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林振再想捉弄人,家里也不会储备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水果的,乔新知到了这时才真的信了。他感慨地说:“现在生活不易,没想到你有这么一幢宝贝房子,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林振笑了笑说:“你想要试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吗?我正好有事要出门几天,你在这儿帮我管几天家吧。”如果乔新知没工作,肯定就答应下来,但他这次是公司派来出差的,要是耽搁了公司的事,恐怕这份活计都要丢了。
他刚一犹豫,林振便说:“要是你怕工作不好找,这房子就送给你了。”这年头把一套宅院送人,实在是没听说过,乔新知反倒生疑。正在这时,他看到了桌上的银勺。银勺很亮,完全可以当镜子照,正映出了林振的身影,只是映出来的不仅仅是林振,隐隐约约还有个什么东西在他背后,似乎紧紧缠住了他。但乔新知抬头看,却什么都看不到。他已是胆战心惊,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夺门而出,生怕林振会阻拦他。但林振却没有拦,只是脸上露出了无比失望的神情。
逃出林振的宅院,乔新知越想越不对,便去查了查。发现这宅院的所有人确实是林振,但林振已经失踪好几年了。乔新知觉得那房子本身就是个妖魔,林振是被妖怪给迷住了,要让自己做他的替代品。虽然这种怀疑说出去要让人笑话,但乔新知还是这么认为,以后连那小镇也不敢去了。
汤婆子
现在的人们冬天用来在被窝里取暖的,大多是热水袋、暖手宝之类,也有用电热毯的。过去没这些东西,江浙一带一般用的是盐水瓶或者汤婆子。盐水瓶就是医院里配的生理盐水瓶,玻璃的。当时的人们拿来灌上热水,用以取暖。不过盐水瓶的瓶塞是橡胶的,时间长了就会漏水,而且容量不大,取暖时间也不够长。因此,一般人还是喜欢用汤婆子。
所谓“汤婆子”,其实和暖手宝形状差不多,也是个扁扁圆圆的铁饼样。高级的有铜做的,但一般人用的都是些上过釉的陶制品。汤婆子容积不小,但口子一般比一个热水瓶塞的口径还要小,因为塞子密封性不太好,所以一般都用布裹一下塞住。
那是上世纪70年代后期的事了。有个姓宋的,北方人,工农兵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浙江某地工作。北方人到浙江来,最不好过的就是冬天。北方有暖气,可浙江没有,外面几摄氏度,屋里也是几摄氏度。外面天寒地冻,家中脸盆里的水如果不倒掉,第二天成了一块冰是常事。这一年天气还特别冷,十二月初就已结冰,宋某每晚都在被窝里冻得发抖,白天清水鼻涕直淌。想房里生个炉子吧,又怕煤气中毒。他硬扛了两天,第三天实在受不了,上班问同事是怎么取暖的。同事听了问,你难道不用汤婆子吗?宋某还没听说过这东西,同事向他描述了一番,他才明白,“原来杂货店里那种扁扁的陶器是派这用场的,我还以为是夜壶呢”。
于是这天下班,他就想去杂货店买一个。刚出了厂,看到门前一个老者在摆摊。老者衣服破旧,但很是整洁,摆放的几件杂物也整整齐齐,错落有致。其中一件正是个汤婆子,个头比一般的要大一圈,上着枣皮红的釉。虽然很旧,却越发显得圆润古朴。底下还跟紫砂壶一样有个篆字落款,但是看不出是什么字。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塞子。宋某见了十分喜欢,问那老者卖多少钱,老者说要两块钱。那个时候,一般工人一个月也就十几块钱,两块钱当真不算少。但宋某实在喜欢,便向他买了。
这晚宋某回到家,把汤婆子灌上热水,又把一个软木热水瓶塞削了下塞住口子,当晚果然睡得又香又甜。第二天醒来,觉得和往常完全不一样,一时间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定了定神才发觉,脚下居然暖暖的,完全不像平时那么冰冷。冬夜苦寒,那个汤婆子竟然还跟刚冲进热水时一样发烫。宋某又惊又喜,心想是不是买到了一个永远不会冷的宝贝?他把这个热乎乎的汤婆子裹在棉被里,自己去上班。下班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被子里的汤婆子。可是触手冰凉,完全冷了。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宝贝云云,自然只是异想天开,哪会真有。
岁月如梭,一晃就过了七八年,时间到了80年代中期。宋某已经在当地扎下根来,娶了个本地妻子。婚后一年,便添了个孩子。他妻子腊月里生产,坐月子时觉得冷。这时候已经用热水袋了,宋某买了三四个热水袋,妻子还是觉得脚底冷。于是,宋某想起了那个汤婆子。本来汤婆子比热水袋笨重很多,几年前就不用了,这会儿他从角落里翻出来,上面已经落满灰尘。他妻子一开始嫌汤婆子旧得可笑,不愿意用。宋某劝了劝,把汤婆子洗干净,灌了热水,妻子当晚就睡得很香。第二天早上,妻子摸了摸,吃惊地说:“还很热呢。”宋某笑道:“这东西就是这样的,说不定是个宝贝。”
他妻子比他脑筋灵活,觉得这个汤婆子如果不会冷,用来烘干尿布岂不更好?可是当真用来烘尿布了,却又很快就冷了。一开始她也不明白,试了几次,终于发现,原来这汤婆子是要人偎着的,偎着就会越来越热。要是边上没了人,那就和普通的汤婆子一样,很快就会冷。宋某的妻子想通了这点,每次这汤婆子里的水快冷下来时,就拿过来偎在怀里。果然汤婆子就越来越热,最后几乎要烫手了。
等宋某回家,她向丈夫说了这事,宋某一开始不相信,试了试,果然与妻子说的一般无二。他这才恍然大悟,说:“我用了这么多年,还不如你只用一天。这个汤婆子,看来真是个宝贝。”不过说是宝贝,似乎也没有太大的用处,只是省了些烧水的煤球钱而已。
又过了几年,因为在老家的父母很是想念孙子,宋某便想带妻儿去东北过年。回到老家,和老同学见面,自然一顿胡侃。宋某说起家里有这么个东西,有个同学听了,突然正色道:“哎呀,你得到宝了。”那同学说,这东西在《夷坚志》上有记载,据说本是宋朝皇帝御用,叫“旋阳淦”。只要装上水,边上有一点儿热源的话,里面的水就能不停地转动,这样也会源源不断地放出热量来。《夷坚志》上说,宋徽宗把这个旋阳淦放在一个银架子上,下面点一根蜡烛,寝宫里一个冬天都不会冷。宋某能得到这东西,当真福分不小。
宋某听了半信半疑。过完年夫妻俩回家,刚进楼邻居便说:“你家被贼偷了!”宋某吓了一跳,到门口一看,发现锁被拧坏了,窗子也破了一个洞。去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的人说小偷已经被抓获归案,要宋某开一个被盗物品的清单,好把东西领回来。宋某回家一查,还好出门时把现金都带走了,存折都有密码,被偷的无非是些闹钟毛毯之类,还有那个汤婆子。派出所的人看了他的清单,说:“除了汤婆子,别的都在。”宋某奇怪为什么单少一个汤婆子,便说:“是不是汤婆子不起眼,没发现?这东西我用了好多年,挺有感情的,能不能再问那个小偷一下?”公安人员见他说得诚恳,便答应了。不问不要紧,一问,那小偷大叹一口气说自己就栽在这汤婆子上。
原来小偷也是北方人,并没见过汤婆子。他有个毛病是贪杯,但是钱少,平时没机会喝两盅。那天他进了宋某家见到汤婆子,不知道是用来取暖的,见塞子塞得严严实实,里面满满的都是液体,还以为是个酒坛,便不辞辛苦地背了出去。刚要走出弄堂,迎面有联防队员巡逻走过,小偷躲在暗处,联防队员并没发现。他屏息静候,只等联防队员过去了好逃走。本来也能应付过去,谁知小偷觉得背上越来越热,简直要把皮肤烫破。他强忍了一阵,最终还是忍不住动了一下,发出了声音,被联防队员堵了个正着。小偷被抓住时,身上的大包在地上摔了一下,汤婆子被摔碎了,所以现在少了这个。
宋某甚是惋惜。他去小偷说的地方看了看,捡了几块碎片,发现碎片内里有一些红黑相间的花纹,除此也没别的异样了。到底是不是旋阳淦,亦是死无对证。
勾魂伞
20世纪70年代末,交通不便。那时人们囊中羞涩,连买张车票都有点舍不得。农村人出个一二十里的门,若不是运气好能搭个拖拉机之类的便车,就只有步行了。好在那时虽然没钱,时间倒是大把地有,在路上挥霍五六个小时问题不大。
杭向东,浙人。这个姓很少见,他肯定是杭世骏的后人。但几百年过去了,杭世骏的书香遗风已荡然无存,他初中毕业便回乡务农。有一年过年,他父母去了另一个村子的舅舅家做客,杭向东因为有点事一时脱不开身,下午才出发。出门时,天上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杭向东就拿了一把伞。
那时候的伞大多还是土制的油纸伞,竹木竿,油纸蒙面,又粗又大,收拢来有好大一把。杭向东打着伞出门,走了一程,雪下得更大了,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村里的路都还是机耕路,其实就是用拖拉机压过一遍的泥路。若是下了一夜雪再走也还好,因为路面已经冻硬了,最不好走的就是这种刚积雪的时候。土还是软软的,踩上去泥水淋漓,杭向东穿的又是一双黑塑胶高帮雨靴,当真苦不堪言。那些泥黏性还特大,靴底下已经结满了泥块,走一步就要从土里往外拔。杭向东见前面有个破庙,就想着去那儿歇歇脚,刮掉雨靴底的泥再走。
那破庙是个土谷祠,过去秋收后,农人都要来这里上供进香。破除迷信后,里面的神像被砸了个精光,土谷祠成了平日临时搁点东西的地方。冬天干农活太冷,有时人们会在这里生个火,烤几个番薯垫垫肚子。这会儿杭向东进了土谷祠,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屋角有些柴草,还有几个番薯。那时农村人心性厚道,番薯之类的作物也不值钱,收了后都会在土谷祠里放上十几个,谁想吃拿来煨着便是。杭向东本想去舅舅家吃顿肥肥的晚饭,但路这么难走,要到舅舅家还得一两个钟头,于是他就把伞收了搁到门后,生了火,从边上搁了个番薯煨着,自己坐下来一边烤火,一边把靴底的泥刮掉。
正刮着泥,忽然一阵风吹了进来。他抬头一看,却见有个挟着伞的人也进了土谷祠。杭向东知道这定然也是赶路的人,大过年的,又是这等大雪天,当真有点同病相怜。虽说不认识,他还是招呼那人坐下,烤烤火。那人倒也不客气,把伞放到一边,坐到火堆边烤火。这人一身黑布衣服,怀里露出了一角信封,还是很老式的黄纸信封,有个红色长方框的那种。
两人烤了一阵火,番薯也煨得熟了,冒出了香味。煨番薯这东西,吃起来不过如此,但在柴火上煨得久了,香气却极是诱人。那黑衣人抽了抽鼻子,突然问道:“什么东西这么香?”口音很怪,不是这里人。杭向东笑道:“是我煨的番薯,正好熟了,你尝尝?”他说着,把那煨番薯掰开了。这番薯烤得当真不错,表皮已经有点焦了,糖浆都煨得流了出来。一掰开,露出黄粉粉的瓤,热香直冒。
杭向东把半个煨番薯递给那黑衣人,黑衣人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咬了一口,没口子地赞道:“格老子,真是好吃,好吃。”杭向东见这黑衣人衣着有点古怪,多半是个外乡人,恐怕从没吃过煨番薯,便又拿了两个番薯来煨着,说:“你爱吃,就多吃几个吧,这是今年新收的。”黑衣人也不客气地应了一声,大概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吃煨番薯。
杭向东歇了一阵,看雪已停了,自己烤火也烤得暖了,便对那黑衣人说:“兄弟,我得走了,你走时把火踩灭吧,小心别着起来。”黑衣人正在细细地煨着番薯,随口答应了一声,杭向东便拿了伞走出土谷祠。到了舅舅住的村子,只见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全在生火做饭。杭向东暗自欣慰,心道还算赶上了,没误了晚饭。刚进村,就见舅舅正在村口张望,一见杭向东,迎上来说:“向东,你怎么这时候才来?”杭向东便说,下雪,路上耽搁了。
两人边说边往家里走,刚说了两句闲话,一阵风吹过,天上又飘起雪花来了。本来这点雪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杭向东见舅舅专门到村口来候着自己,有点过意不去,便拿起伞给舅舅张着。谁知伞刚一张开,舅舅忽地仰面倒在了雪地上。杭向东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扶,一摸手腕,竟是连脉搏都没了。这下子把杭向东吓了个魂飞魄散,心想舅舅平时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这样子?难道是为了接自己,在外面冻得发了什么急病不成?他急得大哭起来。
大过年的有人号啕大哭,村里人都出来看,一见是杭向东的舅舅倒在地上死了,全都大吃一惊。这时舅妈闻声也赶了过来,围裙都没解,见丈夫竟然死了,顿时瘫倒在地。好端端过个年,没想到瞬息之间就成了场丧事,杭向东一家和舅舅一家全都痛哭失声。正哭着,忽然听得有人叫道:“煨番薯的哥子在这儿吗?”飞雪中,只见一个黑衣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杭向东一看,正是和自己一块儿在土谷祠烤火的那个人。却见这人满头是汗,赶得气喘吁吁,也不知赶到这里来做什么,便答道:“是找我?”那黑衣人看见杭向东,这才舒了口气,跑过来把一把伞递给他道:“哥子,你拿错了我的伞。”
那人打着的也是把油纸伞,和杭向东的一模一样,杭向东心想这外乡人也真是多事,一把油纸伞都要赶过来调换。他抹了抹眼泪,把伞还给黑衣人,说:“对不住,我舅舅突然过世了,我家里没办法招待你。”黑衣人一听,马上问:“你是不是打开过伞?”杭向东不知黑衣人话中是什么意思,说:“是啊。”黑衣人跺了跺脚,说道:“坏了,快带我去看看死人。”他这要求也当真无礼,不过杭向东伤心之余,也顾不得去怪罪,说:“就在那边。”
黑衣人快步走到舅舅的尸体前,伸手摸了摸手腕,松了口气说:“还好,没误事。”说罢咬破了手指,将一滴指血滴在尸体前额。说来也怪,血刚一滴下去,舅舅突然翻身坐起,叫道:“哎哟,好冷。”众人见舅舅居然死而复生,全都破涕为笑。混乱中杭向东猛然想起那黑衣人,正待问个究竟,那人却已经走了。虽然天上飘着雪,那人却仍然挟着伞,走得非常快。
舅舅醒后,除了因为在雪地里躺了一阵,觉得有点冷,别的也没什么,晚饭也就照常吃了。酒席上说起刚才的事,有个没在现场的老辈人听说这黑衣人,忽然说:“哎呀,这是阴差!”“阴差”也叫勾司人,传说哪个人将死,阴差就会来带走他的魂魄,那把伞准是他的法器。因为森罗殿传说是在四川丰都,所以阴差大多是四川口音。不过话虽这么说,谁都不会去信,有些小辈笑着说老爷子还在搞老迷信。而至于那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谁都说不上来。
僵蚕
我的老家盛产丝绸,过去每到夏天,村里几乎家家养蚕。在老家的翔云观边上,有户姓陈的人家,子女都在工厂做事,老太在家没事干,每年便也养上两匾蚕,秋来好卖出点油盐酱醋钱。
养蚕是件很费心的事,每天都得起早摘嫩桑叶,蚕小的时候还得把桑叶洗过、晾开才行。陈老太年纪大了,早上有时起不来,便放了一个小闹钟在床头。有一天,陈老太醒得早,天还没亮,看闹钟才三点多。外面下着小雨,天色越发显得暗。醒来后也睡不着,就干脆起身,撑了把伞去摘桑叶。
她把两匾蚕养在柴房里,走过柴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