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敬业与池文青呆若木鸡地站着,被这场意外冲击得茫然无措。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10月29日那天,格格死了。
3
“是你杀了格格?”狄清“霍”地推开了何震林,她没想到,当她决定忘记一切打算相依为命的人,竟然是个杀人凶手,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想在何震林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我没杀她!我怎么会杀死格格?我为什么要杀她!格格死了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10月29日那天,我是从红丹河走的,我讨厌葬狗坡那个鬼地方。我去了日本,我还在富士山下拍了照片。”何震林拉紧了狄清的手,他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又恐慌到了极点。
“你所谓的日本,就是这幅富士山吗?”
萧错展开了在汉城宾馆买下的画像,里面是一幅富士山全景图。萧错一直瞪着何震林,因为有池文青一家人在,他控制住了自己。只是,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颤抖。
萧错又把何震林发在他们手机上的图像翻出来,说:“10月29日那天,因为下雾,去日本的航班被迫取消,高速封锁,雾那么大,你根本没法上路。你没有去日本,也没有去富士山,你在汉城宾馆。你很聪明,你站在富士山前面拍照的时间,刚好是飞机抵达日本的时间。只是你没想到,航班会因为大雾取消,更没想到站在照片前拍照,会留下自己的影子。”
何震林当时就傻了,他看狄清的眼神,已经完全剩下了哀求。
萧错继续说:“你拍了照片点了群发,你以为所有的人都会认为你到日本了,但是,你忘记了,你有两部手机,其中一部就在高娃手里。高娃说她的手机丢了,其实不是丢了,是你那天晚上错把高娃的手机拿走了,而高娃拿的就是你的手机。”
萧错的话,把所有人的心都揪起来了,何震林被大家的目光逼得后退了一步:“怎么可能,两个手机现在都在我身上。”
萧错却步步紧逼:“手机是高娃掉进红丹河那天,你才拿回来的。否则,你不会傻到在高娃出事那天再往猴渣手机里发一次富士山的照片。高娃怀的是猴渣的孩子,根本勒索不了你一百万。因为高娃知道航班被取消,看了这张照片后,她就可以确认你根本没有到达日本,所以,她才会想到,你走了葬狗坡。”
“哥……”何晓筝看着何震林,虽然眼里都是泪水,但她还是很镇静走到他跟前,说,“萧错说得没错,我查过你手机的通话记录,从你拿走水晶鞋的那天起,你的两个手机,就一直在通话,包括10月29日那天。如果你的神经没问题的话,那就是高娃在给你打电话。我知道,你是很讨厌葬狗坡,如果你在路上,一直在接电话的话,就会影响你开车的速度,如果你想赶上去日本的飞机,那你就必须从葬狗坡走。”
“晓筝,你说过证据才能说明一切。”
何晓筝拿出娜娜死亡的照片以及那辆改装车,说:“这辆车就是证据,这是你的老雅阁,你卖给了山哥,让他拿去改装成赛车。”
“没证据证明这辆车就是我的。”
何晓筝又拿出在娜娜死亡现场爆炸残留物里找到的一张纸片,说:“这就是我丢在你车里的那本人类学书的残片,上面有我做的笔记。哥,其实我一直在找能澄清你的证据,可我找来找去,才发现,所有的证据,都在证明你有罪。能告诉我们,10月29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老雅阁我27号就卖给山哥了,我怎么可能在10月29号那天还开着它呢?一定是别人开的,想嫁祸给我!”
“震林,在10月29号那天,是我送的你,我眼睁睁看着你开着老雅阁走的。”
何震林看着狄清,他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真的没有杀格格,自从格格死了以后,我每天都担心,你会离开我,我真的希望格格能死而复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不可能杀她。我不知道这些事都是怎么发生的,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想到那天会突然下雾。我只是觉得车子颠簸了一下,葬狗坡山路崎岖,车子颠簸一下是很正常的,等到过了河,高速被封锁,我到汉城宾馆停车时,才看到我的车上有血。”
“那是格格的血,是吗?”萧错疯子一般地站在那,眼睛怒视着何震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脑子里都是高娃的声音,她在不停地威胁我,要把怀孕的事告诉狄清,她不想让我去日本拿和狄清订婚的珍珠。后来我不接电话了,我怕延误航班,就走了葬狗坡,可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轧了人。后来,我听说格格死了,可我不敢说,我说了,萧错会杀了我,狄清也会离开我,到时候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好照了张照片,告诉所有的人,我在日本。没想到我按群发的时候,同时也发给了高娃,高娃第二天就威胁我,要报警。”
“震林,你怎么这么傻?你回来自首就算了。”池文青哭了,没有人能比这位母亲更痛心,她帮着萧错,查来找去,居然一切都要归属到自己的儿子身上。
“可是,我的确没有撞倒她。我没有杀格格!我只是觉得车子一颠,我也不知道格格是怎么到我车底下的,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杀格格。”
“何震林确实没有杀格格。”
这个声音把狄中秋震得一哆嗦,大家回头去看的时候,原来是他的儿子——狄康。
4
当狄康说出何震林确实没有杀萧楚格的时候,大家都“啊”的一声愣住了。狄康目光中隐含悲伤地望着萧错,10月29日那并不遥远的一幕,仿佛就在他们的眼里清晰地展现。
一桩车祸,生出如此事端,确是罕见罕闻,他不敢掉以轻心,沉思许久,才拿出电脑,一边演示,一边说出自己的推断。
10月29号那天,经过葬狗坡的车不止何震林一辆,不管是谁从格格身上碾压过去,都要先了解格格从出门到死亡的准确时间。
王妈说格格是7点30分左右离开萧家,按格格的行走速度计算,25分钟就可以到达耶那村,而梅雅是八点离开耶那村的,她说没见到格格,这就说明格格根本没有到达耶那村,她的行走方向依然是自西向东。
按照萧家到葬狗坡的路程计算,格格走到案发现场,应该是7点40分左右。而萧楚格腿部的这块淤伤,也是在8点之前出现的,这就说明,格格是在7点40分到8点之间被一辆帕萨特撞倒的。
这辆帕萨特抢了格格的老嘎乌后直接逃逸,格格逼走虎尔赤以后,她想尽快逃离危险的地方,但她忘记了,她是一个盲人,没有虎尔赤,她就没有方向感,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爬到了马路中间。
萧错一脸悲伤地摇着头,对狄康说:“雾是八点半下的,格格从被撞倒的地方,爬到她的死亡地,最多只需要二十分钟,也就是说,格格被碾死的时候,天还没有下雾。即使格格爬到了马路中间,何震林也可以清晰地看到趴在地上的格格!即使车速过快,他也应该转弯闪躲,即使闪躲不及,碾轧过去,他也会刹车停下来,去挽救格格,如果格格能及时送进医院,也许她还能活下来……”
何震林使尽力气喊了一句:“我从坡上下来的时候,已经下雾了,我觉得车辆猛一颠的时候,根本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猴渣气得脸色发紫,连蹦带跳地叫唤着:“你撒谎!雾是我到嘎纳隧道的时候才下的,那时候才八点半,而你是在我前面经过的葬狗坡。”
狄康从电脑里调出一份资料,对大家说:“我们不要忘记,葬狗坡是个比较特殊的地方,不同的地势就会有不同的降雾时间。为了得到一个准确的结论,我去找过气象专家,反复计算过葬狗坡的下雾时间。猴渣经过嘎纳隧道的时候,大雾的确是在八点三十分左右下的。我们都知道,雾,可能是大面积的,也可能是局部的,很有可能随时降临。至今为止,谁也无法预测浓雾产生的时间,地域以及厚度。”
狄康又调出葬狗坡的地势图,继续说道:“我们现在注意看格格趴过的地方,这个地方地势比较凹,处于高山低谷,又位于红丹河附近,湿度特别大,整个地域都处于静止风内,平静的空气一遇声波震荡,就可能形成雾障。我请气象专家们反复分析过,专家组的结论是,雾气会提前10到20分钟积聚在格格的身边,这个时间刚好符合格格与虎尔赤发生争执的时间。当何震林从坡上开车下来的时候,格格周围确实已经下雾了。颠簸的山路,再加上没有撞击,他根本不会想到碾轧而过的是一个人,所以,他的车没有减速,没有转弯,也没有刹车。”
萧错怒了:“难道他没有听到格格的惨叫声吗?她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何震林眼带泪水,看着所有的人,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车子一颠,很快就转了弯,如果我听到惨叫声,就算是本能,也会踩一下刹车的。”
听到这里,何敬业的眼皮猛地颤动了一下,格格案发当天的情景,又一次闪放在他的眼前。他握紧了池文青的手,说:“格格案发的时候,我就根据车况、路况反复分析过,雾天能见度过低、路面崎岖,颠簸几下,也是正常的,而格格又是趴在地上,何震林根本看不见下面有人。再说,葬狗坡是个比较特别的地势,弯度大,坡度陡,车辆碾轧人以后,就处于转弯状态,是听不到后面受害人那一声惨叫的。再说,过了葬狗坡,司机很难从后视镜里看到什么异常。杀死格格的,就是那辆帕萨特和这场大雾。”
“你们在互相包庇!”猴渣眼见着一个杀人凶手被他们说成了无辜者,心里恼火,冲着何敬业就喊起来。
“你错了,如果晓筝想袒护她的哥哥,她今天就不会来。如果狄康想袒护他的妹夫,今天也不会来,如果池文青想袒护她的儿子,她就不会帮萧错去解谜,而我,最大的错,就是没有及时地想到,震林也不会从葬狗坡走。”
何敬业一番严词厉语,说得大家哑口无言。池文青走到何震林跟前,摸了摸他的脸和头发,嘴唇抖了半天,才说出来话:“你怎么这么傻,这只是一起意外交通事故,你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了现场,并不是肇事逃逸。为什么不报警,把自己弄得罪恶深重?”
“妈,我害怕,我想到自首的时候,张友和去认罪了。想到格格不在了,我怕狄清离开我……”
何震林松了一口气,他转过脸,看着狄清,他不知道该和狄清说什么,只是在等待一种宣判,他将永远地失去狄清了,那种悲伤像盐水一样地融入了他的伤口里。
狄清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有宽容,有理解,似乎还有无奈和自责,好在有狄中秋扶着,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站住脚,但她还是慢慢地走过来,最后到了萧错身边,拉起了萧错的手,看了很久,才哆嗦着嘴说了一句:“原谅他,好吗?震林不是故意的……”
刹那间,萧错眼前全部都是格格死亡时的情景,汽车的噪声,格格的惨叫声,骨骼的碎裂声,还有他孩子的哭泣声,在格格最疼痛的时候,她也很想说些什么,可是,有那么多的鲜血,从她嘴里涌出,渐渐地所有的一切,都被格格的血染红了,消失了……
5
狄清的一句话,弄得萧错浑身都苦涩涩的,他看着狄清,看着何晓筝,看着何敬业,又看着狄康,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池文青身上。这位母亲,似乎已经无力了,眼睛里只有乞求。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要说了,她就那样,低着头,看着眼泪一滴一滴落进雪窝里。
为什么?为什么?这都是他妈的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在流泪,只有那些凶手在笑?
自从格格死了以后,何家所有的人都在帮他寻找凶手。谁也没想到,凶手出来了,却伤了一家人。
猴渣走过来想劝他,没想到被萧错一把拉住。他走到池文青跟前,低着头,说了句:“对不起。”转身就走。
萧错心里十分清楚,无论在动机上或理论上,何震林都应该不会做出那样惊人的杀人之举!杀死格格和高娃的不是何震林,是龙叔的人。龙叔是谁,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龙叔的目的就是想解开驼皮。好吧,既然想得到驼皮的秘密,那就来吧,如果不能千刀万剐,那么就同归于尽。
萧错拉着猴渣,脑袋在急速翻转,想找到龙叔,就要找到谭彪,想找到谭彪,就必须找到楚蓝,可她在哪?他想着想着,终于按捺不住了,拉着猴渣到处乱跑:找到他们!找到他们!一定要找到他们!让他们也感受一下家破人亡的滋味。
突然,鬼街口那里停下了几辆黑车,萧错突然一惊,猛地睁开眼睛,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从车里下来的是安然和杰克教授。
安然慢慢走近了萧错,问了句:“你怎么了?”
萧错感到浑身悚然发毛,他靠在墙上,心中一阵绞痛,问安然一句:“有烟吗?”
安然递了根烟,萧错的嘴唇抖得厉害,叼了几次都没叼住,他索性咬在嘴里。安然给他点上火,他抽了一口,又靠在墙上,手指抠在墙缝里,眼睛不停地跳动,他又抽了口烟,就流下了眼泪:“格格死了。”
安然突然笑了:“格格没死,格格在我那儿。”
萧错一下就抓住了安然的手:“她在哪儿?快带我去。”
何震林看着萧错离去的背影,眼里含着泪,一把把狄清拉回自己的怀里,她在他的怀里不停地流泪,不停地抽搐。何震林脱下外套,给狄清披好,他说:“别哭,我等这一天,已经十几年了。”
“哥,对不起。我不能再继续查你的案子了……”想着何震林给她擦过鼻涕,给她系过鞋带,还为她打过男生,何晓筝就忍不住哭了。有时候,事实就这么残酷。
何震林走过去,抱了抱何晓筝,微微一笑:“你是我妹妹,不要说对不起。”
何晓筝走到狄康面前,告诉他:“真正的凶手就是开这辆帕萨特的人,也就是娜娜要勒索的人。如果想查清格格命案真相,就要找到这辆帕萨特的真正主人。”
狄康拍了拍何晓筝的肩膀,说:“虽然你不能调查何震林的案子,但你可以继续调查十五年前的案子。萧楚格一直在画的脊兽,就是楚家的老宅子,也就是十五年前的案发现场。如果我们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不仅要弄清楚10月29号发生了什么,还要弄清楚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萧楚格的身世,才是命案的真相。”
狄康说完,看见远处的警车已经在闪灯了,就在他想带何震林走的时候,一只大手牢牢地抓住了他,他心想:坏事。
等他转身去看的时候,果然不出所料,是狄中秋。
狄中秋还是那句话:“不做警察行吗?”
狄康直接反问了一句话:“你不想妈行吗?”
狄中秋神色木然苦楚,他一直觉得,他的婚姻,没有爱情可言,可自从她死了以后,他就忘不了她烧菜的味道。而这种味道,并不是哪个女人身上的香水所能代替的。
“所以,妈死了这么多年,我总要给她个说法。”狄康说完,挣脱了狄中秋的手,带着何震林上了警车。
第三十九章 尾声
何晓筝看着何震林被狄康押上警车,心里面绞痛万分。她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但她知道从她接手格格这一案件的那刻起,她就已经别无选择,她必须真实地毫无保留地给格格一个交代。她看着远去的警车,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哭,要尽快弄清楚10月29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鬼街口,空荡荡静悄悄的,只有一点灯光。
何晓筝走在街上,总有种被跟踪的感觉。她停下,回头,后面什么都没有。她继续走,后面似乎又有人影开始闪现。她又停下,又回头,还是看不到后面的人。她耷拉着脑袋,摇头苦笑,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
突然,她感到背后有股诡异的气息传过来,她知道那不是人的气息,是一种很邪很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