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突然打开,貌似刑警的男人走进来。三上连忙把脸转过去背对着他。正当他觉得一切到此为止的瞬间,松冈转身对那个男人说道:
“不好意思,请你去楼下的厕所。”
“好、好的。”
男人一脸讶异地敬了个礼,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三上对松冈行了一个饱含谢意的注目礼,继续正色地说:
“广报室其实算是半官半民的单位,因此对刑事部也必须能敢言才行。处理绑架案有一套标准的程序,警方有警方必须遵守的规定,媒体也有媒体必须遵守的规定。广报室的任务就是要让双方都遵守这些规定……所以请把真实姓名告诉我。”
松冈松开手臂,眼神还是很严肃。
“所以你才躲在厕所里?”
三上用力点头。突然,有个念头闪过。
“不……不只如此,我还想解救目前还在本部奋斗的部下。”
松冈看着前方,维持这个姿势好一会儿。显然是脑海中同时有好几个想法交错着。
说时迟、那时快,松冈突然背过身去,然后把双手插进口袋里。
自言自语的姿势……。
三上如遭电击,连忙说声“不好意思”,同时把记事本掏出来。
“目崎正人。”
松冈压低了声音。
“眼睛的目,长崎的崎,正确的正,人类的人。四十九岁。”
目崎正人……。
“运动用品店老板,住址是玄武市大田町二丁目二四六号。”
三上振笔疾书,字写得歪七扭八,就等着松冈的下一句话。然而……。
三上不解地抬起头来,松冈已经转身面向自己,手也没有插在口袋里了。
怎么了?妻子B子呢?更重要的是遭到绑架的被害人C子的名字呢?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可是这样的话……”
“你没听见吗?”
松冈的语气不容反驳,但是三上也不能这样就退缩。
“请你再考虑一下。要签订协议,一定要有C子的名字才行。”
松冈保持沉默。
“一旦协议签不成,会有好几百个记者和摄影师失控,对调查也会造成妨碍。”
“………”
“可能是C子自导自演,这个假设我在本部已经听说过了。所以我就算把名字告诉媒体,也一定会再三警告他们绝对不可以说出去。更何况他们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可能写出或说出未成年者的名字。”
“我不能说。”
“为什么?”
“做人总有能说的事跟不能说的事。”
——做人?
语带玄机。听起来就像是有什么苦衷,让他又开始疑神疑鬼了。脑海中几乎已经不再认为这是“刑事部的自导自演”,但是“借题发挥”的怀疑至今仍挥之不去。明知是C子自导自演却佯装不知,还成立大规模的搜查小组,当成真正的绑架案来办,好借此让视察取消……。
对于这个被他当成兄长一样仰慕的D县警第一把交椅的刑警,三上觉得接下来的问题非问不可。
“是因为已经确定是C子的自导自演,所以才不能公布她的名字吗?”
松冈没有回答。是因为无法回答吗?
三上精神为之一振。
“本厅打算谋夺刑事部长的职位,这点我也觉得很不甘心。但是,如果这件事是刻意把自导自演的绑架案闹大,不管有什么苦衷都是违法搜查。”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只有违法者才会对违法的人强调什么才是正轨。”
三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真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居然出自松冈的嘴巴。
松冈微微一笑。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嘛!的确是有自导自演的可能,但是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正派人分头搜证中。”
“既然如此……”
“适可而止喔!”
松冈的眼里露出凶光。
“接下来是你们的工作。既然是广报室该做的事,就自己想办法搞定那些记者吧!”
三上被堵得哑口无言。松冈的目光锐利,令三上不敢直视,只能把视线落在他的胸口。
接下来是你们的工作——这句话让他无言以对,同时也把他拉回现实。松冈已经给了他足够的答案,此行并不是没有收获,至少他已经问到目崎正人的名字,也知道地址,妻子和女儿的名字自己查就好了。虽然松冈没有明确地要他这么做,但是他也已经豁出去了。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的八点十分,得快点了。此时此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本部是比什么都来得重要的工作。
三上抬起头看着松冈,并拢双脚低头敬礼。
“非常感谢你,我回去了。”
“等一下,我也有件事要拜托你。”
拜托我?三上有些惊讶。
“明天一天把美那子借给我。”
三上更加惊讶了。
“女警的人数不够啦,我需要普通的发型、普通头发长度的女性帮忙。”
明天伪装成情侣的调查人员……。
三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确,美那子看起来既不像是女警也不像是当过女警的人,而且又具有伪装成情侣调查人员的经验,还曾经在“葵咖啡”亲眼目睹雨宫芳男冲进去的样子。三上很想答应松冈这个要求,也很想为搜查出一分力,但这不是他自己说了就算,要现在的美那子扮演这样的角色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三上正要找理由拒绝,这时松冈开口了:
“听说她不出门?”
三上感觉有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心脏。原来如此,他是听他老婆说的吧?而他老婆则是在跟村串瑞希讲电话的时候听来的吧!
“让她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比较好喔!我能体会她想守着电话的心情,不过如果是为了帮助别人的话,应该就有理由说服自己出门了吧!”
三上自然而然地低下头。松冈的话慢慢地渗透到他的心里。美那子的表情清楚地浮现。如果是为了别人……不是为了亚由美,而是为了别人……。
“我不会勉强你们。明天早上七点,七尾会在本部的礼堂等她。”
三上紧咬下唇。
他对刑警工作已经没有眷恋了。说出去的话再也收不回来,他也没有打算要收回来。说是这样说,但他其实还是放不下。
好希望能有机会再一次在这个男人的下面工作……。
66
飓风吹往哪里去了?
广报室里还残留着受到飓风重创的痕迹。办公桌和沙发都被推到墙角,椅子翻倒在地,地板上散落着无数的纸片。
只剩下诹访一个人,但是他看起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地眼睛里布满血丝,眉毛往上吊,直立的短发宛如怒发冲冠,这些部位的变化虽然很细微,但是却让人觉得他更有人味了。仿佛所有沉睡的资质都被唤醒,脸上的表情看来不仅不像是失去了什么,反而像是得到了什么。
“辛苦你了。”
就连声音也沙哑得厉害,跟刚打完一场选战的候选人没什么两样。
“你才是。”
“多亏你问到父亲的名字,在那之后局势就改变了。”
五十分钟以前,他先从G署的停车场打了一通电话回来。
“正式协定看起来签不签得成呢?”
“目前已经跟各大媒体进入电话协议的阶段了。可能得花上一点时间,但是无论如何应该可以在今天内搞定。”
“真的吗?”
三上感到既惊又喜,忍不住回问:
“光是父亲的真实姓名就可以让他们同意签下协定吗?”
“刚才所有报社全部出动,透过各自的管道已经查出C子的名字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既然连C子的名字都查出来了,就表示记者们这段时间始终紧咬着这里和礼堂内的特搜本部不放。或许还闯进了警务部长室和本部长室,但是从两者口中都问不出被害者一家人的名字。在接下来的好几个小时,一直处于愤慨与焦躁的颠峰。在这样的状态下,各家媒体都陷入了杯弓蛇影、疑神疑鬼的泥沼。虽说临时协定已然生效,但毕竟只是“临时”,谁能保证其他媒体没有偷跑?该不会只剩下自己家还没有采访到新闻吧?说不定已经有人查出被害人的名字了。极度的不安几乎让所有人都快要崩溃了。
这时,三上捎来了“目崎正人”的情报,记者们的精神又来了。他们想的跟三上一样,只要有户长的名字、地址、职业,就可以查出女主人的名字。不管现在是临时协定还是正式协定,对被害一家人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进行采访都是很明显的踩线行为。诹访当然提出过抗议,但是反而受到猛烈的抨击:“那你就把名字交出来啊!”虽然也有人大声疾呼:“破坏协定的媒体立刻从俱乐部除名!”最后仍是淹没在多数人的声音里:“只是要问出被害人的姓名,不算是对她的身边进行采访。”“如果只是打电话采访的话不在此限。”“只能对玄武市公所及商工会进行采访。”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临阵磨枪地讨论着规则时,所有的媒体皆已掌握到女主人的名字。宛如鸣枪起跑的暗示,各家媒体开始以总部的层级进行签署正式协定的前置作业。尽管特搜本部至今仍拒绝提供被害人C子的真实姓名,但媒体已决定对之前所执着的“匿名问题”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方向转到与警方妥协的路线。
——两边其实都一样吧!
媒体也有对“东京总部”的情结吗?总归一句话,就是竞争原理发酵了。最痛恨采访受到限制的媒体,因为深怕被其他同业追赶过去,反而会寻求更强力的约束。
“这是名字。”
诹访递出一张纸,据说是向G署的警务课问来的。
目崎睦子(42)
歌澄(17)
早纪(11)
歌澄……三上在口中默念,发音跟亚由美很像'注'。
'注:歌澄的日文发音是Kasumi,亚由美的日文发音是Ayumi。'
目崎正人、睦子、歌澄、早纪。把这四个名字兜在一起,无疑就是一个“家庭”了。心里涌起一股新的感慨,如果这整件事都是歌澄的自导自演该有多好啊!目崎夫妇现在应该担心死了吧!
三上摇了摇头。
“其他两个人呢?记者会的场地打点得如何了?”
“藏前差不多搞定了,就等着开记者会了。警务课和秘书课派出了十个人前来支援。美云正在地下停车场指挥那些从东京来的车子,厚生课和能率管理课也有派人来帮忙。”
这倒也是,如果没有人帮忙真的会应付不过来。礼堂里有七尾在——松冈是这么说的。刑事部居然会召集在警务课负责管理女警的股长?实务上的支援要求打破了部与部之间的藩篱。虽然反应慢半拍,但是全厅皆已进入迎击“货真价实的绑架案”的态势。
二渡又在干嘛呢?他现在人在哪里?正在做什么呢?三上完全想像不出来。他有来支援侦办这起绑架案吗?还是仍在处理视察的事呢?
“有看见二渡吗?”
“调查官吗?没有,没看见。”
“有在记者会场吗?”
“有的话,藏前应该会说。”
“这样啊……”
“要我去找吗?”
“不用了,没这个必要。”
三上借着自己讲出来的话切换思绪。
“记者会场里已经有很多人了吗?”
“东京已经来了上百人,我想应该还会有人陆陆续续赶来吧!”
“我们家的记者呢?”
“我们家的?”
诹访笑了。一开始只是噗嗤一声,后来整个忍俊不禁,张大嘴巴,哈哈哈地捧腹大笑。
光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曾经令他如履薄冰的那层冰已经融化了。三上突然想起父亲的战友那种夸张到不行的笑声。原来如此,原来他几乎已经忘了要怎么笑。
三上也露出一抹苦笑。
“说的也是,没有谁是我们家的记者。”
“啊,对不起,不小心就……”
诹访拼命忍住笑意,用手拍了拍脸颊。
“小兵们全都已经前往记者会的现场了。组长等级的人试图混进礼堂,但是因为戒备森严,所以不得其门而入。我想他们迟早会移驾到记者会的会场吧!”
“记者会的流程安排得怎么样了?”
诹访的视线落在办公桌上,从厚厚一叠的记录用纸里用手指头挑出几张来。
“呃……一旦签订报导协定,每隔两小时就要开一次记者会。要是案情在记者会的空档间有所进展,届时以书面的方式提出报告即可。如果是绑匪打电话来等重大突破性的发展,则要立刻召开紧急记者会,即使在临时协定中亦然……以上。”
“每隔两小时就要开一次记者会,太强人所难了吧!”
“这是指眼下这段期间。毕竟才案发第一天,没办法不答应吧!”
“是俱乐部那边坚持要这么做的吗?”
“是的。还说既然警方不同意公布目崎歌澄的姓名,就得对案情和调查的来龙去脉说明清楚才行。”
“如果要说得清楚,两个小时根本不够用,记者会非得开到早上了。要是让调查指挥官形同被软禁的话,那这案子怎么办下去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诹访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
“刑事部刚才来说了,记者会主要由落合搜查二课长负责举行。”
“开什么玩笑!”
三上脱口而出。绑架案的记者会一向是由刑事部长或搜查一课长负责。把位阶不够高,而且业务范围根本不一样的二课长推到媒体面前能抵什么用?更别说落合还只是特考组的毛头小子,根本没有现场的经验,哪有能力应付绑架案的质询。
这就是刑事部的目的吗?把落合送进记者会现场,却只给他一张稀稀落落的资料。跟赤间一样的做法。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什么也不会说……。
“这样是开不成记者会的。”
荒木田明知会有上百名记者气到抓狂,却还是把落合推了出来。肯定有什么不能让媒体知道的事,深怕记者再三追问会有不小心脱口而出的危险,所以才派出落合这个傀儡。然而,真的是这样吗?“刑事部的自导自演”已经不存在了,松冈也明确地否认明知是C子的谎言却还是借题发挥的可能性。就三上所知,这件事并没有什么不能被记者追问的难处。还是有什么就连松冈也不知情、只有荒木田自己一个人知道的最高机密呢?
还是……。
因为取消视察一事还没有成定局,所以必须一而再、再而三地挂保险?报导协定一旦签订,这场骚动就会暂时告一段落。荒木田为了持续把“不平静”的讯息往本厅送,便派落合继续扮演兴风作浪的角色,说起来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还是……。
三上迅速地在脑内搜寻。
什么都没有。脑海中已经不再有阻挡住思绪的猜忌种子。撇开荒木田不说,他从刑事部的反应里看不出有什么特别“造作”的地方,有的只是一层迷雾,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明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这使得三上一再念着“还是……”这两个字。
感觉上就像是正因为没有根据、也不够具体,才会忍不住说出口的情况。姑且不论对广报的态度,还是得承认刑事部在这件事的处理上非常合情合理。一方面虽然考虑到目崎歌澄可能自导自演,但却没有因此轻忽大意,还是将搜查一课长送到最前线的G署,把精通绑架案的刑警集合起来,找来看上去不像是女警的女警做好准备,也没忘了要跟其他单位合作。明天就要交付赎金了。无论是案情还是调查都会有突破性的发展。然而他的心情却沉甸甸的,感觉好奇怪,仿佛坐在一张只有三只脚的椅子上,总觉得很不踏实。
他不认为那是什么刑警的直觉,也不认为是广报的思考逻辑为他开拓了新的视野,但他就是觉得怪怪的,事情似乎没有这么单纯。
“我都说了……”
诹访正在讲电话。话筒那头好像是周刊杂志还是小型的情报志,诹访一直在跟对方重申,没有加盟记者俱乐部就不能参加记者会。
消息已经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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