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有三宝,鲛绡珍珠鱼灯油。鲛绡,是一种超级防水服,《述异记》说:“南海出蛟绡纱,泉先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余金。以为入水不濡。南海有龙绡宫,泉先织绡之处,绡有白之如霜者。”珍珠,人鱼流泪所化,《太平御览》说:“鲛人从水出,寓人家,积日卖绢。将去,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与主人。”鱼灯油,把人鱼的油脂拿来点灯,因为燃点非常低,被先秦帝王拿来作为陵墓的长明灯,墓室关闭的时候耗尽氧气,灯即灭,墓室开启,就又自动燃起,可千年不灭,司马迁的《史记》中说始皇陵“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可惜中国考古学家担心破坏陵墓的完整性,自始皇陵被发现后,一直没有开启。
除此以外,鲛人还有一宝:传说吃了鲛人肉,就能长生不老。日本漫画家高桥留美子就以传说为原型画了《人鱼之森》这部充满悲情的漫画,一个叫涌太的少年因为吃下人鱼的肉而得到了孤独的永生,为了变回正常的身体,他踏上了寻找人鱼的路。
相比之下,日本动画片《这名男子捡到了人鱼》中那位想要轻生的寂寞少年就显得幸运得多,他邂逅了一条美丽珍稀的男性人鱼并将其带回家豢养。那么,人鱼有多美?真的可以作为宠物吗?宋朝《徂异记》记载:“查道使高丽,见妇人红裳双袒,髻鬟纷乱,腮后微露红鬣,命扶于水中,拜手感恋而没——乃人鱼也。”将人鱼的媚态描述得分外生动。而唐《洽闻记》记载:“海人鱼,东海有之,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皮肉白如玉,无鳞,有细毛,五色轻软,长一二寸。发如马尾,长五六尺。阴形与丈夫女子无异,临海鳏寡多取得,养之于池沼。交合之际,与人无异,亦不伤人。”看来,得到美人鱼不止能得到财富和长生,还能慰藉寂寞的身体。美人与珍兽的梦幻组合,谁不想得而畜之?
贪婪的人类是无法了解人鱼的内心的,也无法感受大海深处极致的美,深海中人类至今还未到达的领域是如此之多,说不定失落的亚特兰蒂斯的国民,其实就是人鱼呢?
荥阳县南百余里,有兰岩山,峭拔千丈,常有双鹤,素羽皦然,日夕偶影翔集。相传云:“昔有夫妇隐此山,数百年,化为双鹤,不绝往来。”忽一旦,一鹤为人所害,其一鹤岁常哀鸣。至今响动岩谷,莫知其年岁也。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只羡鸳鸯不羡仙”,古人的恋情,总喜欢用鸟类来比喻,代表自由、美好、成双成对。每个芳华女子都期望能一夫一妻终生厮守,但世间的男子,又极少能摆脱雄性的狩猎本能。丹顶鹤的一生,只有一个配偶,每年一同迁徙繁殖,如果配偶死去,另一只则会在配偶的尸体上空久久地盘旋,哀叫,从此不再配对,孤老终生,对人类来说,这简直是一种凄美的绝唱。
鹤在东方传统文化中占有的一席之地,不止是因为忠贞的爱情,它还是长寿的象征,送子的福神,神仙的坐骑,据说修道者若练得身轻如燕,就能骑在仙鹤上遨游三界,因此“控鹤”又称为成仙的代名词。鹤是道家的神鸟,它一身黑白素服,仿佛太极的阴阳两色,只有头顶一抹朱红,显得格外出尘脱俗,姿态优雅,气质绝非其他凡鸟可攀,怪不得古代的文化人都喜欢养鹤。宋代诗人林逋隐居西湖孤山,植一片梅林,宠一对仙鹤,终生不娶,人称“梅妻鹤子”。而同样为鹤痴狂的文人,还有很多。
在传统文化中,生与死的界限十分暧昧,死亡或许是另一个开始,因此有了关于种种幻化的故事,以延续生前强烈的信念;而人与物的界限也十分模糊,古人总喜欢将哀思寄托在自由的物种之上,飞鸟、蝴蝶和江河中畅游的鱼儿。
魏,景初中,咸阳县吏家有怪。每夜无故闻拍手相呼。伺,无所见。其母,夜作,倦,就枕寝息;有顷,复闻灶下有呼声曰:“文约何以不来?”头下枕应曰:“我见枕,不能往。汝可来就我饮。”至明,乃食卞也。即聚烧之。其怪遂绝。
每到深夜,就听见家中有人拍手和招呼的声音,可是,什么也看不见。这家的主母疲倦地睡下了,模模糊糊中,听见了灶下有人在呼唤:“文约,你怎么还不来?”头下的枕头弱弱地回应道:“我被枕住了,去不了,你过来找我玩啊!”
原来这家的饭臿和枕头不但成了精,还是好朋友,每天晚上,它们都相约在一起玩儿,或者一起沐浴月光吸收月华,或一起手拉手侃侃而谈妖精界八卦。而不解风情的主人,就这么一把火把它们给烧了……
故事的开场充满了悬疑和恐怖,主体却是如此的无厘头,仿佛打开泡沫便当盒,里面却盛着黑巧克力,枕头精不叫“某某山老妖”“某某大王”,而叫“文约”,这未免太可爱了吧!这种邻家大男孩式的温馨对话,套在两个小精怪的身上,真是匪夷所思。不过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饭臿和枕头,究竟是怎么混到一起去的呢?
在日本的冲绳,餐具成精的怪谈非常多,有垃圾堆里被丢弃的餐具夜里变成男男女女饮酒作乐聚会,迷惑路人的故事,最有趣的是,筷子成精后,洗碗的时候会变成鱼游走……如此这般,想象一下家里的电风扇先生爱上了窗帘小姐,每天夜里都要用微风吹拂爱人的脸蛋;饭勺先生爱上了平底锅小姐,而平底锅小姐却嫌弃他太瘦弱;每天夜里衣橱里的衣服都为争宠而吵闹不休,一丝不苟的时钟先生却又不知道钦慕着谁?今夜,在你沉睡之际,又会是谁在窃窃私语?
吴中有一书生,皓首,称胡博士,教授诸生。忽复不见。九月初九日,士人相与登山游观,闻讲书声;命仆寻之,见空冢中群狐罗列,见人即走,老狐独不去,乃是皓首书生。
九月初九,在这极阳之日,妖魔鬼怪都要躲起来。人们则去登高,感受更多的灿烂阳光和新鲜空气。清幽的山林之间,突然传来隐隐的读书声,这位公子循声走入空荡荡的古墓穴,突然一阵骚动,一群狐狸从他脚边四下逃窜,而为首的老狐狸却呆住不动,定睛一看,那堂上一身儒袍端坐捻胡子的鹤发老先生,不正是昔日在吴中的胡博士么?
嗯,昔日恩师不是人,乃是一个老狐仙?对这位公子来说,是惊喜,还是惊吓?
人生短短几十年,能看多少书?狐狸修行少则几百年,又自由,又清闲,怪不得如此博学多闻。
悲催的是,活了几百上千年的畜生们,依旧要苦苦拜读短寿的人类写出来的诸子百家。更悲催的是,写出了诸子百家,被称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到头来可能还不如一个畜生求知好学。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令人遐想,后续该当如何呢?士人与老狐狸在墓穴中成为好友,把酒言欢?从上一则故事来看,很可能是士人带着一群猎人,腰里别着刀,手中拿着火把,一个血腥的恶战之夜降临,不过只是想找个僻静地方好好教教后辈宣传人类智慧的老狐狸先生携带书卷连滚带爬地蹿出了洞穴?
先人的志怪里常常有这么一条残忍的逻辑:狐妖再怎么博学可爱终究是妖怪,都要竭力除掉的。
来看《搜神记》中另一个故事:
晋惠帝时,燕昭王墓里住着一只千年道行的花狐狸,幻化成一个俊俏书生。当朝的司空大人张华恰好来这附近,花狐狸就想去会会这位名满天下的博学家,于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意气风发地问墓前的华表木:“以我才貌,可得见张司空否?”不想,却被华表泼了一盆冷水,不但没戏,还会遭殃,连累道友。可狐狸不听,拿着名片兴冲冲见司空大人去了。
张司空一见,哎呀,好一个翩翩美少年!肤色白皙,一举手,一抬眼,都说不出的风流动人,聊起天来更是不得了,诗文史料玄学百家,滔滔不绝,有的他连听都没听过,傻了眼,心里暗想: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妙人儿!不是见鬼了就是遇到狐妖了!于是晚上便留这少年过夜,派人好生看着,博物士丰城令雷孔章献一计,关门放狗!
谁知美少年气定神闲不怕狗,司空大人一拍桌子说:“这才是真妖怪啊!几百年的妖精或许还怕狗,上千年的老妖可就不怕了!”于是命人去砍千年华表木。
手下来到昭王墓,遇到了一位青衣童子,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有个少年拜见张司空,太有才了,怀疑是妖,让我们来砍华表照照他。”
“这蠢狐狸!不听我的话,这下可把我害惨了!”童子说着哭了起来,嗖地不见了。
点燃砍下的华表木,火光一照,少年果然现出了原形,后悔不及,还要眼睁睁看着多年同伴被烧。
张司空猥琐地看着可怜的花狐狸:“哎呀,都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好东西呀!”于是就将它煮来当补品了。
张司空擒妖狐,好不威风,可笔者却看得一肚子火,不懂得爱惜文物也就罢了,竟然将狐妖给煮了吃。这样风情万种的少年,几世都遇不上,天天一起赏花品茗,谈天论地,听狐妖说过去的事,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一锅狐肉煲能好到哪里去!真让人怀疑张司空究竟是想除妖,还是妒才?
无独有偶,《广异记》中有位多情的狐仙爱上凡人家的漂亮小姐,他请来神仙老师先后教她诗书文史、书法和绝妙琴艺,几年后她终于才貌双绝名扬京城,而这家兄长却假意许配,忽悠了狐仙,最终丧心病狂地将其残害,可惜了这举世无双的顶级教学资源!
《广古今五行记》中更有一位脑子发热给自己屁股挂上狐狸尾巴坐到妻子身边想COS(扮演)狐妖,却差点被妻子用斧头砍死、被邻居乱棍打死的恶作剧达人,他就是这条逻辑的受害者啊!谁知道当年死在棍棒下的多少妖怪其实只是挂上狐狸尾巴过把仙人风流瘾的小姐和假称妖佞打劫路人的强盗呢?
汉,齐人梁文,好道,其家有神祠,建室三四间,座上施皂帐,常在其中,积十数年,后因祀事,帐中忽有人语,自呼高山君,大能饮食,治病有验。文奉事甚肃。积数年,得进其帐中,神醉,文乃乞得奉见颜色。谓文曰:“授手来!”文纳手,得持其颐,髯须甚长;文渐绕手,卒然引之,而闻作羊声。座中惊起,助文引之,乃袁公路家羊也,失之七八年,不知所在。杀之,乃绝。
一个虔诚的道教信徒梁公子家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自称高山君的家伙,凭着两把刷子的医术赖在他家里大吃大喝好几年,只是一直待在黑色的神帐里,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模样。终于有一天,高山君喝醉了,梁公子毕恭毕敬地祈求能否一睹神灵的容颜。
“把手伸过来!”高山君说。
梁公子摸到了一把胡子,好长好长,长得可以绕他的手好几圈,他猝然一拉——“咩嘿嘿。”神帐里居然传出了一声羊叫,顿时,帐外一阵骚动。
神帐中,十几年未曾向人展示的真面目竟然是……别人家丢了七八年的老山羊!
原来是遍尝百草,擅长登山的老山羊,怪不得它医术高明,还自称高山君!
于是,这只曾因妙手回春而被敬若神明的神奇老山羊,变成了一锅羊肉煲,最后连残羹的骨头也化在了后院的泥土中。
无辜的老山羊,只是想找个梁公子这样的饭票好生吃吃喝喝,过点安生日子,顺便做点功德,帮人看病,就因为贪杯,露出了马脚,这真是一个悲催的故事。
换了我,还真希望家里有只会说话,会看病的老山羊,这年头,看病真是太费心了……
吴郡无锡有上湖大陂,陂吏丁初天,每大雨,辄循堤防。春盛雨,初出行塘,日暮回顾,有一妇人,上下青衣,戴青伞,追后呼:初掾待我。初时怅然,意欲留俟之。复疑本不见此,今忽有妇人,冒阴雨行,恐必鬼物。初便疾走。顾视妇人,追之亦急。初因急行,走之转远;顾视妇人,乃自投陂中,泛然作声,衣盖飞散。视之,是大苍獭,衣伞皆荷叶也。此獭化为人形,数媚年少者也。
那是一个春雨霏霏的黄昏,一位驻守堤防的官人像往常一样前往湖边巡视。身后有些异响,他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着青衣执青伞的窈窕女子小快步从身后追来,声音娇滴滴的:“初大人等等我呀!”
哪里来的艳遇?官人一时间有些意乱神迷,再一思量,气氛有些不对,这阴雨日,哪里冒出来的美女?这八成不是人!心里咯噔一下,官人撇开这姑娘,脚下不停加快前行,而身后也一阵风似的赶上来。
“初大人,等等我呀!”姑娘拔高的声音混在一片雨声中,透着一股造作的妖娆。
官人跑得老远,待回头看,那姑娘竟一跃跳入池中,哗啦一声,青色的裙裾四散飞逸,转眼化为几片荷叶翻浮,池中哪里还有什么美女,却是一只圆滚滚的大水獭!
在此之前,依旧是狐狸的故事占了半边天,到了晋代,关于水獭精的故事渐渐多了起来,大概是国民迁到了南地,湖泊多了起来,气候又温暖,水獭也经常被见到。水獭长得毛茸茸的,流线型身材,精光四射的小豆豆眼,十分可爱,它会把贝类放在胖乎乎的肚子上,然后用俩小爪子捧起石子敲开取食,足见是十分聪明的动物。古代就有渔民饲养水獭作为渔猎的助手,并昵称为“鱼猫子”。现今水獭广泛分布在世界各地,无论是北方还是南方,亚洲还是欧洲,都有水獭的身影。因为毛皮又厚实又防水,水獭曾被作为珍贵的毛料遭到大规模捕猎,导致数量急剧下降,现在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准捕杀。
水獭被视作具有灵性的动物,《礼记》的月令篇中说“川獭祭鱼”,是说水獭这样的畜生也知道礼仪,会在正月捕鱼来祭拜祖先。除了化为美女魅惑人的桥段之外,还有清代《普门张氏闻知录》中化为美女给张璁夜夜伴读,红袖添香,最后隆冬舍身献皮的感人故事,事实证明这是名人张璁考了八次,终于47岁才考上进士,二十年赶考生涯太长太寂寞,好事者才杜撰出这般香艳故事。
受中国志怪的影响,日本也有很多水獭精报恩的故事。江户时代的水獭精称为“川獭”,和狸猫和狐仙相比,是个不怎么厉害的小妖怪,就喜欢变成小孩子的模样,偷渔民鱼篓里的鱼这样的恶作剧,而且连人话也讲不利索。当有人问“你是谁?”川獭就口齿不清地回答“系我”,再问“你从哪儿来?”它就答不上来了。原本是个不起眼的小妖精,因为《鬼太郎》系列动画片的热播,川獭精也成为家喻户晓的精怪了。
第四章 简约的南朝风情录《异苑》(刘敬叔)
《异苑》共有382条,在浩瀚而多彩的志怪文学中,它显得并不那么起眼,只因为它文字简短,缺乏细节,看起来有些干巴巴,就像一个文官正儿八经撰写出来的官方五行志。但是,简洁依旧有简洁的好处,毕竟十几个字就要交代完一个故事的起承转结,也是一项技术活。比起浪漫的唐诗、华丽的骈文,《异苑》就像微博,简明易懂,一眼扫过去就是一个故事,也给读者留下了更多的想象空间。
长沙王道怜子义庆在广陵卧疾。食次,忽有白虹入室,就饮其粥。义庆掷器于阶,遂作风雨,声振于庭户,良久不见。
虹,壮丽的自然景观。当被折射的水滴大小接近0。025毫米时,就会出现白虹,是非常罕见的光学折射现象。2011年一个俄罗斯人在北极勘测时拍到了如仙境拱门一般的白虹,这张照片便传遍了全世界。
世界各地的文化里都赋予了虹丰富的联想,比如传说虹是一条双头蛇,是天上的龙下来喝水,是仙女的幻化,是女神的五彩衣带,是后羿的弓,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桥梁,等等。在中国,白虹和刀光剑影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