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像是语带同情。
三上感觉背脊和膝盖同时放松。二渡肯定也在尾坂部离去的客厅里喝过这杯又苦又涩的茶。
39
外头的冷空气让三上发现自己的脸热辣辣的。
与二渡的情报战算是打成平手。不过也只有在尾坂部这一回合打成平手,二渡至少还知道本厅真正的用意,自己则是解开了幸田手札的秘密。硬要说的话,尾坂部的口风比蚌壳还紧、没有任何破绽,所以二渡可能连跟他说上话的机会都没有。但是……。
回去你该待的地方。
人的一生有时候是由偶然造成的。
疲累的感觉让他归心似箭。归途中绕到日吉浩一郎的家,把信交给他母亲。“不是你的错”。柿沼把一切都招了。其实已经不需要跟日吉接触了,但是如果不把那封信交给他,一直放着不管的话,总觉得无法摆脱愧疚的纠缠。
回到家,等着他的是花鲫鱼和炒青菜,还有美那子虽然还称不上是笑容,但也算柔软的表情。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以为她会马上提起无声电话的话题,但或许是白天在手机里已经讲到她满意了,穿着围裙的美那子似乎没有要旧事重提的意思。
就在开始用餐之后没多久,美那子突然问他:“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三上不解地眨了眨眼。
“我看起来有很高兴吗?”
“没有,我只是随便乱猜。”
如果真有什么好事发生的话,也是因为美那子的样子令他松了一口气。不对,刚好相反。也许是三上回家之后的态度很平静,而美那子也敏感地察觉到了。肯定是后者没错。是村串瑞希的一席话让他平静的。夫妇俩之间原本东缺一角、西缺一块的拼图终于拼好了。虽然暖烘烘的感觉被害臊及其他挂心的事模糊了焦点,不过几个小时前听到的关于美那子年轻时代的往事却已渗入记忆的最深处,成为无可取代的珍藏。他赫然发现,原来并不是只有疲累的感觉让他归心似箭。
“不过你看起来还是很累的样子。工作还是很棘手吗?”
“还好,已经突破一个关卡了。雨宫芳男愿意接受长官的慰问了。”
还以为这样就能解释发生了什么“好事”,不料美那子却侧着头反问:
“真的吗?他之前不是拒绝吗?”
“原本是拒绝了。”
“那为什么……?”
在佛坛前流泪这种事当然不能说。
“大概是被我的诚意打动了吧!”
“我想也是,一定是这样没错。”
当下回应了丈夫的辛劳,但美那子的脸上还是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三上也觉得雨宫突然改变心意这点很令人费解。调查上的失误、隐匿事实,再加上早就发现这次的长官慰问只不过是警方要作秀。或许三上的丑态的确是有刺激到雨宫。如果是在遗照上看到亚由美的影子,那他所流的眼泪确实是不含任何杂质。正因为雨宫也失去了女儿,所以才能察觉到三上的一举一动很不寻常。可是……
那一瞬间,他真的有想到亚由美吗?在回家的路上,他一次又一次地扪心自问,始终无法得到肯定的答案。
“我去打一通工作上的电话。”
向正在洗碗的美那子交代一声,三上抓起手机走进卧房。
不管雨宫心里在想什么,慰问的难题总算是解决了。明天就要重新回到应付记者的老问题上,剑拔弩张的协商将一直持续到长官视察的前一刻。“回去你该待的地方”就是这么回事。胸口涌上轻微的呕吐感。他决定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并把门锁上,不管本厅意欲何为,他都要秉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态度。尾坂部的言下之意便是如此。三上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结果还是有如坠入五里雾中。话虽如此,三上也不认为那是尾坂部为了要逃避他的追问所说的推托之辞。
——搞不懂。
三上打开卧房里的电暖器,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看了一眼闹钟上的时间,刚好七点半。在那之后,石井秘书课长就没有再打电话来,肯定是生气了吧!说不担心明天的媒体恳谈会是骗人的,但他还是先打电话到诹访的宿舍里。反正媒体恳谈会只不过是各家媒体和县警的大人物们互相讲一些外交辞令的聚会,广报室应该要关心的是第一线记者们的动向。前天他们扬言要抵制长官视察的热度,经过赤间刻意安排的冷静期后,究竟冷却了几分呢?
诹访宿舍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三上有一股被遗弃的感觉,他握着手机,在榻榻米上躺成大字。眼前浮现出诹访拼命打电话给记者的模样,他很清楚自己该待的地方。虽然难免口出怨言,但还是有爱。只是,广报真的是他的天职吗?
人的一生有时候是由偶然造成的。这句话或许是真理。无论从事什么行业,无论在那个行业里担任什么职位,无论其中有多少的理由与来历,都无法否定是因为有许多偶然产生作用才造就了现在的自己。三上之所以成为刑警,硬要说的话也是一个偶然。刑警的确是他小时候的志愿,但是跟他同年纪的人有一箩筐都是以当刑警为志愿。如果问他,他真的有比其他人更适合当刑警吗?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答案。那关系到运气、上司的考量、人事上的机缘。然而曾几何时,他却变成是一个生来就是为了当刑警的男人。刑警就是他的人生,也是他血肉的一部分……。
尾坂部是在嘲笑他对刑警工作的执着吗?搞不好尾坂部本身就是“人的一生有时候是由偶然造成的”的写照,所以他才会说刑警是世界上最轻松的工作。如果这是基于自负所讲出来的话,或许就是真理。公权力的利爪和翅膀会让男人变得比男人更像个男人。就连三上,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在其他领域里能有什么作为。
三上突然想起还没做完的事而坐了起来,并按下手机的重拨键。这次打通了,是诹访的老婆接的,说诹访因为工作外出了。三上马上拨打诹访的手机,听着电话的铃声心里涌起些许期待。
卡拉OK的嘈杂声与诹访的声音一起传进耳里。
“我三上,你现在人在哪里?”
果然诹访连周休二日都待在他应该待的地方。匿名问题、抗议文、拒绝采访……这些对三上来说也都成了现实的问题。
“藏前也跟你在一起吗?”
看样子他已经喝了不少。
“有哪些报社参加?”
背景音乐变成来来往往的车声,诹访似乎走到店外。
“已经搞定了,长官可以去慰问了。”
“你那边呢?”
防卫坚固。也就是说只有稳健派的记者愿意赏脸。
“所以到底有哪些报社参加呢?”
“朝每读全军覆没吗?”
“产经和东洋呢?”
三上差一点就要破口大骂。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平静地问道:
“美云也在吗?”
有点挑衅的语气。
“这件事以后再说,你先把话说完。”
这是常有的事。酒宴隔天的早上很容易出现偷跑的新闻。
“你那边的状况怎么样?”
“我是指关于拒绝采访的事。稳健派那群人怎么说?”
诹访的口齿和脑筋的运转都变得愈来愈奇怪了。
“只想把好处占尽就是了?”
诹访迟疑了一会儿。
“要怎么做他们才愿意合作呢?”
诹访欲言又止。Amigo的店内大概充满了对三上的不满吧!
“没关系,你说就是了。”
“还有?”
之前犹豫了半天,结论倒是讲得挺干脆。
“意思是要我下台就是了?”
“你又是怎么想的?”
他想要先知道诹访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三上觉得自己的脖子被挂了一个铃铛。而且还不是被记者挂上去,而是自己的部下。
“稳健派的那群人真的会因为我道歉而停止抵制吗?你回想一下抗议文的票数。”
三上一脸茫然。
就像说服雨宫的时候一样,应付记者有时候也要用到以退为进的手段。如果不费心打点的话,记者会就会开天窗。小塚长官没地方可以发言,刑事部就可以暂时保住一条小命。但是……。
跟说服雨宫的时候又有点不太一样,心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也不需要把家人搬出来。但如果眼睁睁地让记者会开天窗,等于是放弃记者对策的任务。这象征着广报室的死亡。
“假设广报官正式道歉了,跟记者俱乐部之间的角力关系会有什么变化?”
已经是接近说服的语气了。他的意思是,要广报官道歉已经算是“便宜”的了。
“可以让这整件事在一楼落幕吗?”
“部长不可能答应让广报官道歉。如果这件事传到二楼,肯定会遭到制止。”
言下之意是一切决取于你的本事。
诹访似乎听懂了。
“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三上叹了一口气说道,然后又大大地吸进一口气。
“美云还在吗?”
“我应该有告诉过你,不要把她当陪酒小姐用,马上叫她回宿舍。”
“我叫你让她回家!”
三上的语气非常强硬,诹访噤口不言,颇有不服之意。
“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啊!”
隔了好一会儿,话筒那头才又传来诹访的声音。
三上的眼睛都快要冒出火花了。
“混帐东西!警察的工作可不是出卖色相!要我下跪或切腹都可以,马上让美云回家,听到没有?”
诹访毫不让步:
歧视。他不认为这是美云会说的话。
美云是看透了他吧!或许是那个时候,当他想不出办法来应付记者的时候,美云问他自己可不可以也去Amigo。对美云的“色相”抱有期待的那一瞬间,给了她畅所欲言的权利也说不定。
“叫美云来听。”
“叫她来听就是了。”
三上等了几分钟。在等待的过程中,脑海中闪过好几十句话。
声音小小的,但是听不出有在害怕的样子。
“我应该命令过你了,为什么不听话?”
“那不是你的工作。”
“就算是在一课工作的内勤,也不能去抓杀人犯。”
“你已经帮了很多忙。”
三上叹了一口气,在心里下定决心之后说道:
“我的确是曾经有过期待,认为可以用女人来笼络记者,但绝不是你而是年轻女孩。”
美云半步也不退让。
“男人并不会这样看你。”
“好听话就免了。”
——什么意思?
三上忍不住用力握紧手机。
“我什么时候说过好听话了?”
“你喝醉了吗?”
“如果你真的想要一展所长,就把警察这份工作辞掉。以你的能力再加上有这样的决心,到哪里都会吃得开。”
“我想你应该明白,警界是个只有男人才能生存的世界。就连男人也不见得能存活下来。”
三上惊愕地张大了眼睛。
“狡猾……?”
美云激动得连声音都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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