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放了我!”
叶天听明白了,原来司空摘星是经北狼司马搭桥才到泸沽湖来的,谁料苗疆炼蛊师们也是一群翻脸不认账的小人。司空摘星是久闯江湖的老油子,历经大江大海无数,没想到却在泸沽湖翻了船。
岳老三摇摇头,挥手下令:“带老卜和海东青走,让那个小偷自生自灭吧。”
立刻,有人赶到叶天身边,架起他的胳膊,跟随队伍继续西去。
司空摘星一直在大吼大叫,却没人理睬。
走了一阵,司空摘星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岳老三忽然摇摇头,奸邪地冷笑:“不到明天早晨,大名鼎鼎的司空摘星就会变成一堆长满彩色霉菌的肥料了。你们汉人总以为苗疆人未经开化,没有知识,任你们骗来骗去的,我就是不信这个邪,非得给你们一点教训不可。叶天,你肯定知道‘杀鸡给猴看’这条俚语吧?”
叶天脚下打了个滑,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引得队伍中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他回头看了看,只见林莽,不见路径,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可惜了司空摘星的大好身手。”
司空摘星是盗界奇才,轻功、缩骨术、头脑分析能力都是超一流的,同行中无人可比。这种特殊人才如果能善加利用,一定会青史留名,写下江湖的不朽传奇。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泸沽湖,实在是中国人的特大损失。
“好的人才如果不能为我所用,不如直接灭了,免得成为敌人的臂助。我在剑桥大学读哲学时,导师教会了我这样的道理。”岳老三桀桀怪笑起来,“奇怪吧?我这样的人也能进入剑桥?其实我认为炼蛊师应该因时而变,不可固步自封,需要不断地学习充实,才能达到蛊术至高无上的境界。”
叶天哑然,发现自己低估了眼前这个衣着随便、相貌平平的苗疆人。
“快走,还有远方来的客人需要接待呢!”岳老三挥挥手,带头加快了脚步。
叶天审视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肩头的担子似乎又沉重了几分,必须拿出百分之百的精力来小心应付此时的危机。
翻过一道山梁,队伍进入了丛林深处。每行一公里,两侧都有人出声接应,击掌为号,次序井然。后来,前方隐约出现了跳跃的篝火光芒。队伍加快速度,很快便到达了一处密林中砍伐出来的空地,足有二十步见方。空地中央,燃着一大堆篝火,空气中飘扬着新鲜木棒燃烧时的清香。
一见到岳老三,火堆旁的所有人立刻起立,恭恭敬敬地齐声叫着:“三爷。”
他们的衣着或长或短,或新或旧,都不相同,但每个人都是肩背长枪、腰插短枪,双眼中精光暴射,炯炯有神。
有人搬过一把折叠躺椅,岳老三大喇喇地坐下,接过旁边递上来的黑色小茶壶,嘴对嘴呷着。
燃烧中的新鲜木柴不时地噼噼啪啪爆出火星,跃动的火苗,也将所有人的脸变得忽亮忽暗。
“大理的事,怎么样了?”岳老三呷干了那一小壶茶,慢悠悠地问。
旁边的人迅速报告:“三爷,监视余家、元家的兄弟们传来消息,他们还都停在大理,没有向北移动的迹象。从大理到泸沽湖的沿途,已经布置下负责阻拦的五道防线,五个小队跟交通警察大队里的熟人二十四小时设卡,一发现两家的踪迹,就会想尽一切手段扣押他们乘坐的车子,拖住他们。”
岳老三点点头:“唔,这是一盘很大的棋,所有环节都马虎不得。烤羊,准备招待客人吧!”
有人继续向火堆里添柴,然后搭起烧烤架,把三只剥光了的野山羊挂上去。
“再拿把椅子,给他坐。”岳老三指了指叶天。
很快,叶天就享受到了这种“特殊优待”,得以跟岳老三同坐。他向前躬着身子,双手双脚伸向火堆取暖,显得颇为狼狈。这里距离小落水村极远,他一直担心,方纯会不会也遭到袭击?
“泸沽湖底下真的有宝,属于苗疆人的宝,跟你们汉人没关系。叶天,我不杀你,但到了最后你一定会来求我,求我救救你的女人。在炼蛊师的世界里,是掺不得一点点水分的。你去求老卜,根本就是烧香拜错了门,不如直接来求我,因为向你的女人动手的,正是我。”岳老三不再飞扬跋扈,态度平和,语调深沉,仿佛一名老练而狡猾的猎手,已经窥测到目标猎物的弱点,只等开枪猎杀。
叶天苦笑,舔了舔带着血迹的下唇。即使在战火纷飞、短兵相接的伊拉克,他也没受过敌人的折辱,一向都能全身而退,但这一次为了方纯,他只能暂时低头,把岳老三加诸于自己身上的“一掌、一脚”记在心里。
“我在那位方纯小姐身上下了蛊,但那是在大理的时候。放心,我下的蛊,绝不会像老卜中的‘牛头马面降’那么恐怖肮脏,而是取材于大理三月蝴蝶泉边的千花之蕊,其作用是悄悄地抓住她的心。”岳老三似笑非笑地解释。
蓦地,十步之外的老卜咭地一声笑出来。
“春天,是个草木万物生发的季节,所以你该明白,我是没有恶意的,那种蛊是毒性最轻的,绝不会伤害到你女人的身体。所以说,我已经给你留了很大的面子——”
岳老三没说完,老卜就尖声怪笑:“嘻嘻,是啊是啊,你果真给海东青留了面子,向方纯小姐下了‘情蛊’。她那么漂亮,那么动人,年轻得像一根刚刚挺直了身子的水嫩嫩的春葱一样。岳老三,你都那么大年纪了,还有心思对年轻女孩子动情,兄弟我实在是佩服、佩服、佩服得很呢!”
叶天的苦笑全都僵化在脸上,但他暂时无法做什么,只能被动地听着。又咸又腥的血渍令他的喉咙一阵阵发干,很盼望有一壶热茶暖暖身子,解解焦渴。
“说下去,老卜。”岳老三扬起茶壶,向老卜那边一指。
老卜甩开挟持着自己双臂的人,大声说:“情蛊能改变男女的性情,将两个原本毫无好感的人联系在一起,假以时日,就能互相产生情愫。从古至今,苗女们一旦遇到心仪的外族男人,就会向对方施以‘情蛊’,借此拴住男人的心,死心塌地跟在她的身边。岳老三,四大家族的人都知道,十年来,你一直热衷于苗疆‘余、岳、元、卜’四大炼蛊师家族首位之争,驱逐了身边所有的女人,不近女色,全心全意钻研蛊术和权谋,现在怎么了?怎么突然对这个汉人女子动了心?”
叶天突然感到脸颊一阵发烧,心底的怒火按捺不住地窜上来,倏地抬头。
“说得好,继续吧。”岳老三微笑起来,“再拿一壶茶过来,给他。”
他向叶天指了指,语气轻蔑,高高在上。
有人送过一只小茶壶,里面是刚刚沏好的茶。水滚烫,壶嘴中冒着袅袅白气,壶把、壶底的温度至少有七十度,烫得叶天浑身一颤。
老卜越说越快:“既然你对方纯小姐动了情,咱们各忙各的,你就别再阻挠我追寻泸沽湖秘密那件事了。”
自始至终,他一门心思要独占泸沽湖下的秘密,生怕别人闯入来分一杯羹,如同一只护食的狗,牢牢地看着自己脚边的盘子。
岳老三深深地摇头:“老卜,漂亮女人在你眼里只是女人,这就错了,你应该去医院好好看看自己的眼睛才对。漂亮女人就是世界上最犀利的武器,善加利用,就能改变任何死局。不要把女人看成人,而要把她们当做商品、筹码、媒介、武器去使用,让她们发挥最大的作用。我以为通过近几年的四大家族之战,你能变得聪明一些,可你实实在在地让我失望了,你的思维模式太落伍了,我没法跟你解释清楚。”
老卜一愣,听不懂岳老三在说什么。
叶天稳住手腕,咬住壶嘴,吸进一口茶,仰面咽下,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咕噜”声,其舒适、欣慰、过瘾之极的样子,仿佛一个瘾君子正在独享“粉包”一样。
岳老三转头看着他,不屑地笑笑。
蓦地,一个年轻人快步奔进丛林里来,在岳老三耳边低语了两句。
岳老三精神一振:“好,那就请他们进来吧,所有人做好准备,迎接贵客。”
不大一会儿,一队黑衣人从北面鱼贯而入,黑西装的胸口袋中,醒目地插着一朵金色手帕叠成的金达莱花。这队人共有十二名,双手全都插在黑西裤口袋里,表情严肃,不苟言笑。
十二人身后,是一名穿黑西装、黑风衣的中年人,大概有三十四五岁的样子。
“三爷。”中年人远远地就扬起了戴着五枚黄金戒指的右手,向岳老三打招呼。五枚戒指全都镶着硕大的钻面,经火光一映,光彩夺目,富贵气十足。
他的脸是典型的东亚人“国字脸”,方方正正的,眼睛又大又亮,鼻梁挺直端正,嘴唇也极富光泽,比岳老三更具领袖魅力,连举手招呼的动作也是经过刻意设计的,肘部弯曲角度、手掌举起的高度恰到好处,既表现出了随和与亲热,又不流于市井低俗。
“金哥。”岳老三放下架子,起身迎接。
当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接近时,他们的手下也同时拔枪,向中间靠拢。岳老三埋伏在此地的人马共四十五名,但黑衣人以十二对四十五,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
“退下,我和金哥是谈生意的,又不是鸿门宴。”岳老三喝斥着自己的手下。
“你们先休息,我和岳三爷有正经事谈。”金哥也笑着大声吩咐,要黑衣人暂时推开。
在这个过程中,叶天、老卜完全成了局外人、阶下囚,被所有人自动忽视掉。一壶热茶落肚,叶天感觉浑身有了力气,掏出手帕,慢慢擦掉了唇上的血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想离开火堆,把这个中央舞台让给岳老三眼中真正的“贵宾”。当他转身接触到老卜幸灾乐祸的眼神时,仿佛明白了什么,眼前一黑,腰间、膝盖、脚腕同时一软,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倒。
“喂,小兄弟——”金哥骤然掠近,一把抓住叶天的右臂,硬生生地把即将触地的叶天拉起来。
天旋地转、头晕眼花的感觉如惊涛拍岸一样涌上叶天的脑海,他觉得双脚正踩在一大垛新棉花上,怎么挪动都踩不到平地。金哥的国字脸正在一次次扭曲变形,忽圆忽扁,忽远忽近。叶天想开口说“谢谢”,却发现嘴和舌头也不听使唤了,费了好大力气张开,却说不出一个字。
“小兄弟,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帮忙?”金哥凑近叶天的耳朵,微笑着问。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叶天心中,忽然浮上来东坡居士《念奴娇》里的慷慨句子。中国的唐诗宋词曾是他加入海豹突击队前的最爱,并且试着用缠绵悱恻的句子给白晓蝶写过永远不会寄出的情书。一滴泪从他的左眼角涌出,经过鼻梁,由右眼角滑落,他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念奴娇》中,东坡居士在赤壁下怀古长叹,不见雄姿英发的周公瑾,不见羽扇纶巾的孔明,也不见铁槊横江的曹阿瞒,自思人生如梦。既然是梦,就总有梦醒、梦破的凄凉一刻。叶天一想到那首词里要表达的悲怆本意,便开始怅然回顾自己走过的岁月,那些被压抑在心底的痛苦全都泛滥上来。平时,他用毫不在意、低调淡然的外壳好好地掩饰自己,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伤疤,这时忽然无法控制情绪,所以才落下了那一滴泪。
“小兄弟,你太累了,应该好好歇歇,放松一下自己。”金哥洒脱地扶起叶天,把他送回到椅子上,然后扬起手低叫,“酒呢?酒来——”
一名黑衣人送过一只扁平的精钢酒壶,金哥拧开壶盖,送到叶天嘴边去,再次低笑:“兄弟,这是用鸭绿江的水与金刚山的极品高粱米酿成的最上等的烈酒,专供黑夜金达莱的勇士们豪饮疗伤。喝了它,从此刻起,你就是我黑夜金达莱的好朋友、好兄弟,只要我金延浩还有一口气在,就会保证你平安离开泸沽湖。”
烈酒飘香,弥散着整片空地,所有黑衣人倏地拔出短枪,斜指天空。
岳老三立刻皱眉:“金哥,你这样做就不对了。海东青是我带来的,有我在,当然没人敢动他,何必烦劳大驾?再说,这里是中国,我是主,你是客,强龙还不敢横压地头蛇呢,对不对?”
金哥依旧微笑着,但却一步不让、不卑不亢地回答:“我说的话,就是这片大地上东流的水。三爷,你几时见过流水西归的?”
岳老三突然瞪起了眼睛:“金延浩,苗疆也有苗疆的规矩,在我的地头上,就要按我的规矩办!”
金延浩摸了摸刮得铁青的下巴,缓缓地摇头:“在这里,我说了算。因为只有我,才知道七十年前泸沽湖下发生过什么,才明白所有人齐聚这里的目的。三爷,你应该很清楚,我手里有你想要的,只有我能帮你达成目标。”
两个人对峙着,眼神交错,展开了一场不见硝烟、不见旌旗的心理暗战。
叶天定了定神,发觉五脏六腑之间似乎有无数条细长的泥鳅在翻滚跃动着,几百处痛点同时发作,从喉管到小腹,无一处平和安稳。他明白,那就是“蛊”的力量,岳老三在茶水中布下了蛊虫。很明显的一点就是,跟炼蛊师在一起的时候,想防范对方下蛊是件根本不可能的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对接,都是对方下蛊的机会。
“兄弟,喝了这壶酒,我保你没事。”金延浩的声音淡定而轻松,并没把岳老三放在眼里。
叶天举手接过酒壶,仰起头,一口气灌下去。烈酒像一团火一样燃烧着他的嘴唇、舌头、喉咙、食管和肠胃,驱逐绞杀那些作恶的“泥鳅”,直至两相抵消,无影无踪。
“哦——”他艰难地长出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前额上大片的冷汗。
“小兄弟,你已经没事了,快谢谢岳三爷的大人大量。”金延浩又笑了。笑,仿佛就是他的一种独门武器,不动声色地化解僵局,将岳老三咄咄逼人的气势挡在五步之外。
岳老三哼了一声,后退几步,弯腰捡起木柴,狠狠地砸进火堆里。
叶天起身,向金延浩微微低头:“谢谢,谢谢你。”
金延浩漆黑浓密的卧蚕眉扬了扬:“不必,不必。我在鸭绿江畔的牧场里养了十几只海东青,它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像海东青一样卸下一切重担,展翅高飞,自由翱翔于青天之上。小兄弟,希望我们也成为好朋友,一起并肩前行,打开崭新天地。”
他的眉形,犹如关二爷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一般,扬起时如扬刀,垂落时如斩杀,是相士、占卜师们常说的“阎王判官眉”,主大杀大伐。拥有此眉者,极有可能位列三公,掌控国家大权。
叶天苦笑:“谢谢抬举,但我知道自己的分量。”
五年前,他就读过金延浩的个人资料:“亚洲小国领袖的第五个孩子,智商超高,自小喜欢研究兵书、战争史,十四岁起化名求学于全球各大军事学院,十七岁起专心钻研日本历史,出版过五本论述日本如何崛起的著作。在单兵作战方面,各科成绩全优,尤其擅长担当小组作战指挥官,具有超强的大局观。二十六岁接掌黑夜金达莱部队后,对该组织进行了大换血,所有人员年轻化,申请了大笔军费更换枪械装备,直至将该部队调教为世界一流的特战队伍……”
无论是身份还是名望,叶天都比不上金延浩,所以两个人成为朋友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好了好了,人你也救了,话你也说了,现在该谈谈合作的事了吧?”岳老三发泄够了,回身向着金延浩低吼。
火堆几近熄灭,旁边的人赶快重新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