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狄家还输得起这件石头。”狄中秋咬牙,握紧了狄康的手。表面上,他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他心里,却空荡荡的。只觉得会场凌厉风声,不断从耳边掠过。他没办法伪装,在他潜意识里,红翡远远不够,他还想要更多。恍惚之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命运,还没转过这个大弯。
3
赌石会场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翡翠原石作为一种宝石毛料,虽然无法预知内里,但解开石头,结论却很简单:好、差、没有。结果也很简单:赚、赔、保本。这些简单,对于一些喜欢冒险的人而言,恰恰就形成了一种不可抵御的诱惑,让他们纷纷抢先试水,搏上一搏。
既然要继续解石,萧错就要换个角度摆案烧香。一时间,整个会场变得青烟缭绕,香气扑鼻。因为有风,雪花在空中划了个弧线,钻进狄康嘴里,他很快便感觉出,隐隐透着股血腥味。
狄康是门里出身,不懂也通三分。虽然第一刀解出了极品红翡,但翡和翠同时存在的概率极小,一般情况下,有亮翡,就没好翠。出过翡的石头,即使有翠,也会变得暗淡,邪气更是会加重,垮是铁定的。万幸的是,这件石头个大,人无同样脸,石无相同面,否则一点可赌性都没有。
萧错祭拜完毕,定了定神,向石头走去。地质学家能从岩石山峰来推断整座山的形成和发展,而萧错要进行的工作比他们都难,他要根据皮壳外表,推测内里色彩排布情况。
猴渣见萧错迟迟不愿解石,更是提心吊胆,悄悄对狄康说:“赌石这东西,技术也是风险,越是懂得多,就越影响对内里的判断,杀机也就越重。这些年,死在赌石里面的老师傅多了去了,哪一个不都是能看出深、透、广的高人?我看还是直接切了算了,再这么看下去,会把你爸的命搭进去。”
狄康却稳而不乱,安心劝他:“赌石头,赌的就是个谨慎的心态。不莽撞地玩,是玩石头,否则,就会被石头玩了。就这件黑乌沙毛料来说,不仅有包头蟒带绕石,还有丝蟒带松花,蟒上坑坑洼洼,如同蜂窝。这种卡三蟒一般都带色,含翠量较高,赌劲十足。”
许胡子一个劲儿地摇头,说:“听说卡三蟒涨为大涨,垮就垮到底,我觉得还是慎重为好。”
萧错听言,回头和他们对视一眼,指着石头,说:“丝、条、点蟒带松花,各种蟒都表现在一块石头上,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赌货。”萧错说着,又指着石头皮壳边缘几潭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黑灰印记,说:“这石头,癣也比较明显,而且有层次,有走向,有光亮,这边点状、片状、块状的,都是活癣。”
钱进来一边泼水观察,一边冷笑:“提到癣,我就后怕。我输得最惨的一次,就是赌癣,一场下来一无所有,最后把自己的猫眼压上,赌了蟒,才翻身回到九千多万。到现在想起来,我仍觉得不可思议。这件石头,我看不如赌蟒,你看那半截蟒带松花,多半擦去即可见色,不论哪个场口都有可赌性。”
萧错早就看透了钱进来的那点坏心眼,擦了蟒带,不见绿,这件石头就垮到底了。钱进来肯定是要趁机低价吃进。于是,他不再说话,仔细查看石头上皮壳上的癣。他见癣黑色亮,呈带状平卧在皮壳表层。看上去不硬,与松花相伴,互不混淆,这是一种很有可赌性的睡癣。
这种癣是一种良性癣,是皮壳经历第二次风化的同时形成,生发期较晚,所以它只停留在表面,一般都比较薄,癣下都会有绿色。萧错用指甲壳一刮,是活黑,就有了把握。
人们常说有癣易有色,癣又吃色。重要的一点就在于癣是死黑,还是活黑。按萧错的推理,当活黑密集时,可以使绿黯然失色,而当剔除掉黑时,却又能使绿色生辉。这件石头不说全绿,只要有表现的地方绿,就可以再跳一千万。
狄中秋见萧错有心赌癣,心情又莫名地复杂起来了。因为他看到石头一侧,有像猪鬃一样坚硬的直立癣,这种癣是最凶恶的一种,破坏性大,穿透力极强,能扎进石头深处,甚至无处不有。凡波及部分,几乎都没有绿颜色,而且对底章也有吸水性,风险相当大。虽然还带有色、松花,但都是迷惑人的,绝对不可赌。
萧错却抛开那侧不看,他对准面前的黑癣,用砂轮轻轻一擦,癣没了。他赶忙放下砂轮,不擦了,癣没进去,里边肯定绿,因为有红翡坐底,这件石头至少开价三千万。
钱进来看了,绿上有黑点,是癞点癣。他急忙打灯去照,如果黑点跑掉,没有进去,就可以赌。可他照了照,黑点仍旧存在,这就表示会渗进去,色到哪里,黑点会到那里,绝对不能赌。接着,几位玉石专家也看了,也都没开上价,他们观点一致,都认为这石头有癞点癣,赌性太大,要是切开了,黑随绿走,最多,也就是三千万。
这个观点,无疑重重地砸在了几个想趁机捞好处的珠宝商心上,他们将目光都集中在了狄中秋身上。钱进来幸灾乐祸地凑近狄中秋,说:“解石头是瞬间论生死,如果再开一处,被癣吃绿,失去了赌性,你就输掉了裤子……”
就在狄中秋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看到了钱进来身后的那个女人,他一直看着她,慢慢朝钱进来这边走来。
“你没时间了,快去化妆,准备敦煌飞天。”
那女人听着耳麦里的声音,并没有回话,就在她准备动手的时候,狄中秋一下就把钱进来拽到了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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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中秋赌石,向来是只承担一分风险,剩下九分留给别人去赌,去赚,去疯狂。但今天的状况不允许他这么做,毕竟这块石头还处于垮的状态,在这种捞本的诱惑下,谁也把握不住自己,他必须和自己赌下去。只要能把黑癞癣切掉,那么这石头注定是要涨了。那样,他也就罢手了,只等着别人标价去赌了。
李瘸子摇摇晃晃,摆好了切机。没想到,第一刀切下去,就垮了,癣进去了。
萧错叫狄中秋不要慌张,切第一刀不见有颜色,可以切第二刀、第三刀,直到找见颜色为止。俗话说,一刀穷,二刀富,三刀穿麻布,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狄中秋心一横,叫李瘸子又切一刀,结果又被癣吃了绿,全黑,垮定了。
许多专家、珠宝商人和玉石收藏家都看过,没人估价在两千万以上。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钟之际,情形大起大落,惊心动魄,众人纷纷叹息。
萧错却不慌不忙,这大概与他祖辈几百年间和这些石头打交道的历史有关,祖祖辈辈的经验传下来,每天又都是耳濡目染,眼睛都有“毒”了。买卖原石时,谁眼睛有“毒”,谁就会棋高一筹,谁就有可能占上风。
萧错宽慰狄中秋说:“不是癣吃绿,是黑癞癣太厚,密密麻麻看起来像是吃了绿。按我经验判断,这个癞点是活黑,不会进得太深。”
狄中秋问萧错:“要不要再切一刀?”
萧错拿起砂轮,说:“不用,石头上的癞点,只占一小部分,说明癞点还没成大气候,擦掉癞点,色就够用了。”
许胡子急问:“能见到绿?”
萧错心平气和,胸有成竹地说:“是帝王绿。”
狄中秋大吃一惊,整个人都热血沸腾起来,反问:“帝王绿?”
钱进来一听,立刻不让切了,长时间混迹在珠宝行业人,都深知帝王绿的价值,从萧错的眼神里,他能看出里面有绿,只是切的位置不够深,导致好大一部分的绿没有显露出来。他必须要在绿色露出来之前抢标到这件石头。
谁都知道,底价根本就没任何参考意义。他捏了捏狄中秋的手,暗说:我出五千万,这是顶天的价,谁也无法预测切开是哪番景象。
钱进来的心情和周围绝大部分围观的人一样,兴奋之余脸上又无比郁闷,既羡慕又嫉妒,既希望没擦的部分全部都是翡翠,那样可以大开眼界,又希望马上擦出白花花的砖头料,不是自己的赌石,顺便幸灾乐祸一把也未尝不可。于是紧张、焦急、激动还有等好戏的各种心情,出现在每一个围观者的脸上。
狄中秋却笑了:“如果真的擦见了帝王绿,那这石头的身价恐怕要翻跟头了。”
萧错砂轮一擦,那癞点果真散了,露出一片艳绿,如浓浓的秋水。擦口干净,钱进来打灯一照,玻璃底,色浓艳,无杂质,看来色吃透整个石头。
这一擦,狄中秋就发了。钱进来曾经拍过八千万的翡翠原石,个头可比这件小多了,也没有这件绿得纯净。这绿的出现,对钱进来来说,简直就是用水泵抽他的血,他立刻捏了捏狄中秋,暗示:八千万。
狄中秋目带惊疑,摇头说:“镇会石,料子已经半明,色正而阳,种老而油,红翡绿翠,吉祥如意。关键是这件赌石个头大,其他地方还有蟒带,松花表现多,还可赌多色,若出个福禄寿,就会瞬间暴富。”
钱进来急得跺脚,迫切希望萧错赶紧过来,帮他掌眼出价。一些翡翠赌石专家鉴定之后,也认为这件翡翠原石,翠色浓艳,比较干净,而且是老场口的老坑高色料翡翠原石,较为稀少,难得一见。
萧错还要擦,大家连忙阻止,毫不夸张地说,这件石头再擦,就会擦出天价。最保守的判断,800只手镯、1400个挂件,碎料也可出百万级的戒面、挂牌。众人再估价时,都紧逼一个亿。这就是翡翠的神奇之处,也是鬼斧神工的造化。会场里立时炸开了锅,一片惊呼,大赞萧错是伯乐知良马,慧眼识好石。
真所谓,父子同心,其利断金,从买石头到擦门子这短短时间里,从动心到期望,从失望到失望透顶,等他近乎绝望的时候,上天又对他开了大大的玩笑。所以不得不说,在这种投资环境下,赌石是件让人兴奋的事。
此时,谁也没注意,萧错嘴角那让人难以捉摸的一缕苦笑。
“镇会石解出极品红翡绿翠,放万字头!”
狄中秋喊完,一边令人燃放炮竹,一边向李瘸子挥手,叫他将解下的碎石找人雕成转生石。就在狄中秋扭头想和儿子分享这种变态的快乐时,却发现儿子狄康已经不见了。
李瘸子拖着腿,去找雕刻师雕转生石。当地赌石大会有个规矩,因为赌石如赌命,一刀生一刀死。凡是因赌石倾家荡产,想不开而死的人,火化之前都会在尸体上放一块赌石,女人刻桃梅,男人雕蛇蝎,称之为转生石。
雕刻师傅是个新手,看了看李瘸子的脖子,说了句:“你这只冰种凤凰水头不错啊。”李瘸子急忙拉严实衣领,擦了擦汗,说:“刚才切割石头真是紧张。”
雕刻师傅拿起一块石头,又问李瘸子:“是雕桃梅,还是蛇蝎?”李瘸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就从身后挤过一个人来,掏出一块石头,送到李瘸子眼下,阴笑一声说:“雕蛇蝎吧……”
李瘸子转头去看那个拿着石头的人,屁股应声落地,瞪着两大眼,看着那个拿着雕有蛇蝎黑石的人,哆嗦着问了一句:“你,不是死了吗?”
第二十四章 极度惊慌
1
何晓筝赶回法医室,继续查明秋萍的死亡过程,也许就会知道高娃在哪。因为秋萍手臂上有只琀蝉,就必须把秋萍的死和萧楚格的死联系到一起。
何晓筝掀开秋萍的头发,果然有个豆粒般大小的伤口,部位肿胀,呈紫黑色,为了伤口能完全展现,她手舞足蹈地跟秋萍妈妈比画了半天,秋萍妈妈终于同意剃掉秋萍伤口周围的头发,就在何晓筝剃掉头发的那一刹,她愣住了。
蛇攻击人的脚部、手部,怎么会咬到她的后脑勺?而且秋萍脑后的伤口不是蛇的牙印,而是一个穿刺伤口。她取下了伤口覆盖图,以此来推断凶器的形状。不管凶器是什么,都没有伤及秋萍的大动脉。
最让何晓筝疑惑的是,秋萍的伤口并没有流血,她却在伤口附近取出了一个血块。她可以肯定,这不是秋萍伤口里流出来的血,因为这个血块在接触到秋萍的伤口时就已经是干血了。
何晓筝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难免有点诧异。尸体坐在红丹河边,现场没有发生血迹转移,在秋萍血没有吐干净之前,她就因窒息而死,血绝对不会飞到后脑勺上去。
最大的可能,就是凶器被用了两次。何晓筝心里一阵紧张,立刻去化验干血块,如果再添一命,她真的要疯掉了。结论是让她安心的,却让她更加迷茫,血块不是人血,是猪血。
造成这么小伤口的凶器,绝对不是用来杀猪的。何晓筝踌躇不定地站在大厅里,脑海里浮现出所有与猪有关的联想,她有一种预感,震撼人心的时刻即将到来,她立刻打电话叫人给她送头猪来。
何晓筝壮着胆子,把蛇一一分类,她发现有的蛇确实被取过蛇毒。她在仔细检查龙桑画室跑出的那条眼镜蛇时,发现那条蛇缺了半颗毒牙,这是在咬人的时候断裂的。她急忙翻找在龙桑画室里收集来的脱脂棉,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个半颗毒牙,断裂口和眼镜蛇十分吻合,残留的血迹也是龙桑的,毫无疑问,龙桑就是被这条蛇咬伤的。
何晓筝找了个模特,开始做扔蛇实验,可惜,怎么扔蛇,都难以达到龙桑胳膊上的咬痕,以及秋萍后脑上的伤口形状。
猪被送过来,挂在解剖室的中间时,何晓筝眼睛特意朝四周看了一圈,才确认自己待的是法医室,不是动物研究所。
那头被挂在半空中的肥猪,仰着脸望着何晓筝,何晓筝摸了摸猪头,抓住猪鼻子,深深地吸了口气,从解剖台上一堆疑是凶器的工具里,抽出一个大注射器,铆足了劲朝猪身上扎去。
然后,她迅速抽出所谓的凶器,抓过秋萍脑袋后伤口的照片核对。核对完了,除了叹气,就是摇头,接着又抓了一个文身器,使劲朝猪身上扎去,然后再一一去跟秋萍脑袋后的伤口作比较。
表面上是何晓筝在折腾猪,实际上是猪把何晓筝折腾得够戗。一转眼,猪身上便是千疮百孔,好在是头死猪,否则做鬼也不饶她。何晓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家伙一点都不配合。到目前为止,没有一样工具造成的伤口,符合死者伤口的穿刺深度和形状。
可这个曾经鲜活的生命,确实死在了这个微小的伤口上。所有的办法何晓筝都试过了,也没锁定导致这个致命伤口的凶器,只能初步推测为管状器物。
何晓筝开始检查秋萍的衣服,她突然发现秋萍虽然大量吐血,但她的血大面积集中在脸、颈部,血被衣服吸收了,根本没有流到生祭石上,犰狳的伤口怎么会沾到毒血呢?
难道犰狳不是沾到秋萍的血而死?可生祭石上明明有血,犰狳也确实死于蛇毒。何晓筝立刻紧张起来,就好像忽然被人卡住了咽喉一样,然后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走到尸体跟前,继续研究秋萍的表情。
秋萍虽然吐血,但死亡原因还是窒息,窒息的发生发展,是一个连续的过程,不能截然分开。她必须按照秋萍的表情,进行一次窒息而死的模拟。
首先是窒息前期,大约能持续半分钟。因为人的训练和耐受力不同,而有所差异,这种窒息前期的表情,可以想象一下见到美女,或捡到金子的那种惊奇和激动。何晓筝张大嘴巴、努力呼吸,自己示范给自己看。
这个时候能打电话吗?绝对不能。秋萍的电话肯定是在中毒之前就拿在手里了。
窒息的第二个阶段,是吸气性呼吸困难期,这个时候,人体已经能明显感觉不适,应该是手捂胸口,帮助呼吸,可秋萍两只手都没有放在胸口。
何晓筝看到秋萍半张开的那只手,她想起了那个被人拿走的“动机”,她往前走了两步,如果秋萍弯下腰,捡起“动机”,眼睛一边看“动机”,一边打电话,那就来不及自救。
但是任何一个人,在死亡最后一刻,都应该感觉到自己接近死亡了,内心的恐惧,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窒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