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是后半夜,鸡叫声也已经响过,四野一片黑压压的寂静。
程苦月走到了村头,挑起灯,向着王大夫家的方向望了望,隐约看到一点灯火,但是却并没有听到过什么声音,心中大约松了一口气,琢磨着那边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于是也就没有再继续往前走,他折转了方向,向着村东北角的黑水塘走了过去。
那里可是那走肉的老本营,他觉得,那走肉落魂之后,很有可能就会回到那儿去,所以,如果现在过去等着的话,说不定正好能够撞上。
很少有人会希望自己撞上鬼,这个程苦月正是个例外,他现在的状态可以说是让那些风水大师,估计都会觉得胆寒。面对阴物之中,最凶最厉的走肉,他不躲开,反而主动往上撞,而且他还只有六七岁的年纪。这种胆识,已经不能用勇气来形容,而是要称之为愚蠢了。因为,他这样做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送死。
并没有花费多久的时间,不怕死的程苦月就已经来到了黑水塘的边上了。
满眼望去,黑水塘蒙在一团黑浪之中,冷风吹过,芦苇沙沙响,不停招摇着,晃动着,似乎是在等待他,又似乎是在嘲笑他。
程苦月辨明方向,来到了那天晚上他把女尸从水里拖上来的地方,一直走到了水边,踩倒了一片芦苇,尔后却是把马灯轻轻放到了地上照亮,而他自己却是一手紧攥着桃木剑,一手紧紧抓着胸口的那块鸡血石,然后则是聚精会神地扫视着黑水塘的水面。
水面只有鱼鳞般的波纹,风吹水皱,灯光下,嶙嶙荡漾。
“滴溜——”
在岸边冷眼看了半晌之后,突然一声石子落水的声音从侧面传来,程苦月连忙抬眼向那边看去,却是只看到了水面上一小圈水波荡开,看着像是小青蛙跳进了水里,又像是有人躲在芦苇里面,向里面丢了一颗小石子。
程苦月仔细地看了看那处岸边的芦苇荡,发现那个地方的芦苇荡黑黑的一团,明显比别处更黑更浓密,那样子,似乎是有个人正蹲着躲在里面。
见到这个状况,程苦月伸手提起马灯,高举过头,向那边看了过去,这么一看之下,他赫然看到那儿站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他站着,极为熟悉,特别是那身上的衣服,还有那脑后不短不长的鞭子,发梢上有点烧卷的痕迹,那是做饭的时候,不小心被灶间的火燎卷的。
这背影,程苦月在此之前,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可以说,他几乎是随便瞟一眼就能认出来,不错,那是大球的背影。
可是,大球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他不是已经死了,躺在家里的耳屋里面了么?
再者,他摔死的时候,后背和脑后不是都受了极重的伤么?这会子又怎么全好了?
“大球师兄?”程苦月下意识地一喊,却不料,不喊还罢,这么一喊之下,那大球居然是背对着他,朝着芦苇荡深处走去了。
“大球师兄!”此时的程苦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琢磨着,这可能是大球死不瞑目,特地来给他引路,当下连忙插脚进了芦苇荡,跟了上去。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冲进芦苇,脚下就已经是猛然一绊,整个人一个狗啃泥摔了出去,正好趴到了黑水塘的岸边上,脑袋甚至都撞到了水面上。
好在他虽然失去了重心,但是却并没有把马灯给打碎,那马灯依旧还拎在手里,正搁在了岸边的芦苇里,隐隐斜射出一缕昏黄的光芒,落到了水面上。
而这时,当程苦月一边伸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同时下意识地低头向水里望去的时候,却赫然牙齿一阵猛然打颤,头发根根都竖了起来。
此时,他才发现,就在那脸孔正对着的那片水面下方,居然是赫然有一块肉白色的东西,正在不停地蠕动着。
“呀!”当下,程苦月强忍着心中的惊悚,手里的桃木剑猛地向那水里戳了过去,却只觉那水底一团柔软,随即,他猛然往上一挑,却赫然挑出了一块白布。
发现挑上来的居然是一块白布,程苦月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一屁股瘫坐到了芦苇荡里面,摸摸额头,竟是出了一层冷汗,全身也几乎都湿透。
然后,就在这时,却不想,水塘对面的居然是响起了“哗啦,哗啦——”一阵手臂划水的声响。
程苦月猛然惊醒,连忙从地上跳起来,抬起灯往对面看,这么一看之下,他的一颗心猛然揪到了一起,因为,这个时候,他清楚看到,对面的水里正有一个在往水塘中间游着,他的双臂扒着水,他的头仰在了水面上,但是,那头却不是圆形的,而是白白一截女尸,那女尸的一只手,甚至还不停地扭动着,胸前的两只圆圆的奶子兀自微微摇晃着,俨然活的一般。
第二十四章 秋煞人
冥冥间,当马灯昏黄的光芒照着水面上那招摇晃动着的断截女尸时,程苦月瞬间感觉自己全身的都变得僵硬了,整个身体一动都动不了,似乎瘫痪了一般,虽然四肢有知觉,可是就是不听使唤。
他想叫也叫不出来,只能那么趴在岸边,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尸浮在水上,如同一只白色的大头肉娃娃,晃晃悠悠地推开一片水波,最后游到了他的面前。
而紧接着,他发现水中深处了一双黑色的长毛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脖颈,把他拉进了水中。
瞬间,冰凉的池水浸湿衣衫,满身侵来,四周瞬间变成一片死沉的黑暗。
向下看,如墨的空间如无尽虚空,透着令人恐惧的气息。
而紧接着,窒息的感觉传来,胸腔里面似乎被人填进了一块石头一般,痛苦不堪,想要张口呼吸,随即却是喝进了一大口水,那水呛进了气管之中,流进了肺里,于是整个人如同被人强行灌了一大碗辣椒水一般,全身抽成一团,猛烈地咳嗽着,但是却不想,越是咳嗽,呛进去水也就越多,最后整个胸口抓挠千百遍,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窒息,使得整个人在水中扭动如被丢进开水里的泥鳅一般,只恨不得有一条地缝裂开,可以一头扎进去,又希望有人一刀剁下自己的头颅,给自己来个痛快。
就这样,如同陷入流沙里面的人一般,越是挣扎,死得越快,最终,在窒息的痛苦中,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这一睡,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然后,就在那一片的迷蒙和苍茫之中,程苦月感觉自己似乎是回复了一点知觉,但是,当他张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悬浮在水中,并没有得救。
他仰面向上躺着,水面上透下亮亮的光,晃得他眼睛都有点张不开。他想要抬手去遮阳,却发现自己依旧是无法动弹,四肢完全不听使唤。
“咿呀呀,秋风去,秋雨来,几度倚门盼郎来,不知不觉,抬眼看,庭院花又开——”
就在这时,一阵低声细语的歌声从水下传来,而随即,听到那歌声,程苦月只感觉身体突然被水流一带,变成了面朝下趴在了水里,而这时,他赫然看到,水底的淤泥水草之中,居然是站着一个身上穿着白色衣服,黑发披到腰上的女人。
那女人背对着他,两手轻轻地捋着耳边的头发,依依呀呀地唱着,面容并不能看到。
歌声凄婉,如流水悠悠,不知不觉牵动人的心,听到那声音,程苦月居然想起了他的娘,想起了许多吃苦受罪的女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她们很可怜。
不光是这些,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做错了什么一般,内心深处有些内疚。
歌声持续着,水流持续着,程苦月慢慢来到了女人的背后,到达了距离她只有不到一尺远的地方,在这个位置,他已经能够看清女人的发丝了。
而就在这时,那女人缓缓地动了起来,开始转身。
这一刻,程苦月一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他预感到,当这女人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很有可能是一种惊悚的状态。当时,他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被吓死,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他想象过那女人的面容可能是血流满面的,也有可能是白骨森森的,更有可能是青面獠牙的,也有可能是肉头密布的,总之,那定然是一种极为恐怖的状态。他心里明白,这女人此刻怨气极深,已然在形态上化为“走肉”,那她在怨力方面,肯定也不会弱,就从刚才那歌声来看,她似乎是一个痴情的女子,而痴情的女子最厉,这一点是从事阴阳鬼事的人都会知道的常识。
发丝在水中缓缓付向女人的手臂,女人的身体缓缓转动,面容很快就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了,这一刻,程苦月本能地想要闭上眼睛,可是,却发现自己根本就闭不上,自己对身体依然失去了任何控制能力。
于是,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张素白的面容涌入了眼帘,而这个时候,当他看清了那张面容之后,他却是有些意外地愣住了。
并不可怕,也不恐怖,那是一张非常正常,甚至是带着点忧伤和清冷的面孔。
女人长发披散,素白的面孔显得瘦弱,脖颈细长如雪,下巴尖尖,嘴唇很薄,微微抿着,鼻梁不高不低,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她的眼睛是闭着的,一溜长长的睫毛,在水气浸润下,如同小扇子一般。
女人的双手捋着左侧的头发,纤纤细长的十指轻动,那神态居然透着安详。
见到这个状况,程苦月有些疑惑了,他不明白这女鬼是怎么了,居然对他显现出了如此安详的状态,莫不是说,她想要通过这个办法,向自己传达一些什么?
可是,就在程苦月这么想着的时候,却不想,那女人的一张脸猛然往前一送,一下子逼近到了他面前三寸远的地方,一双眼睛猛然张开,嘴巴也大张着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向他咬了过来,霎时,程苦月只感觉自己的精神如同遭到了电击一般,整个人的精神随之都崩溃了,差一点都直接昏厥了过去。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那个女人的面孔距离他还有大约一寸远的时候,她却是突然停下来了。而随即,就在程苦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水流带动,使得他向侧里飘了过去,而就在这个过程中,他侧眼向那女人的身后望去时,赫然发现一只黑色的大手从幽深的水中伸了出来,用力地薅住了那女人的黑色头发,使得她的头没法再往前进了。
而觉察到这种状态,那女人不觉是一声凄厉的尖叫,回身张牙舞爪地向着黑暗中的那只大手冲过去了。
就在女人转身的一刹那,程苦月不经意间,望向女人的眼睛,赫然发现女人的一只眼睛,已经被挖掉了,正挂着淋漓的血肉,而另外一只眼睛里面,却是暴突着一只眼球,而那眼球却不是眼珠子那般,中间是黑色的,四周是白的,那眼珠子,居然是从中间一条线分开,直接就是半黑半白的。
第二十五章 阴晕尸地
恐惧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多久的时间,四围就再次化为黑暗。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程苦月分不清自己是生还是死的,他只感觉一些都变得飘渺而遥远,没有声音,没有光亮,更没有任何触感,似乎整个宇宙之中,就剩下自己了一般,那是一种让人压抑而又窒息的空虚和寂寞,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决然不会明白那种感觉。
“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笑话!”
即便到了这时,程苦月心中还一直留存着一缕坚执的意念。他努力地攥紧拳头,想要恢复一点知觉,但是却发现最后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他的身体似乎不存在了一般,没有任何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终于,程苦月有了一丝的触觉,那是一撮如火一般的暖意,而那位置,正是自己的胸口。
瞬间,迷失的荒原上看到了远处星点的灯光,程苦月瞬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鸡血石,正是他的大爷爷九泉老人程主一给他的辟邪奇宝。
果然名不虚传,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它还是起到了作用。而有了那一丝暖意之后,瞬间整个身体的神经系统,从胸口的位置,呈现放射状恢复,顷刻间便全部恢复了知觉。
一把攥拳,猛然张开眼睛,终于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依旧是趴在水边上的,马灯昏黄的光芒依旧淡淡地照着,夜风凄冷。
果不其然,都是幻觉!
猛然站起身,一把攥住胸口的鸡血石,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顿时感到满心的庆幸,同时,又觉得那石头如同一把尚方宝剑一般,可以让自己处于无敌的境地。
心里浮起一丝暗喜,程苦月张着眼睛,静静地瞪着水面,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
既然那鬼东西奈何不了自己,那自己也就不用再惧怕她,而且,不但不用再惧怕,他还要反击。
可是,那鬼东西不出来的话,他想要反击,似乎也无从下手。
那要怎么办?难道要自己跳到水里面去?那当然是不可能,一旦下了水,自己很有可能就不再是那鬼东西的对手了。
那现在要怎么办才好呢?
想到这里,程苦月有些踌躇地立起身,四下看着,下意识地寻找着什么。
而就在这时,果然,一道模糊的影子突然从眼角飘了过去。程苦月心里一凛,立刻用程主一教过他的那种方法,微微眯眼,用眼角的余光追踪那黑影,这么一看之下,立时发现那背影极为的熟悉。
是大球!
没错,就是大球,他此时正沿着芦苇荡向山里走着,似乎想要去到什么地方,又似乎是想要给程苦月引路。
程苦月连忙提起马灯,手攥桃木剑,一脚深一脚浅地跟了上去。
露气很重,芦叶上的水珠已经开始往下滴了,程苦月整个人也不比那芦苇荡高多少,所以,没有走出多远,他的全身就已经湿透了,而再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就已经进了山林了,到了这里,水汽与山风相互混合作用,于是就弥漫起了厚重的浓雾。
那雾甚至把马灯的玻璃罩子上都蒙了一层水汽,使得那灯光愈发地黯淡了起来,而程苦月所能看到的世界,也变得越来越小了。
他隐约能够分辨出来四周那些黑色树林,但是却已经很难找到路,只在荒草乱林中前行,大球的背影也早已消失了。猛然间,当他回头看向来路的时候,方才发现自己居然迷路了,走进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山林之中了。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远处一点灯火的光亮透过迷雾传了过来,让他误以为那边就是回去村子的方向,不知不觉就朝着那灯光的方向走了过去。这一走,又不知道过了过久的时间,直到他自己都已经累得两腿发软了,他这才猛然惊醒,那灯火根本就不是从村子里发出来的,那灯火,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鬼火,是专门勾魂的。
农村传说,野地里会有一种鬼火,远看着像是灯火,引着人往前走,然后,把人引到悬崖边上或者是水塘里面去,根本就是一种勾魂的脏物,如果见到了,千万不能乱跟的,最好的是吐几口唾沫在手上,把眼睛擦一擦,看清了路再继续往前走,不要去理会那鬼火的勾引。
程苦月从小耳濡目染,对于山野里面流传的许多灵异事早已耳熟能详,只是,平时他都是把那些事情当故事听,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到,因此,方才看到那灯火之后,他一时间也没有意识到那是鬼火,于是就这么一路跟了下来,结果到了最后却发现,望山跑死马,他追着那灯火已经不知道走出多远了,却压根就看不到任何人家的痕迹,反而是越走越深入到山林深处去了。
这个时候,四周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