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调查一下吧。因为桥本可能将车借给犯人。”思考半天后,谷口接受了佐山的提议。
会不会出现什么蛛丝马迹呢?哪怕是一根头发也好——佐山看着鉴识人员作业,祈祷自己的直觉准确。
“怎么样?”佐山试着问正在调查后车厢的鉴识人员。
但还年轻的鉴识人员一面作业,一面偏着头。“有最近打扫过的迹象。车上没有半张纸屑。”
“哦……”佐山心想:有打扫过的迹象,可以解释成有希望。犯人不可能不打扫就丢弃搬运过尸体的车。不过,因为打扫过而找不到犯罪留下的迹象也很令人头痛。
佐山绕到座位的地方。这里也有鉴识人员动作慎重地在采集指纹。假如犯人借了这辆车,方向盘上可能有桥本之外的人的指纹。
“好干净的车。”鉴识人员对佐山说:“树脂部分涂了专用的保护液。车上一尘不染。实在不像是买了两年的车,看来车主相当常打扫。”
“会不会是最近临时打扫干净的呢?”
“我想不是,如果不平常保养,没办法保持这样。”
“这样啊。”佐山心想,这样就不好玩了。如果有临时打扫过的迹象,事情就好办了。
佐山说:“麻烦你了。”正想离开时,鉴识人员发出惊呼声。佐山一看,发现鉴识人员盯着车椅底下。“怎么了吗?”
“嗯,我找到了这种东西。”鉴识人员交给佐山的是,一平方公分左右的纸片。
“上面写了数字耶。”佐山说道。
白纸上写着“1150”的数字。似乎是用盖章的,字体有些歪斜。数字上面有一个橘色的“金”字。这显然是用印的。
“这是什么呢?”佐山低喃道。
“不晓得,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
“嗯,”他点头,“我刚才也这么想。”接着他用指尖玲着纸片,试着让阳光穿透它。
喜欢开车兜风的新堂刑警,轻易地解开了佐山的疑问。佐山将问题的纸片带回狛江署的调查总部内时,他看一眼便说:“噢,这是高速公路的收据,肯定没错。”
“收据?”
“嗯。我想我身上有。”新堂从自己的钱包中拿出一张白纸,上头印着“收据日本道路公团(译注:日本公营事业的特殊法人之一。)”。佐山看见这个,马上就想通了,眼前这很眼熟,是在收票站一定会拿到的收据。
“原来如此。‘金’是‘料金(费用)’这两个印刷字的一部分。那,‘1150’是用印章盖的金额吗?”
“即使是看惯的东西,如果只有一部分就会认不出来,这就是一个范例。”新堂搓着鼻子说。
“那不重要,这下确定桥本最近走过高速公路。不,不见得是桥本本人开的车。”佐山自言自语地说。
一旁冒出谷口的声音:“喂,你在想什么?就算那张纸片是在桥本的车上找到,也不能说和命案有关吧。不管是谁的车,只要找一下都会跑出一、两张收据。再说,没有找到搬运尸体的关键迹象吧?”
但是佐山站在谷口面前反驳道:“您说得没错,但是我们不能放过从桥本车上找到这种纸屑的事实。我向桥本住的公寓的住户确认过了,听说那家伙一、两星期一定会洗一次车。洗车的时候,他八成会顺便打扫车内。这么一来,应该可以认为这张纸片掉在车上,并非太久之前的事。”
“或许不是太久之前的事,但不见得就是仁科直树遇害的那一天。”
“但也不见得不是他遇害的那一天啊。”
谷口瞪视佐山几秒钟,指示一旁的年轻刑警拿道路地图册过来,然后拿在手中,翻开后面的页数,递到佐山面前。标题是高速公路过路费一览表。
“东京到大阪之间的费用是多少?”谷口问道。
佐山查表后回答:“一万多。”他回答的同时,明白了谷口想说什么。“对吧,但是那张纸片上却写着一千一百五十圆。换句话说,这不是行驶东京到大阪之间的收据。”
“不见得是直走,可能在半路下交流道,再上高速公路。”
“为什么要那么做?”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是为了隐藏什么秘密。还有一点,我想将焦点锁定在为何撕碎收据。如果要丢弃的话,揉成一团随手一丢应该就行了,撕碎感觉是必须销毁这张收据不可。”
或许是震慑于佐山的语气,谷口沉默半晌,然后放松嘴角的肌肉,露出放弃的表情。
“总觉得你有点牵强附会,但不调查看看你是不会死心的。”
“我的老毛病。”
“这是好习惯,首先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调查这张收据是用于哪个区间。”
“一千一百五十圆的区间啊,如果这是某种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好了。”说完,谷口将高速公路的费用一览表用力塞向佐山。
6
“弓绘第一次约我,我期待听你告诉我好消息,但感觉事情好像不是那么回事。”酒井悟郎停止用手拿叉子戳牛排说道。
他看了弓绘一眼,微微一笑,然后将肉片送进口中。接着,他以开朗的语调继续说:“没关系啦,你不用在意,如果你讨厌我就直说。我已经习惯被甩了,失恋经验增加一次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顾虑我的感受。”
“咦?”弓绘反问。然后,她了解了他在说什么。她稍微和缓面容地说:“噢,你误会了。我今天约你出来,不是为了回答你。那件事,你能不能再等我一下?”
这次换悟郎“咦”了一声。然后,或许是了解了她话中的含意,露出一口白牙微笑。
“这样啊,原来不是为了那件事啊。嗯,当然再久我都等。”不过,他盯着弓绘的脸,“今天的弓绘,样子有点奇怪唷。你不太说话,好像也没有食欲。公司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倒也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弓绘剩下一半以上的牛排,放下刀叉。她确实没有食欲。从以前每当她有烦恼时,就会马上影响食欲。
她今天准备下班时,决定找悟郎商量。
她打电话到悟郎的部门,问他今晚能不能见面。
他雀跃地回答:“我预定要加班,但我会设法早一点走人。”七点在咖啡店碰面后,两人来到之前来过几次的这家牛排馆。这家店以价格公道及分量多吸引顾客上门,携家带眷的身影格外显眼。
“命案的事吗?”悟郎压低音量问弓绘,“好像又有人遇害了,这件事怎么了吗?”
弓绘默默低下头,不久后下定决心,将一旁的纸袋拉过来,然后从中拿出一本文件夹。“我想请你看这个。”弓绘隔着桌子递向悟郎。
他放下刀叉,用餐巾纸擦手,一脸狐疑地收下文件夹。
“四十九年度工作计划……这是什么?”
“总之你先看内容。”
悟郎点点头,翻开封面。他脸上一开始是匪夷所思的表情,眼看着变成了紧张的神情。
弓绘心想:发现这本文件夹时,自己大概也是这种表情吧。
“弓绘,这……”悟郎抬起头来,一面铁青。
“今天,我在整理室长的柜子里偶然发现的。吓了我一大跳。悟郎,我问你,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他再度翻阅文件夹,然后摇摇头说:“不晓得。但是仔细想想,或许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站在仁科先生的立场,这种东西也必须保存吧。”
“订为四十九年度工作计划这种虚构的主题?”弓绘一说,悟郎沉默了。
“我觉得很奇怪。总觉得这件事背后有隐情。”
“弓绘,你告诉过谁……像是刑警这件事了吗?”
弓绘摇摇头。“今天刑警先生来了。当时我原本想告诉他,但是我没有说。关于这个问题,我不想轻率行事。”
“我懂。”悟郎说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嗯,”弓枪点了个头,然后再度看着他的脸。“我总觉得这和室长把我调到现在的部门有关。还有,和这一阵子发生的许多事情也有关。”
“和命案有关?不会吧……”悟郎频频眨眼,舔舔嘴唇。
“我也没有根据。但我就是强烈地这么觉得。我问你,悟郎,你肯帮我吗?”
“当然,为了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想自己调查一下,虽然我猜不到和什么事有何关联,但我暂时想尽可能地调查。”
接着,弓绘对悟郎说:“否则的话,我没办法回答你。”
悟郎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的眼,然后低喃道:“或许吧。”
7
拓也于十五分钟前进入店内,坐在靠窗的座位。点完咖啡之后,将脸贴近窗边,目光不离楼下的马路,这就是和星子约见面时的铁则。
“今晚陪我,”星子在电话中劈头就这么说:“七点在常去的那家店前面。可以吗?”她的语气不容分说。
拓也答应之后,问道:“今晚有什么事呢?”
“搬家。”她答道。
“搬家?”
“我决定搬到大房间。为了死去的人浪费一个空房间,很可惜吧?”
“哈哈,原来如此。”
简单来说,星子似乎要从现在的房间搬到直树的房间,而她要拓也帮她搬。
“今晚只有这件事吗?”
“是啊。只有这件事你不高兴吗?”星子尖起嗓子,真是个难伺候的女人。
“不,不是那样,我以为你要找我谈的事是有关桥本的死。”
“桥本先生……他好像死了对吧?”饶是个性泼辣的她,也稍微沉下了嗓音。
“他是被人杀害的,你看过报纸了吗?”
“看过了,但为什么我和他的死有关?”
“哎呀,没有特别的理由。”
“没有理由,就别胡说八道。七点唷,别迟到!”话一说完,她就单方面地挂上了电话。
拓也不加糖和奶精,直接喝服务生送上来的黑咖啡,心想:并非没有理由。对星子而言,直树也是个碍事者,她有杀害直树的动机。不过,她和宗方一样,拓也从她身上找不出连桥本都要下手的理由。
喝完半杯咖啡时,拓也看见窗户下方有一辆保时捷停下,粗鲁地放下咖啡杯,拿着账单冲向收银台,打开钱包发现只有万圆大钞而咂嘴。喝咖啡事先准备好钱不用找零,也是铁则之一。
收银小姐动作慢吞吞的,大概是打工的女高中生吧,她笨手笨脚地递出找零,拓也一把抄起,直接塞进口袋走出店外。
星子坐在保时捷的驾驶座上,边用指尖敲方向盘边等他。拓也举起手,从另一侧的车门上车。
“收银小姐耽搁了时间。”拓也找借口安抚她,但星子不发一语地驱车前进。电子钟尚未显示七点。即使如此,她应该还是不会等超过三分钟。拓也曾有一次不知道她这个习惯,结果当他在咖啡店上厕所时,她立刻走人。哪怕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五分钟,她也会二话不说地掉头就走。所以和她碰面时,目光不能从咖啡店的窗户移开。
“关于桥本先生的事,”星子在车行片刻后说:“我从报纸照片上,看到了用于犯罪的钢笔。”
“是S公司的制品吧。”拓也说。
星子不屑地冷哼一声。“就算是一介基层员工,我父亲也不可能送那种国产的便宜货。稍微动脑就会起疑了,但桥本先生大概觉得那是高级货吧。”
“不是吗?”拓也心里啐道,那对我们而言是高级货。自己也险些着了道,中了犯人的毒手。
“所以犯人真是笨得可以,这种拙劣的手法,根本不可能杀得了我。”
“应该是吧。”拓也一面回应,一面心想:觉得星子怪怪的果然是自己多心了吗?
到了仁科家,搬家业者的卡车正要离去。据星子所说,直树的行李似乎是从狛江的公寓搬来,放进了后方的仓库。
“我退掉了那间公寓,想顺便整理一下这边的房间。”
拓也跟在星子身后进宅院。这个家的长女,也就是目前身为宗方伸一妻子的沙织,也来指示两名女佣如何整理行李。她和星子不同,感觉五官线条细致、个性娴静,她的五官也颇具日本特色。拓也重新扣好西装外套的钮扣,向她打招呼。
“我告诉她用不着急着搬家,但这孩子就是不听,真是对不起啊!”沙织一脸歉疚。
于是星子一脸怒容说:“当初要是那个人搬去狛江的公寓时,就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部丢掉就好了,但爸爸和姐姐却都扮白脸。”接着,她拉着拓也的手说:“快,我们走吧!”走向楼梯。
直树分配到的是一间坐北朝南的六坪大房间,地上铺着深红色地毯。进房处有一套简单的沙发,床铺和书桌摆在窗边。
除此之外,还有包含大喇叭的家庭剧院组、排满专业书籍的书柜等。电视柜中放着十七年份的百龄坛苏格兰威士忌,挂在窗户上的是和地毯同色系的窗帘。
“这房间真棒,”拓也说:“从窗户就能看见外面的树林,简直不像是在日本。”
“原本这间房间应该是我或沙织姐的。我现在都还觉得,如果找朋友来这里办生日派对一定棒呆了。但那个时候,这间房间却突然被素未谋面的肮脏男人抢走了。所以,我的房间是四坪大的和室,一点都不适合摆床铺或挂粉红色的窗帘。你觉得天底下有这么不合理的事吗?”
拓也心生厌烦,他不能理解,星子究竟不喜欢四坪大和室哪一点。
“总之……我想搬进来这间房间。”
“其实不只是房间的问题,这是单纯的象征。”星子自行接受自己的说法。
拓也走向靠窗的书桌,拿起立在桌面上的小相框。照片中是一名三十五、六岁左右的女人和念小学左右的男孩子。
“这是仁科室长小时候的照片吧,他身旁的女人是他母亲吗?”
但是星子没有回答,从拓也手中抢走相框,然后扔进一旁的瓦楞纸箱,说:“没有时间了,请你开始动手吧!首先把这个装了破烂的瓦楞纸箱拿去丢。”说完,她将旧杂志等物品丢进纸箱中。
继丢瓦楞纸箱之后,星子命令拓也将书柜中的大量书籍搬进仓库。拓也以绳索将几本书绑成一捆,双手能搬多少是多少。这令他想起了大学时代的打工经验。
星子说书柜和电视柜、影视器材等,她打算自己要用,但拓也一问到床铺,她的脸色马上拉了下来。“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我得睡那个人的床铺?!”
“但是书桌你要用吧?”
“床铺和书桌是两回事!”星子怒斥道,离开了房间。
女人真难懂——拓也如此低喃,继续用绳索捆书的作业,再度环顾四周,然后叹了口气。
他心想,果然人人生而不平等。直树分配到这么棒的房间,在这么豪华的宅院中长大。他来到这里时似乎是十五岁,但这一切并非他特别努力得来的。只不过是他身上流着仁科家的血液罢了。相较之下,自己又是如何呢?自己的父亲是个酗酒、无可救药的男人。因为他要买酒,所以拓也必须压抑各种欲望,从没进过柑仔店,也没有买过塑料模型。
拓也下定了另一个决心,总有一天我要住进这间房间。如果娶星子为妻,这并非遥不及的梦想。拓也心想,书籍大致上整理好了,却发现书桌底下还有几本。他机械性地进行作业,无意中看见其中一本的书名而停下手边的动作。
书名是《扑克牌魔术入门》。他又看了一眼自己刚才用绳索捆好的书。类似扑克牌魔术的书共有六本。这是怎么一回事?拓也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书上,整个人愣住了。
这时,星子进来,问他怎么了。拓也抬头看她,说他发现了许多扑克牌魔术的书。
“那也难怪。”她若无其事地说:“毕竟那个人好像很迷扑克牌魔术。他很爱让人抽牌,然后猜中那张牌的数字,自得其乐。”
“他很擅长吗?”拓也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
“好像是吧。我没陪他玩过,所以不太清楚。”星子一脸不感兴趣的表情。
8
关之原、小牧、岐阜羽岛、名古屋、丰田、丰川、冈崎、三之日、大井松田、横滨,然后是厚木、东京。以上是东名~名神高速公路的一千一百五十圆的区间。
厚木·东京间……啊——佐山很在意这个区间。除此之外的区间,好比说要得到关之原、小牧间的收据,就必须在半路下两次高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