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显然还不能领略他这句话中的‘味道’,怔了半晌,替这落魄的中年人又倒了杯茶,才问:“大爷你这次回来,可有什么事么?”
落魄的中年人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有人说,这地方有宝藏……”
麻子失笑道:“宝藏?这地方当真有宝藏,那就好了。”忽又敛去笑容,偷偷瞟着那落魄的中年人,试探着道:“这地方若真有宝藏,大爷你总该知道。”
落魄的中年人叹口气:“你我虽不信这里有宝藏,怎奈别人相信的却不少。”
麻子:“造谣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造这种谣?”
落魄的中年人沉吟着道:“他不外有两种用意。第一,他想将一些贪心的人引到这里来,互相争夺,互相残杀,他才好浑水摸鱼。”
麻子:“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落魄的中年人目光闪动,缓缓道:“我已有许多年未曾露面,江湖中有许多人都在打听我的行踪。他这样做,也许就是为了要引我现身,诱我出手!”
第二章 客人
麻子挺胸道:出手就出手,有什么关系,也好让那些人瞧瞧大爷你的本事。”
落魄的中年人苦笑道:“这次来的那些人,有几个只怕连我都对付不了!”
麻子吃惊道:“这世上难道真的还有连大爷你都对付不了的人么?”
落魄的中年人还未说话,突然大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喊着:“借问这里可是龙四爷的公馆么?在下等特来拜访。”
麻子喃喃道:“奇怪,这里已有两年连鬼都没有上门,今天怎么会忽然来了客人?”
过了约半个时辰,麻子才笑嘻嘻的回来,一进门就笑道:“今天原来是夫人的生日,连我都忘了。难为那些人倒还记得,是特地来向夫人拜寿的。”
落魄的中年人沉思着,缓缓道:“来的是些什么人?”
麻子:“一共来了五位,一位是很有气派的老人家,一位是个很帅的小伙子,还有位是个独眼龙,最可怕的是个脸色发绿的人。”
落魄的中年人皱眉道:“是否还有位一条腿的跛子?”
麻子点头道:“不错……大爷你怎会知道的,难道也认得他们么?”
落魄的中年人低低的咳嗽,眼中却已露出比刀还锐利的光芒。这种锐利的目光,使他看来就仿佛忽然变了个人。
麻子却未注意,笑着又道:“这五人长得虽有些奇形怪状,但送的礼倒真不轻。就连龙四爷以前还在这里的时候,都没有人送过这么重的礼。”
落魄的中年人:“哦?”麻子:“他们送的八色礼物中,有个用纯金打成的大钱,至少也有四五斤重。我倒真还未见过,有人出手这么大方的。”
落魄的中年人皱了皱眉:“他们送的礼,夫人可收下来了么?”
麻子:“夫人本来不肯收的,那些人却坐在客厅里不肯走,好歹也要见夫人一面,还说他们本是龙四爷的好朋友。夫人没法子,只好叫少爷到客厅里陪他们。”
又笑着道:“大爷你莫看少爷小小年纪,对付人可真有一套,说起话来比大人还老到。那几位客人,没有一个不夸他聪明绝顶的。”
落魄的中年人,凝视着杯中的茶,喃喃道:“这五人既已来了,还会有些什么人来呢?还有什么人敢来呢?”
金钱帮的诸葛刚、高行空、燕双飞和唐独,此刻正在那家具已大半被搬空的大厅里,和一个穿红衣服的孩子说话。
这四人虽然是目空一切的江湖枭雄,对这孩子却没有丝毫轻慢之态,说话也客气得很。
唐独看来显得苍老,须发俱已花白。远远看来,他长得也没有什么异样;但走到近前,才发现他的脸色竟是绿的。衬着他花白的头发,更显得诡秘可怕。他不但脸是绿的,手也是绿的。
唐独的外号叫‘毒螳螂’,用的兵器就叫做螳螂刀,似刀非刀,似锯非锯。刀上剧毒,阴森森的发着碧光,无论谁只要被划破一丝血口,一个时辰内必死无救。
此人专吃五毒,所以吃得全身发绿,连眼珠子都是绿的,他老婆还送了他一顶绿帽子。
燕双飞是个独眼龙,双手能在顷刻间连发四十九柄飞枪,百发百中。
他的前胸有两排刀带,带上密密的插着四十九柄标枪,有长有短,长的一尺三寸,短的六寸五分,枪头的红缨鲜红如血。
高行空是个点穴名家,喜欢使用判官笔,须发皆白,身形已佝偻,步履已蹒跚,看来比唐独还要大几岁,简直老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在百晓生的兵器谱中,高行空排名三十七,唐独排名四十六,在江湖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诸葛刚蓬头散发,面如锅底,脸上满是刀疤。三角眼,扫地眉,鼻子大得出奇,嘴也大得出奇。这张脸上就算没有刀疤,也已丑得够吓人。
无论谁看到这人,心里难免都要冒出一股寒气。
他的左腿已齐根断去,拄着根拐杖。拐杖似是金铁所铸,倘若点在地上,就会发出‘笃’的一响。江湖中人又称他‘横扫千军’,掌中一只金刚铁拐,重六十三斤。
上官飞长得很秀气,态度也很斯文。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世上好像没有什么事,能使这冷漠的少年人开口。
他用的兵刃,是一双子母钢环。
用兵器讲究的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子母钢环更是险中之险。
只要一出手,就是招招抢攻的招式,不能伤人,便被人伤,是以武林中敢用这种绝险兵器的人并不多。敢用这种兵器的人,武功就绝不会弱。
诸葛刚、高行空、燕双飞、唐独和上官飞,都穿着一件杏黄色的长衫。但只有诸葛刚那件脏得要命的黄衫上,镶着两道金边,其余的都只镶着一道。
上官飞正是上官金虹的独生子,诸葛刚、高行空、燕双飞和唐独,都是上官金虹的属下。
诸葛刚又露出亲切和蔼的笑容:“少庄主惊才绝艳,意气风发,他日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但望少庄主那时,莫要将我们这些老废物视如陌路,在下等就高兴得很了。”
那孩子也笑道:“晚辈他日的成就,若能有前辈们一半,也就心满意足,但那也全得仰仗前辈们的提携。”
诸葛刚拊掌大笑道:“少庄主真是会说话,难怪龙四爷……”笑声突然停顿,凝视着厅外。
只见那麻子又已肃容而入。
跟着他走进来的,是个黑巾黑袍,黑鞋黑袜,斜背着柄乌鞘长剑的黑衣人。他身材高大而魁伟,比那麻子几乎宽了一倍,看来却丝毫不见臃肿,反而显得很瘦削矫健。
他面上带着种奇异的死灰色,双眉斜飞入鬓,目光睥睨间,骄气逼人,颔下几缕疏疏的胡子,随风飘散。他整个人看来显得既高傲,又潇洒,既严肃,又不羁。
无论谁只要瞧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绝不会是个平凡的人。
诸葛刚等五人对望一眼,似乎都在探询此人的来历。
那穿红衣裳的孩子早已迎下石阶,抱拳笑道:“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晚辈龙小云……”
黑衣人上下打量他一眼,截口道:“你就是龙啸云的儿子?”
龙小云躬身道:“正是。前辈想必是家父的故交,不知高姓大名?”
黑衣人淡淡道:“我的姓名,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大步走上石阶,昂然入厅。
诸葛刚等五人也站起相迎。诸葛刚抱拳笑道:“在下……”
他只说了两个字,黑衣人就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们,你们却不必打听我的来历。”
诸葛刚:“可是……”
黑衣人又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我的来意和你们不同,我只是来瞧瞧的。”
诸葛刚展颜笑道:“既然如此,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等此间事完,在下等必有谢意。”
黑衣人:“我不管你们,你们也莫要管我。大家互不相涉,为何要谢?”找了张椅子坐下,竟闭目养起神来。
诸葛刚等五人又对望一眼。高行空微笑道:“久闻此间乃江湖第一名园,不知少庄主可否带领在下等到四处去瞧瞧。”
龙小云叹口气:“晚辈无能,致使家道中落,庭园荒废……”
高行空正色截口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十年来此间名侠美人高士辈出,纵是三五茅舍,也已是令人大开眼界。”
龙小云:“既是如此,各位请。”
‘嘎’的一声,寒鸦惊起。一行人穿过小径,漫步而来。
当先带路的是龙小云,走在最后的就是那黑衣人。
黑衣人的眼睛半张半合,双手缩在袖中,神情似乎十分萧索。
第三章 鞭神
龙小云指着远处一片枯萎了的梅林:“那边就是冷香小筑。”
燕双飞眼中光芒闪动:“听说小李探花,昔日就住在那里?”
龙小云低下头:“不错。”燕双飞轻抚着隐藏在长衫中的飞枪,冷笑道:“他是飞刀,我是飞枪,有一日若能和他较量较量,倒也是快事。”
黑衣人远远的站着,冷冷道:“你若真能和他较量,那就是怪事了。”
燕双飞霍然转过身,怒目瞪着他。
龙小云见燕双飞似已怒极,赶紧笑道:“他的飞刀也是凡铁所铸,又不是什么仙兵神器,但江湖中人说得他,就好像传说中的剑仙一样,我有时听了,真觉得有些好笑。”
黑衣人淡淡道:“听说他废去了你的武功,你对他想必是一直怀恨在心。”
龙小云笑道:“李大叔是我的长辈,长辈教训晚辈,晚辈怎敢起怀恨之心。何况一个人不会武功,也未必就不能做大事的,前辈你说是么?”笑得是那么无邪。
黑衣人凝视着他,似也看不透这孩子的真面目。
诸葛刚却已拊掌笑道:“有志气,果然有志气!就凭这句话,已不愧为龙四爷的公子。”
龙小云躬身道:“前辈过奖了。”
上官飞忽然道:“听说林仙儿本也住在那里的,是么?”
他毕竟是开口了,连龙小云都似觉得有些诧异,赔笑道:“不错。”
上官飞:“她到哪里去了?”
龙小云:“林阿姨是在两年前的一个晚上,突然失踪的,连自己的衣服首饰都未带走。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说,她是被阿飞掳走的;也有人说,她已死在阿飞手上。”
上官飞皱着眉道:“听说最近出了个什么上官小仙,竟有人说她是林仙儿的女儿,又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小云讪笑着,说不出话来。
诸葛刚轻声道:“那个什么上官小仙,或许只是一个赝品。在梦幻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上官飞:“狗屁梦幻界!我们总是不断轮回,不同朝代的人混在一起,关系都乱套了。”
黑衣人淡声道:“能够看到几百年后的后裔,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一行人走过小桥,来到那小楼前。诸葛刚目光闪动,似乎对这小楼特别感兴趣。
高行空:“不知这又是什么所在?”龙小云:“这就是家母的居处。”
高行空笑道:“在下等本是来向令堂大人拜寿的,不知少庄主可否容我等上楼拜见?”
龙小云眼珠子一转,笑道:“家母一向不愿见客,待晚辈先上去说一句好么?”
高行空:“请。”龙小云慢慢的走上楼,身形已有些佝偻,全无少年人的活泼之态。
高行空等他上了楼,才低声冷笑道:“这孩子鬼得很,长大了倒真不得了。”
唐独笑道:“像他这样的小孩子,能活得长才是怪事。”
诸葛刚的笑容已不见,沉声道:“你认清楚了就是这地方么?”
高行空声音压得更低:“我已将昨夜来的那封信,仔细研究过数次。李家的宝藏,就在这小楼里。据说他们数代高官,珍宝聚集之丰,天下无人能及。”一面说话,一面瞟着那黑衣人。
黑衣人远远的站在那里,正低着头在看草丛中两只蟋蟀相斗,似乎根本未注意他们在说话。
诸葛刚眼睛发着光:“珍宝倒还是小事,但老李探花的古玩字画和小李探花的武功秘籍,却是帮主志在必得的,你我今日万万不可空手而回。”
高行空点头。龙小云已走下楼。诸葛刚立刻展颜而笑:“令堂大人可曾答应了么?”
龙小云面上带着诧异之色,摇着头道:“家母不在楼上。”
诸葛刚淡淡皱了皱眉:“到哪里去了?”龙小云:“晚辈也在奇怪,家母一向很少下楼的。”
诸葛刚:“既是如此,想必就会回来的,我们上楼去等她吧。”
只见三个黄衫人快步奔过来:“待属下等先上去打扫打扫,再请堂主上楼。”他们本来站得比那黑衣人还远,此刻飞步而来,龙小云似乎想阻拦,又不敢阻拦,终于还是让开了路。
诸葛刚沉吟着,挥手道:“你们先上去瞧瞧也好,只不过……”话还未说完,三个黄衫人脚步还未停,小楼忽然跃下一条人影。
人在空中,手里的长鞭已挥出。只听得‘呼’的一声,三丈长鞭忽然抖出三个圆圈,不偏不倚的套上这三人的脖子。长鞭一紧,‘喀’的一声,又松开。
第一人连声音都未发出,就已倒下去,头颅软软的歪在一边,脖子竟已生生的被长鞭勒断。
第二人惨呼了一声,仰天跌倒,舌头已吐出来,双眼怒凸,急剧的喘息几声,还是断了气。
第三人掩着咽喉,奔出数步,才仆面跌倒。身子不停的在地上颤动着,喉咙发出一连串‘喀喀’之声。他侥幸还未死,却比死要痛苦十倍。
自小楼上掠下的人,这时才飘落下地,一张枯瘦蜡黄的马脸上,带着比巴掌还大的一块青记,赫然正是‘鞭神’西门柔。
他一鞭挥出,就有三人倒地,连诸葛刚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软兵刃能练到西门柔这种火候的,三十年来,还没有第二个。
西门柔武功虽柔,为人却很刚正,诸葛刚反倒是个阴险狡猾的人。两人武功相克,脾气也不同。若是斗武功,诸葛刚稍逊一筹;若是斗心机,西门柔难免要吃亏。
只有那黑衣人却露出不屑之色,淡淡道:“蛇鞭西门柔,原来也不过如此。”仰起头,长长叹口气,意兴似乎更萧索,似乎觉得很失望。
要知西门柔这一鞭,力道若是用足,那三人便得立刻同时死在他鞭下。
但此刻三人死时既有先后,死法也不一样,显见西门柔这一鞭,力量拿捏得还未能恰到好处,是以鞭上的力道分受不匀,火候还差了半分。
诸葛刚眼睛亮了,阴恻侧笑道:“西门柔,以前你侥幸逃脱,今日看你还能逃得了么?”
西门柔铁青着脸,掌中蛇鞭突又飞出。这一鞭来得无声无息,直到鞭梢卷到后,才听到‘嗤’的一声急响。显见他这一鞭速度之快,犹在声音之上。
就在这时,诸葛刚突然倒翻而起,铁拐凌空迎上长鞭。鞭梢反卷,立刻毒蛇般将铁拐卷住。只听得‘笃’的一声,铁拐插入地下。
诸葛刚单足朝天,倒立在铁拐上,忽然有如陀螺般旋转起来,铁拐也围着他转。
缠在铁拐上的长鞭,越缠越紧,越卷越短,西门柔也不由自主的被拉过来。三丈长的蛇鞭,转瞬间已有大半被卷在铁拐上。
只因西门柔单手挥鞭,诸葛刚却是全身支在铁拐上。是以西门柔鞭上的力道,无论如何也万万比不上铁拐之强。他的面色由青变红,由红变白,一粒粒汗珠由鼻子两侧沁出来。
诸葛刚大喝一声,倒立在铁拐上的身子,忽然横扫而出。这一招看来活脱脱是一着‘横扫千军’,只不过他以人作拐扫出,却以拐作人钉在地上。
铁拐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这一招‘横扫干军’被他使出来,实已脱胎换骨,妙到毫巅。
西门柔若将鞭撒手,自然可以避开这一着。
只是他以‘鞭神’为号,若将长鞭撒手,以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他长鞭若不撒手,只有以剩下的左手,硬碰硬去接这一脚。手上的力量怎及脚上强,这一招接下,他这只手势必要被踢碎。
其实若论武功内力,临阵变化,西门柔绝不在诸葛刚之下。诸葛刚这一招‘横扫千军’,却是练来专门对付西门柔的。
西门柔毕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临危不乱,轻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