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彪明白那是个大动作,立刻转了话题说:“我只担心那个法医……死人在她面前都守不住秘密……”
龙叔见谭彪说得极有分寸,不露不含,一边用手指不停地在腿上弹劾,一边说:“这城市里不缺疯子,也不缺替罪羊,抓紧干掉她!”
龙叔说完,让谭彪开到一个僻静地方,他下了车,先是拽下了嘴角上的胡子,以及头顶的帽子,接着他就脱掉了大衣,朝赌石大会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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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错一连跑了好几趟街打听楚家,都说楚家没后人了,最后一个后人楚宗强还没有结婚就死了,格格的线索又中断了。
好在这一夜没有白忙,终于破译了老嘎乌内含暗隐。这件历经了藏、满、蒙三个民族后,又导致多人丧命的藏传佛教用品,不仅和葬玉琀蝉有所关联,而且和驼皮古卷也密不可分。
至于娜仁萨满所说的琀蝉胎魇,到底是萨满咒还是蛊,只有去赌石大会问问那些缅甸人才知道。他看了看表,急忙往赌石大会走去,一双皮靴踩在街边积雪上,发出噗噗的奔踏声,声音不大,却十分急促。
走着走着,萧错突然放慢了脚步,斜眼朝自己身后传来的“嘎嗒、嘎嗒”之声望去。
只见转角深处,现出六七个人影。这些人,打扮异常,全是头裹绸巾,上穿对襟式长衫,下套笼基筒裙,光脚踩着人字木屐,也不觉得寒冷。木屐随着脚步挪移,打在冰雪上,嘎嗒发响,令人不寒而栗。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老人,身材瘦长,脊背罗锅,虽然慈眉善目,却满面精明。见到萧错后,老人立刻止步肃立,双手合十,随行跟着一并鞠躬行礼。萧错上前,也双手合十,恭恭敬敬还了礼,尊称他一声:解玉大师。
解玉大师是这次赌石大会的供货者,为了加大赌石大会的刺激和惊险,狄中秋特意求缅甸方面提供一批老坑翡翠原石。因为全是蒙头暗货,竞标者都要靠一双“火眼金睛”,来判断其内部翠料是“宝玉”还是“败絮”,赌的就是智慧、财力、经验、眼力、胆识和运气。从事这行买卖,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倾家荡产,与赌博同出一辙,故被行内人士称之为“赌石”。
对玉石商人来说,赌石内部是否有翡翠,或翠得好不好,全是猜谜。如此一来,解石头就成为赌石界相当危险和刺激的过程,同时也是一门非常独特而玄妙的手艺。几万块钱的石头,一刀下去见了绿,就变成百万,再一刀下去满绿没白,就是千万。蹭一刀,过亿了,也是屡见不鲜,行话称之为“解涨”。
反之,价值千万的石头,一刀下去,呱唧一声,石头分开,里头是一钱不值的砖头料,这个人的神经,就会在瞬间垮掉,行话叫“解垮”。虽然说:十解九垮,可这并不妨碍赌石人前赴后继,抛撒千金,博这么一回。
解玉大师见到萧错,眼前忽然现出三年前,在腾冲赌石大会上,他亲眼见到一位什么也看不见的女孩,仅凭手指触觉,就赢了件扔在路边的解垮弃石,真是令他刮目相看。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萧明恒的女儿。小小年纪,天生姿容自然不用说了。奇绝的是,她各类古玩无不洞知,上手一摸,就能知伪断代,这是古玩界继猴瞎子后又一怪才。都说赌石高人,生得一双慧眼。其实,无眼胜有眼,心眼才是赌石的最高境界。
在解玉大师眼里,格格的死亡并非红颜薄命,而是天妒英才。他双手合十,对着雪夜长叹一声,不再言语,脸上不露悲痛之色,语中却含着极大怨愤。随后,萧错跟着这群缅甸人,随着木屐嘎嗒声,逐渐消失在鬼街口。
中秋拍卖行广场一场充满刺激、独具魅力的赌石传奇秀即将开始,进而要繁衍出一个个新的财富神话,也即将成为媒体关注的热点。
众多知名收藏家、玉石专家和珠宝商人陆续到来。整个赌石大会广场前,车水马龙,大鳄云集,这些家产数千万,甚至上亿元的赌石人,都在这里屏息等待那场疯子才敢玩的赌石大戏。
数百吨优质翡翠原石,在红布下面蠢蠢欲动。狄清站在场外,始终是全神戒备,惴惴不安,因为她至今还没见到狄中秋的影子。
狄清左顾右盼,何震林暗示狄清打电话催催,狄清点点头,伸手去掏何震林的手机,问了句:“这手机在哪找到的?”何震林低头看了看手机,说:“掉老雅阁车里了,倒腾二手车的人看到了,昨天给我送过来的,要不是你送给我的,我就不找了。”
狄清脸色微微一红,她拿着手机,一瞥之间,却见狄中秋已经站在她身后。狄清看了看狄中秋身后,没见萧错的踪影,心里有些着急,还是拽下手套,想给萧错打个电话,不经意间,狄清的手套掉在了地上。
电话响了,铃声居然就在狄清身边响起,她突然回头,萧错把手套递给狄清,只对她笑了笑,但依然会让她心动。何震林非常及时地用安慰的手臂,把她揽在怀里。
萧错身后站着几位年龄不相上下的缅甸人,顶着皑皑白雪,远远站成一排。大家并不交谈,目光都集注于狄中秋身上。只见狄中秋铁青着脸,嘴唇紧闭,显然是由于睡眠不足,而挂着些微游移不定的焦虑。
猴渣和许胡子悄悄赶来,站在后面,不说一句话,也没动一下身体,就像个呆猩猩似的愣愣地看着赌石大会。
与猴渣相比,何震林表情就比较复杂。格格和萧错的结合,成就了他和狄清。虽然狄清心里只有萧错一个人,但何震林不怕,因为在萧错心里,只有格格。如今,格格走了,萧错会不会吃个回头草把狄清抢走暂且不说,至少狄清那片死灰,就要面临复燃。
由于赌石变幻莫测,在赌石前都会举行祭祀礼仪,算一次鸡头卦。目的是为了敬天地之神,保佑切石、赌石的人能够拥有好运气,切到好的翡翠底料。狄中秋从香案上取了三炷香,在香烛上点燃,平端在手中作了一揖,然后将香插入香炉,一边吃鸡肉,一边根据鸡头骨的长相推测吉凶。
这种祭祀礼仪,是翡翠业内一直流传下来的古老习俗,如果算出不是好兆头,就会停止赌石。狄中秋宣布赌石吉时后,狄清总算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俗话说,赌石如赌命。狄家这次铤而走险,买通缅甸人带货,而不参加赌石大会,按照缅甸的规定这属于走私。虽然走私原石,还是个“虎口”,可国内靠赌石谋利的大鳄们,都很喜欢用这种众所周知的办法。一旦被成功运往国内,基本是稳赚的。
有道是:金有价,而玉无价。玉石珠宝商人能不能出高价,首先要看萧错这样的掌眼开天窗的诱惑力,能否推动买主。其次要看“炒家”强化紧张气氛的水平,原先预计价格在一百万元的原石,经过“炒家”活动来活动去,最终的价格可能要超过一千万元。
祭祀礼仪结束,赌石大会开始燃放鞭炮,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狄中秋心里一空,在这刺激人心决定他生死的赌石大会里,居然看不到他的儿子狄康。
第二十章 案中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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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晓筝听到赌石大会那边的鞭炮声,就劝狄康过去看看,擦解镇会石对狄家来说就是一生一死。
狄康心里一阵慌乱,他咬了咬牙,极力克制自己。此刻还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的呢,死亡还在继续发生,看似毫无关联,但又紧密联系,如果不快点抓住凶手,谁也无法预料,下一分钟凶手的目标会是谁?
龙桑为什么自始至终不提到高娃来过?何晓筝站在窗户边,一动不动,陷入沉思。
是刻意隐瞒?还是有意回避?狄康一边查询报纸,一边用余光看着她,他看到的不仅是美丽,更是聪明。她被雪水浸湿的发梢,散落在表情严肃的脸上,她也顾不上去捋顺头发,只是呆呆地站着,姿势虽然显得轻松,但狄康还是能看出她眉弯里的焦虑和眼内的若有所思。
难道龙桑是在袒护高娃?狄康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丝苦笑,如果是这样,问题倒变得简单多了。
或许他们之间出现了三角式感情纠葛,高娃拿着化验单给秋萍看,是想证明自己也怀了龙桑的孩子。如果当时出现互不相让的局面,高娃与龙桑合谋杀了秋萍,龙桑一个人把事扛了,也算是在情理当中。
但从高娃为秋萍准备礼服上看,可谓是用心良苦,这并不是情杀这么简单了。
何晓筝把目光集中在了房间四壁,那上面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都是龙桑在学艺的时候,跟随师父参加大昭寺、布达拉宫、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等西藏各大寺院壁画、唐卡、佛像的维修工作照片。
对于龙桑有人性、有原则的认罪,何晓筝禁不住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受。尽管大家都知道龙桑喜欢离群索居,但他在来鬼街口之前,做的很多工作,并不是商业性的,而是出于对宗教文化的保护性。介于龙桑对艺术的那份奉献精神,却很容易使人对他肃然起敬。
现在,收集到的所有证据,不仅没使问题清晰,反而变得更加矛盾。刻意的猜测,让何晓筝感到了头疼欲裂。她看着门口的唐卡,心里慢慢想着龙桑为什么要在她们来后,走到这个窗户跟前,而又回到画室座位上呢?
她朝画室走去,画室没有刚进来时的灯光,只有惊人的黑暗。她的脚踩在地上,微微发出响声,手电的光,断断续续照在这一处、那一处。等她的视力慢慢适应了黑暗,她才掀开龙桑用红布盖住的唐卡,眼前一片金黄。
这是龙桑刚刚完成的一幅头层羊皮金唐,背景是用黄金等金色矿物颜料绘制,用笔细腻,风格华丽,构图讲究饱满,线条精细,着色浓艳。
金唐和彩唐一直是龙桑技压群雄的上方宝剑,他所作的唐卡,是以纯金、纯银、珊瑚、珍珠、绿松石等金银宝石粉作为主要颜料调色,可以收藏数十、数百年而不退色。从成本上来说,金唐和彩唐远远高于朱红唐、黑唐和版印止唐,其升值潜力当然颇深,这也是收藏者不远千里,不惜等上几年时间向他索求的原因。
何晓筝在座位边找到了一个手机,开机后,所有的通话记录都在一周以前,这很符合完成唐卡眼睛的绘画时间。
一般来说,唐卡画师在完成每一幅唐卡之前,为了寻求一种超自然的神秘境界,都要先行闭关,不会让外人打扰自己,专心绘制人物的眼睛。要求内心祥和,心神宁静,气不散乱,这样绘制出的眼睛才具有传神活力。这幅唐卡,龙桑至少画了三年才算完成,怎么会在画眼睛的时候,叫秋萍来这里呢?
手机上没有与秋萍手机的通话记录,如果龙桑想打电话叫秋萍来的话,就必须走出这个房门,到对面街上打电话。何晓筝仔细研究过龙桑鞋上的鞭炮皮,应该是上周中秋拍卖行开业时候燃放的,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龙桑最近出过门。
龙桑的座位附近,也没有蛇能攀附的地方,那么龙桑是怎么被蛇咬伤胳膊的呢?如果垃圾桶里的自救工具是龙桑用的,那注射器里的蛇毒是干什么用的?何晓筝试图将眼前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不仅没能重建现场,却好像让自己走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
何晓筝转身,又进了房内,她仔细看了看装蛇的玻璃缸,问狄康:“蛇箱封闭很好,为什么会有一条蛇在外面?蛇是怎么跑出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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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康眉头一皱,脑子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些蛇应该是临时放在这的,专业养蛇人,不会把各种蛇放在同一个玻璃缸里。按照龙桑的说法,那条眼镜蛇就是他拿出去想咬死秋萍的。无论多厉害的毒蛇都是爬行动物,绝对不会用“手”去打开箱子。
狄康转念又想,如果龙桑想杀秋萍,根本不需要引到红丹河边。别说龙桑是个艺术天才,就算是傻瓜也知道杀人弃尸,把秋萍往红丹河里一扔,至少到明年春天才会有人发现。
何晓筝一直坚信她的观点,龙桑的毒蛇并没有出现在现场,而犰狳也不是因为毒蛇咬伤而死。所有跟秋萍死有关的证据,都是出现在龙桑家里,而不是死亡现场。所以,无论有多少证据,都不能直接证明龙桑是凶手。
“可这些资料又怎么解释呢?龙桑收集了这么多关于秋萍家族的资料,不会是无缘无故的。”狄康从报纸堆里,又抽出一张,突然又说:“龙桑的报复杀人,并没有结束,幸好我们及时赶来,否则下一个死的不仅是秋萍的妈妈,祸事还会殃及铁强家。”
“难道铁强和他妈妈也被列入死亡名单?”何晓筝赶紧探头去看那些照片,见里面果然有铁强母子,不仅吃了一惊,这又是什么说法?
何晓筝心情渐渐恍惚迷离,时而若有所得,时而又若有所失地指着一张照片,对狄康说:“这张照片,铁强家里也有一张,照片里没有秋萍家任何一个人。三十年前,十八人探险队成员被确认失踪后,墨里州召集所有成员的家属,举行了一次集体葬礼,这张照片就是举行葬礼时的合影。当时铁强才三岁,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个站着的小喇嘛就是龙桑。”
龙桑是十八人探险队人员的家属?狄康暗嘘,这里面的人物关系太复杂了,一定要弄清楚,否则后代会出现近亲相爱的事情,很容易增加痴呆的概率。
何晓筝看着照片,遗照上的人,她都认识,每一个人和家属对应后,就剩下一位植物学家了。
这位植物学家叫秋冬林,是在三十年前参加探险队时失踪的。如果不尽快查明龙桑的动机,以及他要袒护的人,死亡有可能还会继续发生。
“可这跟秋萍家有什么关系,秋萍家没有任何人参加过探险队,龙桑要做的应该是到嘎纳山里寻找母亲的遗骸,而不是滥杀无辜。”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进入嘎纳山的亡灵谷寻找亲人的遗骸,比如铁强……他父亲走的时候,对他母亲发誓,要带着那些变异的动物走出来,他将用动物学说去解开嘎纳山死亡之谜,推翻亡灵谷的鬼怪学说。可他却再也没走出来。如果铁强不是单亲家庭,他母亲也不会对法医职业这么偏激。”
狄康听出何晓筝的声音有点哽咽了,抽出纸巾,递给她,何晓筝却别过脸去看桌上的报纸。
这些报纸,很多都是二三十年前的。龙桑当时只有几岁,而且已经做了喇嘛,去学习绘制唐卡。他怎么能收集到这些报纸?
另外,学习绘唐卡,必须由传承画师带徒,传授绝技秘法。要从最基础的学起,一般学习十几年,才得以满徒,独立去寺院作画,修行不到的画师,没有菩提心及掌握不到秘法绝技的不能满徒。当初只有几岁的龙桑,每天打坐、诵经,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怎么可能有时间收集到当年的报纸和照片呢?
这么说,做这些事的就另有其人了。
何晓筝迅速打开勘察箱,用碘蒸气去熏蒸隐藏在报纸上的指纹,由于指纹中的油脂都是有机溶剂,会随着碘蒸气上升,溶解在这些油类中,不一会儿,报纸上的指纹就渐渐地显示出来,最后何晓筝得到一些十分明显的棕色指纹。
狄康把收集到的所有指纹拷贝一起发到局里,相信很快他们就会知道,都有谁来过这里,以及是谁收集了这些报纸。
狄康将指纹传输完毕后,突然看到桌面上一张人脸在凝视着他,那是一张已经改变了容颜的特征的脸。狄康伸手抽出这张报纸,平摊在桌上,虽然是几年前的报纸,但照片依然十分清晰。他并不惊讶于所看到的照片如何恐怖,而是全神贯注地翻阅着报纸,寻找着当年案发的线索。
终于,狄康感到在报纸里找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他迫不及待地要把从内心感到的那丝兴奋告诉何晓筝:“这些报纸,就是告诉我们事实真相的最好途径。”
何晓筝被他说糊涂了,问:“你这是什么逻辑,我怎么没弄明白呢?”
狄康解释说:“我去过秋萍家,也查过秋萍爷爷和父亲的死亡原因。你看这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