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点55分,一辆公交车靠站了,我看见身穿咖啡色长大衣,围着亮红色羊毛围巾的梁钰从上面走下来,急匆匆地走向人行横道。她抬头看见了我,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冲我很腼腆地一笑,大步走了过来。可是,就在她穿过第二条车道的时候,从斜刺里突然冲出一辆摩托车,我的“小心”还没有喊出口,只见梁钰的身躯在空中划了一个很短的弧线,侧转了180度,重重砸在路面上。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车站上等车的人群发出刺耳的惊呼,摩托车却风驰电掣地消失在雾气茫茫的街道上。我狂奔过去,梁钰仿佛一个没有生气的洋娃娃般卧在那里。我的思维一片混乱,只听见有人在喊着:“快叫救护车!”
接近中午的时候,天空开始有了转晴的迹象。我坐在上地医院门诊大楼门前的长凳上,隐约感到一丝头痛。秦思伟一声不吭地走过来,坐到我的身边,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问:“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我揉了揉太阳穴,“梁钰怎么样了?”
“命是保住了,不过医生说能醒过来的概率只有50%,换句话说,有可能变成植物人。我还没问你呢,你找梁钰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只是有些问题不确定。”我拼命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真没用!”
秦思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搂住我的脖子,把我的头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我闭上眼睛,呼吸着混合了淡淡古龙水味道的寒冷空气,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
“你说袭击梁钰的人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Mr。X呢?”过了很久他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问我。
“不知道。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这么巧。你去找过移动了吗?”
“找过了,昨天确实有人入侵了他们的网络,现在还在查。不过,如果是Mr。X袭击的梁钰,她恐怕知道一些内情。”
“那你就祈祷她早点醒过来吧。不过我觉得不一定是Mr。X,总觉得不大一样,他以前作案都计划得很周密,暗中接近目标,然后一刀致命。这次……实在是不怎么漂亮,当然跑得挺快的。”
“也许是什么事情打乱了他的计划也未可知。”秦思伟拍拍我的肩膀,“好了别想了,回去休息吧。我一会儿还要去数码超越。几天之内三个员工被谋杀,两死一重伤,再加上姚菲……我需要好好跟陶大老板谈谈了。”
“你是不是怀疑他?”
“宾夕法尼亚大学计算机系的PHD,具备一定的组织和领导能力,很符合你给Mr。X画的像嘛。”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或者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有很多的线头,但是没有一根是清晰完整的,也许我真的需要休息几天了。
秦思伟对陶明磊的怀疑我觉得不无道理,不过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并不是没有想法,而是没有证据。撞伤梁钰的摩托车两天以后被人在小月河边找到了,那是一辆被盗的车子,凶手也没留下可以追查的线索。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转眼就是一个星期,调查却没有任何的进展。丁博士一度想从“异度空间”BBS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梁钰的神智在逐渐地恢复,虽然医生认为短时间之内,她还不适宜接受询问。
又是一个寒风肆虐的日子,我躲在家里享受着热巧克力和爵士乐,电话响了很久也懒得去接,任由它自动切换到答录机。
“是我。”秦思伟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的无奈,“你到了家赶快给我回个电话,银行那边有新的发现,我需要你帮我……”
“思伟,是我!”我听到他说有新的发现,立刻扑上去拿起听筒。
“是你?还是该死的答录机?”
“是我,我刚才在卫生间。”我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银行怎么了?”
“电话里说不太方便,我刚从招行的翠微路支行出来,过一会儿到你那里。”
警方一直在监视姚锐和彭勃的银行账户,希望能找到一点儿突破性的线索,现在看来这做法虽然枯燥无味但还是有用的。
“你记不记得彭勃在遇害的那天上午曾经在招商银行开了一个两万的户头?”秦思伟很快就到赶到了,“昨天傍晚,有人从这个账户里提出了300元钱。”
“只有300元吗?”
“是的,而且是在不同的提款机。我已经核对过银行的录像,虽然很模糊,但还是能够确定是同一个年轻男子。不过他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檐挡住了眼睛,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脸。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是在试探。你们采取什么行动了吗?”
“没有,只是通知银行严密监视。因为我不知道这个人跟眼下这个案子到底有啥关系。”
“梁钰怎么样了?能说话了吗?”
“说话是能说了,不过听医生说她还是特别孱弱,坐都坐不起来,说话也很吃力,所以不让我问她问题。”秦思伟长叹一声,“唉……再这么下去,我也要住院啦!”
“耐心一点吧。”我给他泡了一杯咖啡,加了双倍的牛奶。
“道理是这样的,但是等待的过程很痛苦。”他喝了一大口咖啡,伸手去抓桌子上嗡嗡作响的手机,“喂?嗯……什么时候?取多少?哦……保留录像了吗?什么?怎么搞的?人呢?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有进展了?”
“搞砸了!我跟银行说得很清楚,如果录像上的年轻人来提款,只要保留信息通知我们就可以。一个小时前他到招行知春路支行要取5000元,银行保安居然擅自做主要扣下他!结果嫌疑人在夺路而逃的时候被一辆过路的出租车撞成重伤,现在还在海淀医院抢救,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我得马上赶过去。”
秦思伟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嫌疑人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撒手人寰,从他钱包里的身份证得知,他叫马朝晖,22岁,本地人,家住大黄庄西里。
“这个马朝晖绝对不可能是Mr。X。”晚饭之后,秦思伟又开始不失时机地向我吐苦水,“认识他的人都叫他黑子,初中肄业,一直没有正经职业,就跟一些社会上的不良少年一起瞎混,靠替别人讨债、收保护费生活。我们正在查他的社会关系,三教九流都有,大海捞针啊。”
“我关心的是,彭勃的银行卡是怎么到他手里的呢?”
“目前还不清楚,他有一个女朋友,是三江夜总会的坐台小姐,叫姜薇,肯定不是真名啦。据她说,黑子前几天跟她提过一句自己要有一笔小财入账,但是因为黑子经常吹牛,她也就没当回事。”
“她认识彭勃吗?”
“她说没印象。不过我在彭勃的老乡那里了解到,彭勃刚来北京的时候,在大黄庄西里住过几个月。但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你帮我看看这个。”他递给我一个装证物的塑料袋,里面有一个信封,收件人一栏写的是马朝晖,背面写着一串六位数字。
“我对信封上的字迹作了鉴定,确定是彭勃写的。”秦思伟告诉我,“邮戳显示,信是彭勃遇害当天的上午寄出的。”
“这六位数字是不是银行卡的密码?”
“没错。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目前没有任何其他证据显示彭勃和马朝晖有什么关系。我是一头雾水了。”
“一头雾水?不是吧,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我伸了一个懒腰,“我终于明白是什么地方不对了。”
“什么地方?快说说!”
“别急,我们还需要几个重要的证据。”我把自己的想法仔细地将给他听。秦思伟颇有几分不大相信的样子:“你能确定吗?我觉得有点悬啊。”
“我不敢打包票,所以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两天以后,医生终于同意我们和梁钰谈谈,但是要有医护人员在场。
梁钰被安排在上地医院住院区最南边的一间单人病房里,为了安全起见,警方还安排了人24小时值班。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说话仍然有气无力,但是脸上已经有了一点血色。
“病人还很虚弱,你们谈话时间不要太长。”陪同我们一起来的护士长说,“我在门外等着,有情况按铃叫我。”说完她转身离开,轻轻关上了房门。病房里只有梁钰、秦思伟、负责记笔记的实习警员李涛和我。
“梁钰,我想我们就开门见山吧。”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我只想知道一个问题,赃款在哪里?”
“什么赃款?”梁钰摇摇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怎么会不明白呢?”我笑了,“我们已经知道姚锐和彭勃参与了‘银行大盗’的犯罪活动,但他们只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而你才是真正的幕后高手。”
“我想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她的表情很平和。
“我们没有弄错。还记得我和秦队长到数码超越拜访的时候,你给我们开过一张出门条吗?那张条子一直被我当废纸丢在桌子上,直到我无意间发现上面还有一些很浅的痕迹,应该是你在上面一张纸上写的东西透过来的划痕。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对这些痕迹作了简单的还原,发现都是用C语言编写的代码片段。这使我第一次对你这个‘完全不懂技术的行政助理’产生了怀疑。”
“我……我是在学习编程,因为工作需要。这也有罪吗?”
“不,那个时候我也仅仅是怀疑,所以我去找你,想跟你谈谈,谁知道半路杀出一辆摩托车。”我叹了口气,“我确实一度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直到后来我明白了彭勃那张银行卡的意义。”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几秒钟,房间里静得出奇。梁钰闭着眼睛,但是我看见她的手指正紧紧抓住床单,似乎要把内心的紧张全部发泄到它的身上。
“我想我们长话短说吧。梁钰,在现实生活中你只是一个不大引人注目的女孩子,但是在网络空间里,你却是一个令人胆寒的黑客。技术的高超同样也激发了你的野心,于是你制订了一个大胆而周密的犯罪计划——‘银行大盗’。
“为了实施这个计划,你还发展了两个同伙——姚锐和彭勃。姚锐这个人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有强烈的反社会心态,和你肯定是一拍即合。至于彭勃,他生性胆小,但是据我所知他出身贫寒,为了供他上大学,家里到现在还背负了几万元的债务,如果你用经济利益去引诱他,再加上姚锐对他的影响力,最终一定可以很成功地把他拉下了水。
“你们的行动很顺利,不仅攫取了大量的金钱,还成功地避开了警察的追查。但是这时候另一个问题出现了,就是分赃。我想你肯定许诺要分给姚锐和彭勃一大笔钱,但是实际上却不是这么想的。一方面,面对这么一大笔不义之财,你的贪婪也日益膨胀,决意要独吞;另一方面,你也知道,警察不会轻易放弃调查,而姚锐和彭勃一个喝多了酒就胡言乱语,一个胆子比兔子还小,所以都不可靠。你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安全,决意要杀人灭口。
“你的第一个目标是姚锐。那天晚上,你到他家找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假意向姚锐借资料,趁他低头翻抽屉的时候从背后给了他致命的一刀。顺便说一句题外话,你下手的准确度和力度真的很让我佩服。好了,言归正传,你杀死姚锐以后,仔细地清理了现场。但是这个时候姚菲回来了。其实到现在我也不能确定姚菲跟‘银行大盗’有没有关系,我觉得可能性比较大的是,你的杀人计划里本来没有她,但是因为那天姚菲提前了一个小时回家,所以你没有选择了。
“杀死姚锐兄妹以后,你的目标就剩下彭勃了。但他也不是笨蛋,姚锐的死给他敲响了警钟,于是他溜之大吉,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可是他没有想到,你侵入了移动通信网,根据定位信息找到了他,然后一路跟踪到平安旅店,把他刺死在房间里。
“原本事情到了这一步,你的计划已经算是完成了。可是你低估了彭勃的能量。他先是把‘银行大盗’的秘密透露给了警察,想引导警方重新调查以牵制你的行动。但是他还是觉得不保险,反复思量,决定先下手为强。”
“彭勃初到北京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马朝晖的无业青年,也就是黑子。黑子是靠替人讨债生活的,如果价钱合适,杀人放火的事情他也愿意做。彭勃逃到平安旅店以后,和黑子取得了联系,他开了一个两万的帐户,把银行卡和密码寄给黑子,于是就有了那天嘉华大厦前你被人袭击的一幕。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你赶在黑子之前动手了,而黑子到死也没能享受这笔外财。”
“很有意思。”梁钰睁开眼睛,“听起来虽然合理,但是你们警察办案应该是要证据的吧。”
“没有证据我们就不会来了。”秦思伟双臂抱在胸前,“我们调查了马朝晖的手机通话记录,发现在你出事前两天,他和一个固定电话频繁联系,这个固定电话就是平安旅店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此外,北方创新汽车租赁公司的人也证实你在彭勃遇害的当天傍晚在他们那里租了一辆车子。”
“我租车和我杀人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吗?”
“梁钰,其实你应该清楚,你在姚菲的被害现场留下了证据。”我接过秦思伟递过来的杯子喝了口温水,清了清嗓子,“我第一次到案发现场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当时我觉得姚菲并不是在卧室里被害的而是在门厅,但是整个房子里确实只有卧室里有血迹。后来在平安旅店,法医的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姚菲背后的凶器没有拔出体外,她身上的厚绒线外衣吸收了从伤口流出的少量血液,所以短时间内现场就不会有血迹。这样一来,我就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姚菲是被你从客厅转移到卧室的。
“但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一般来说,移尸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推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在这个案子里显然不对。那么,一定是你在第一现场留下了什么不能轻易抹去的证据。所以秦队长昨天组织技术人员仔细勘察了姚锐家的客厅,果然在门口鞋架旁边的围墙上发现了几滴被擦拭过的血迹,要是不细心去找还真的发现不了。化验的结果是鼻血,AB型。姚锐兄妹都是B型血,但是你是AB型。目前已经在作DNA对比了。
“我想,你在杀人之后情绪还是很激动的,而且姚锐家的温度比较高,坐在那里都会觉得燥热,所以你才会流鼻血。你很聪明,知道血迹是洗不干净的,所以灵机一动把姚菲的尸体搬到卧室,伪装成第一现场。因为你很清楚,警方的勘察重点是第一现场。”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寂静。梁钰仰头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许久,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我输了。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很完美,原来……”
“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美。”秦思伟说,“不过我很佩服你,你的计算机技术完全是靠自学的吧?”
“是的。”梁钰的脸上浮现出惆怅,“我出生在一个小城市,父亲是技术工人,每天从工厂回来就喝酒下棋,母亲在工厂作会计,没事就出去跳舞打牌。他们的婚姻在我看来就是一场闹剧,夫妻之间除了争吵就没有别的话题。更可悲的是,他们都不关心我的存在,所以我从小就很孤僻。上中学的时候,我开始接触计算机,一下子就被它迷住了,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我可以尽情地发挥我的想象。初中毕业,家里不同意我考高中,说是上大学没用,所以我上了护士学校。两年以后父母终于离婚了,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但对我来说处境反而更加尴尬。我终于选择了逃避,只身离开家,到大城市来寻找自己的定位。我先是在医院干了一年,后来通过了高级文秘的培训。我在这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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