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齐,只在皮肤上面留下淤伤,说明死者只是被卡住,而不是绑住。所以不会是带子或者绳索。
这种结论,好像是突然从房顶上掉下来的大砖头,彻底把狄康砸晕了。但他很快又恢复了清醒,他指了指自己的裤腰,说:“不是带子,也不是绳索,那有可能是皮带。有人用皮带把她扣在别处,比如床头或者椅子上。”狄康顺势摆出了一个“大”字,凝眉问何晓筝,“这很像被糟蹋的姿势。”
何晓筝看着狄康,摇摇头说:“死者虽然衣着单薄,但也整齐,没有任何性侵犯迹象,也没有精液遗痕。从淤伤道数和深度看,她只是在挣扎,却没有反抗,身上没有任何擦伤和搏斗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在试着挽救自己……”
“有时候,证据不会自己跑出来的。”狄康打断了何晓筝的话,中邪似的盯着死者的鼻孔。
何晓筝也发现了异样,对着狄康会心一笑,很小心地从里面夹出一根红色纤维,继续说:“这是吸入鼻孔的,按我的思路,秋萍生前被人用毛巾捂住嘴巴。一个人若是被人用毛巾捂住,她会感到呼吸困难,就会挣扎,如果镣铐过紧的话,即使是轻微挣扎,也可能会有伤痕。”
“这不符合杀人的流程,先上吊,后铐起来,再捂晕了,然后下毒?”从狄康的语气不难听出,他的神经已紧张到了极点,但他又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问题所在,“如果攻击者站着,被攻击者坐着,假设攻击者用毛巾捂住对方呼吸道,对方可以支持多久?”
何晓筝说:“这得看两人的体型和攻击者的力道,一般来说,被攻击者会在半分钟内失去知觉,也可能会立即陷入昏迷,2至4分钟内死亡。”
狄康冷笑:“这种死亡速度,还需要多此一举再去下毒吗?捂死、勒死、毒死,只需一种,就可以致死,为什么要如此仇深似海三管齐下,将一个女人置之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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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晓筝知道此事牵连重大至极,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个一个打,死亡方式也要一点一点地推敲,不能错抓,也不能错放。秋萍身上的所有的淤伤,都是无法置人于死地,就连颈部缢沟,也没有大量充血。
可是,何晓筝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预感终究只是预感。手里拿着刀,却不能碰尸体,无疑是一件折磨人的事。
于是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犰狳身上。既然不让动尸体,还是接着分析犰狳吧。何晓筝一边分析毒性,一边说:“从动物学的角度上分析,这种现象,就是兽性大发。”
“你生气能到什么程度?”
“气得想杀人,但没行动。因为我大脑很会克制自己的行动,你呢?”
狄康说:“我很少生气,因为生气不是个理性的事情。”何晓筝说:“你是个怪物,没正常人的情绪。”狄康满不在乎,说:“在鬼街口待久了,都这样。”
何晓筝说:“和陪葬品生活在一起,根本不叫人生。”狄康反驳:“你跟死人待一起就叫人生吗?”何晓筝拿着解剖刀,咬牙切齿:“你让我有了解剖你的念头。”
“看,杀人的念头很容易就会产生。我能理解,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心情。人类和动物的区别就是一个是高级的,一个是低级的。低级动物发怒,就是吃了对方。而高级的动物发怒,会把杀人弄成一种残忍的娱乐方式,甚至上升到一种行为艺术的高度。尤其是对自己仇深似海的人,恨不得把所有的致死方式都用上,慢慢地置人于死地。”
何晓筝看完毒性分析后,说:“果然是那种极其阴险的毒液。”
狄康急忙问:“什么毒?”
何晓筝有条不紊地回答:“这种毒液每个人都听说过,而且一碰到它,很多人都会汗毛倒竖。”
“蛇毒?”
何晓筝终于松了口气,说:“其实我早就怀疑是蛇毒,蛇毒进入身体后,一定会先到肝脏,肝脏一定会破裂出血。全身的内脏器官,都会无缘无故地大量出血。腹腔大出血,人就会产生连续吐血。也只有蛇毒才会破坏血管,血管破了之后就一直流血,这样就解释了秋萍为什么到处都是血。”
狄康说:“犰狳和秋萍都是被蛇咬死的?”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所说的中毒现象是血循毒,也就是常说的火毒,中毒后可以引起广泛性血液外渗,导致全身性出血而死。而犰狳最终是窒息而死的,说明它中的还有神经毒,也就是风毒。这种蛇毒,主要是阻断神经肌肉的接头,引起弛缓性麻痹,导致周围性呼吸衰竭,引起缺氧性脑病、肺部感染和循环衰竭,终因呼吸肌麻痹窒息而死。”
狄康只感觉如坠云雾,问:“秋萍也是窒息而死。犰狳的这些现象和秋萍死亡症状十分相似。只是犰狳死前还在疯狂挖洞,而且发出呻吟,最后无声无息地死了。”
何晓筝说:“这种现象,是犰狳中的混合毒所导致的短暂性兴奋。”
这下麻烦大了,狄康瞪大了眼睛,显然是在期待她继续往下说,同时很拐弯地问了一句:“你给我交个实底,犰狳究竟是被什么蛇咬死的?”
何晓筝试着理清头绪,继续说:“事情怪就怪在这了,我国危害较大且能致人死亡的剧毒蛇只有十余种。具有神经毒的有银环蛇、金环蛇、海蛇,血循毒的有蝰蛇、尖吻蝮蛇、竹叶青蛇和烙铁头蛇,混合毒的有眼镜蛇、眼镜王蛇和蝮蛇。根据犰狳的毒性报告分析,它基本都占尽了。”
狄康听后,终于被彻底整趴下了,像遭到晴天霹雳似的,简直就是世纪大噩耗。费尽心力,在破解死亡的路上一路狂奔,最终却发现,是他爷爷的往返跑。这让狄康尤为不甘:“照你这么说,犰狳和死者,都掉进毒蛇王国里去了?”
何晓筝点点头说:“你要相信科学。”
狄康立即问道:“如果是春天,你的毒蛇团队,可以从天南地北爬到红丹河聚会。可现在是冬天,别的蛇都在冬眠,你告诉我,这些蛇为什么不睡觉?”
这是奇迹?还是谋杀?不管何种结论,能提出这个问题的,确实不简单。秋萍被毒蛇咬死的结论,真的会在才出娘胎时,就不幸夭折了吗?
在狄康看来,每个平常的事物背后,都有可能隐匿着致命危险。狄康看了看窗外,离天亮不远了,他只觉头皮子一阵发紧,他开始担心玄光阁的进展。
萧错分析不出来什么也就罢了,万一分析出来什么结果,萧错就不是这么好控制了。他一旦目标得到明确,根本不会等着警察去抓人,很可能自己就会直接拎刀去干。到时候,谁也无法预料萧错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第十三章 背后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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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萧错明确自己下一步要去打劫成吉思汗画像后,池文青就立刻一拍桌子,当机立断对萧错说:“我不同意,这事要叫狄康知道,他会通知所有弟兄加强警卫的,包括你的行动,也要受到他的监视,请你不要藐视警察的存在。”
猴渣脸上的表情早就非常鄙夷萧错,用欠扁的眼神挑衅:“这对大多数人来说可是件大事,能进监狱的大事,我看还是慎重点好。简单一句话,一旦入了宫,这辈子就完了。”
萧错偏偏不把他们拉得越来越长的脸放在眼里,简明扼要地对猴渣说了一句话:“就算有千军万马,我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你的这条血路,就是把自己的人生彻底定性成收尾。”池文青轻蔑的眼神,从上到下狠狠地刮着萧错的锐气,她得让萧错醒醒神,让他知道这笔买卖,到底有多危险。
萧错不以为然:“我也不想上战场玩命,只有找到画像里的暗隐,才能使整起案件置之死地而后生。”
猴渣又开始双手合十祈祷:“看在释迦牟尼的分儿上,你就放下屠刀吧。你要知道,这就好像偷人民英雄纪念碑一样,或者像偷北京天安门城楼一样,不是说能不能偷的问题,而是绝对办不到的事情,除非千手观音下凡,带着你干这一票。”
池文青的眼珠一直在猴渣和萧错之间荡秋千,恐怕萧错再生出什么事端,急忙去训斥他:“不要再为那愚蠢的宝藏费心思了,我不能让你重蹈你父亲的覆辙。”
萧错突然不说话了,他面色冰冷,来回抚摸着老嘎乌,眼前反复浮现着格格死亡时的情景。他看着车辆从她身体上碾过,他听着格格骨骼碎裂的声音,在格格伤痛欲绝的时刻,她很想说出什么,于是,就有更多的鲜血,从她嘴里涌出……
萧错急忙摇了摇头,他要克制自己不要去想格格,他不能让悲伤乱了自己的情绪,他对着池文青,喉结上下动了几次,才喊出了一声:“池姨,格格死了,我居然还不知道格格是谁!我答应过她,帮她找到她的妈妈。这件事,不是哪个警察、哪个法医、哪个考古研究者,或者是哪个专家就能解决的。我不想要哪一个人出来偿命,我要的是一锅端。驼皮一旦完整,那些幕后的人就会一个一个地走出来寻找宝藏,我就想看看,到底是谁杀了我的格格,让我的父亲销声匿迹。”
池文青心里难受,又不敢表露出来,她长叹一声,口气突然变软:“传说里的宝藏为什么都是被隐藏起来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人找到它,这所有的线索,都有可能是伪造的,目的就是让寻宝人在外面兜圈子。否则,那么多人寻来找去,到底还是郁郁而终。宝藏只是个传说,就像女娲补天掉下来的石头一样。”
萧错拿起老嘎乌,看了又看,说:“至少,我父亲发现了我母亲,尽管时间很短,但他有了我。我父亲抱回格格那天晚上,他从脖子上取下老嘎乌给我戴上,告诉我,这是我妈妈的遗物……”
池文青一听,顿时脸上变色:“等等,他告诉你,嘎乌是你母亲的遗物,是在抱回格格之后?这么说,遗物是突然出现的?”
萧错点点头:“我父亲还对我说:他做野外考古几十年,最伟大的发现就是我的母亲。”
池文青急问:“你父亲真的是这样说的吗?”
萧错补充说:“他还说要把老嘎乌交给我的妻子。”
池文青站立起来,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努力思考。稍时,她突然对萧错说:“其实,你父亲说他做野外考古几十年,最伟大的发现不是你的母亲,而是老嘎乌。我太了解你的父亲了,他对待感情执著,但一向保守,‘伟大’两字对他而言,不是爱情,而是事业。你想,嘎乌是你母亲的遗物,他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只等他抱回格格的时候才说呢?”
“我爸把驼皮留给了我,就是不愿意再为宝藏纠结。”
池文青看着老嘎乌说:“你错了,萧明恒是想把你也陷进来,否则他不会把驼皮留给你。萧明恒曾经对我说过,对于一个能做大事的人来说,不能有任何附属品。在他的生命中,不存在任何不能在三十秒内抛弃的东西,即使是自己至亲的人。按照萧明恒的一贯作风,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要出的下一张牌。他之所以把母亲生前遗物全部毁掉,就是想让你集中精力考究老嘎乌,解出密文。”
萧错似乎也有所悟:“这么说,老嘎乌才是他考古多年的最伟大发现。而后又叫我交给未来的妻子,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交给我,而是我的妻子呢?”
池文青又转眼望向格格画的成吉思汗,说:“萧明恒所说的妻子,其实就是格格。”
萧错摇头否认:“我父亲警告过我,不许我娶格格,说我们是亲兄妹。而且特意叮嘱过,格格是我妹妹,千万不能娶她为妻。”
池文青思前想后,说:“知子莫若父,他这样说,是在刻意隐瞒格格的身份,你们的血缘关系暴露,外人并不会知道,而以你的性格,和格格日久生情也是在所难免的事。你们一旦成婚,那将是古玩界一大新闻。所以,你父亲不是在对你隐瞒格格的身世,而是对整个古玩界隐瞒格格的身世。”
猴渣盯着嘎乌问:“这嘎乌是萧错母亲的遗物,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要给格格?”
池文青神色迟疑,看着萧错的眼睛,说:“从萧明恒设下的嘎乌局上看,老嘎乌已经不仅仅是你母亲遗物那么简单了,而是牵扯格格的家族,或许老嘎乌本来就是属于格格的,只是中途流落到了你母亲手上。如果想知道你母亲和格格的身份,那就必须要查清楚嘎乌自端静公主之后,会流落在谁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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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错忽然大悟,示意大家安静,他把嘎乌重新放在桌上,说:“清王朝的公主下嫁后设公主府,按照规定拨给护军校、护军等武装,进行安全保护。公主的嫁妆除服装、金银器皿、绸缎布帛、马骡车辆外,还有房屋、田产、当铺和随嫁人户,以后又定期发给年例俸禄。公主故世后,年例俸禄停止发给,赏赐的府第、田产和从属随员,也照例收回。如果端静公主把嘎乌交给身边的丫鬟,奶妈之类的仆人,那么这个嘎乌就会回到康熙的手上。”
池文青忽然摇头说:“端静公主死得突然,根本没有机会把嘎乌交给任何人。”
“拿到嘎乌的只有一种人,而且这个人一直待在喀喇沁王府里,并在嘎乌上留下了印记。”萧错拿着手电,照着嘎乌佛龛内壁,在内壁下角,果然暗藏着一枚小印章:“你们看这佛龛内壁上,除了有八思巴文字真言,有萨满符号,还有一方印章。很显然,这件老嘎乌被三个时期,三个不同人物动了手脚。这枚印章不属于八思巴字,不属于萨满符号,甚至不能称其为文字。这枚小印章仅仅是象形图言,从图面上便可以猜测出那是个人名。”
猴渣显得格外精神,将光头凑到手电跟前,彼此相互照应,问:“是八思巴还是阿尼哥?随便哪个都值老钱了。”
池文青仔细看过后,摇头:“是鸟居龙藏。”
“他娘的,怎么是个日本人?”
事情闹大了,意外就这样发生了。老嘎乌这个奇变,来得突然而且意外,让玄光阁所有人都头晕目眩得猜不准,也站不住。
猴渣对这个鸟氏多少有些了解,在众人相顾哑然的时候,猴渣却认为这个“鸟居龙藏”不太靠谱:“听说这个鸟氏,在喀喇沁王府执教,并不倾心于课堂那几十分钟,反而热衷于在课间活动撰写盗墓笔记,他盗挖了位于赤峰红山后的远古人类遗址,还给自己戴上个红山文化的发现者帽子。这个人的来华,很明显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怎么能跟老嘎乌扯在一起?”
萧错轻轻叹了口气,说:“老嘎乌出自喀喇沁王府,这位日本鸟氏来华,也是受喀喇沁第十二代亲王贡桑诺尔布的邀请。”
身为考古研究者的池文青,面对像鸟居博士这样的人类学者,她的情感往往是复杂且矛盾的,但她还是很坦白地说:“当时,在辽西、热河一带考古文化遗址上的还有法国、瑞典等外国人。只有日本侵华人马是由考古学家带队,包括日本考古学泰斗级人物滨田耕作和水野清一,目标如此明确,而不计大量财力物力人力。如果没有事先详细的调查测绘,是不可能实行日后的盗掘辽祖陵、辽祖州、辽上京等大批文化遗址的抢劫盗挖行动的。当年,萧错爷爷萧戎为了阻止他们,差点丧命。可见鸟居龙藏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猴渣听到这里,按捺不住说道:“没想到,鸟氏在喀喇沁王府也是潜伏的身份,还厚颜无耻地留下自己的印记。”
萧错说:“这么多年,我从图形上分析,这个印章就是鸟居龙藏的名字。从这个图文上的刻痕上也可以推断出,也确实是鸟居龙藏进喀喇沁王府时期刻下的。我曾经想过,也许我母亲家一定是在喀喇沁王府曾和鸟居一起参与过实地考古,并留下名字作为纪念。”
池文青将嘎乌内壁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沉默了半晌,才说:“我想没有这么简单,这内壁上同时出现多种符号,不是偶然。而且这个印记,也不是鸟氏留下的,而是另一个萨满刻上去的一种暗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