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楚留香’已倒了下去？那女鬼要了他的命之后，还会要谁的命？
每个人的心都是七上八下，跳个不停，却没有人敢问出来。
蝙蝠公子突然拍了拍手：“下去瞧瞧。”
一人道：“是。”这是丁枫的声音。
丁枫怎么会在这里？难道，那个曾被皓天的暗之分身囚禁在兴云庄，最后被蒙面人所杀的丁枫，只是一个分身？
大家只觉得一阵衣袂带风声很快的掠出去，又很快的掠回来。
只听得丁枫道：“下面没有人。”声音中竟也充满着恐惧之意。
蝙蝠公子：“没人？第八十三次巡逻的人呢？”丁枫：“也不在。”
蝙蝠公子沉默很久，缓缓道：“我要的那些人，全都带上来了么？”丁枫：“是。”
蝙蝠公子：“好，第二次拍卖开始。我不远千里，将各位请到这里来，虽然未必能令各位全都满载而归，至少也得要各位觉得不虚此行。”
那位朱先生立刻赔笑道：“无论如何，在下等的确都已大开眼界。”其实这句客气话说得一点都不高明，他根本什么都没有看到，却偏偏要说‘大开眼界’。
蝙蝠公子笑了笑：“在方才第一次拍卖中，我已卖出黄教密宗的‘大手印’秘籍，蜀中唐门所制的十三种毒药，和五年前临城大血案的凶手姓名。我希望这些货物全都能令买主满意。”
几个人同时赔笑道：“满意极了，江湖中谁都知道，公子绝不会令人失望的。”
蝙蝠公子：“永远不让顾客失望，这正是我做生意的原则。而且，我这里的货物从来不滥卖，货物只卖一次，绝不会再卖给另一个人。”
又笑了笑，接着道：“所以，买下临城血案的凶手姓名的人，若就是凶手自己，也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再将这秘密泄漏。”
突然有人问：“却不知是谁买下这秘密的？”
蝙蝠公子冷冷道：“永远替顾客保守秘密，也是我做生意的原则。各位无论在这里买下了什么，都绝不会有别人知道。”黑暗中似乎有人松了口气。
蝙蝠公子又道：“而且，各位现在虽然共处一堂，但谁也瞧不见谁，我对各位的称呼，也是事先约定的假名。所以各位只管放心出价，我可以保证，绝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只要银货两讫，以后就绝不会再有别的麻烦。”
有人问：“却不知在这二次拍卖中，公子你准备售出的是什么？”
蝙蝠公子笑了笑：“这次我出售的东西，比平时要特别些。这次要卖的是人！”
那人失声道：“人？是活人？还是死人？”
蝙蝠公子：“死活悉听尊意。只不过活人有活人的价钱，死人有死人的价钱。”
又拍了拍手：“好，现在拍卖立刻开始，请各位准备出价吧！”
人。这一次蝙蝠公子要出售的竟是人。世上还有什么比人更有趣的货物呢？
“他要卖的，究竟是些什么人？是天仙般的美女？还是忠诚的女人？美丽和忠诚这两件事，是很难在同一个女人身上发现的。”
“也许他要卖的是男人，是什么样的男人？是可以替你想出千百种计谋的智者，还是可以为你去拼命的勇士？”
大家心里都在猜测，都觉得好奇。越好奇，就越觉有趣。
只听得丁枫道：“第一个人名叫勾子长，底价是十万两。”
沉默了半晌，才有人问：“勾子长是什么人？我连他名字都未听说过，也能值十万两？”
丁枫：“几个月前，发生一件贡品被盗案，各位想必还记忆犹新吧？”
有人道：“是不是熊大将军的贡品被盗？”
丁枫：“不错，勾子长就是做案子的人，也就是一夜间连伤七十余命的凶手。无论谁若能将他擒获归案，不但立刻就可名动九城，而且花红赏金也绝不会少的。”
于是就有人开始出价了。“十万五千两。”“十一万。”“十二万。”“……”
出价并不踊跃，因为这件事一定很烫手，而且一定要和官府打交道。无论什么事，只要和官府打交道，麻烦就多了。最后的得主，出价是十二万五千两。
丁枫：“好，十二万五千两，阁下交钱之后，随时都可将人带走。”
得主突然道：“我是不是一定要将他送去归案？”
丁枫：“不必，阁下无论将他如何处置，都悉听尊意。”
蝙蝠公子突然道：“勾子长单枪匹马，就能做得出那么大的案子，杀了他实在可惜。”
得主也笑道：“实在可惜。不瞒公子，在下正打算和他联手做几件事，就算有人出的价再高，在下也绝不肯让的。”方才没有出价的人，已在暗暗后悔，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层。
丁枫又道：“第二个叫英万里，号称‘神鹰’，本为九城名捕，底价也是十万两。”
这一次他刚说完，已有人出价，而且价钱跳得很快，很高！
“十一万。”“十三万。”“十七万。”“……”英万里平生捕获的盗贼不知有多少，结下的冤家更不知有多少，这些人要的并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命！
最后的得主，出价是二十万五千两。
丁枫：“第三个人叫张……”
蝙蝠公子突然道：“第三人是胡铁花，底价五十万两。”
‘胡铁花’这名字说出，黑暗中已起了一阵惊叹声。‘五十万两’这数目说出，惊叹声更大。
有人道：“胡铁花？却不知是不是那位号称‘花蝴蝶’的胡铁花？”
丁枫：“正是此人。”大家突然沉默下来。
丁枫：“各位为何还不出价？”还是没有人说话。
胡铁花的仇家并不多，五十万两这价钱也太高了。
何况，胡铁花当然要比勾子长烫手得多。
第二章 野心
丁枫：“朱先生也不敢出价么？”
朱先生干咳两声：“并不是不敢，只不过……在下买他又有什么用？”
蝙蝠公子突然道：“也许各位认为这价钱太高了些，我们不如削价出售吧！”
丁枫：“是，无论能卖得了多少，总比卖不出去的好。”
蝙蝠公子：“死人的价钱就比活人便宜多了，你先杀了他。”
丁枫：“现在就动手？”蝙蝠公子：“立刻动手！”丁枫：“是……”
突然听得一人道：“我要活的，我出一百万两！”
楚留香！这声音低沉、稳定，带着种奇特的吸引力，赫然正是楚留香（皓天假扮的）。
皓天不知何时也已来了。
蝙蝠公子突然纵声大笑起来：“我猜得果然不错，无论价钱多高，必定有人会出价的。”笑声骤然停顿，缓缓道：“但这里的交易从无赊欠，阁下可带得有一百万两银子么？”
皓天：“没有。”蝙蝠公子厉声道：“既然没有，凭什么出价？”
皓天：“就凭我。”蝙蝠公子：“你？”皓天：“你要的本就是我，不是胡铁花。”
蝙蝠公子：“你难道想用自己的一条命，换他的一条命？”皓天：“不错！”
蝙蝠公子：“我怎知你是谁？”皓天：“你当然早已知道我是谁。”
蝙蝠公子又大笑起来：“好！这交易我倒也不吃亏。”
皓天：“吃亏的交易，本就没有人肯做的。”
蝙蝠公子：“你却吃亏了。”皓天：“哦？”蝙蝠公子：“你的人却比他值钱得多。”
皓天：“你若不要我的命，要什么？”
蝙蝠公子：“我只要你的两只眼睛！”冷冷的接着道：“刀就在这里，你只要过来，将自己的两只眼珠子挖出来，我立刻就释放胡铁花。”皓天：“好，一言为定。”
蝙蝠公子：“你莫忘了，刀就在我手上，你若想玩什么花样，我就先杀了他！”
皓天：“我已走过去，你就准备着吧！”
黑暗中突然响起脚步声。皓天似乎故意将脚步声走得很重，一步步慢慢的走着……
空气中仿佛突然发出一种浓烈的酒香。但大家的呼吸似又停止了，根本没有人感觉到。
脚步声越来越慢，越来越重。皓天难道已累得连路都走不动了，真的甘心去送死么？
蝙蝠公子突然厉声大喝：“你好大的胆子，真敢玩花样——来人呀！”
喝声中，突然响起‘蓬’的一声。火星一闪，再一闪！
突然闪出一片耀眼的火光！大火在燃烧！
第三层石壁的边缘，突然燃烧起一片火光。整个洞窟都已被照亮！
谁也不知道火是从哪里来的，每个人都似已吓呆。
只见无数条黑衣人影，蝙蝠般自四面八方扑过来，但一接近这片火光，就又惊呼着纷纷向后倒退。有的衣服已被燃着，惨呼着滚倒在地上。
他们竟似完全看不到这片火光，就像是一群骤然扑上烈火的蝙蝠，那种惊惶和恐惧，简直无法形容。可是，蝙蝠公子呢？
一张巨大的虎皮交椅，就放在第三层石台的中央。
方才他说话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但现在，椅子上并没有人！
只有丁枫石像般怔在那里，呆呆的瞧着皓天。每个人都在瞧着皓天！
这些人的衣着都很华丽，气派也都很大，现在却像是一群呆子。只有坐在远处的一个瞎子，神情还很镇定，态度还很安详，像个世家公子。
胡铁花和高亚男他们，本就倒在那虎皮交椅前，现在穴道都已被解开。
胡铁花一直在狠狠的盯着丁枫。皓天的目光却在移动着，慢慢的从每个人脸上移过，忽然笑了笑：“各位果然都是名人，这里的名人倒真不少。”
高亚男恨恨道：“那蝙蝠公子却已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皓天又笑了笑：“也许他并没有逃，只不过你看不到他而已。”
高亚男怔了怔：“若在这里，我怎会看不到？”
皓天：“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谁是蝙蝠公子……”目光又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一遍，缓缓的接着道：“这里每个人，都可能是蝙蝠公子。”
忽然一个人站起来，大声道：“不是我，我绝不是蝙蝠公子。”这人又黑又壮，满脸麻子。
皓天只瞧了他一眼，淡淡道：“阁下当然不是。阁下只不过是临城血案的凶手而已。”
麻子的脸立刻涨红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血口喷人？”
皓天：“阁下若不是那血案的凶手，方才蝙蝠公子保证为顾客守秘密时，阁下为何要大大的松口气？”悠然的接着道：“阁下自然没有想到，那时我恰巧就站在阁下附近。”
麻子露出惊惧之意，四下瞧了一眼，突然凌空跃起。但他身子刚跃起，突又惨呼着跌下，再也爬不起来。那个世家公子，挥出去的袍袖已收回。
皓天笑道：“公子出手果然非人所能及，多谢了。”
世家公子也微笑着：“过奖了！”
皓天指着伏在地上的麻子：“这人是谁，各位也许还不知道。”
一个面色苍白，身穿锦袍的中年人道：“我认得他，他就是‘遍地洒金钱’钱老三。”
皓天：“不错。蝙蝠公子这次将他请来，为的就是要他自己买下那秘密，再确定他就是凶手。因为只有凶手自己，绝不会让这秘密被别人买去。”
一人叹道：“这就难怪他方才要拼命出价了。”
皓天：“他买下这秘密后，一定认为从此可高枕无忧，却不知以后的麻烦反而更多。”
一人道：“有什么麻烦？”
皓天：“蝙蝠公子既已知道他就是凶手，以后若要他做什么事，他怎么敢反抗？”
叹口气，接着道：“无论谁在这里买下一样货物，以后就永远有把柄被蝙蝠公子捏在手中，就永远要受他挟制，这道理难道想不通么？”这句话说出，好几个人面上都变了颜色。
一个紫面大汉失声道：“但我们讲明了银货两讫，以后就永无麻烦的。”
皓天：“如此说来，各位想必认为，蝙蝠公子做这种事，为的只是钱了？”
紫面大汉：“他难道不是？”
皓天笑了笑：“像他这样的人物，若只要钱，那还不容易，又何苦费这么多心思？”
那面色苍白的中年人道：“若不是为了钱，他为的是什么？”
皓天长长的叹口气：“野心！他这么样做，只为了要实现自己的野心。”
紫面大汉：“什么野心？”
皓天：“他先用尽各种手段，收买各种秘密，使江湖中人心大乱，然后再要挟他的‘顾客’，做他的工具。”又叹口气，接着道：“这么做，用不着几年，他就会变成江湖中最有权力的人，到那时，各位只怕也要变成他的奴隶！”
没有人说话了。每个人面上，都露出愤怒之色。过了很久，那紫面大汉才恨恨道：“只可惜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否则我无论如何，也得给他个教训！”
皓天：“我若找到他，不知各位是否愿意答应我一件事？”
大家几乎异口同声：“无论什么事，香帅只管吩咐。”（大家都以为皓天是楚留香）
皓天一字字道：“我若找到他，就免不了要和他一战。到那时，我只希望各位，能让我安心与他一战。”
群豪纷纷道：“香帅只管放心，我们绝不许任何人来插手的。无论是谁，若想来帮他的忙，我们就先要那人的命！”
现在，皓天终于已将局势完全控制，已反客为主！
第三章 信心
但蝙蝠公子究竟是谁？人在哪里？
皓天指着那个世家公子，微笑着缓缓道：“他就是蝙蝠公子。”
那个世家公子居然也不否认，淡声道：“不错，我就是原随云。”这气度高华、温柔有礼的世家子，竟然就是‘蝙蝠公子’原随云，竟做得出如此残酷、如此可怕的事。
皓天凝视着他，缓缓道：“我并没有确实的证据能证明你是蝙蝠公子，你本可以狡辩否认的。”
蝙蝠公子淡淡一笑：“我不必。”他笑得虽淡漠，却带着种逼人的傲气。
皓天忽也长长叹息一声：“我毕竟没有低估你。”
蝙蝠公子：“我错了，你也错了。”皓天：“我错了？”
蝙蝠公子缓缓道：“我本来只想要你的一双眼睛，现在却势必要你的命！”
皓天沉默很久，缓缓道：“你有机会，但机会并不很大。”
蝙蝠公子：“至少比你的机会大，是么？”皓天：“是！”这个‘是’字虽是人人都会说的，但在此时此刻说出来，不但要有超人的智慧，还得有过人的勇气。
蝙蝠公子也沉默很久，忽然道：“有很多人对别人虽很了解，对自己却一无所知。”
皓天：“了解别人本就比了解自己容易。”蝙蝠公子：“只有你，不但能了解别人，也能了解自己。就只这一点，已非人能及。我与你为敌，实在也是逼不得已。”
皓天叹道：“我也早说过，世上最可怕的敌人就是你。”
蝙蝠公子：“你自知没有把握胜我？”皓天：“是。”
蝙蝠公子：“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与我交手？”
皓天：“势在必行，别无选择！”
蝙蝠公子：“好！”霍然长身而起，微笑着道：“我闻你往往能以寡敌众，以弱胜强，我倒真想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法子？”
皓天淡淡道：“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不过是‘信心’二字而已！”
蝙蝠公子：“信心？”皓天：“我确信邪必不能胜正，强权必不能胜公理，黑暗必不会久长，人世间必有光明存在！”
蝙蝠公子的脸色终于变了，冷笑道：“信心能不能当饭吃？”
皓天：“不能，但人若无信心，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蝙蝠公子又笑了：“好！但愿你的信心能将我击倒。”袍袖一展，突然飘飘飞起，就像是一只蝙蝠在无声的滑行，姿势真有说不出的优美。
他这一掠之势并不快，但忽然间就落在皓天的面前。这里绝没有人见到过蝙蝠公子的武功，直等他这一手轻功露出，大家才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蝙蝠公子长袖垂地，微笑道：“请。”皓天也微笑着：“请！”
两人相对一揖，各自退后三步，面上的微笑犹未消失。
两人直到现在，还未疾言厉色说过一句话。在这种生死决战的一刹那，若是换了别人，纵不紧张得发抖，也难免要变得脸色铁青。他们却还是如此客气，如此多礼。
他们的神经就好像是铁铸的，绝不会因任何事而紧张。
但在这种温和的笑容后，隐藏着的是什么呢？
每个人都在瞧着他们的手。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