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排除人为的可能吗?”崔耀军问陈卫国。
“现在从现场和周边访问的情况来看,基本可以排除交通肇事的可能,从当时的现场环境、地面条件、摩托车摔跌痕、撞击程度综合分析,可能是死者在大量饮酒后,驾驶摩托车疾驰到弯道时造成车辆失控发生意外。”陈卫国说。
“那就是说在发生单方意外之后,又被他人加害致死的喽?”
“可以这么说。”陈卫国找不出其他更加合理的解释了。
这样一来,专案组把侦查范围划定在现场周边的村落,把重点排查对象划定在可能与死者有过节的人。
吴根林,北桥村人,3年前因儿媳和黄怀忠有染,儿媳被儿子一怒之下杀死,弄得家破人亡,此后他和老伴心力交瘁地带着6岁的孙女勉强度日,他有杀死黄怀忠的充足理由。
吴金平,上河村人,在西柳镇经营一家摩托车修理店,6年前自己的嫂子因黄怀忠投毒杀夫,此后他对黄怀忠一直怀恨在心,他和他的父亲多次扬言非要弄死黄怀忠不可,杀人动机不言而喻。
余永新与陈玉是云南人,就是那对报警的夫妇,当晚他们夫妻是最后接触死者的人,有机会也有条件作案,更让人怀疑的是,余永新去年因纠纷被黄怀忠打伤了左眼,医药费到现在还没结清。
那个被黄怀忠当晚闹腾的水果店店主是一个叫花花的女人,她在老家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之后,来到西柳镇开了一家水果店,她与黄怀忠一直有染,但她现在找了一个可靠的男人,正竭力想摆脱黄怀忠的纠缠。
还有黄怀忠的妻子,一个有怨无悔的母亲,一个忠孝节义的儿媳,忍气吞声多年的女人,也会在沉默中爆发出毁灭的冲动。
“嫌疑对象不少啊。”崔耀军听着侦查员排查出的一个一个对象,不禁感叹。
陈卫国看了这些人员情况,在一旁突然说道:“黄怀忠骑车摔倒是个意外,但最终是被他人打击致死,那么至少说明一点,案犯杀人没有预谋性,可以说是偶遇碰巧,先前已经分析过案犯的目的不是谋财,完全是乘着黄怀忠无力反抗之机,临时起意而动了杀人之念,杀死他的动机不必多说。我要说的是两点,第一,案犯如何知道当时倒地的是黄怀忠:第二,为何不顺手捡起身边的石块砸死他,而是特意拿个工具。我在想这案犯一是对黄怀忠十分熟悉,而且随身携带着一把工具。所以我个人认为这个人就是与黄怀忠很熟并对其怀恨在心随身携带着一把工具正好路过此处的人。这样看是不是范围可以再缩小点?”
叶剑锋也紧接着说:“还有一点,我提醒一下各位。你们在接触这些人的时候,留意下他们的衣物和鞋袜上有没有可疑的血迹,如果案犯作案后衣服没有全部换洗的话,也许有些部位会留下些血迹,尤其是袖口、衣领这些不起眼的地方很可能会溅落上一些血迹,不光是外衣,内衣的袖口衣领也要注意。”
“这样好了,你们法医到时候给带进来询问的人做一个人身检查不就得了。”有人立即提议道。
“不光如此,这些嫌疑对象的家里法医最好也要跟我们去一下,万一有换洗的衣物或工具呢?”陈卫国也建议。
“剑锋,你们那个致伤物分析得怎么样了?”
提到工具,崔耀军又一次询问叶剑锋,希望他能给个确切的结果。
叶剑锋有些惭愧地说:“还没呢?不过我准备马上去支队会诊。”
“那你赶紧去,这边的工作交给权根。”
叶剑锋认为如果再给他多一点的时间也许他和周权根能破解这个谜题。在侦破命案的战场上,可不能耍个人英雄主义,一旦有所延误,战机会稍纵即逝,时间紧迫,他需要师父的支援。
不是所有的命案都能准确地分析出致伤工具,也不是所有命案的破获都靠致伤工具,但这一次致伤工具很可能就成为案件破获的突破口。
魏东升身为刑侦支队政委,办公室设在市局行政办公楼,办公室格局不大,装饰精简,但净洁明亮,不说其他,单看地板砖几乎一尘不染。
敲开办公室的大门,魏东升正在伏案疾书,叶剑锋站在门口叫道;“首长好!”
魏东升俯首停笔,抬眼一瞧,说:“快进来,站在门口干吗?”
“师父要脱鞋吗?”
叶剑锋装得还挺像,有进办公室脱鞋的吗?
魏东升知道这个关门弟子叉在耍贫嘴,他本想说,你小子又没正形,但这回却顺着叶剑锋的话说了一句:“那你脱吧!”
“算了,我怕脚臭熏到您。”话刚说完,叶剑锋已经走到了办公桌对面坐了下来。
魏东升把半包烟扔到叶剑锋面前,说:“茶自己泡,烟自己拿,你等我先忙完。”
若无外人,叶剑锋在师父面前毫不拘谨,他很“自觉”地坐在一旁抽着师父的好烟,品着师父的好茶。
一根烟的工夫,魏东升将圈圈点点的一叠材料整理好之后,说:“好了,东西拿来。”魏东升问的东西,则是拷满照片的U盘。
魏东升将照片拷贝到自己的电脑里,然后边看边听着叶剑锋的介绍。
从现场到尸检,从概貌到细目,有些照片质量参差不齐,有些照片是重复拍摄,因为时间紧迫,叶剑锋也没有很好地整理,所以魏东升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将现场和尸检情况一一梳理清楚。
将案件性质、打击方式、死亡原因简单地商讨一番之后,魏东升精选了几张四肢和头部的损伤照片,专心研究致伤工具问题。
叶剑锋站在一旁,向魏东升详细介绍屏幕前的每一张损伤照片。
反反复复看过几遍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魏东升用手指点了点屏幕说:“你们对损伤和工具的特征分析得很到位,像具有不规则多形态接触面的工具,一般几乎很难准确地推断出具体是哪种工具,你们能推断到这一步算是可以了。”
“看来我们每一步推断的方向还是对的。”
叶剑锋很欣慰师父对他们工作的肯定,但当他刚说完一句话,魏东升突然话锋一转,说:“但是,眼前这个致伤物你没看出来是哪种工具,我觉得小叶你有些不应该啊。”
听到师父这么一说,叶剑锋心跳突然一阵急速加快,这不仅是因为感觉有些惭愧,更是觉得有些意外,意外的不是师父已经看出来致伤工具,而是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我推测是一种金属类工具,但在这一步卡壳了,感觉脑子一下短路了,就是想不出来。”叶剑锋一脸憨笑地说。
“你啊你,你就是缺乏生活经验,这东西你肯定用过。”魏东升说话的同时,打开了电脑里自己建立多年的文件夹,然后双击一张图片,说,“你觉得是不是这东西?”
“活动扳手!”叶剑锋直起身来,拍了两下后脑勺嚷道,“我的天啊!”
“用过吗?”
“用过用过!”
“这是用来紧固和起松螺母的一种工具,活动钳口开口大小可以调节,钳口闭合就呈三角形,钳头两个侧面是螺栓的圆孔,圆孔大小和扳手的厚度一般差不多,你看看头部、手背的损伤是不是符合扳手不同的接触面打击形成?”
“越说越像啊。”
“还有一点你没看出来,扳手上有一个可以旋转的调节螺母,一般螺母有四个平行突出的螺纹,这个特征就在右手背这个三角形挫伤的下面。你看到没有?”魏东升指着重新打开的右手背损伤图片。
右手背原先发现的三角形挫伤,其实就是活动扳手闭合钳口平面打击的印痕,在这印痕下2厘米的位置有三个纵向排列长约0。5厘米、宽0。1厘米,间隔0。3厘米的短条状轻微擦挫伤,叶剑锋的确忽略了这一点。
“原来这就是螺母上螺纹的打击痕。”叶剑锋这才恍然大悟。
“怎么样,你觉得我的看法合不合理?”
“合理合理。”叶剑锋除了内心的敬仰,无话可说。
“你啊,平时还是要多注意观察,生活的累积和阅历对做好一个法医也是不可忽略的因素,我不是常说吗,法医其实也是一个‘杂家’,尤其是像我们这样跑现场、做尸检的法医,除了专业技能以外,不可能做到样样精通,但是最好要做到样样略懂。”
“是是!”魏东升这一席话不止说了一次,这一次叶剑锋是真心受教了。
与师父告别,刚走到电梯口,叶剑锋就把这边的意见电告给了专案组,致伤工具极可能是一把活动扳手。这成为了筛查嫌疑人的又一层过滤网。
回到专案组,叶剑锋就迫不及待地问大家:“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一直在外排查的宋志国,出现在了专案组会议室里,他说:“根据作案时间、地点,还有你们所说的血迹、工具,目前基本排除了先前的几个人。倒是又发现一个嫌疑人。”
“谁?”叶剑锋激动了一下。
“就是死者的儿子,叫黄大志,才16岁。他在一家摩托车修理铺帮工,他自己摩托车的后备箱里有些五金类工具,还有一个大号的活动扳手,这是其一。其二,他昨天所有的衣物全部已经换洗掉了,包括内衣内裤还有鞋子。他那天晚上6点多钟就收工回家了,家里人和村里一些人都可以证明,不过可能后来又出去过,现在就是这些还在调查。”宋志国的眼神里飘忽着一点点的不确定性。
“那扳手上有血迹吗?”
“明显的血迹没有,如果有的话,估计被清洗过了。”
“他换洗的衣物和那个扳手呢?”
“叫权根送到市局DNA室了。”
“根据你所说的,他的嫌疑最大了。”
“疑点是肯定有,但没有十足的证据啊,希望市局能检出点儿东西来。”
“他人呢?”
“刚带回所里。”
派出所副所长办公室的沙发一角,依靠着一个泪眼婆娑的女人,办公桌对面的木椅上斜靠着一个低头不语的少年,他们就是死者黄怀忠的妻儿。
“那天晚上10点以后宋阿德打你电话干什么?你自己说清楚!后来又去哪里了?”副所长章安邦不断地在重复着这个问题。
看来他的作案时间也没有排除。就是这样一个儿子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这可能吗?叶剑锋不是不敢相信,他是不愿意相信。但就在24小时传唤时间即将结束之时,这一切不得不让人相信。市局在活动扳手螺栓和螺母的一些夹层里检出了微量的血迹,正是黄怀忠的血迹。
“不是我儿子做的!不是他!是我,是我啊!”
当儿子的双手被戴上手铐的瞬间,儿子的母亲歇斯底里地瘫软在地上喊着。
但一切都改变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黄大志的确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晚10点多钟,家住镇北的宋阿德准备外出时,发现自己的摩托车出了问题,怎么也发动不了,轮胎也似乎被什么卡死了,没有办法他只有打电话给黄大志,黄大志没二话立即骑上自己的摩托车去他家。
黄大志在回家的路上,到达北桥村村口时看到了一辆摩托车倒在路边,一看车牌号,这不是父亲黄怀忠的车子吗?黄大志又靠近了些,确定了这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但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人正是自己的父亲。他只是迟疑了一会儿,走到自己的车旁,从后备箱摸出一个东西砸向了父亲的脑袋。
难以置信,很多人都难以置信!这是为什么?
黄怀忠的妻子,晓雅在17年前正当谈婚论嫁的时候,却遭到了黄怀忠的强暴。为了顾及一生的名节,晓雅和她的家人没有报警,他们最后妥协的原因是黄怀忠必须娶晓雅,晓雅痛苦地离开了相恋3年的男友,一个人生的恶果就这样被种下。
婚后一年不到,黄大志出生了,孩子并没有给夫妻二人增添更多感情,黄怀忠甚至怀疑这个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从小黄大志就没有得到过多的父爱,好在母亲对他倾尽所有,黄怀忠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外浪荡着,母子二人不但得不到黄怀忠的任何关怀,反而遭到他的一次又一次毒打。
黄怀忠醉酒后经常将晓雅绑在床上施暴,这是最不能让人容忍的。黄大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无意中撞见了这可怕的一幕,这在他的内心一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这么多年,他不知如何除去这个梦魇,现在他觉得他做到了。
“可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当叶剑锋把亲子鉴定的结果告诉黄大志的时候,他一直低头不语,只有几滴泪珠溅落在有些颤抖的双手上。
第八章 死亡真相(上)
江川市皇桥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四楼会议室,上午9点,窗户的遮光帘被完全拉下,投影仪幕布上不停切换的幻灯片影出忽明忽暗的光线。
此刻,叶剑锋跟随江川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余世春和刑科所所长杜自健围坐在会议桌旁,聚精会神地听取皇桥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对昨天凌晨发生的一起死亡案进行情况汇报。严格来说,目前还不能算是案件,皇桥警方初步定性为非正常死亡,究竟是不是一起命案,还无法定论。
这是叶剑锋调职到江川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后,第一次以市局法医的身份参与县区疑难案件的会诊和指导工作。
说是前往县区会诊指导案件,其实是把自己推到风头浪尖之上,叶剑锋心里清楚,现在作为上级法医,他的到来不仅要帮助解决问题,更要担当责任。
一个膀大腰圆、星目英武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电脑前慢条斯理地做着汇报工作。这人是皇桥县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室主任朱云鹏,叶剑锋曾经在全市技术例会上与他见过几次,不算陌生。
朱云鹏一边操控鼠标一边介绍:“我们到达现场是昨天早上6时20分,120工作人员也同时到达,但当时人已经死亡。大家请看,这就是中心现场,位于我们县洪桥镇农贸交易市场一个门面房的门口,这个门面房是一家快餐店,位于市场3号楼最东侧的一楼下,店面的东侧是一条出入市场的马路,而快餐店门朝北,门前有一块很大的自制油布雨篷,尸体位于店门口雨篷的下方,头部位于西侧,距离雨篷外沿约36厘米,脚位于东侧,距离雨篷外沿约27厘米。”
“这是原始姿势和位置吗?”叶剑锋问了一句。
“据报警人所说和现场勘验,未发现有明显变动。尸体当时呈仰卧位,头偏向右侧,头部地面有血迹,死者左鼻腔出血,自彝腔到右面部有一条流柱状血迹。尸体全身衣着整齐,但裤腰部位未系皮带,双脚未穿鞋子,现场没有发现这些,还有死者身上除了一串钥匙和打火机,没发现钱包和手机,现场也没有发现这些东西。死者外套和裤子后面,有大量与现场地面接触而粘附的油污渍,除此之外袖口、裤管还有很多灰迹,根据死者衣着上的油污渍分布,我们分析尸体位置没有变动过。还有死者双脚的袜底也有多量灰迹,但没有明显的泥迹和油污。”
“看上去像抛尸,可谁又会把尸体抛这里?这里丝毫没有隐蔽性可言。”余世春嘀咕了两句。
“余支说得是,我们也有些不理解。哪有抛尸,抛在这么人员密集的地方,而且还是人家店门口。”
“死者与这家小店有矛盾吗?”
“根据目前调查,毫无关系,这家店主说完全不认识死者,他家其他人包括现场附近的一些商户、住户都说没见过此人。”皇桥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长姚英华在一旁作了个简单说明。
“目前,是不是抛尸我们还不能排除,但是根据现场雨篷下的物品摆设和地面痕迹,没发现明显的打斗痕迹,但在周围地面有几处足迹,类似皮鞋、休闲鞋的花纹,还不知道与此案是否有关。”
“有几种鞋印?”
“应该有很多种、很杂。大部分是白天来来往往吃饭的人留下的,排除报案人的鞋印后。我们发现有一处鞋印比较可疑,是在死者屁股旁边地面的油渍上,从印痕看相对较新鲜,而且明显在其他鞋印之上,看上去一处鞋尖是朝向内侧,一处是朝向外侧,我怀疑是有人当时查看过尸体。”
“就这一种?”
“是的。”
“现场还要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