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三上到底说了什么?光是回想起来都会觉得胸口一阵绞痛。他是去拜托雨宫接受长官的慰问,硬要他配合协助警察的作秀。还说是为了他好,只要被写成报导就有可能再挖出新的线索。雨宫肯定觉得警方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已经过了十四年,依旧不顾事件被害人的心情、不只,甚至是打算利用家属的悲伤来彰显自己的组织。
这件事是导致雨宫态度丕变的导火线。三上没办法不这么想。
随后雨宫找幸田商量,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教训目崎。同样被警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两个人,开始头碰头地计划了起来。不只要对目崎展开复仇行动,还在缜密的计划里加入对警方的报复,坚持要在长官视察当天“采取行动”。之所以锁定这一天,是因为这一天可以给予警方最大的打击。因为整个计划里包含了一个不确定因素,那就是要利用歌澄“不回家”这一点,因此“绑架”是在前一天才决定。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冥冥中注定的。就在64视察的前一天,发生了模仿64的事件。让视察被迫取消的并不是刑事部的愤怒,也不是不可抗拒的因素,而是雨宫和幸田炽烈的复仇意识。
是三上推了还在犹豫的雨宫一把。让他知道长官视察的日期,反而是提供他“最适合采取行动的日子”的情报。理发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昨晚那句话也不只是对三上说的,他恐怕也是在告诉自己:“人生不会只有坏事,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可是……。
他还是做了不可饶恕的事。
雨宫和幸田的行为是一定要受到谴责的,尤其雨宫的罪孽更是深重。既是违法之道,就没有分善的违法之道跟恶的违法之道。不管他有什么理由,他都不能“绑架”别人的女儿,让母亲——目崎睦子饱尝比死还痛苦的滋味。得知翔子被绑架的时候,敏子有什么反应他明明都看在眼里,他明明是最能体会敏子心情的人。但他还是选择坠入违法之道,为了满足自己的复仇私欲,将一个无辜母亲的心撕成碎片。
雨宫自己最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回来,说不定他已经……。
耳边响起喇叭声。
是从上方的马路上传来的。
由于是本部大楼常叫的个人计程车,不会对三上的身份有什么怀疑,也不会怀疑他想要坐霸王车,不过他那已经三十六个小时没睡觉的脸色还是挺吓人的,看起来又一副郁结于心的样子,怕是会让人担心他是不是想要投河自杀。因为远远地就可以看到司机已经下了车,所以三上也把身子探出电话亭,朝他挥挥手。“不好意思,再等我一下……”
关上门,打开手机。叫出松冈的号码之后,在一股不知名的冲动下拿起眼前的话筒。耳边随即哔哔剥剥地传来令人怀念的声音。松冈的手机转进语音信箱。因为是用公共电话打的,如果还是无声电话的话,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因此三上简单扼要地说声“我是三上,会再打给你”就把电话挂断了。
三上觉得松冈应该会回电话给他。他有事情想要告诉松冈,也有问题要问他。
幸田一树怎么样了?
松冈不可能放过他。窃盗、威胁、恐吓,他的犯罪行为清清楚楚。可是在三上离开指挥车之前,完全没有听到任何跟幸田有关的无线电情报或松冈对此做出任何指示。邀击班没能逮住幸田吗?还是故意放他一条生路呢?
松冈和幸田是有往来的,至少幸田一定有在事前以匿名的方式向松冈告密,否则总觉得有些地方说不通。松冈并没有看到雨宫发黑的食指,如果没有幸田的告密,他是如何把“ま行”的无声电话跟这次的“绑架案”在脑海中串连起来的?
只不过,现阶段已经不是追究这些枝微末节的时候了。目崎正人到底是不是64的真凶?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松冈似乎对此深信不疑。但是光凭雨宫的“听力”,既不可能立案、也不可能开庭审理。只要无法取得目崎的供词,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目崎就永远是“受到警方保护的父亲”。
假设他是真凶好了,从目崎开着白色的双门轿车出门以后,都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正因为他是真的非常担心女儿的安危,所以反而处于不容易露出破绽的状态。虽然最后还是露出了破绽,在回答幸田在电话里的指示时,终于露出了马脚。就在沿着国道北上的过程中,在匆忙离开“樱桃纯吃茶”之后的电话里。绪方口中“在路上设了个陷阱”,指的就是这段对话。
三上后来重听这段录音,终于听出了玄机。幸田的确设了个陷阱。不仅如此,在目崎刚上国道的时候,幸田就有问他:逼他回答:对目崎这个64的真凶来说,很难坦白承认自己“熟悉”这条64路线。幸田先逼他说出这句话,然后才命令他往前直走三公里,使得目崎不假思索、真的是不假思索地反问:因为他知道,如果要前往“爱爱美发沙龙”,就必须在前面一公里的十字路口右转才行。而且当时幸田根本还没说出“爱爱”这两个字,所以目崎等于是在听到店名之前,就直接联想到接下来会指定“爱爱”这家店。
对目崎来说,到十字路口前的那一公里,肯定是比他过去半辈子的人生还要漫长。幸田同时指示了“直走”和“爱爱”这两个指令。要不要转弯呢?无论转与不转都是通往地狱的入口。刑警就藏身在后座的地板上,通话内容也被全程监听。如果右转的话,虽然不至于因为这样就怀疑他是“翔子小妹妹命案”的犯人,但是警方可能会因此察觉他知道“爱爱”的地点。所以就这么直走吗?这也是个艰难的选择。如果不去犯人指定的“爱爱”会有什么后果呢?犯人有说。“真的要继续直走吗?”这个问题已经冲到嘴边了,但是一旦说出口就等于是不打自招。绞尽脑汁之后,目崎选择了右转,选择了歌澄。
不过,真正令他陷入绝境的,不用说也知道是最后那张“便条”。
出乎意料的是,目崎交出来的纸片上还留有用原子笔书写的文字。只有一行横写的字,却令三上感到无比震撼。
“女儿装在小小的棺木里。”
当目崎在方形的金属罐底下看到这行字时当场哭倒在地,他以为是犯人在宣告歌澄已经被杀的事实。但是后来马上接到睦子的电话,知道歌澄平安无事。于是他又再把那句话看了一遍,这时他马上注意到了。犯人写的不是“棺木”,而是“小小的棺木”。他随即恍然大悟,这张便条上写的“女儿”指的并不是“歌澄”,而是“雨宫翔子”。
自从家里接到恐吓电话,得知这一切都是模仿自己犯下的命案以来,目崎应该已经想到是“跟雨宫翔子有关的人”干的,但是就算是被害人的亲朋好友,单凭一个外行人,应该无法追查出警方这个专业集团花了十四年都调查不出个所以然的真相。为了摆脱作贼心虚的想法,他或许一直告诉自己,这一切可能只是单纯的偶然。
然而,当他看到“小小的棺木”这几个字时,就清楚明白这绝对是雨宫翔子的至亲所发出的讯息。
他是在把一切前因后果都想清楚的情况下才把纸片交给警方的。那么,目崎吃下的到底是“什么”?
这就没有人知道了。纸片是从这行字的上面撕开的,若以横写为前提来思考的话,他吃掉的是纸的上半部,正确来说是吃了五条横线上面的两条横线,因为剩下的讯息是写在三条横线的空间里。
就常理来看,上半部写的应该是“收信人”吧!三上认为是“致目崎正人”。不过,考虑到这张纸一定会被警方回收,雨宫应该会想让警方知道这个男人就是杀害翔子的凶手。但是雨宫能说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目崎的声音酷似十四年前的凶手声音。因此,他很可能直接把这一点写上去。“致没有特殊口音,声音有点沙哑的目崎正人”……。
这根本无法构成任何证据,但目崎还是吃了,因为他就是真凶。
他绞尽脑汁在想,当警方要求他把纸条交出来的时候,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如果不把纸条交出去的话,就表示自己心虚,警方会怀疑他是不是与人结下深仇大恨并隐瞒了事实。但也绝不能因此就直接把这张纸条交出去,光是一个抬头,就有可能让自己跟“翔子小妹妹命案”扯上关系。距离追诉期到期还有一年。因此目崎做出的结论是把不能被人看见的上半部吃掉,留下下半部。把会让自己有“加害者”嫌疑的部分吃掉,留下犯人宣称杀死他女儿的“被害者”部分。他认为“小小的棺木”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对父母而言,女儿永远都是小小的。
于是他偷偷摸摸地把纸条撕开,偷偷摸摸地放入口中,偷偷摸摸地吃掉。
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是担心女儿安危的父亲,而是只明明自己也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居然还绑架别人家七岁的女儿并加以杀害,然后还把钱抢走的畜生。
据说当刑警问他为什么要吃纸条、上头写了些什么的时候,目崎辩称他什么也没吃。然而当警方说摄影机已经全程拍了下来,要不要请牙医来看看的时候,他便迅速翻供:“啊……因为我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东西,所以可能真的无意识地吃了什么。不过,上头写的字就只有那些,这点我倒是记得很清楚……”
辗转得知送交松冈的报告内容时,三上气得浑身发抖。这下子他能体会了,绪方和峰岸会那么不甘心也是情理之常。为什么雨宫不让幸田做得彻底一点呢?明明时间还很充足,要是能一面有意无意地逼出64的内幕,一步一步地将目崎逼入绝境就好了。甚至可以威胁他,如果不说出真相的话就把歌澄杀死。幸田以前可是个刑警,就算没有办法取得完全的自白,也绝对可以逼出接近完全自白的反应。
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没有给目崎致命的一击。
结果就像松冈说的,。仅止于此,再无其他。关于“爱爱”这件事,更容易模糊焦点。“我突然想起以前好像有看过招牌,所以就右转了。”“我当时方寸大乱,根本不记得我有右转的事。”一旦目崎这么说,侦讯官也只能咬牙吞下去。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虎头蛇尾的计划呢?光是想到这点,就令人恨得牙痒痒。想到后来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雨宫是故意这么做的。他故意只做到“提示嫌犯是谁”这一步,然后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警方。毕竟,“破案”可是警方的工作……。
这也是为了要报仇吗?
耳边又传来喇叭声,而且比刚才更大声。三上伸手做出“马上过去”的手势,就在这个时候……。
眼前浮现出红色的指挥棒。
还有穿着警卫的制服,在“德松超市”的停车场里指挥车辆的幸田身影。
是因为他身边还有幸田的关系吗?
只有幸田没有背叛雨宫。身为“自宅班”的一员,当时他不眠不休地工作,事后又想要揭露组织不公不义的行为,反而砸了刑警的饭碗。尽管如此,他还是对雨宫不离不弃。透过这次的事件,他向雨宫证明了自己所说的话并无半句虚言,甚至不惜成为一个犯罪者。一个搞不好,这个社会可能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光是想像到服完刑以后,要跟妻子重新出发的路途会有多么坎坷艰难,就令人不寒而栗。可是幸田非但没有拒绝,还一肩挑起了直接正犯'注'的任务。雨宫是知道的,原来警界里也有这样的人物。
'注:直接执行犯罪事实的人。'
当幸田在构思这项犯罪计划的时候,肯定非常痛苦。因为这是个将警察的面子丢在地上踩的计划,是个将D县警花了十四年也抓不到的64真凶直接暴露在世人面前的计划。如果幸田真的让目崎自白了又怎么样?绪方和峰岸会因此额手称庆吗?脑海中浮现出昔日战友的脸,这让幸田感到痛苦万分。即使可以重重打击D县警,给予耻辱的自己也得承受同样锥心的痛楚。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没能真的恨透这个逼自己辞职、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组织。老巢再破再烂,终归还是老巢。即使辞去了警察的工作,但是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他永远都是一名刑警。正因为辞职后也还是一名刑警,所以他才会无时无刻记得雨宫和64这件案子。这恐怕是残留在幸田心中,唯一的坚持。
所以才会功亏一篑。不忍心见幸田继续痛苦下去,雨宫最终还是踩了刹车。
三上走出电话亭。
刑警是世界上最轻松的工作。要是听到这句话,幸田会做何反应呢?
事件总是一再地考验着人性。三上在夜色中一步一步前进。
78
计程车的码表已经跳成了天文数字。防滑轮胎在地面上磨出刺耳的声音,但是跟指挥车比起来,还是舒服得太多了。
“会不会冷?”
正当司机没话找话聊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是松冈打来的。三上请司机把广播打开,然后接起电话。
“抱歉,因为当时面前刚好有座公共电话。”
“是计程车上的广播。”
三上把广播的音量再调大一点,用手掩住嘴巴问道:
“目崎怎么样了?”
三上可以理解。如果目崎这么要求的话,也只能照他的意思做。
“他有说什么吗?”
很难对付……。
“即然如此,何不顺了他的意?从雨宫的供词对他展开进攻也是一个办法。”
'注:又名状况证据,意指可间接证明犯罪事实的各种环境证据。'
三上用力点头。
“我有个跟进口车的销售有关、可能会连结到犯罪动机的案例给你做参考。”
“那是十一、二年前的事了……”
昨天,当他在礼堂前看到芦田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神时,三上突然想起芦田曾经来找他商量过一件找不到突破口的诈欺案。有个高级进口车的业务员上吊自杀了。根据他老婆的说词,有个黑道分子向他买了一辆一千六百万圆的德国车,因为金额已经全数汇入公司的户头,因此他便在对方指定的下午一点前往该黑道的办公室交车。当时有个光头的年轻组员在办公室的大楼前等他,说是老大出去了,但是有把印章交代给他,所以业务员请对方在确认交车的地方盖完章之后便回公司去了。傍晚六点,接到黑道老大的电话,说是没有收到车子。业务员大惊失色地说:“我已经交给你那边的一个年轻人了。”当他更进一步地说明年轻人的长相体格时,对方却说“我们家没有这号人物”。业务员明知对方是在说谎,却因为对方是黑道,所以也不敢再追究下去。老大的姓是“萩原”,但文件上的章却是“荻原”。只一瞬间,业务员就背上了一千六百万圆的债务。关键就在傍晚六点的电话。有五个小时的话,要到日本海还是太平洋都不成问题。只怕车子早就已经解体,再不然至少车身上的编号也已经被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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