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一回事。”我说。
姜成顺和我都笑了。按照徐凡的意思,我们三个走了开去,没让徐老爷、杨老爷看到。一路上,我们猜测着他们在聊什么,徐老爷是不是给徐凡去说亲。天气大好,可谓风和日丽,我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
“颂平、成顺,都到我家去吧。”徐凡说。
“去你家干吗?”姜成顺问。
“这还用问,给他壮胆子咯。”我说。
“反正就看我爹回家怎么说了,他再不同意我和巧莲的亲事,我就真的跟他翻脸。”徐凡说。
“看你爹跟杨老爷的样子,应该没啥问题。”我说。
“嗯,颂平说得没错。”姜成顺附和了一句。
“晚上管饭,你们来不来?”徐凡又问了一遍。
“当然。”我说,“人活着,就是为了饿的时候能混口饭吃。”
“瞧你说的。”徐凡看了我一眼说。
“嗯,徐大少爷管饭当然要去。”姜成顺看着徐凡笑了笑,脸又立即变得严肃,转了话题,“那个大盗现在还没抓住么?”
“没抓到,估计已经逃出县城窜到周围的农村去了。”徐凡说。
“现在三个县都在通缉,估计他也难以跑掉。”我说。
“我看他,人都疯了,根本不会想跑。”姜成顺说。
“怎么不会,”我说,“那天晚上不就从薛家逃跑的?”
“别忘了,他说必然会报复贺捕头。”姜成顺说。
“那家伙确实脑子有问题,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我说。
边走边聊,一会儿便到了徐府。其实我心里也担心着那名大盗,虽然我几乎忘记了我的噩梦,但偶尔还会想起来。还有我帮贺捕头解的字,最好不会应验。午饭我们吃得比较草。下午,徐老爷带人回来了。出乎意料的是徐老爷并没有找我们,我们都在徐凡的屋子里,无疑,仆人一定禀告了徐老爷。于是,我们不得不猜测着徐老爷跟杨老爷交谈的结果。
“奇怪了,我爹为什么不找我们呢?”徐凡说,“难道是他跟杨老爷谈得不好?”
“他为什么要找我们呢?”姜成顺反问了一句。
“这个,我也不知道。”徐凡说,“但我觉得他至少应该把我叫过去说一下情况。”
“唉,说到底,徐凡,你心急你爹不急。”我说。
“嗯。”徐凡点了点头,“是这么回事。”过了会儿,徐凡又问,“那我该怎么办?”
“等啊,你没听过‘心急吃不到热豆腐’么?”我说。
“等到啥时候?我可没姜成顺那么有耐心。”徐凡说。
“哇,这也有我的事。”姜成顺叹了一句。
“成顺确实该跟小翠抓抓紧,也许人家姑娘家等不及呢。”我说。
“好啦,好啦,八字没一撇的事。”姜成顺说。
“迈出去就有一撇了。”徐凡说。
“还是说说颂平跟董家小姐吧,这么久没见面,”姜成顺说,“难道不会想念么?”
“颂平这边你就不用担心了。”徐凡对姜成顺说,“想念归想念,他正跟董家的小弟联络感情呢,而且办了那名大盗,我就托媒婆帮他提亲了。”
“还要办了那名大盗啊,那得啥时候?”姜成顺说。
“我觉得不用太久。”我说,“我相信那大盗一定会再出现。”
“嗯,不管怎么样。”停顿了下,徐凡提高声调加重语气说,“先把我的事办好再说。”
晚饭的时候,我们自然跟徐老爷一起吃。徐老夫人和徐夫人又没来一起吃,大概是徐老爷的安排。跟徐老爷吃饭,确实让人拘谨,尤其是姜成顺这个老实疙瘩,脸上写得明明白白。徐家穿的、吃的虽然算不得锦衣玉食,也好过普通百姓许多。不过,跟徐老爷一起吃饭,就是不会太有食欲。
“爹,你去杨家那边看了?”吃着饭,徐凡问。
“是啊,我去看了。”徐老爷眼睛也没抬。
“那结果怎么样呢?”徐凡继续问。
“你问结果啊,呵呵。”徐老爷笑了两声,抬起眼皮看着徐凡,“杨家老爷确实有了转变,虽然我不赞同你们的方式。”
“那我跟巧莲的婚事?”徐凡又问。
“等等吧。”徐老爷说。
“为什么还要等?”徐凡瞪起眼睛问。
“我跟杨老爷交谈了一下,感觉他人确实变了。”徐老爷说,“不过,再观察几天再给你提亲,也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徐凡说。
“放心,为父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办。”徐老爷说,“吃饭吧,颂平、成顺,你们也吃。”
晚上,徐凡安排了两个家丁送姜成顺回家,他亲自送我回家。虽然姜成顺和我想推辞,不过按照徐凡的说法,没有抓住那名大盗之前,不能放松警惕。实际上现在夜间在街道上巡逻的捕快也多,毕竟那名大盗已经如同丧家之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来伤人。
第二天,我照常出摊儿。一个人来我摊子前测字,他拿了一幅写好的字,来测他母亲的吉凶。
“我母亲重病半年有余,请先生帮我测测。”他双手捧着字递给我,并且行了个礼。
接过字,才看到上边写着个“命”字。说起来那名大盗曾经要我测过这个字,看了这个字我心中又是一阵不安。
“看来你母亲这病不会好了。”我说。
“为什么呀?”来人问。
“你持‘命’作揖,正是‘垂死之兆’。”我说。
“啊?这……”来人大惊。
“你‘垂手’问‘命’,正合生命垂危之意,你母亲这病真的难以康复了。”我说。
来人留下测字钱悲伤离去。我长出了一口气,“命”字“人下一口刀”,用来问病情,不论怎样都不吉利。其实字是死的,人是活的,即使相同的字,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不同的情景来测,结果也可能不同。
有人听说我解梦测字灵验,也会故意来刁难我,特别是一些饱学之士。不过他们既然以玩笑的心态来测字,我便玩笑地去回答。接下来便来了个这样的人。
“王生,给我测个字吧。”说话的是一名书生。
“请写。”我说着把纸和笔递给他。
这书生提笔写了个“乃”字。这个字的比画非常简单,实在不容易拆开。我看了看这书生得意的神情,心里有了底。
“‘乃’字似‘及’字而不成,照此来看,你若科考,恐怕终生不能及第了。”我笑着说。
付了钱,这书生悻悻而去。对于测字,信与不信原本无关本心,只算生活之外的情趣。他被我说得不快,却也是自己找无趣。
这一天的生意还好,徐凡依旧安排了家丁在附近,我成为过那大盗的目标,他自然不会放松,贺捕头也安排了捕快在附近。不过据我估计,现在我会很安全,那大盗不会再找上我。
第十二章 故居生槐,树旁遇害
日子很平静地过了几天,我发觉这几天贺捕头一直没到我的摊子前。再有一日便是农历五月初五端阳节(即端午节)了,不论端阳节源于祭祀龙神还是纪念屈原,如今,这一天都是个喜庆的日子,家家吃粽子,去奉平湖边看龙舟比赛。单说这粽子就可以包成不同形状的,枕头形、斧头形、菱角形,不一而足;馅料也多种多样,肉的、火腿的、红枣的、豆沙的,也可以不加任何味道,原纯的竹叶香味蘸糖吃。
一个捕快告诉我,刚刚拔掉薛家,今年的端午张大人要组织好好过,以安抚人心。不过那名大盗没被抓住,所以多数的捕快到时候都会到奉平湖边去护卫。我想贺捕头也许正在忙着这事情。徐凡自然也在忙碌,这样的日子,他当然不会放过与意中人相会。而那名大盗如果趁着节日进行报复,也确实令人担忧。不论怎样的忧虑,也抵挡不住人们心中的喜悦。这天,我自然不会出摊儿。不过一般的活动都在下午,一些店铺、作坊的伙计下午才得休息。
农历五月为“毒月”,家家都准备着驱毒虫,雄黄、蒜头、菖蒲根浸酒洒在外墙,在室内点烧艾草,味道挺难闻的,又呛又让人反胃,从小到大我没习惯过,闻一点儿就呕得不行,心肝肺都要吐出来一样,也无怪这东西能够驱虫。每年我都会捂鼻子跑得老远,用扇子把烟气从眼前赶开。好在一切都由我娘来操持,烧完之后自然要通风。民以食为天,历代,每个节日都与吃喝分不开。端午这一天,枇杷上市,吃红烧黄鱼,喝雄黄酒,吃大蒜头炒米苋,都成了传统,粽子更不可少,不过我不愿意多吃,会腻。
下午,与徐凡和姜成顺一同来到奉平湖边。奉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会来。大户人家各搭一个台子,中央的台子自然是知县张大人的,贺捕头站在他的旁边。张大人举起酒杯,说了几句敬天祈福的话,然后宣布龙舟比赛开始。一阵掌声下,各家的赛手喊着号子开始猛力划龙舟,一条条龙舟冲开水波。赛手们红色的布巾紧包着头、紧缠着两边手腕,穿着红灯笼裤,裸着上身,露出坚实的肌肉,身体如坐在摇椅上有节律地前后摇动,划桨的动作整齐。岸上锣鼓喧天,有舞龙、舞狮助威的。小商贩也不放过机会,穿梭在人群中叫卖着吃食或者杂货,好不热闹。每年都如此,我并不觉得新鲜。徐凡的眼睛隔一会儿就会向杨家那边的台子上看看,姜成顺也如此,而我则看向董家那边。我与董瑶玉已经数日不见了,彼此望望对方聊慰挂念。几个台子并不算远,否则这样的眉来眼去也会让人乏累。五九2book这次的端阳节并没有因为缺少薛家而变味儿,相反更加热闹,其实薛家一向不大参加节日庆典,至少我不记得薛家老爷在类似的节庆中露过面。我在奉平县生活二十多年,就见过薛家老爷那么两次,第一次他活着,第二次他死了。
这时,我猛然间看见中央的台子上,一名捕快凑到贺捕头身旁耳语了几句。贺捕头脸色一变,走到张大人旁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转身匆匆离开了。从贺捕头的神色猜测,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另一侧台子上的徐老爷也注意到了,便捅了身旁的徐凡一下,徐凡把头凑过去,徐老爷耳语了几句,徐凡挎着宝剑也匆匆走了。
直到大会结束,再没看到贺捕头和徐凡。我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不过估计他们两人都不会有事。回到家,陪母亲吃晚饭。当然,我最常用的称呼是“娘”,只偶尔叫叫“母亲”,具体而言,我也说不出所以来,大致是母亲这个称呼更亲切、更骨肉相连,平日叫多了怕腻烦。母亲很慈祥,平日也没太多的话,白净的已爬了不少皱纹的脸上总带着忧郁的笑,更显清瘦,头上的白发也在不知不觉地增加。5贰2b00K第二天,日子恢复正常,我的摊子附近却连一个捕快也没有见到。接了几个测字的生意,下午的时候,徐凡来了,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发生什么事了么?徐凡。”我问。
“嗯,昨天贺捕头把那名大盗杀了。”徐凡说。
“啊?这是好事啊。”我说。
“不。”徐凡摇了摇头说,“贺捕头的妻子死了。”
“怎么回事?”我瞪大眼睛看着徐凡,“你快告诉我!”
“昨天下午龙舟比赛的时候,有个捕快去找贺捕头。”徐凡说,“那个时候贺捕头的妻子就被大盗抓了去。”
“不是安排了捕快看着么?”我问。
“是啊。”徐凡说,“安排了三个捕快保护贺夫人和贺家千金,不过被那大盗声东击西地调开了一会儿。”
“怎么会这样?”我说。
“端午节毕竟人多,那大盗想办法把贺夫人和女儿弄分散了。”徐凡说。
“嗯。”我点头说,“我昨天看到贺捕头离开主台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是啊,当时我爹也看出来了,让我去帮助贺捕头。”徐凡的声音变得低缓,“带着一个女人,那大盗也跑不了太快,被贺捕头在县城外的一棵大树前找到了。”
我点了点头。
徐凡继续说着:“贺捕头到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妻子被绑在树上,胸口已经被刀刺穿了。”
“那个大盗呢?”我问。
“大盗就在旁边,看着贺捕头,狞笑着。”徐凡说,“我赶到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打起来了,打得很激烈,最后贺捕头一刀把那名大盗砍死了。”
“唉。”我叹了口气,说,“果然还是应验了。”
“你是说贺捕头让你测的那个‘盅’字么?”徐凡问。
“不。”我摇了摇头,说,“不只是那个‘盅’字,前几天,贺夫人曾带着女儿来我的摊子,要我替她解梦。”
“哦。”徐凡瞪大眼睛问,“她做了什么梦?”
“当时她告诉我,她梦到她的老家,门前长出一棵槐树。”我说,“当时我听了这个梦,便知道是个大凶之兆。”
“怎么说?”徐凡继续问。
“俗话说,送你‘回老家’就是送你归西的意思。而槐树的‘槐’字为‘木’旁‘鬼’,贺夫人刚好被绑在树上杀掉,便是在‘木’旁成‘鬼’,应了她的梦。”
“还有这回事。”徐凡低下头。
“现在贺捕头怎么样了?”我问。
“他跟张大人请了假,把妻子火化后的骨灰送回老家。”徐凡说。
“唉,不管怎样,也算除掉了一害,贺捕头了却了多年的心病。”我说。
“你呢?既然那大盗已经伏法了。”徐凡扬起头,看着我说,“你要不要我现在托媒人去董家帮你提亲?”
“这个……再缓些时日吧。”我说。
“为什么?”徐凡问。
“贺捕头的妻子刚刚去世,我觉得这时候不大好。”我说。
“这又不关你家的事。”徐凡说。
“总觉得不大好,缓几日也没多大关系。”我说。
“行,就听你的。”徐凡说。
贺捕头妻子的过世,县里很多人会悼念。贺捕头这些年对奉平的贡献有目共睹,受其恩惠的人也不在少数。贺捕头带着妻子的骨灰坛上路这天,徐凡、姜成顺和我都来送别,还有县里的捕快和一些我不认识的人。贺捕头穿着便装,斜背着一个包裹,骨灰坛应该就放在里边。贺捕头六七岁大的女儿跟在他身边,小女孩一边拉着贺捕头的手,一边无邪地眨眼看着我们,面带忧伤。贺捕头方正的脸上强挤出笑容面对着我们。这时,张大人来了。
“老贺。”张大人走上前握住贺捕头的手。
“张大人。”贺捕头行了一礼。
“县里需要你,此去办完事就回来。”张大人说。
“我知道。”贺捕头说。
“一路小心保重。”张大人说。
贺捕头点了点头,上路了。看到贺捕头和女儿的身影渐行渐远,我们才散了去。大盗一死,奉平县的巡夜恢复了正常,徐家派到街头的家丁也撤了回去。说起来,周围有人暗地保护着,我感觉挺别扭的,每次出摊儿都偶尔分神去看,如今便不需要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如既往地给人解梦测字。徐凡跟杨家小姐的关系越来越亲昵,徐老爷终于向杨家提了亲。女儿有个好归宿,杨家老爷自然乐得合不拢嘴儿地答应下来。姜成顺跟小翠的关系进展得不温不火,虽然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他们也还属于偷偷摸摸地进行。近来,许多事情都很顺利,我又见到了瑶玉一次,她依旧带着宁彩儿去庙里上香,路过我的摊子,虽然没有聊几句,彼此的心意都已了然。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