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走廊上,一路走到电梯门前。尽管如此,背后依旧能感受到如针在刺的尖锐视线。
“……谢谢你。”
落合叹了一口气说道。三上抓住他的肩膀。跟秋川一样,十分单薄的肩膀。
五个人一起走进电梯。在等待电梯门关上的同时,三上告诉诹访:
“我再去一趟G署。”
诹访始终低着头。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心里有数,要把在现场坐镇指挥的松冈找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算没有办法让参事官出席记者会,或许还是能问到一些调查情报。”
诹访还是没有把头抬起来。三上完全能体会他的心情。“我会让一课长出面。”这句话已经收不回来了。但是松冈并不会出面,应该要负起这个责任的三上也不在。对于已经丧失身为一个广报人的自信的诹访而言,等在前方的只剩下他无力面对的残酷现实。可是……。
“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三上又重复了一次这句话,这次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放心地去吧!”
出声的却是落合。
“我还……我还撑得住,我会想办法撑住的。”
三上还抓着他的肩膀,想要给他一点力量。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又不想给一旁的诹访压力。
“诹访。”
“………”
“警务课的二渡有说要帮忙……要请他帮忙吗?”
伴随着“叮!”的一声,电梯停了。门开了,却没有人要出去。藏前和美云都看着诹访,两人的眼神都表示:“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支持股长的决定。”
门自动地关上。就在要关上的瞬间,诹访用手指按了开门键。
“不需要……要是对负责管理人事的人示弱的话,将来就当不成广报官了。”
72
外头阳光灿烂。
在前往停车场的这段路上,三上沉浸在暂时的解放感中。充分沐浴在朝阳下,深呼吸,把手脚尽情地伸展开来,抽了一根烟,又喝了一罐热咖啡,然后将罐子朝着拉上遮光窗帘的六楼高高地举起,摆出干杯的姿势。这个动作是为了鞭策自己,他现在所有在外头享受到的自由,都是由留在里头的伙伴们的牺牲换来的,所以他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见死不救,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诹访的脸始终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的脸色暗淡到会让人不禁怀疑这辈子可能再也看不到他的笑容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拼了命地打起精神来。要是对负责管理人事的人示弱的话,将来就当不成广报官了。他用这句话来激励自己、切断自己所有的退路。这是为了重新回到记者会场那个充满了扭曲的正义与特权意识的密闭空间所必须要有的仪式。
——改天再一起笑吧!
三上上车,看了一下手表。七点二十二分。一圈就好了。他在停车场里徐行,寻找美那子开的自小客车。两人一组的调查人员是在七点集合,如果她决定要来的话,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没有找到美那子的车,三上用力把油门踩到底,离开停车场。其他还有好几个停车场,美那子一定会来的,一定也会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
县道上的车流量非常大。
三上还是遵守着交通规则,他已经放弃了上午八点的记者会,也硬是把十点的记者会赶出脑海。中午的记者会才是胜负的关键。因为中午才是绑匪给的准备赎金的期限,案情会在中午一股作气地往前推动。他可以参与调查到什么程度呢?他可以掌握到多少现在进行式的活生生情报并提供给记者会呢?能不能完成广报室的任务,就全都赌在这一把了。当他离开那个密闭空间,马上就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应该做的事。
要是置身在记者会场里,他肯定还是以为此时此刻这个瞬间才是最重要的。过去跨过换日线的那八个多小时,三上始终以跑百米的心情在跟媒体对峙,但事实上根本都还没有开始。无论是落合来回奔跑的那二十九趟,还是其他三个人尽心竭力的支援,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案情揭开序幕前的暖身运动而已。接下来才是重点,媒体是要认真地开始工作,还是真正地拔刀相向,都是在案情真正开始动起来以后。只不过……。
揭开序幕前的时间并不会因为这样就平静度过。
落合还能撑多久呢?八点的记者会,然后是十点的记者会,三上对媒体许下的承诺迟迟无法实现,一课长始终没有出现。直到中午前的四个小时,落合将会受到多么苛刻的责难呢?
当脑海中闪过不可能撑得住的念头时,心脏仿佛被狠狠地揪住了。完全没有抗压性,动不动就惊慌失措的家伙——糸川一直在他身边看着,所以他对落合的评价基本上并没有错,但是对三上来说,落合如今已是不能见死不救的伙伴之一了。
途中跟伪装成一般车的警车擦身而过,只见银色钣金的车身巧妙地融入了车阵。
三上衔着一根烟,点火。
他开了一张空头支票。但也不能因为明知不可能就小心翼翼地说话,成为作茧自缚的阶下囚。问题是,要是胆敢对二百六十九人言而无信的话,他们可能会真的要求本厅介入吧!只有一个方法可以阻止,那就是带回跟一课长出席记者会同等质量的情报。
三上心里的战略愈来愈明确了。
刑事部肯定隐瞒了什么。如果说还有什么可以切入的点,就是那样没错了。因为坐镇在特搜本部的荒木田和镇守前线的松冈对于保密的定义有落差。松冈明知三上会告诉记者却还是透露了目崎正人的名字,但荒木田至今仍紧咬着“A”这个代号不放,连早就已经成为公开秘密的睦子和歌澄也坚持以“B子”和“C子”来代称。松冈虽然也拒绝透露妻子的名字,但与其说是故意隐瞒不说,反而更像是基于他的信念或顾虑而驱使他这么做。话说回来,荒木田是会为了隐瞒一部分而把整件事都盖住的那种人,松冈则只会隐瞒他认为必须隐瞒的部分,两者之间的差异相去千里。扣除应该要隐瞒的部分,松冈并不介意情报外流。更何况,他这种人应该也不会认为可以随便破坏报导协定。经过厕所里的那一番交流,他已经明白三上的顾虑和目前的立场,只要三上不对“应该要隐瞒的事”刨根究底,应该就可以顺利地达成任务。虽然他对于避谈这件事有点不以为然,但是想到记者会场的惨况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先把能从松冈口中得到的情报全部问出来再说。这么一来,就可以带回“跟一课长出席记者会同等质量的情报”。反正就算松冈真的愿意出席记者会,肯定也会隐瞒他认为“应该要隐瞒的事”。就算他说出目崎正人的名字,但是不管记者再怎么围攻,他也绝对不会说出睦子和歌澄的名字,最后还会搬出那句话:做人总有能说的事跟不能说的事……。
突然,一股不像是疑问、也不像是不安的情绪涌上三上的心头。
——就只是因为这样吗?
没有其他原因吗?刑事部认为被害者一家人的姓名是“应该要隐瞒的事”。但真的只有这样吗?
不只吧?应该不会只有这么微弱的理由,刑事部隐瞒的肯定是跟案情或调查的根基有关的“某件事”。如果说有什么事是荒木田即使与所有媒体为敌也要隐瞒的事,那肯定是像“幸田手札”那样具有核弹级破坏威力的秘密。他是这么想的,可是……。
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想,并没有证据。他连“某件事”是什么事都还不清楚。模仿64的犯案手法扰乱了三上的思绪。在64视察前一天发生这起事件的偶然,宛如厚厚的云层般把所有负面的想法全都吸引过去,镇日在三上的心里下着臆测的雨。但那终究只是下在心里的雨,不具任何的实体。要说有什么事实,只有负责指挥调查的松冈执意不肯说出睦子和歌澄的名字,如此而已。
歌澄的部分还算合理,毕竟她是有自导自演嫌疑的未成年当事人。即便是对犯罪行为深恶痛绝,认为年龄不是借口的松冈,在这种情况下不说出她的名字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自然的地方。
问题是睦子……
三上之前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松冈为什么要连母亲的名字都隐瞒?
因为她是女人?因为她比较柔弱?因为她是女儿被绑、抑或是被女儿背叛的可怜母亲?是基于这样的心理吗?
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不是这样吗?那是怎样呢?还是单纯只是因为被三上的恳求打动了呢?本来不打算说出任何人的名字,但实在是不忍心见以前的部下走投无路,才勉为其难地说出男主人的名字。
不对。
目崎正人的名字是能说的事,睦子和歌澄的名字是不能说的事——以身为一个人来说。
愈来愈搞不明白了。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没有任何意思?如果有意思的话……。母亲与女儿……。这个组合使得三上心里尽是浮现出一堆不好的想像。
又和一辆伪装成一般车的警车擦身而过,看来警网已经遍布全县。再过几个小时,交付赎金的追击剧又要上演了,可能会演变成一场大白天的追捕行动吧!
“葵咖啡”的招牌映入眼帘。因为也提供早餐服务,所以已经开始营业了。这里又将成为起点吗?三上从窗口寻找美那子的脸,她这次也会在这家店里吗?会坐在跟十四年前一样的座位上吗?
三上突然觉得好害怕,觉得自己把美那子推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漩涡里。
虽然无凭无据,但他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正因为无凭无据,所以才更觉得恐怖。
事已至此,他才又想起松冈说的话。他从来没有听过这句话,所以那是松冈自己说的,是松冈自己的想法吧!既然如此,这肯定是一个隐喻,指的恐怕就是“应该要隐瞒的事”。
挡风玻璃上掠过一只飞鸟的影子。
灯号一转绿,三上立刻加速前进。不只是为了广报室,三上本人也想尽快一窥松冈瞳孔内的世界。
73
风势十分强劲。
视线前方停着一辆四吨的大卡车,车身上还有饮料业者的商标。
一直到三年前都还是香烟厂商的商标,再早之前好像是加工食品厂的商标。这是在64的隔年,编列了庞大的预算购买的特殊搜查指挥车。然而,在那之后又过了十三年,从未听说这辆“电脑车”有派上用场过。
三上把车停在距离G署五百公尺外的汽车驾训班停车场,坐在自己的车子里。他绕了市内三圈才找到这辆指挥车。从驾驶座上可以看到刑警的头,从副驾驶座的窗口还可以看到刑警的手肘,恐怕在漆成闪亮银色的长型“后车厢”里也坐着好几个人。这种车用不着发动引擎,靠着搭载在车身底盘的大型电池就能让空调、电器产品、电子仪器全都维持运转。
上午十点五分,记者会已经开始了。不对,恐怕是从八点开始的记者会一直持续到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还是专心等待松冈出现吧!换作是一般的一课长,肯定是坐在特搜本部里指挥吧!生来就是个“猎人”的松冈可不会这么做。只要眼前有武器,他一定会拿起来用;只要有指挥车,他一定会坐上去。因此,现在的工作就是继续睁亮眼睛。三上已经二十八个小时没睡了,虽然一点也不困,但过去跟监的经验警告他,这时候才最危险。睡魔说来就来,而且一旦被睡魔击中,就算被歹徒戳头也醒不过来。松冈约莫会在十点半坐上指挥车,最晚也是十一点,在那之前绝对不能被睡魔逮到。
三上点燃一根烟,一面用眼角余光锁定指挥车,一面打开手机拨给已经辞职的望月。没有人接,而且驾驶模式也还没有解除。原本三上开车期间望月曾经打过电话,虽然把车子停好之后马上回电,但不晓得他是不是出去送花了,这回轮到望月的电话没人接。
二渡又来了。他猜是这样的电话。三上已经觉得无所谓了,但还是想知道他又说了些什么,只是如此而已。长官视察的问题已经解决了,眼前只剩下看不见尽头的绑架案课题。
三上把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
他并没有要试探诹访的意思。在当时的情况下,他是真的需要一个帮手。当他看到望月的未接来电,他才第一次想到,如果是二渡,他会怎么面对、怎么处理记者会上的僵局呢?跟在电梯里的时候不一样。如果有谁可以拯救诹访和落合于水火之中,脑海中最先浮现出来的竟是二渡的名字。
啪,啪!
三上拍打自己的两颊,被映入眼帘的电子钟上的数字吓到。十点二十五分。手表也是同样的时间。感觉时间过得飞快,恐惧涌上心头,自己该不会在眨眼的时候睡着了吧?把身体从方向盘上探出去,望向指挥车。不要紧,还停在同一个地方,什么变化也没有。三上吐了一口气,把身体靠回椅背上,就在这个时候……。
来了。
三辆四门轿车鱼贯地从驾训班前面的马路开了进来,从最前面那辆车的后座可以看见松冈的侧脸。轿车直接转进指挥车的后方,发出了刺耳的刹车声。
三上这时已经跳下车跑了过去。刚从第三辆车下车的刑警听见他的跑步声而回过头来。是会泽。对方还没有认出他来,所以用手掀开西装的下摆,瞬间露出了枪套。该不会是要拔枪相向吧?三上举起双手,但是脚步却没有停下来。当会泽发现来人是特殊犯时代的上司时也没有因此放松警戒,而是跟接着下车的刑警知会一声:“麻烦来了……”
三上稍微绕远一点,从指挥车的前方绕过去,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射在他的身上。七、八、九……九个刑警站着围住松冈,每个人的怀里或腰间都配着枪,而且都是叫得出名字的刑警。其中有强行犯搜查一股的绪方及特殊犯搜查股的峰岸。两者目前的职位都是班长,以双雄双璧的名号负责下一个世代的刑事部。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强烈的气场,让三上急着想表明立场。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反而只有这两个人保持有礼,对三上默默地点头致意。
松冈今天也一样那么镇定。明明昨天晚上才在G署的厕所里遇到,却像是长途旅行回来再相见,让人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他的眼神并不是违法者的眼神,不用窥探也知道,他的眼神是“开始办案的眼神”。那仿佛看到什么强光而眯得比平常更细的眼睛,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就会像金刚力士像一样连同粗眉一起撑大。
“是你啊,什么时候改行当起跟踪狂了?”
应该是故意的吧。松冈开的玩笑让刑警们的紧张与戒备缓和了一些。只有三上不一样,他的情绪反而更高涨了。眼前清清楚楚地浮现出自己高举着罐装咖啡,对着六楼拉上遮光窗帘的窗户干杯的样子。
“请让我也一起坐上指挥车,这是我身为广报官的任务。”
九位刑警同时目露凶光。有这九位精锐的刑警在场,所有低声下气的哀兵姿态全都可以省起来了。考虑到今后的立场,也不能在这些刑警面前露出卑躬屈膝的态度。三上个人不打紧,要是让他们因此小看了广报官这个职位的话,将来也会很难做事。没有时间了。这点松冈也一样,他马上就会跳上指挥车采取行动,因此必须在此刻一决胜负。
松冈开口了。
“谢谢你。早上七尾跟我联络了。”
咦?
“你没听说吗?美那子来了。”
“啊……”
原来如此,她还是去了啊!
“就让你跟吧!上车。”
欸?
“记者失去控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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