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怀疑萧明恒一直藏在萧家地下?”
龙叔满脸茫然:“萧明恒不会离开萧家的。萧家自古就不是善茬。抗战时期,日本人为了娜仁萨满的萨满服,决定大规模扫荡耶那村。当时萧戎得到消息,居然让耶那村人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很多人都说那是灵异现象,可日本人不信,派了五百人的军队进了萧家后院,出来时却发现只剩下一百余人,谁也不知道那些士兵是怎么失踪的。”
谭彪心里感叹着,暗自推想,那井下会不会藏有机关?谭彪还想再问几句,可龙叔眼睛只盯着显示器里的玄光阁,朝他摆了摆手,让谭彪别说话。
2
玄光阁内,猴渣听出刻密文者,另有其人,就朝着萧错,摆出一副杰出青年的架势,好像中华人民共和国就指着他一个人儿建设了:“这分析来分析去的,感觉就和中国队踢球一样,偶尔临门的一脚,看着也算势大力猛翩若惊鸿,可结果,球总是在门框上砸得乒乓灿烂。如果想出现实质性的突破,只有弄清楚这些密文符号是他娘的什么意思。”
猴渣说完,看了眼一直没有离开的何敬业。何敬业赶紧扭脸,面朝猴渣的货架,假装欣赏古玩。
萧错对猴渣说:“古时仓颉造字的额外信息,一直被统治阶级所垄断,专门用来记录一些不能让普通百姓获悉的重大事件,成为了一种机密的语言。这么多年,我一无所悉。我想,池姨在符号方面是专家,心力眼力都比我强。”
池文青叹息一声:“老嘎乌内壁上的图纹,你和萧明恒分别给我看过一次,我当时,确实没有这个能力破译。这种所谓的鬼符天书,就是中国古文字研究者面临的一道坎,跨不过去,就会掉坑淹死。一旦有点突破,其余的难题,都可以随之迎刃而解,但是这道障碍实在太大了。可以说步步维艰,穷其心智,以至于我当时,仅仅能从象形上识别出一个‘鸟’字。”
池文青真是个直爽人,说了一大堆话,概括起来就三个字:有点难。
猴渣毕竟是年轻心急,对于一个传奇就此开始,又是极为好奇:“现在科技发达了,照理,您现在已经有能力,破译这属于什么符号了。”
猴渣一转脸,看到何敬业拿起货架上的一个双面水晶铜铃,心里一惊,暗呼糟糕,要坏事。他急忙起身,假装倒茶,挡住池文青的视线。萧错见猴渣眼神有点瑟缩,虽然没做声,但他能看出来,猴渣遇事了。
池文青压根就没注意到这微妙的变化,她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继续说道:“古文字和高科技是两把刷子,不过,从萨满文化的角度上看,这些符号,的确是萨满符号。”
萧错对大家说:“据我所知,加拉国王妃拉贝,有一个嵌满各种珍宝的金质嘎乌盒,根据前几年拍出的嘎乌价,这件嘎乌的市场参考价,少说也有几百万。凶手为了这件东西谋财害命,也是情理当中,但为什么要先抢后扔呢?这算什么?算做坏事敢留名?算偷来的锣还敢使劲敲?算是告诉我们:某某人到此一游杀了一人吗?难道就是……为了拷贝其中的萨满符号?”
一旁的猴渣,见何敬业正把那双面水晶铜铃拿在手里,玩得悠闲自得,不时还晃荡两下,发出悦耳铃声。池文青顺声看去,把个猴渣急得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萧错急忙招呼何敬业过来看看他家的嘎乌,事到如今,嘎乌也不能当做秘密了,一起研究研究,或许旁观者清。何敬业心里明白萧错言下之意,直接说他不通古玩,是个外行不就算了吗,还整出个旁观者的代名词。
池文青抬头看了看何敬业,猴渣赶紧拿身子一挡,遮住了身后的货架,对大家说:“如果凶手想看这些字符,拽过来,‘咔’拍个照片也就看到了,何必害条人命。古代人愚昧落后,咱们什么世面没见过,这些鬼画神符,还能当真事看?”
面对着萧错和猴渣的疑问,池文青陷入了沉思,很快,她就想起一个极为重要的情况:“关于格格的死亡,着实让人匪夷所思。但说凶手为了萨满符号,不太可能。因为古萨满符号,是一种少见而失传的语言,只有极少数的人在研究它。北方民族的大萨满,在发生大事后,都会在石头上刻下古怪的符号加以记载。他们运用符号的技术,也是终极的机密,完全无法用我们日常所用的经验来推断,几千年来只有极其少数的大萨满,才有资格学习。凶手即使拿了去,也是一张废纸。”
萧错一怔:“这么说,我们忽略了一个人?这个人,非常精通萨满符号,一直被冠以活历史的称号。”
池文青自然听得明白:“你是说娜仁萨满?”
3
葬狗坡,祭天神杆下,那只被誉为萨满神灵的石狗,卧在雪中,看着那个古老的耶那村。娜仁萨满站在神案前,盯着一幅画像,不声不响。
这是一幅成吉思汗暮年画像,图中是位体态臃肿、慈眉善目的老者,初看并没什么异常,但看久了便会发现,这幅画竟然有眼无瞳,这很容易令人产生一种奇妙幻觉。看着,看着,娜仁萨满心中一阵酸楚,眼前渐渐浮现出她的师父临终时,告诉她的那段巫咒往事……
1232年,6月。蒙古大帐内,躺有一人,面色黑黄,穿着却十分光鲜。随军萨满正为其清洗身体,看起来,他已是病入膏肓。此人乃成吉思汗第三子、大蒙古帝国第二任可汗——窝阔台。
帐外,大雕翱翔,万马奔腾,从草原深处扑面而来。武士们在帐前列成方阵,盔明甲亮,枪阵如林,旗幡如海,风扯飞扬,猎猎作响。为首将领,突然勒住缰绳,兜转马头,飞身而下,匆匆向大帐走去。
萨满巫师闻声,只向帐外一瞥,便立即伏在窝阔台汗耳边,窃窃一语:“拖雷到了——”
萨满话中拖雷,正是成吉思汗幼子、元世祖忽必烈之父。同年,他与窝阔台,分兵南征金国,在率军北返途中,获悉窝阔台汗突患重疾,卧床不起。拖雷即刻轻装,日夜兼程,赶来探望,见大汗病势危重,心急如焚,急忙跪下,抓住窝阔台汗兄之手,热泪滚滚。
与此同时,萨满巫师走到帐外,高举巫咒之水,向长生天祈祷:“大汗破金,声如崩山,血流被道,杀戮太重,只有大汗直系亲属替换他的命,大汗才能保住性命。”
萨满巫师祈祷完毕,帐内无人应声。因窝阔台汗病在征战途中,直系亲属只有眼前这个亲弟弟——拖雷。
拖雷起身,上前一步,右手在胸,深鞠一躬,礼毕。朗声道:“我愿替汗兄一死。请巫师诅咒吧!”话音未落,巫咒之水已被拖雷一饮而尽。将士凄然,声泪俱下。
拖雷临终那夜,阴风飒飒,家人跪在周围,见他已是奄奄一息,泪流更是不止。拖雷从怀中取出一卷驼皮,放于正妻唆鲁禾帖尼手中,遗言道:“此物虽残……但可助我拖雷系……荣登大汗之位……”
拖雷代兄赴死义举,使整个蒙古帝国将他奉若神明,成为整个蒙古帝国征服史上一个重量级人物,不仅为拖雷系登上人间绝顶奠下了基业,而且他的临终预言也得到了证实。
此后,拖雷与唆鲁禾帖尼之长子蒙哥,被推举为大蒙古帝国第四任大汗,次子旭烈兀,被推举为伊利汗国皇帝,三子阿里不哥,被推举为蒙古帝国第八任大汗,四子忽必烈,取《易经》“大哉乾元”之义,立国号大元,正式由蒙古大汗转变为中国皇帝,称世祖。他追封成吉思汗为高祖、其父拖雷汗为睿宗、其兄蒙哥汗为宪宗。也就是说,元朝的正统血脉都是拖雷之后。
娜仁萨满擦去眼泪,慢慢卷起画像,夹在臂弯,一手拿电筒,一手拄拐,蹒跚着走到神案下面,拉开柜门,俯身钻了进去。
下面是一条暗道,地上铺有青砖,缝隙间残余着少量枯藓,里面狭窄阴暗,却越走越开阔,渐渐地就蜿蜒出许多曲折的洞窟,错综交杂,忽上忽下,没个规律,更是看不到尽头。整体如同一个巨大的马蜂窝,安插在地狱绝壁之上,形成一个布置周详的神秘重地。这五花八门的暗道,并不是用于防盗护穴,而是古代军师明铺暗设,用来抵御外敌的旗阵——鬼蜂艸'cǎo'。
“左三屲'wā',走卮'zhī'线,右叏'guái'四,挑銟'chā'行,走竵'wāi'不嫠'lí',走衏'yuàn'不走卺'jǐn'……”娜仁萨满一边小心往前走,一边口念行路口诀,身上铜镜、响铃,垂挂着各种小兵器,伴着她蹒跚之步,叮当作响,惊得石室内众鸟闪躲。
隧道深处,渐渐露出一间石窟,与刚才空洞隧道截然不同,里面到处堆满了文玩古件,玉器翡翠、青瓷陶器、佛像香炉、名人字画、文房四宝、红木器具、骨雕木雕,逶迤形成了一个古玩收藏群落,蔚为壮观。这里不知通往何处,不像是座古墓,也不像是地下博物馆,倒像鬼街口搬进了地府一般。
再看石壁边,竟有一大堆高仿赝品,由于瓷器胎釉都采用了小窑特烧,无论是造型、纹饰、款式、胎质,还是釉质及釉色釉料、底款都符合时代演变规律,十分接近真品瓷器。再经过表面作旧,兽皮打磨退光,器表自然效果极佳,就连瓷器胎足的露胎处,也用烟叶水配用化学材料反复涂抹,使新瓷器转眼间,就变成有岁月沧桑痕迹斑驳的古瓷器。
这些赝品大军,一旦挥师南北,那就是所向披靡。别说一般人的眼力无法抵挡,就算祖宗八代都是玩收藏的行家里手,只要眼神稍不集中,略有疏忽,也会被瞒天过海,不死那才叫钱多。
娜仁萨满蜿蜒前行,走到石窟转角时,惊起几只大鸟,可见这暗道是与外相通的。她屏气凝神,将臂弯里的画像,悄悄放在石窟桌上。然后绕过石桌,往前走了几步,她伸手撩开一堆茅草,微微拨了拨墙上古灯的灯芯,只听石壁“嘎吱吱”地翻转出一条缝隙,从里面隐隐约约显出一个人影。
借着手电余光,依稀能看到那人影头戴十字形铜帽,身穿圆领对襟窄袖袍服,左、右两肩各立一木质小鸟,胸部挂有十几面大小铜镜,腰部以下,三层兽皮穗彩条边,并缀铜铃贝壳,系挂小铁弓箭、铁短箭等兵器。
这套烦琐的服饰,使整个人影显得瘦骨嶙峋,阴气森森。等石壁完全翻转过来,与娜仁萨满对视时,却见那人,挺立在石壁前面,飘带一摆,裙下却空空无物,居然没有腿。
如果换了别人,早就被吓得半死不活,魂魄飞上半空。但娜仁萨满却不慌不乱,她高举电筒,朝那人影照去,这下才看清楚,原来那人非人,而是一件萨满服。
娜仁萨满伸出手,朝萨满服护胸摸去,只见她手指左右一按,护胸铜镜便悄悄弹开,打灯一照,里面居然安稳躺着一块驼皮。她颤颤巍巍拿出驼皮,哀叹一声,慢慢靠近石桌。
她眼睛一动不动,死死盯着萨满服。突然萨满服后露出一双脚。娜仁萨满不但没有惊慌,反而对着黑暗处说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4
为了找娜仁萨满帮王妈整骨,民警们顶着雪朝耶那村走去。一只野猫蹲在村口“嗷”了一声,就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雪沙过后,娜仁萨满的围墙外,渐渐露出一张脸来,她看了一下四周,从身后抽出一个钢管,“嗖”的一声弹出钢丝,挂在了树上,接着,她脚一踹墙,“噌”的一下就由树跳进院内,动作虽然娴熟,但落脚极其不稳,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娜仁萨满听到屋外声响,小声问了句:“谁?”
黑影忍着疼痛,说:“是我。”
娜仁萨满立刻开门,一把扶住黑影,嘘声问“格格?你怎么来了……”
她忍着疼坐下来,说:“我脚伤了,你给我上点药。明天要演敦煌飞天,我怕出事。”
娜仁萨满听到受伤,就意识到了一定不轻,否则不会冒着大雪到她这来。她急忙端出药箱,替她脱下皮靴,解开伤口一看,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去了萧家?”
她摇了摇头,娜仁萨满立刻火了,一边帮她清洗伤口,一边警告她说:“你可以去蒙骗一个百岁老人,却蒙骗不了一个老萨满。你脚上伤口,中的是萧家防贼的毒药,虽然命不致死,但伤口会很快溃烂,难以愈合。”
她无奈低着头:“我是去了萧家。”
娜仁萨满清理完毕,取出一个紫色药瓶:“大家拼了命地护着你,你怎么能一意孤行,就这么去了呢?”
听到这里,她突然抓住了娜仁萨满的手臂,问:“她没死……车祸死的就是她……”
娜仁萨满也不答理她的问话,表情极为镇静。她却满眼泪光:“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如果不是我在萧家找到了她的血衣……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就是……”
女人说话间眼泪横飞,声音哽咽,不能言语。
娜仁萨满叹了口气,从药瓶中磕出一些药粉涂在伤口上,嘘声说道:“如果早和你说了,死的就是你。”
女人咬牙忍痛,避开娜仁萨满的目光,转向窗外。娜仁萨满听见有民警进门,急忙把手里的药塞进她手里,说:“你从后门先走。”
虽然娜仁萨满对外出就诊从不拒绝,但民警也是恭恭敬敬,把红丹河的事,说得清清楚楚。娜仁萨满听到王妈伤了,急忙转回屋内,收拾包裹,穿戴神裙。
想着王妈身世可怜,性命又是自己一手拼接出来的,这次很可能是旧伤复发,断骨复位少不了要拿整骨包裹。娜仁萨满垂下头,假装闭上眼睛,暗地用眼角余光看那女人,见她并没有立即离开,眼睛里露出一种狐狸般的狡黠。
娜仁萨满把手从包裹上悄悄拿了下来,跟着民警走了出去。
那女人听到娜仁萨满出院,立即朝神案走去。她掀开神案披红,俯看神案下面,发现神案下面还有柜门。正在四处摸索机关之时,忽听到院门有响动。她急忙抽身出来,在她手扶神案支撑之际,却看到整骨包裹还在桌上。
娜仁萨满真是聪明,唯恐怕她在屋里捣鬼,故意不拿整骨包裹。既然自己玩不过那老人,还是尽快坐回原地,以免被抓个现形。
虽然娜仁萨满并非真如民间传说那样,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但料事如神,并非过分的评语。她是个活萨满,不折不扣的活萨满,从来无愧于这一殊荣。那女人见了她,多多少少有点心虚,急忙站起身来。
娜仁萨满脸色一沉,直接看着神案说:“这地下有人,别轻易动他。”
女人精神为之一振:“什么人?”
娜仁萨满闭上眼睛,连看都不再看她,说:“在地下的,当然是死人。”
那女人咬着嘴唇,凄然而笑,凑到娜仁萨满身边,嘘声而道:“那个谜迟早会解开的。”
“没有人能解开那个谜,现在,是欲望把每个人的关系,联系在一起。”娜仁萨满说话的声音缓慢、怪异而艰涩。可那女人却毫不示弱:“我们的关系超越了欲望。”娜仁萨满听到车响,走到窗户边说:“没有任何关系能超越欲望。”
“每个步骤我都计划好了。”
娜仁萨满看着窗外,见谭彪的车从红丹河驶过,悄声说道:“但有一步,你没有计划好。”
“什么?”
“人心。”娜仁萨满拿起整骨包裹,脸上一条刀疤,从左耳角直划到右嘴角,使铁青的脸看来更狰狞可怖,“还不快走。”
那女人怔怔看着神案,睁着大眼,流下一行泪来。随即二话不说,把黑纱围好,推开窗户,整个人就像粒被强弓射出去的弹子,翻窗而走。
娜仁走到窗前,确认她的人已经不见了之后,才跟着民警朝红丹河走去。
5
狄康站在红丹河边,不管怎么问王妈,王妈还是说她从萧家出来的。狄康又不能逼问这位老人,只好继续在现场巡查可疑的线索。
雪花趁何晓筝低头之际,钻进她的脖子。霎时,一阵凉意,掠过她全身。她侧着耳朵,一瞥眼间,见狄康拿着探测仪,像根电线杆一样,杵在生祭石侧面,紧盯着生祭石附近的凹陷积雪。
狄康用探测仪扫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