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色记录
平江县天香镇西侧10公里有一座高度不过百米的小山,山上种植了一大片的桂花树,有丹桂、金桂和银桂三个品种,树龄长的有两三百年,每到9月、10月,桂花盛开,十里飘香,方圆百里的人们都慕名而来,赏花闻香,所以后来此山名为“香山”,宋之问用“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来形容桂花,故此后人又称桂花为“天香”,天香镇也是因此得名。
2000年以后,平江县政府决定每年9月份下旬择期在天香镇香山举办为期两天的“桂花节”,以此倾力宣传、招商引资。近些年,天香镇也逐渐成为平江县最富有的城镇之一。
又是“八月桂花香”,这届“桂花节”正赶上中秋三天假期,规模大、人数多,比往年更为繁华喧闹。两天的桂花节刚剐结束,渐渐恢复往日平静的香山却再次成为平江县、江川市甚至是整个南江省的关注焦点。
2009年9月23日,一个大学生村官和一个年轻的少妇被发现死在香山的密林里。
案发时间正处于国庆假期之前,案发地点正处于桂花节举办地,一个村官、一个少妇死于非命。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随着人们的手机、网络迅速传播,如病毒一样扩散开来,其轰动效应可想而知,整个平江县已经炸开了锅。江川市、平江县两级政府及公安局的领导高度重视。江川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平江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重案、信息、网监、技术、技侦等各个警种均倾巢出动。
平江县局的领导和刑侦人员先于市局到达现场。香山东侧的公路旁停满了大大小小的汽车、摩托车,也挤满了各类人,而且是越聚越多。幸好有大批的交警、保安在维持秩序,叶剑锋他们的勘察车才得以顺利通过。紧随其后而来的是平江县公安局局长蔡忠良、刑侦副局长崔耀军、刑侦大队长宋志国。
香山的南侧是一万多平方米的广场,也是举办“桂花节”的场地,一条南北走向的公路位于东侧,南通天香镇,北通香山村方向:西北两侧则是一条呈L形通往长江的河道。
此时的香山外已经设好警戒线,所有无关人员不得入内,这是崔局长接到警情之后下的第一道命令。保护好现场是所有命案现场勘验最为关键的前提条件。
站在广场上,看到的是遍山繁星般的桂花缀于绿丛之间,如此天香美景,叶剑锋无心欣赏,此刻嗅到的只有血腥,想到的只有杀戮。
陈卫国、叶剑锋跟随着蔡忠良、崔耀军几位领导来到香山景区办公室听取天香镇派出所所长黄鸣发介绍案情。
办公室的气氛很凝重,简单打过招呼之后,蔡忠良局长就说:“黄所,你快介绍下详细情况。”
黄鸣发手拿工作记录本说:
“今天上午10点15分,110接到香山一个叫沈雪琴环卫工人报警。据她说,今天上午10点多,她在东侧山上拣垃圾,快走到山下时,看到一男一女躺在那里,男的身上很多血还有伤,后来沈雪琴拿自己的手机报了警。我们所里接到报警后在10点28分到达现场。出警的是我们副所长李德军和民警小宋,到现场后,李德军一个人从南侧门围墙边走到两具尸体旁,并确认死者已经死亡。”
“李德军没破坏现场吧?”崔耀军有些担心。
“没有,李德军进去的时候很小心,他也是个老侦查员了。”
“那个报警人呢?靠近过尸体吗?”
“她是快走到半山腰看见了死者,就没敢下去。”
“陈主任等会儿把他们进入现场的鞋印采集下。”采集无关人员的鞋印足迹是为了排除干扰,这是必做的工作,陈卫国当然知道,但崔耀军还是强调了这点。
“你接着说。”蔡忠良对黄鸣发说。
黄鸣发继续介绍道:“男死者叫史浩然,今年25岁,是隔壁临游县郡马镇人,学计算机的,前年大学毕业后就到香山村做了一名村官,今年正在准备考公务员。据我们调查,史浩然平时如果不回家一般就住在村委会的宿舍里,就是香山北面那个村。昨天晚上死者在村委会加班到7点,就和几个村干部去镇上吃饭,大概吃到8点半,死者说太晚了不回家了,王村长就开车把他送回到村委会。但是,因为死者的手机落在了饭店里,所以后来他又返回饭店找手机。这一点我们已经找过饭店老板证实了。”
“手机找到了吗?”
“没找到。他还用店里的座机打了自己的手机,但已经关机。他还怀疑是店里服务员拿的,和老板吵了几句,就离开了。”
“走的时候大概几点?”
“据老板说是大概9点半。”
“死者亲属通知过了吗?”局长蔡忠良关切地问。
“已经派人去接了。”
“你们所里要做好镇上,还有村里两名死者家属的善后、安抚工作。”对于蔡忠良来说,稳定家属的情绪也是当前必要的工作和任务,交代好第一项工作后,他接着问,“那名女死者什么情况?”
黄鸣发给每个人发了支烟,然后自己点上一支接着说:“女死者叫谭文梅,28岁,是香山村人,2005年和一个叫钱进的结了婚,有个儿子已经4岁,去年两个人离婚了。这个钱进是我们镇上河西村人,今年31岁,是个木工,他原来是倒插门过来的。离婚后,钱进就离开天香镇去外面打工了,孩子由谭文梅一家人带着。”
“他们为什么离婚?”
“谭文梅在外面和一个叫赵玉其的男人好上了,以前经常暗地里和这个男的在一起,后来钱进知道了,就整天和谭文梅闹。这个赵玉其是江苏人,在我们镇上卖油漆、搞装潢,是个小老板。”
“这个赵玉其也是重点调查对象!她和这个赵玉其结婚了没有?”
“没有,据调查,赵玉其在江苏老家有个老婆,也没离婚。昨天晚上6点多钟,谭文梅在香山村自己父母家吃完饭,说是去镇上打麻将,就一直没回来。直到今天早上才发现死在山里。”
“她昨天晚上一夜没回来,家里人没报警?”
“没有,她父母说,她有时候就睡在镇上自己开的服装店里。”
“她昨天出门骑车了没有?”
“骑了,但是现场没发现,还在调查。”
“那男死者和女死者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吗?”蔡忠良说这句话时,有意压低了声音,这是一个最敏感的话题。
“根据目前调查,还没发现有什么关系,但应该都认识,毕竟在一个村里。”
“女死者有什么随身物品?比如包。”
“是有个黑色的皮包,一般出门她都带着,但现场好像没发现。”
“陈主任,你们现场好好找找,看在不在现场附近。”蔡忠良知道这个包是一个关键线索。一般女性都是随身携带挎包,钱包、手机、日用品等都会放在包里。有它没它都对案件侦破有一定的价值。
“还有什么情况吗?”
“目前就这些了,其他还在调查。”
“没什么情况,我去所里等郑局长,等会儿还要一起来看看现场情况。崔局你在这里负责下各项工作,这方面你还是内行啊。”蔡忠良作为平江县公安局的一把手是负责全面公安工作,具体到刑事案件还是要靠崔耀军实际坐镇指挥。
听完这些,叶剑锋不得不佩服天香派出所的工作能力,黄鸣发所长掌握的一些情况,也得益于平时派出所扎实的社区基础工作,对各个村的人员信息情况了解得很详细。也难怪他们经常被评为全市公安工作先进单位,今天算是真正领教了。
蔡忠良走后,崔耀军接了一个电话就说:“去现场,市局的人到了。”
刚走出景区办公室,江川市、平江县的各个媒体新闻记者就围了上来,这阵势把叶剑锋吓了一大跳,有些像香港TVB的警匪剧似的,这种场面只有领导才能招架得住,叶剑锋有意躲在最后面。本以为崔耀军也会躲开他们,但是他却主动迎了上去,并且郑重地对各位记者说:“各位媒体朋友,目前一切情况还不明了,现在我们正在全力开展调查工作,请大家耐心等待,一有新的进展,我们会在第一时间通告大家,谢谢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也请广大人民群众不要以讹传讹、相信传言,我们会尽快弄清事实真相的。”
叶剑锋算是完全明白了,这原来是为了辟谣和稳定民心的一个举措,借助媒体的报道来攻破那些流传在社会上、网络上的谣言。
记者散去,叶剑锋在人头攒动的人堆里看到两个最为熟悉的面孔,一个是市局支队政委、他的师父魏东升,还有一个是刚考入市局支队,唯一的女法医、他的师妹司徒爱喜。
“师父,来得挺快的啊。师妹,也来了啊。”叶剑锋快步迎了上去。
“师兄好,难得有机会来看看你啊。”这位师妹还是那样伶牙俐齿。
“这种场合咱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叶剑锋苦笑一声。
“叶法医,你们今天好好跟着你师父学学。他现在不轻易出马了。”崔耀军也附和了几句。
“那必须的。”有师父参与到此案中来,叶剑锋当然满怀信心。
“哪里的话,崔局,小叶不也是你们局里一把刀吗,不比我差啊。”
魏东升这几句话说得叶剑锋面红耳赤,他赶紧给自己解围:“师父,你又在忽悠,这是给我压力啊。”
跟在魏东升这位刑侦专家身后,叶剑锋的确很兴奁,但同时也感觉到颇有压力。兴奋的是可以从他那里学到更多的东西,而压力其实主要还是来自于叶剑锋自身,因为这些年来他不仅把自己的师父作为标杆,更是在内心深处把他作为自己追赶的目标。自从魏东升离开平江县后,和他一起工作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一旦有此机会他都暗暗和师父较劲,每次感觉很接近,但从未超越。不过叶剑锋自己倒是乐此不疲,因为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这种压力也是最好的动力。
和市局支队的各位领导寒喧之后,大家就紧跟黄鸣发所长走到香山外围现场附近。一路上除了崔耀军在向魏东升他们介绍案情外,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香山四周都是砖石砌成的围墙,南侧广场处和东侧公路边各开有一扇大门,南为正门,东为侧门。按照派出所民警的介绍,案发中心现场应该正位于香山南门与东门之间的山脚下。从两侧大门到山顶有三条蜿蜒曲折砖石铺垫而成的台阶,远远看去类似于英文字母“W”。
黄鸣发把大家带到香山的南大门门口,然后拿出包里的相机说:“政委、崔局你们看,这是我们处警时拍的现场照片,两名死者就在南门和东门之间、东南侧的山脚下,尸体的位置离东门要近点,东门附近现场痕迹很多,我们不敢过去,南门这边感觉还好,我们当时出警的民警就是从南门沿这围墙进去的。那个报警人应该是在这个半山腰看见的尸体。”
按照现在公安部文件规定,公安民警出警时除了要配备枪械、警棍、手铐、辣椒水、录音笔等装备外,还要携带照相机,以便第一时间固定下出警现场的照片,他们拍摄水平虽然比不上专业技术人员,但是这些照片的作用绝对不可小觑。
看到这些照片,再结合现场实际情况,魏东升和陈卫东几个人开始讨论现场勘验方案。
进入南门沿着山上青石台阶和石路走到东侧门,再从外围来到南门,观察完周边情况,叶剑锋首先提出建议:“我看还是从南侧门围墙边进去吧,这里是比较合理的一条通道了。”为了尽快靠近尸体,他想马上开辟蹊径。
“嗯,我看行。”陈卫国是现场勘验的专家,他一说基本也就定下来了,不过还是要征求下魏东升的意见,“政委看怎么样?”
“可以,你们拿主意吧。”魏东升点头,这算是通过了。
市局和县局的技术人员共有12个人,不可能一次都进入中心现场,那会严重破坏现场。按照魏东升的方案,12个人原则上分成三组,魏东升、陈卫国、叶剑锋和周伟四人先从南门进入现场中心,也就是尸体所在位置;刑科所所长杜自健负责一组从东侧门勘验,张国安和周权根负责一组重点勘验外围。
陈卫国带着周伟两人一边勘验一边拍照沿堵脚慢慢移行,叶剑锋则提着一包通行踏板,跟随他们的脚步一块一块地铺垫。
四人缓慢前行了60多米,用时近30分钟,才来到了两具尸体旁边。
叶剑锋把自己完全置身于现场中心,站在离尸体最近的地方,凭自己最为专业的嗅觉来感知现场异乎寻常的东西。
男死者就在眼前,尸体呈半侧卧位,头西脚东,面朝南:身体微微蜷缩,尸体发凉,四肢僵硬;上身白色T恤衫已经被血浸湿,胸部有两处破口。看得出这就是致命伤的位置,蓝色牛仔裤上有多处断断续续流柱状的血迹:飘落的桂花印染在周围鲜红的血泊之中,再也没有那沁人心脾的清香。
向前一米望去,是女死者的尸体,整个躯体仰面朝天,头南脚北,凌乱散落的披肩长发夹杂着大量的杂草、花瓣:僵硬的四肢微微外展。上身粉色长袖针织线衫翻卷在肚脐上,左胸部破口周围只浸染着少量血迹。左腰部衣摆下,露出了一部分被扯断的文胸扣带。黑色短裙上的腰带被扯断,丝袜和内裤也被退于裆部之下,一双皮靴穿戴完好。叶剑锋注意到,死者颈部有些明显的褐色扼痕。
人的肛门以上就是直肠,尸体的直肠温度就是所谓的尸体温度。两具尸体僵硬得厉害,在不破坏尸体和现场的情况下,将尸温仪很顺利地插进直肠里,还真不是一件易事。叶剑锋着实耗费了一些时间才把这看似简单的事情搞定。等站起身来时,已感觉腰酸背痛。
尸体周围是勘察的核心,为了不妨碍陈卫国他们的工作,叶剑锋不能长时间停留在这里,他简单地将两具尸体检查过后,就退出到了外围。
走到南门口外围,叶剑锋叫景区的工作人员找来一个大纸箱放在南门外。
为了防止勘验人员对现场物证痕迹的污染和干扰,都要穿戴头套、口罩、手套和鞋套,尤其是手套、鞋套磨损很快,要经常更换,被更换下来的这些手套、鞋套不能随便丢弃,这个纸箱就成为了临时垃圾桶。
而对于叶剑锋这样烟瘾很大的人来说,这个垃圾桶还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相当于他的“烟灰缸”,因为现场是不允许抽烟的,但这里可以。
魏东升是个滴酒不沾的人,但却是个老烟枪,戒了N年,也没戒掉,趁着空当他也走出了现场,叶剑锋正点着一根烟,看见师父来,赶紧掏出一根给他点上。
“小叶,感觉如何?”魏东升还是改不了他“拷问”叶剑锋的习惯。
叶剑锋明白师父又在给他出难题,这是在考验他对现场痕迹、物证所包含的信息是否有最快速的分析思维能力。魏东升要的不是结果,而是思路。
要回答魏东升的问题,并没有针对性的答案,叶剑锋也只能泛泛而谈:“目前看来男的是被锐器刺死,女的死因不好说,我倾向于掐颈致机械性窒息可能性大,胸部那一刀很可能是后来补上去的,因为血迹形态不凌乱,血流量也很少。两名死者如果真的是不同的手段致死,那么案犯一人难以完成,两人四肢并没有被捆绑,一个人很难同时控制住两个人,尤其是在死者受到致命攻击的时候。还有一点,这个女的死后尸体肯定被拖移过,地面有拖拉痕。性质嘛,还不好说。”
魏东升没有对叶剑锋的分析作评判,抽完一根烟,他就说了一句话:“去东门看看。”
东侧门装有两扇铁门,平时这两扇门是关闭的,只在节日期间或紧急情况下才打开。因为这几天要清理桂花节期间遗留在山上各个角落的垃圾、抛弃物,所以这扇门暂时未上锁。门两侧装有路灯,可惜未装监控。门前公路的对面是一大片青黄不接的稻田。
从门口到公路距离5米,这5米地面是水泥铺垫而成,夹杂少量的小碎石和泥灰,现在这里已被警戒线封锁,7块通行踏板一直铺到门内。
叶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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