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解开他的皮夹克外衣才发现他手上紧紧握着一支“六四”式军用手枪的枪把,枪中的子弹是上了膛的,只是保险扣上了。也就是说他怀中的手枪是处在临战状态,他是在将手伸到怀里准备掏枪还没有掏出来的时候被对手一枪击毙,由此可见凶手是身手极为敏捷的人。
受害的女性没有死,但一直处在昏迷状态,子弹打穿了她的右肺,距心脏只有几毫米。从目击者马红反映的情况看,凶手一开始并没有杀她的意图,凶手是在逃跑的时候因为她不断地叫喊才回头朝她开了一枪,因此,这一枪的意义并非有意谋杀而是让她住口。由此可见,凶手作案的目标是很明确的,就是男性死者本人。尽快弄清受害人身份的希望就是她尽快醒来。女性受害人也属于美女级的,身高在一米七四左右,加上穿着高跟鞋,在直立的情况下就与男性受害人的身高差不多了。这样的一男一女走在一起,绝对的精品级的搭配,无怪乎马红会那样形容他们。
由于男性死者身怀军用枪支,警方对他身份的猜测范围就狭窄多了。田田首先布置手下遍查了全市所有的执法单位、军事单位和银行、企业保卫部门等拥有枪支的部门,调查的结果是没有这样的人失踪。如果此人是这些单位的人,那就是外地来的了。田田脑子中的第二种可能就是此人可能是黑社会的人,这样查起来就麻烦多了。
从平安夜到圣诞节的整个白天,对于刑警来说,整个是一个失望的时间段。唯一感觉明显可查的线索是车牌号尾数为1917的沙漠王子吉普车,交警部门网上查询得出的结果是没有结果,全市所有尾数为1917的车子中没有沙漠王子。这又出现了两个可能:一是沙漠王子的车牌是伪造的;二是此车是外地来的。显然,要查清这辆沙漠王子的难度也很大。
银河俱乐部是武州市一家有名的高档娱乐场所,内设有迪厅、酒吧、茶吧、书吧、网吧,还有台桌室和健身房,是有钱人出没的地方。在俱乐部调查也没有结果,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声称不熟悉这对男女,可见他们不是这里的常客。杀手作案的目的性明确,侦查这样的案件一般都是从受害人的人际关系着手,查不清楚受害人的身份,侦查工作就缺乏明确的主攻方向。好在女受害人在圣诞节的晚上就醒过来了,只不过她醒过来的时候,一直在焦虑地等她醒来的田田却不在医院,他又去了水云轩。
打电话约田田去水云轩的是马红。田田赶到水云轩的时候,马红与古月清、冯志刚同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包厢里等他,三人的表情都紧张、焦虑,尽管他们在外观上都还保持着绅士淑女的风度,但那紧张焦虑是掩抑不住的。
“电话是直接打到我手机上的,”古月清穿着一件做工讲究的明黄色唐装薄袄,透着一股传统中国女性优雅内秀的韵致,启齿说话轻言慢语,“是一个男人,声音非常陌生,他说,你是古月清吧,我回应了一声是,还没来得及问对方是谁,他又说我打电话给你是让你帮忙传一句话,你让你的朋友马红把嘴闭上,最近一段时间最好暂时离开武州,我说我为什么要替你传话呢?他说因为马红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一定很关心她的安全,只要她闭嘴,只要她离开武州不跟武州的警察打交道,她的安全就不会有问题,我们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他这话把我吓坏了,但我还是壮着胆子问,说我要是不传话又有什么后果呢?他说后果有二,马红可能会因为多事送命,你得到白雉山陵园替她找一块地,第二个后果是你那水云轩从此别想太太平平做生意了。我说这事与我何干?他说我既然给你打电话了,你就得替我办,这个理由难道不够吗?马红大概也不想因为她多事而害了你吧?说完这话对方就把电话挂了,呶,”古月清拿出手机,按了几下键,将液晶显示屏上显的一个电话号码递给田田看,“就是这个电话,3872111,我可以肯定,这个电话一定是街头的IC卡电话。”
“我现在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马红冲着田田说,她的脸上摆着完全没有掩饰的嗔怒,“我向你反映情况的时候只有很少的人在场,跟你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警官吧?是他先问的我,他大概是觉得我说的情况重要才把你找来——”
“他叫赵长诚,滨江分局刑警大队的探员,这一带是滨江分局的辖区,”田田说,“赵长诚是一位很优秀的刑警,政治上绝对可靠,你等一下,”他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是高大鹏吧,你派人马上去查一个电话号码,3872111,对,尽快回话。马红女士,我再强调一遍,我们那位小赵同志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人民警察,绝对可靠。——你刚才问话的意思,是不是怀疑我们公安内部有人将你向我们反映情况的事透露给黑社会了?”
“我不能这样怀疑吗?”马红反问。
田田笑了笑,沉吟。
“如果你对你们内部坚信不疑,那就还有一种可能,”马红说,“想听吗?”
“非常乐意得到马女士的指教。”田田说。
“谈不上指教,一个参考意见而已,”马红说,“既然你认为你们内部没问题,而犯罪分子又把恐吓电话打给了古月清,那就存在了第二个可能——是你们的工作触动了犯罪分子,只是你们不一定意识到了这一点。甚至可以说,犯罪分子意识到你们触动他可能与我提供的情况有关才会给古月清打电话的,你认为我说得对吗?”
田田仍然没有回答,仍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水云轩内暖洋洋的,四壁尽是朱红雕木镶嵌着贴有民俗剪纸画的磨砂玻璃,长发披肩的马红穿着一件鲜红的羊绒衫与古月清坐在一起,两个女性的年龄都在三十岁至四十岁之间,都属于生活优裕、保养得体的族类。她们的色彩一个明黄一个鲜红,都很娇艳灿烂,但又分属于古典和时尚两个审美概念,古月清的古典其实也是一种时尚。西装革履的冯志刚也是一个有着儒雅外形的现代男人,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女人与田田的对话仿佛与他全无关系,一个人坐在八仙桌的一方端着一只小巧的茶杯细细地品着功夫茶,似乎这里说的任何事情都跟他没关系。
“田支队长不想给我们一个解释?”马红又问。
“不不,我是在考虑你所提出的问题,应该说你提的问题在逻辑上是成立的。”
“你的意思是在客观上不成立?”
“我发现跟马女士对话我的节奏都有点赶不上了,我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的潜台词你都提前说出来了,”田田笑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案件的侦查工作目前还陷在僵局中,我们连受害人的身份都没查清,侦查工作根本上无从开展,也就更谈不上触动犯罪分子了。”
“没有查清受害人身份就不能开展侦查?”马红反问,“我不是还给你提供了别的线索吗?沙漠王子车,尾数为1917的车牌号,还有奥迪——”
“马女士如果干我们这一行一定会非常优秀。”
“那是肯定的,我想我干任何一行都会是优秀的。”
“本市的沙漠王子吉普车没有尾数为1917车牌号的——”
“难道我看错了?不会,绝对不会!”
“你看错数字只是可能性的一种,另外还有两种:一是车牌是假的;二是这辆车子是外地的,我们正在扩大调查范围。”
“既然你在查车,你刚才说的谈不上触动犯罪分子的说法就不准确。虽然说你还没有查到尾数为1917的沙漠王子,但你也认为这个车牌可能是假的。那么,你们在调查沙漠王子的时候,就有可能已经触动了犯罪分子。”
“我为我们刑警队伍感到遗憾——”
“是因为我没能成为你们当中的一员?”马红也笑起来。
“我说话比起你的思维总是在稍稍滞后,”田田表情有些懊丧地说,“如果你来干刑警,我这个支队长的位置恐怕是你的了。”
“听到从你田大侦探嘴里说出这句话,我对我的人生倒多出一个遗憾了,”马红笑着拍了古月清的肩膀一下,“我当年应该考公安大学,说不定世界上就多了一个克里斯蒂。”
“克里斯蒂是谁?”
“克里斯蒂你都不知道?著名的女侦探小说作家呀。”
田田搔了搔后脑勺:“我这个人不太看小说,太孤陋寡闻了。不过,似乎到目前为止,我们触动犯罪分子的可能性还不大,我们调查沙漠王子还仅仅限于交警车管部门的网上查询,社会上的人还不知道。”
“那我还是有理由怀疑你们内部,比如说你们的车管部门。”
“佩服,马红女士的思维能力太令人佩服了,我会充分考虑你的意见的,——你是接到古月清女士的电话赶来的,对吧?”田田换了一个话题。
“接到小古的电话我就打电话给他,”马红指了指冯志刚,“让他陪我来。”
“昨天他也跟你一起在这里喝茶对不对?”田田看了冯志刚一眼,“你们——”
“想知道我们的关系?”马红问。
田田笑了笑。
“我们三个都是大学同学,”马红说,“关系非常好的同学。”
“能感觉得到,”田田说,“当一个女人感到危险的时候,她马上想到的男人,肯定是与之关系不一般的。”
“警官同志,似乎没必要研究我与马红的关系吧?我与马红的关系与你正在侦查的案件有关系吗?”冯志刚总算看了田田一眼,“你好像也不是个有这方面好奇心的人吧?”
“我知道我们这个职业经常不讨人喜欢,好奇心,让别人不太愉快的好奇心。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田田掏出手机听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好,好,我马上就到。”他关上手机站起来,“我得走了,古女士,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马上安排对你的手机采取一些必要的监控措施,感谢你们及时向我反映情况。”
“我介意。”古月清说。
“那我就不安排了。”
“我们的安全——”
田田站起来,说:“会有保障的,我离开这里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保障你们安全的事宜,希望你们有情况也及时找我。万一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跟我联系不上,你们可以打另外一部手机,13306254110,机主叫高大鹏,我们刑警支队的大案大队的大队长。”
“他比你还厉害吗?”古月清问。
“他是侦破这个案件的直接责任人。”田田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他动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回头瞥了马红一眼,“我再啰唆一句,如果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与我们联系。因为我有一个感觉,这次我们遇到的凶手不是一般的对手,很可能是职业杀手。职业杀手一般都是心黑手狠的,只要他们感觉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他们下手杀人会毫不犹豫的。”
“你可别吓唬我哈,”马红冲他笑了笑,“想我们给你提供情况也不用使用这种手段。”
田田发现她笑的时候还真漂亮。
第三章
田田之所以快速离开水云轩是因为女性受害人醒来了,这使得案件的侦查工作进入了一个繁忙而有头绪的阶段。
女性受害人叫沙燕菲,原来是武州纺织学院的学生,大三的时候就自动退学了。原因是她在当年参加武州市的一次城市小姐大赛,她在比赛中进入了前十名,因此被此次大赛的主要赞助单位天姿时装集团看中,加入了天姿集团的时装模特队。但仅仅半年时间她就从T型舞台上消失了,成了天姿集团总裁刘映中包养的情妇,住进了刘映中在落雁花园小区的一套百万的别墅小楼中。
苏醒后的沙燕菲对男性同伴的死并没有表示出太多的感情色彩。经过她的介绍,警方才知道死者名叫肖健,以前也曾短时间地加入过天姿模特队,他们也就在那个时候认识,但没有太深的交往。肖健在模特队待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离开了,他们基本上也就没再见过面,肖健现在干什么住哪儿她一概不知。平安夜这天,刘映中远在上海,正值青春妙龄的沙燕菲不可能独自一人待在小巢中。她说她与肖健只是在银河俱乐部蹦迪时偶然相遇,在一起跳了两个曲子也是应酬的性质,之后,沙燕菲不想再玩了,她离开银河俱乐部时,肖健也跟着一块儿出门了,说是想搭一程便车,刘映中送她的富康小车就停在俱乐部的门口。没想到刚一出门就出事了。至于凶手的特征,沙燕菲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且凶手几乎是一上来就开枪,她给吓蒙了,完全想不起对方的长相模样。
沙燕菲显然说了假话,她所说的肖健因为想搭便车而跟她一块儿出门的情节,与马红所看到的他们二人携手而行的景况显然不符,马红所看到的明显是情侣同行的结构,沙燕菲也没提到他们是很慌张离开的细节,很明显是在遮掩什么。由于沙燕菲伤重,很难进行长时间的对话,负责询问她的高大鹏没有当面揭穿她的谎言。
落雁花园小区是武州有名的安全文明社区,小区周围装有透式隔离带和现代化的电视安保监控系统。高大鹏调看了小区监控系统保留的部分录像带,发现仅是在十一月下旬以来,肖健就曾五次在夜间进入沙燕菲的住处,而且一直待到曙色初露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情爱关系是明显的。于是乎,刘映中就作为重大犯罪嫌疑人纳入了警方视野。其中的逻辑是任何人都想得到的:刘映中花重金包养的二奶竟然与他人私通,要咽下这口气是很困难的。杀手在行凶的时候面对的是肖健和沙燕菲二人,但杀手开枪打倒的只有肖健一人,向沙燕菲开枪是杀手已经逃跑而她仍在不断叫喊的情况下,可以看成是杀手为自保而不得已的举动。案件的结果虽然是两人中弹,但如果是刘映中雇凶杀人,他真正在杀的只是情敌而已。
于是,身为刑警支队的田田有了明确的主攻目标,他调动高大鹏那个大队的所有精干探员围绕刘映中展开了一系列的调查,在掌握了一些可疑情况之后,决定由自己本人出面与刘映中作一次探试性的接触。
刘映中在他那间称得上辽阔的豪华写字间接待了田田。除了刚进门时站起来隔着宽阔的写字台与田田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手之外,这位武州著名的民营企业家一直将自己瘦削的身体陷在高大的皮转椅子中。这人的形象远不如他的名气,仅凭外观看,他一点都不像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总,既不大腹便便也没刻意追求绅士风度,一张瘦脸配着多日未曾修剪的平头,身上穿着一件质地并不如何高档的夹克衫。田田说明来意后,他对沙燕菲遇害的消息竟然没有表示出应有的诧异,他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出了一句让田田都意想不到的话:“看来我得又一次成为一个绯闻的主角了。”
“你似乎很习惯当这样的主角?”
他笑了笑,笑容似乎有些苦涩:“想不当也不成呀,我这人经不起诱惑,幸亏我没有从政,否则我早垮台了。”
“看来你对这件事的发生已经有了思想准备?”田田探试。
“没有,——你这问话似乎别有深意?”
“没有,我只是对你的反应感到意外而已,”田田说,“照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你又了解我多少呢?”刘映中反问。
“我想我对你应该有所了解吧?”田田说,“接触你这样的上市公司老总,我们在此前当然要做一些必要的调查。”
“那是,那是。可你以为调查了就了解了一个人吗?我想你不会这么幼稚吧?”
“所以我才会找你当面谈谈。我需要对你作出进一步的判断,我也没必要对你进行全面的了解,我需要了解的只是你与我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