的狗。”
谭爷独眼转动,瞧着西南角动了一锄头土,问道:“你这是干什么,这土地庙四周能够随便动吗?”陈铁匠脸更青道:“你这年轻人,真是不懂人情世故,土地老爷的房子你能随便动吗?土地老爷怪罪下来,你全家都会倒霉的。”
就在此时,我感觉的黑色尺子忽然有了感应。而且越来越强烈,是从西南角传来的。
谭爷整个人似乎一变,不复昨天的平和态度,接着说道:“你这样子会害死很多人的。”傻蛋捂住脑袋,眉头紧蹙,喊道:“老爹,我头疼,我头疼。”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谭爷,说了个假话:“河边还有鬼,挖点土收鬼用”陈铁匠好糊弄,没敢再说话。
谭爷冷笑道:“最好是收鬼。不然……土地老爷怪罪……你也会化为血水的。”谭爷扶着傻蛋,揉揉他脑袋,走出两步取出一颗药丸,喂给傻蛋,忽地回头道:“你跟你外公一样,顽固不化。”
我觉得话里面起码带了九把锋利的刀。
傻蛋还在叫:“老爹。狗肉火锅。”用刀背挠痒,破烂的背后后面,许多个凹口。
和谭爷身上一样,傻蛋身上也有许多被蛇和蜈蚣咬过的痕迹。
我猛地一拍脑袋,看来谭爷表面上是个天残独眼的入殓师,实质上应该是个养蛇的虫师。
而且似乎是精通此道。
我找了草药,在嘴里面嚼了两口,草药苦苦涩涩的,吐在叶子上面。小贱倒很坚强,没叫出来。我把它腿拉出来,应该是用石头打中,敷上草药。心中想着谭爷的事情。
不对,不对,这事情没有我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
遽然,一滴汗水从额头落下来。
光天化日之下,有个人站在我的背后。
☆、第十三章 陈富贵上山
我感觉有人站在身后看着我,我猛地一回头,至今傻蛋看着我。目光不再吓人,只是稍显呆滞。
鬼不吓人,人吓人最可怕。
我见他手上没有长刀,松了一口气。傻蛋叫道:“好黑。好黑。”我笑道:“别说疯话了,大白天哪里好黑。”傻蛋摇摇头撅嘴,不复半个小时之前下刀的狠毒,变成单纯的模样。
傻蛋从袋子拿出一块红薯丢给小贱,又拿了草药:“我给你治伤。”我道:“傻蛋。他不用治伤。你叫什么名字?”傻蛋扭扭头:“傻蛋。我叫傻蛋。老爹一直叫我傻蛋。”我苦笑道:“世上就没有人叫做傻蛋的,你的大名是什么?”
傻蛋挠挠脑袋:“我就是傻蛋。我要走了,我是偷跑过来。有虫有虫的……”傻蛋脸上很痛苦,眼角还露出红色血丝,仔细一看,血丝似乎还在动,他话没说完就跑了。我喊道:“傻蛋……”
我心想,这傻蛋是真傻还是假傻。
有虫有虫是什么意思?多半是疯言疯语吧。
我来不及多想,在土地庙西南角挖出了一米多深的坑,终于磕了一声,是遇到什么硬物,我将锄头放一旁,蹲下来慢慢讲带着湿气的土给拨开。
土壤被拨开之后,发现了一个罐子。
罐子用一层厚厚防水的油纸绑住,黑绳子捆在严严实实的。
罐子很常见就是市面上可以买到的陶罐,两边乌黑抹七没有图案。我心想,这可能就是那帮工匠弄的厌胜之物,里面可能有些古怪。
我当时没在意,以为工匠不会那么狠毒,不至于在陶罐里面放个婴儿进去,再说罐子很小,不足以放一个足月的小孩进去。
可能就是寻常的铜钱钉子一类。也不太讲究,把罐子一下就提出来了。
小贱趴在一旁休息,探出脑袋叫唤起来。我笑道:“小贱,你不至于这么怕疼吧。”黑线绕了几道,解开黑线之后,几层油纸还没打开。我谨慎考虑,走到了阳光下,这才将油纸撕下来,将罐子油纸撕开,里面潮湿,阳光照进灌底部。传出一股呛人的霉味。
我打了一个哈欠,发现罐子底部放着三根生锈的棺材钉,笑道:“估计就是你们三根怪物作祟。”将锄头和篮子收起来。把罐子拎起来,抱起了小贱就回家。
回到家里面,在院子里面张开了大锅,倒进去一些茶油,猛火烧起来,然后将罐子丢大锅里面,三根棺材钉也在里面猛烧。
小贱汪汪地叫起来,跛着腿来回叫唤。我从来没见过它这样子,怕它饿了,给弄了菜汤拌米饭,小贱还是不吃。最终还是母亲问道:“是不是遇到什么怪事,你没察觉出来,但是这小狗察觉出来了。”我回想一遍上午的过程,好像没什么纰漏,笑道:“可能是它被人打了,心里面不高兴,所以不吃饭。”
罐子啪啪两声就裂开,最后熄火把罐子和铁钉捞出来,连着大铁锅一起深埋在土里。
到了下午,陈铁匠过来找我:“我父亲没请道士做法事,怕晚上不易上山,所以让我过去帮忙镇一镇。”我道:“谭爷不是在吗?”陈铁匠道:“他就是个先生,你就不一样。”去了陈铁匠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把我叫来是谭爷的主意。
我原本把小贱带着,那点伤对它而言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但小贱死活都不肯出远门,我只有收拾罗盘玉尺,画了两张镇尸符,万一陈富贵有怨言不肯上山,到时候我就不客气了。
可能有人会问了,这陈富贵不是自己留遗愿不想火化吗,陈铁匠这么做就是按照他的遗愿才低调行事,没有请道士,等过一年,风声紧了,再补上不是一样的吗?怎么会不上山呢?
这是人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