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你摆摊儿的地方人来人往,你也好好留意一下。”贺捕头说,“我会经常派人在那附近转。”
“我明白。”我说,“贺捕头,这个大盗出来说不定会报复你,你的家人怎么办?”
“这方面,徐凡和我已经安排了人。”贺捕头叹了口气,又说,“不过他真要报复我,怕也防不胜防。”
“真希望早点儿除掉这个祸害。”徐凡说。
“唉,这个人非常狡猾。”贺捕头说,“只要他不滥杀人,而是专门针对我的家人下手,我就一定抓得住他。”
“那不是将你的家人置于危险之中?”我说。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贺捕头说,“我也希望我的家人平安,不过不除掉这个祸害,迟早会威胁到她们。”
我对贺捕头由衷地钦佩,做好这样的准备,他的内心有多无奈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这样,聊完了事情,徐凡送我回家,并顺路买了条鱼,买了些猪肉,晚饭他留在我家吃。做饭的自然是我娘,徐凡和我在屋子里继续聊他和杨巧莲的事。
“我爹好像起了疑心。”徐凡说。
“不会吧,难道是你外出过频?”
“应该是,而且说不定谁跟我爹说了什么。”徐凡说。
“这也是,毕竟你们两家都是县里的大户。”我笑了,“要不你就考虑先发制人,先跟你爹坦白。”
“啊,这怎么可以?!”徐凡的脸色立即变了,眼睛也瞪了起来。
“你爹迟早会知道,要不你跟杨小姐见面就不要那么频繁。”我说。
“颂平,我帮了你,这个事情你也得帮我啊。”徐凡脸上挂着一丝坏笑地看着我,开始卖乖。
“不是不帮你,而是没有好办法。”我最怕他这招了。
“那你好好想嘛,看上去你都不把我的事当回事。”
“你脑子又不比我差,而且更了解你爹,有好办法的话你不早想出来了?”
“虽然我更了解我爹,但一想到我爹,我就没有办法。”徐凡抬起头,叹了口气,“唉。”
“好啦,好啦,徐大少爷,这事我帮你想。”我说,“你还是赶紧从薛家找线索,抓那名大盗吧。”
“那事你不说我也会抓紧。”徐凡说,“不过在你家还是不要谈的好。”
“好,不谈那个。”我说,“那你帮姜成顺寻觅个对象,这样也算够朋友。”
“这个也不用你说,问题是我不是媒婆。”徐凡顿了顿,说,“手头上没那么多姑娘。”
徐凡这话说得倒不假,虽然他是徐家的公子哥儿,但拈花惹草的事他没做过,这么多年也就跟我和姜成顺混在一起。这时,我娘撩起门帘,说:“饭做好啦,出来吃吧。”徐凡和我也饿了,一前一后走出屋子,桌子上的菜热气腾腾,饭也盛好了。我们坐下便吃起来。
吃完饭,我想留徐凡住一晚,起初他谢绝了。我之所以想留他,主要是怕那个大盗已经开杀了,夜晚行走并不安全。不过我的担心也许是多余的,毕竟徐凡的身手不凡,但我还是叮嘱了他两句。
“你不用怕,现在还不需要那么担心。”徐凡说。
“说的也是,现在死的人都是邻县的,不过我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说。
“你变得跟贺捕头一样了。”徐凡笑了,“杞人忧天。”
“毕竟他在暗处,而且说不定也在看着我们的动作。”我说。
“你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徐凡叹了口气,又说,“对于这个大盗,我总觉得我们忽略了些什么。”
“反正我是越想越害怕。”我说。
“你真的那么怕?”徐凡笑了。
“不怕是假的,毕竟命只有一条。”我说,“怎么死都不想被人杀死。”
“哈,说这种话,感觉你像个小姑娘似的。”徐凡说。
“我毕竟是个书生,如果面对一个残忍的盗匪,只有等死的份儿。”我说。
“那我今天就留下吧,不过日后你要向我爹解释才行,顺便替我遮掩一下我和巧莲的事。”徐凡说。
“行,我今天真的突然觉得很害怕。”我说。
徐凡留下来,跟我睡一个屋子同一张床,这不是第一次。说到害怕,这是真的。记得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只是哭,很悲伤,父亲去世几个月后,我的内心感到荒凉,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如今的感觉似曾相识。这一夜,很糟糕,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董瑶玉,她向我走过来,我看得见她的动作,却听不到她的声音,我不知道她向我传达什么,这时,梦醒了。
“啊!”
我长出了一口气,坐起来,徐凡在一边睡着。白天没有想董瑶玉,晚上竟然进到我的梦里。我思考着这个梦,虽然我会解梦,却被自己的梦难住了,难道真的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了?我不大相信,这个梦一定还预示了别的什么。
“你怎么了?”徐凡也醒了。
“哦,我刚才做了个怪梦。”
“解梦先生被梦吓到了?”徐凡笑了,“说来听听。”
我把梦到的告诉了徐凡。徐凡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确实爱上她了。”
“嗯,就算我承认吧。”我说,“这个梦也一定还有其他的含义。”
“什么含义呢?先睡觉吧。”徐凡说,“明天你还要出摊儿,到时有的是时间想。”
“嗯,那就睡觉了。”我说。
“你这么想她,以后我再想办法给你们制造机会。”徐凡说。
“睡觉吧。”我说。
徐凡和我都不再说话,其实我没有睡着,还在想着这个梦,我看得到她,却听不到她的声音,难道说……
第二天,我照常出摊儿,虽心神不宁,生意却超好。
第一个来摊子前测字的是位四十多岁的男人,眉头紧皱,从打扮上看,他应该是做账房先生的。
“王生,我儿子今年二十,他身受重伤,我来找你测一个字,预知一下他的吉凶。”
“什么字?”
“‘魁’字。”这位先生说,“我儿子出生时我就梦见这个字,一直以为他能高中魁元。”
“这个字并不吉利,恐怕你儿子不愿意亲自告诉你,才让你来问我。”
“怎么说?”
“‘魁’字可拆成‘二’‘十’‘鬼’,便是难活过二十岁的意思。”
“这……”
“而且,我猜你儿子是因为跟人发生冲突才重伤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
“因为‘斗’字啊。”
打发走这位先生,我轻轻摇了摇头。一梦二十年,结果却如斯。
接下来又来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看上去也是忧心忡忡,他拿了一幅字来测,为一“齿(齒)”字。
“王生,我弟弟外出十几年没有音讯,你帮我测下吉凶。”
“他恐怕已经长眠于外了。”我看这个字,思考了片刻说。
“请详细说一下。”
“‘齿(齒)’为‘岁(歲)’字头,太岁当头,下边如同重重险恶,又似一‘凶’字。以此来看,他已凶多吉少。”我说,“敢问他今年多少岁?”
“现年三十六岁。”
“那便无望了。”我摇了摇头,“‘齿’代表年数,普天下没有三十七颗牙齿的人(成人为三十六颗),你现在拿‘齿’字来测,我想他难以生还了。”
“唉,果真如此。”来人叹了口气说,“一位朋友已经带来噩耗,我弟弟在外重病而死,妻子也改嫁他人。这位朋友帮他买了棺材下葬,他病重不能写信,便让朋友带一缕头发回来,我们全家人不敢相信才来测字询问。”
此人说完转身离去了,我又摇了摇头。时也、运也、命也。看来一个人若孤身离开家还真凶多吉少。
之后来的是个年轻人,年龄与我相差不多,看上去也是满脸焦急,他来到我摊子前迟疑了一下,才走过来。
“王生,我父亲病重,我来测字算算他的吉凶。”
“那请写字吧。”我将笔和纸递了过去。
“就这个‘茶’字吧,我父亲一生都是茶农。”年轻人写好字放下笔。
“照这字来看,不吉啊。”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吉?请讲。”
“‘茶’字上为‘草’,下为‘木’,中间为‘人’,草木中人,怎么能期望活得长久?”
“如此?”年轻人说,“那我再测一字如何?”
“好吧,你再写一字。”
“就‘水’字吧。”年轻人思考了一下,又写了个“水”字。
“‘水’字也不吉利,似‘永’而无头,即不能长久,水在五行中被土克,土为葬用,因此怕你父亲已不远黄泉路了。”
“那……”
“三天。”我说,“水在五行中为第三,怕你父亲熬不过三天。”
“哈哈哈哈……”年轻人突然狂笑起来,付了字钱扬长而去。
我听得出这笑声中充满悲凉,我经历过父亲的去世,自然知道当前他内心的感受。不过竟然一连接了三个与生死相关的测案,我岂不是地府判官?
我抬起左手揉了揉太阳穴,又回思起昨夜的梦。我看得到董瑶玉,却听不到她的声音,可能性有三:其一,我在弥留之际,只能看而无法听。
其二,可能与图画有关,无疑图画便只能看而不能听。
其三,可能与远行有关,距离越来越远,便只能看得到形象而听不到声音。
不论居于以上哪一种,都是不吉的梦。按第一种解释,必然是我遭遇歹人毒手;而第二种解释,那图画兴许便是贺捕头给我看过的那大盗图,联系第一种解释,这梦的预示便明显了;第三种解释,远行也与死相当,亲人死时,大人常会说“他远行了”来安慰孩子。无独有偶的是,今日开张接的测案也都凶多吉少。
以梦预测自己该死的也大有人在,根据《晋书》记载:王穆在酒泉起兵,对抗前秦,派使节联络郭瑀与索嘏在张掖起兵策应,二人便领兵运送粮草支援,谁知不久后王穆听信谗言,要谋害索嘏。郭瑀知情后,尽力劝柬王穆,但没有被采纳。于是郭瑀离他而去,跑出城门抱头大哭。悲痛过后,郭瑀慢慢举起手,向城门作揖说:“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说完匆匆离城而去。他回到家中,觉得与其苟活,不如一死,便早早晚晚祈祷早死。这样的念头终于化入梦中。这一日夜里,静寂无声,他矇眬入睡,梦中,恍恍惚惚骑上一条龙,龙载他蜿蜒而上,但到屋顶便停下了。梦醒后,他便自测此梦,不禁感慨:“龙本应载我上天,可现在却停留在屋顶上,此梦不同于常理,而从文字上讲,‘屋’这个字,上‘尸’下‘至’,这岂不是我将死的预兆?听闻古代贤人,从不死于家中。”于是他走出家门,上了山冈,坐在悬崖上,在那里绝食而死。
郭瑀的这个梦有些别致,不过心中所想化作梦境完全合乎常理,最终他算求死得死。不过我可没有求死的心思,二十二岁年华正好,家有老母,所以我这个梦与其说求死,不如说在担心被人加害。这里我必须承认,解梦未必准确,但梦境多半都是一种具体的担心,虽然我的梦与死相近,但还不等同于死,并非没有生机。
这一天,我胡思乱想,过得匆忙。下午的时候,董瑶玉和丫鬟宁彩儿借去庙里上香之机,来到我的摊子前。这时候,我的眉头才舒展开。
“瑶玉,你怎么今天还要来庙里上香?”
“瞧你说的,我家小姐还不是因为被蛇咬了,来祈求菩萨保佑。”宁彩儿说,“难道要靠你?”
“上次的事,确实是我疏忽。”我说。
“别听彩儿胡说,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董瑶玉说,“只不过这两天心神不宁,便前来上香祈祷下,顺便到你的摊子前转转。”
“心神不宁?所为何事。”我问。
“你这人还真不识相。”宁彩儿说,“我们小姐还能为啥?”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宁彩儿的话让我有些窘迫,我轻轻地背了一首苏东坡的词。
“你以为只有你会背诗啊?”宁彩儿说,“我们小姐也会背那句叫什么‘不关风与月’的。”
“彩儿,别乱说,我们走吧。”董瑶玉说,“别打扰公子了。”
“这就要走啊。”宁彩儿回头看着董瑶玉,然后两个人一起走向远方。
我看着董瑶玉的背影,知道她确实在离我越来越远。“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她背的该是六一居士这两句诗。接下来,我完全没有心思给人解梦测字,拿着书也看不下去。也许我该胆子大一些,也就是说我该托人向董老爷提亲,否则将成路人甲了。唉,收摊子回家。
说起来我真的很愁,好像麻烦事越来越多,都不是能靠解梦测字解决的。回到家,看时间还早,我跟娘打了声招呼,便去了姜成顺家。我为什么要去姜成顺家?连我也不清楚。简单地说,姜成顺是个简单的人,而我是个复杂的人,所以遇到烦恼事我愿意去找简单的人倾诉。至于徐凡,不用说,他也有一箩筐的烦恼。
前边说了,姜成顺家是开磨坊的,日子过得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是忠厚老实、勤勤恳恳过日子的一家人。姜成顺是独苗,徐凡和我也都是家里的独生子。我们三个是同窗,自然在一个师傅的门下。说起来,我们这个时代,在书院里读书,一个师傅的门下弟子颇多。而我们对师傅的感情也不深,什么传道授业的,其实从来不一视同仁,至少我们心里都是这样认为的。在书院的日子,其实蛮快乐的,至少现在回忆起来蛮快乐的。姜成顺经常挨打,因为背书记性差,我和徐凡还好,不过徐凡也挨过几次打手板,因为他跟人打架,还有就是在课堂上看春宫册子。当时看春宫册子的当然不只徐凡,姜成顺和我也一起跟他躲在书院后山的树林里看过一眼。不过徐凡胆子太大,竟然拿到了课堂上去看,当时把师傅气得胡子直颤抖。不过据徐凡说,我们的师傅虽然看上去很凶,打学生时却下不去手,姜成顺则没有这样的感慨。
我与徐凡、姜成顺两个人不同,我在师傅的得意门生之列,成为重点栽培的对象,主要因为我听话、肯学。徐凡、姜成顺和我会成为好朋友,完全因为同住在一个县。书院里的学生间经常发生殴斗,以地域为帮派,而徐凡从小练过武,书院里没人敢惹他,姜成顺和我也沾了光。学了三年,我们一起走出书院,回到县里,现在对师傅和其他同窗的印象已经不多了,能想起来的就是一些乐子。即使这些乐子,我们再细想,也是往事不堪回首,因为只有蠢笨才会惹出乐子,我们不想承认这一点,毕竟我们也闹出不少乐子。
姜成顺不聪明,但绝对算不得笨,至少我这样看。只是我们师傅的期望值过高,大约希望他的弟子都穿上朝服站到皇帝的金銮殿上当大学士。实际上,他的弟子中目前出现俩芝麻官算不错了,而且当初还都跟他关系不好。其实很多人都不会走仕途这条路,后来听说我们的师傅过于失望,回老家隐居去了。
从我家走到姜成顺家差不多要三刻钟。这时节他家里有点儿忙,他爹就雇了两个帮工,不忙的时候姜成顺搭把手儿就够了。他家磨坊和住的房子之间砌了一面墙,有门洞通着。我先在菜市场买了些肉和蔬菜,之后直接走进他们家,青砖的房子,有些年头了。
“颂平,你来了啊?”姜成顺的娘正在院子里晒衣服,看到我便打了声招呼。
“姜大娘,成顺呢?”我问。
“哦,成顺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