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在程苦月满心焦急和担忧的时候，突然只听一声尖细怪异的长啸声从前方传了过来，接着他抬头细看时，这才发现依然风烛残年，垂垂老矣的程主一，此时面对那些巨大的蛇身，非但没有现出惊恐的神情，反而是展现出了极为昂扬雄壮的斗志，他扎开双臂，如同大鹏飞天一般，跳跃而起，发出了一声长啸的同时，手里的尺子光芒霍霍地向着蛇身上点了过去。
第三十六章 走肉跗骨
风雨呼啸，电闪雷鸣，荒山土丘。
碗口粗的黑色蛇身，如那食人的草一般，招摇着从山沟里面伸出来，好似鬼爪一般向程主一的头顶笼下。
此时的九泉老人却是毫无惧色。
他立身泥泞之中，大笑长嚎，兔起鹘落，身影翩飞，带起偏偏飞溅的白亮水滴，整个人化作一道影子，在蛇身中穿越腾挪，伴随着手中的一团霍霍青光不停地落在蛇身之上。
“纵横阴阳六十年，人送道号是九泉！”
一声大笑，九泉老人程主一两脚猛地踩在一条蛇身之上，整个人反弹到半空，向外跃去，直纵出了将近两丈远的距离，落地的时候，已经脱出了那些蛇身的波及范围。
落地之后，老人缓缓回身，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些蛇身，未在有任何动作。
“嘭嘭嘭！”
可是，这个时候，虽然九泉老人程主一未再有任何动作，但是，那些方才还在招摇张扬的蛇躯，此时却是一条条都如同被雷电击中了一般，瞬间失去了活气和力量，立时都跌砸到了地上，变成了一条条的巨大死肉。
只片刻，大约也就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里，就已经把六七条粗大笨重的身躯全部都变成了死肉，这是怎样的一种怪异的力量和速度？
程主一在这一刻真正印证了他的道号：九泉老人。不错，此时的他，就犹如从地府里面重新回到人间的煞神一般，任何有生命的东西碰到他，瞬间都会被抽取生命，变成死尸。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些从阴晕养尸地里面滋生出来的巨蛇。
程苦月从来没想到程主一居然会如此的厉害，当时，见到程主一那淡定又清高的神态，他差点都跳起来给他鼓掌叫好了。
“大爷爷，你真厉害，天好啦，那些大蛇都死啦！”程苦月从藏身处跳出来，兴奋地向着程主一跑过去。
但是，让程苦月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站着不做声的程主一突然一转身，瞪着他大吼道：“不要过来！”
程苦月被他吓得一怔，正要停下脚步，却不想猛然抬头看时，赫然发现一大团黑气从那山沟里面翻涌了出来。
那黑气如同浓墨一般，又如同黑色的棉絮一般，厚重瓷实，光线完全穿不透，风雨也无法将它吹散。
“大爷爷，后面！”见到这个状况，程苦月连忙惊声叫道。
程主一被声音惊醒，连忙转身，随即一喝道：“来了！”
一声呼喝落下，老人家立时一弯腰，从地上抓起了一把泥，涂到了脸上，接着却是猛然从贴身的衣服袋子里取出了两张半湿的纸符，两手握住一阵猛搓，“呼啦！”一声，纸符燃烧起一片艳红的火光。
“噗！”
火光燃起，老人用力一吹，燃烧的纸符以及烟灰一齐向着那黑气飘了过去。
而这时，老人又扯出了一道白绫，单手扯住，在头顶旋转了起来，一边转一边大声喝道：“八卦螺旋，扫云开天！”
声声如雷，老人的话音传出之后，立时，只见那山沟周围八个方向分别冒起了一道金光直冲天空的云层，瞬间将那些云层驱散了。
顷刻间，云散天清，澄澈的阳光普照，山沟里的黑气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抓住了一般，不停地挣扎翻腾着，但是就是无法在扩散和涨大。
“桃木剁尸！”
随着乌云散去，风雨停歇，普照的日光笼罩住了翻滚的黑气，程主一随即一抬手，五指扎开，向着那黑气虚空一抓，但见，突然一阵光影闪动，那黑气之中赫然浮现了一柄桃木剑，正是先前他抛进漩涡里的那把。
“给我剁！”
老人家胡须颤动，一声厉喝，桃木剑在黑气之中翻转飞窜，立时，黑气团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同时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从里面传出，片刻之后，只听“噗嗤——”一声闷响，一道鲜血居然是从那黑气里面飚飞了出来。
见到鲜血，老人眼神一沉，晃动的右手猛然停下，接着五指却是紧紧攥住，似乎虚空抓住了什么一般，开始咬牙用力地将拳头向着侧里移了过去。
“吱呀呀——”
而随着老人的拳头移动，那黑气之中也跟随着传出了一阵阵诡异的尖叫声。
尖叫声持续了片刻之后停了下来，接着便传出了一阵磨牙般的“咯咯”声。
听到那声音，躲在一侧的程苦月立时心头一抖，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两眼大张着向那黑气中望了过去。
也就在这时，突然之间，一阵山风吹来，居然是一下就把那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气给吹散了。
黑气似流沙一般，一点点随风散去，越来越薄，越来越淡，最终现出了内里的情状。
先是，一个模糊的影子隐现，接着，随着黑气散去，一团白白的肉色物体映入眼帘，再接着，黑气散尽，此时再看时，程苦月差点一口没忍住吐了出来。
这个时候，他方才看清那黑气里面包裹的东西。
当时，他曾经想象过，以为那里面的东西可能就是那诡异凶残的碎体女尸，可是，他错了，当他看清楚里面的情况时，这才发现，那里面东西并不是女尸，而是一只骷髅。
骷髅本身并没有什么可怕的，程苦月在山村长大，也不是没有在乱坟岗里面走过，并不是没见过骷髅，只是，眼前的这具骷髅却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几乎就是他这辈子见过最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当时，他见到那白骷髅之后，感觉那骷髅胸口插着一把桃木剑，正在微微地动弹着，再仔细一看，赫然发现那骷髅的周身上下的白骨之上，居然都是长满了乳头一般的肉芽，那些肉芽本身就是麻麻磕磕的，表皮上布满了细小的褶皱，有些还滴着水。再细看时，方才发现，那骷髅并没有动弹，在动弹的竟是那些密匝匝的白色肉芽。
这还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此时那骷髅的七孔之中，也就是眼窝、耳孔、鼻孔、嘴巴之中，都缀着一条五指长的，拇指粗的白色肉条，而那些肉条正如同吃肥长壮了的蚕一般，正在不停地扭动着，不知道是在孔里钻，还是在往外退。
第三十七章 一口黑血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令人惊悚和怪异的场景，也辨不清那跗骨的肉芽到底是死去的阴物还是活着的凶物，这一刻，缓缓回首望着那刺眼普照的日光，程苦月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那样的虚幻和飘渺，如同梦境一般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懵懂和踟蹰。
他痴痴地站着，静静地看着。
那边，程主一虚空抓着桃木剑，穿透了肉芽骷髅的胸膛，将它完全控制在了当场，与此同时，他另外一只手却是又飞快地取出了那把其貌不扬的尺子，然后飞身向前一跃，踏着那伏地不动的蛇躯，向着那肉芽骷髅戳了过去。
“叽呀呀——”
尖利刺耳的惨叫声从肉芽骷髅上发出，似乎那尺子才是一把真正的尖刀，正在割着它的肉一般。
青光熠熠，尺子在肉芽骷髅的遍体上下戳动着，每到一处，白骨肉芽全部都化作漆一般的红血，一边塌陷，一边往下流去。
程主一的动作迅速而流畅，没有丝毫的犹豫，不片刻，就已经将整具骷髅白肉都化为一团拳头大的，不停蠕动的血球，而那把桃木剑正插在了血球之中，这样一来，那血球就似乎是悬垂在剑下的一团粘滞物一般，透出一种诡异的味道。
一把抓住桃木剑的剑柄，将那血球提了起来，迅疾转身，来到了空地之上，程主一另外一手收起了尺子，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大叠的纸符，接着则是用力一撮，一大团火焰炸起。
火焰炸起的瞬间，老人将火团往地上一丢，随即另外一手抓着剑柄往下一落，血球瞬间被火焰包围。
“嗤嗤叱——”
一阵打铁淬火般的声响传出，紧接着，青烟冒起，伴随着刺鼻的恶臭，血红的肉球在火焰之中越缩越小，最终完全变成了灰烬，被风一吹，烟消云散。
“哼，”烧掉了血球，程主一有些难以抑制地一声自负而得意的冷哼，提起被烧得发黑的桃木剑，转身一捋长须，大袖轻甩，立于山头之上，迎着那满山的清风薄雾，尽显仙风道骨的气势，看的程苦月都有点呆住了。
“大爷爷，”感觉似乎没有什么危险了，程苦月下意识地走到了程主一的身边。
程主一侧首看了看他，收起了桃木剑，接着一抓程苦月的手，苍老的声音，充满感叹地对他道：“走吧。”
“已经，杀死了吗？”程苦月疑惑地问道。
“差不多吧，算是拔了根了，接下来只要把这里的阴晕之气破坏掉，以后应该不会再闹出什么乱子了。等下回去让他们来这里开山，毁掉地形，就算是了结了。”程主一说完话，领着程苦月向山下走去了。
程苦月一边随着程主一往山下走，一边回头向着那阴晕尸地望过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间，他似乎看到那里有一个女人的身影，正在瑟瑟地发抖。他想要将这个事情告诉程主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还是停下了。
程苦月毕竟还只是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对于所谓的鬼神阴物的理解，还流于一种肤浅的层面。这个时候的他，心中只感觉程主一非常厉害，至少当时那个场面极为震撼。可是，若要他说出这其中蕴藏的一些阴阳交缠的斗争，他却是说不清楚的。
不过，这也不用担心，因为这些事情，程主一最终肯定会给他解释清楚的。
可是，这件事情，是不是到了这里，就算是结束了呢？
这个问题，让很多人都猜不透，甚至是程主一，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结束。只有程苦月，虽然是幼小的年纪，但是却坚信这件事情没有结束，而且，他将会沿着这条线一直摸下去，这也导致了最终的那场牵扯一连串诡异莫名的历史的巨大争斗。在那场争斗中，程苦月成就了整个师门和家族的最高成就，但是却也成为了第一位自戕涅槃的阴阳师门传人。
话题依旧回到爷孙两人下山的路上。
这一路，程苦月几乎就是被就九泉老人程主一背着走回去的。可以想象，一个七岁大的孩子，整整熬了一天一夜，期间没有吃过任何食物，并且还中过剧毒，差点就死了过去，所以，此时的程苦月，体力是非常虚弱的，不但又困又饿，而且由于还淋了大半天的雨，身上都湿透了，所以他还感觉非常冷，前面，由于要对付那阴晕尸地，他凭借极强的毅力和斗志，还算能支撑，现在，那阴晕尸体似乎已经被解决了，他整个人也随即放松下来，这样一来，那种疲惫的感觉，简直是无法抑制的。
原本，程苦月心中充满了好奇，很想第一时间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想要知道程主一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个事情，又是怎么能够那么厉害，把那些大蛇和肉芽骷髅都打败的，但是，他的身体却实在是支撑不住了，于是，向山下走了没多久，他就已经趴在九泉老人程主一的背上睡着了。
九泉老人程主一这个时候也很疲惫，甚至有些虚脱，但是好在有点武术根底，还算能够支撑，所以，他还是一路把程苦月背回了村子。
当他们进村子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而整个村子的气氛，在这时也变得极为奇特。
所有的人，几乎都聚在村头，似乎正在商量什么。
而在人群的中央站着的人，正是刚刚苏醒过来的程义。这个时候的程义正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还不知道事情最终变得怎样了，而就在这时，突然大伙发出了一阵惊愕的呼声，伴随着那声惊呼，大伙抬头看时，正看到一个身材瘦削的老者背着一个幼小的孩子，正健步如飞地走来。
夕阳普照，橘子般的色泽落下来，老人的须发泛着银色的光芒，整个人如同落世仙翁，让人油然而生一股崇拜和敬重。
“爹！”程义排开人群，首先迎了上去。
但是，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就在程义的声音落下之后，原本还红光满面，健步如飞的老人，却是突然身形一滞，一口黑血喷吐了出来，接着整个人便如同一截木头一般，向前扑倒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卟土七菜
老人突然的跌倒，把众人都吓了一跳的同时，他背上的程苦月也惊醒了。
程义这个时候虽然是刚醒来，头脑还有些迷糊，可是那行动速度却是一般人都比不上的。
四五丈远的距离，程义两个飞蹿，已经是来到了九泉老人程主一的近前，一伸手把刚要跌倒的老人给托住了。
但是，虽然程义的速度了得，并且把老人给扶住了，但是老人背上的程苦月却没能照顾到。于是程苦月直接从老人的背上摔了下来，跌到了地上，而且，非常不幸的是，程苦月的脑袋正装在了一块尖角的石头上，瞬间额上裂开了一道大口子，立时血流如注。
见到程苦月的状况，程义急得脑门冒汗，不觉回身对那些人大吼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忙？苦月脑袋撞都漏了！”
听到程义的这个话，大伙这才惊醒，连忙都跑上来帮忙，程全夫妻两人更是第一时间抢到，把苦月抱了起来，一边心疼地叫着苦月的名字，一边捂血口的捂血口，找卟土的找卟土，有的人还去野地里拔了一大把七菜过来。
“程全，孩子你照顾好！”
见到大家都忙活了起来，程义把老人往背上一背，转身就往回走。
“老头子怎么样了？！”还算程全有点良心，起身追问了一下。
“阴力反噬，没有大碍的，回去将养一下就没问题了，你们先照顾好苦月，其他事情回说。”程义说完话，甩开步子，三步两步就拐进村子里去了。
“大爷爷，大爷爷咋啦？”
众人正混乱的时候，此时正迷糊着坐在地上，满脸是血的程苦月这才醒过神来，竟然是不管不顾自己额头的伤口，反而先关心起了他的大爷爷，也就是九泉老人程主一。
小家伙的这个举动让周围的人都是一怔，随即都禁不住在心里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众人对他的感觉禁不住更加疼爱。
“好孩子，大爷爷没事的，你疼不疼啊？感觉怎样了？”苦月娘一手捂着苦月头上的血口，一手抱着他，心疼地问道。
“我，疼，”到了这时，苦月这才觉察到疼，不觉是面孔一皱，全身都有些哆嗦了，想哭。
“快，快，苦月娘，这是我刚从墙根底下挖来的干卟土，用这个最好了，快给苦月覆上。”这个时候，苦月的一个本家婶婶，手里捧着一把灰白色的土面子跑了过来。
“他婶子，先等下，这伤口得先用七菜水止血了，才能用这卟土，你先等下。”那婶婶刚说完话，苦月的一个本家姑姑抓着一把七菜一边揉搓着，一边走了上来，抢在那婶婶前面，把绿柴色的一把七菜水淋到了苦月的脑门上。
说起这卟土和七菜，算是苏北当地的几大土宝之一。这七菜是一种止血的药材，叶片圆长形，上面长满了白色的蜡刺，乍摸时，挺扎人，但是也并非是非常疼，用力揉搓一下，也就感觉不到了。七菜的叶子很肥厚，翠绿翠绿的，极度耐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