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到哪里去了呢?张三这小子的毛病,想必又犯了!
‘快网’张三非但水性精纯,陆上的功夫也绝不弱,轻功和暗器都很有两下子,为什么会对这小姑娘如此害怕?
这红衣少女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水池里每个男人都被她瞪过几眼,胡铁花已被她瞪得头皮发痒。赤条条的泡在水池里,被一个小姑娘瞪着,实在不是件好受的事。
那小丫头脸已早红了,躲在红衣少女背后,仿佛不敢往外瞧,却又不时偷偷的往楚留香这边瞟一眼。楚留香觉得有趣极了。
红衣少女忽然大声道:“方才有个和猴子一样的男人逃进来,你们瞧见了没有?”
水池里的男人,没有一个说话的。
红衣少女瞪着眼道:“你们只要说出来,我重重有赏!若是敢有隐瞒,可得小心些。”
胡铁花眨了眨眼睛,忽然道:“姑娘说的,可是个有点像猴子的人么?”
红衣少女:“不错,你看到了?”
胡铁花悠然道:“若是这么样的人,我倒真见到了一个。”水里的张三,一颗心几乎已将从腔子里跳出,恨不得把胡铁花的嘴缝起来,叫他永远也喝不了一滴酒。
楚留香也觉得很好笑。他当然知道,胡铁花不是个出卖朋友的人,最多也只不过是想让张三吃些小苦头,把那毛病改一改。
那红衣少女眼睛更亮了:“那人在哪里?你说,说出来有赏。”胡铁花:“赏什么?”红衣少女哼了一声,随手抛出样东西,抛入水里。
楚留香眼尖,已看出竟是锭黄澄澄的金子。这小姑娘的出手,倒一点也不小。
胡铁花从水里捞起那锭金子,像是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仔细瞧了瞧,才眉开眼笑的道:“多谢姑娘。”红衣少女:“那人呢?在哪里?”
胡铁花摸了摸鼻子,悠然道:“那人么……”他自然知道,这时浴池里每个人都在瞪着他,都带着一脸看不起他的神色。
为了一锭金子就出卖朋友的人,毕竟还是惹人讨厌的。但胡铁花还是不脸红,不着急,慢吞吞的伸出手来,往楚留香的鼻子上指了指,笑嘻嘻道:“人就在这里,姑娘难道没瞧见么?”
这句话说出,有的人怔住,有的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楚留香更是哭笑不得。
红衣少女的脸都气白了,怒声道:“你……你敢开我的玩笑!”
胡铁花笑道:“在下怎敢开姑娘的玩笑。喏,姑娘请看这人,岂非正活脱脱像是个猴子……姑娘找的难道不是他么?”
红衣少女瞪了楚留香一眼,看到楚留香那种哭笑不得的样子,眼中也不禁现出一丝笑意。
那小丫头早已掩着嘴,吃吃的笑个不停。
胡铁花更得意了,笑着道:“这里像猴子的人,只有他一个,姑娘找的若不是他,那在下可就不知道是谁了。”
红衣少女沉着脸,显然也不知该怎么样对付这人才好。她究竟还年轻,脸皮这么厚的男人,她实在还没见过。
那小丫头瞟了楚留香一眼,忍住笑道:“姑娘,咱们不如还是走吧!”
红衣少女忽然哼了一声,大声道:“我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说得又急又快,将一句话重复两次,像是生怕别人听不清。她一句话说两次,比别人说一次也慢不了许多。
小丫头:“那小偷好像真的不在这里……”
红衣少女冷笑几声:“其实我也不是完全来找他的。普天之下,什么地方我都见识过,只有这种地方没来过。我就偏要到这里来瞧瞧,看有谁敢把我赶出去!”
胡铁花拊掌笑道:“对,一个人活在世上,就是要像姑娘这样,活着才有意思。像姑娘这样的人,在下一向是最佩服的了。”红衣少女:“哼!”
胡铁花:“只可惜,姑娘的胆子,还是不够大。”红衣少女瞪眼道:“你说什么?”
胡铁花笑嘻嘻道:“姑娘若敢也跳到这水池里来,才算真的有胆子,有本事!”
红衣少女的脸都气黄了,突然伸手一拉腰上束着的紫金带。
只听得‘呛’的一声,她手里已多了柄精光四射的长剑。这柄剑薄而细,正是以上好缅铁打成的软剑,平时藏在腰带里,用时迎风一抖,就伸得笔直。
这种剑刚中带柔,柔中带软,剑法上若没有很深造诣,要想使这种剑并不容易。
浴池里已有不少人露出惊讶之色,像是想不到这骄纵泼辣的小姑娘,竟也能使这种软剑。只见她脚尖点地,一闪身就跃上了浴池的边缘,反手一剑,向胡铁花的头顶上削过去。
这一剑当真是又快、又准、又狠。
胡铁花“哎哟”一声,整个人都沉入水里。别人只道他已中剑,谁知过了半晌,他又从水池中央笑嘻嘻的伸出头来:“我只不过要了姑娘一锭金子,姑娘就想要我的命么?”
红衣少女眼里似已将冒出火来,厉声道:“你若是男人,就滚出来,滚出来!”
胡铁花叹口气:“我当然是男人,只可惜没穿裤子,怎么敢出来呢?”
红衣少女咬着牙,跺脚道:“好,我到外面去等你,谅你也跑不了。”她毕竟是个女人,脸已有些红了,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走出去,像是已气得发抖。
第四章 麻烦
那小丫头笑嘻嘻的瞟了楚留香一眼:“你这朋友玩笑开得太大,你还是赶紧替他准备后事吧!”说到“准备后事”四字,脸也沉下来,转身走出去。
楚留香叹口气,喃喃道:“看来她倒真不是说笑,我只有破费两文,去买棺材了。”
胡铁花笑道:“用不着棺材,把我烧成灰,倒在酒坛子里最好。”
清了清喉咙,又道:“其实我也不是存心开她玩笑的,只不过这小姑娘实在太凶、太横、太不讲理,而且动不动就要杀人。我若不教训教训她,以后怎么得了?”
楚留香淡淡道:“只怕你非但教训不了她,还被她教训了。”
张三忽然悄悄从水里伸出头来,悄悄道:“一点也不错,我看你还是快些溜了吧。”
胡铁花瞪眼道:“溜?我为什么要溜?你以为我真怕了那小姑娘?”
张三叹口气道:“你可知道她是谁么?”
胡铁花:“她是谁?难道会是王母娘娘的女儿不成?”接着又道:“看她的剑法,的确是得过真传的,出手也很快,但仗着这两手剑法就想欺负人,只怕还差着些。”
张三:“你也许能惹得了她,但她的奶奶你是万万惹不起的。”胡铁花:“她奶奶是谁?”
张三的眼角无缘无故的跳了两下,一字字道:“她奶奶就是‘万福万寿园’的金太夫人,她就是金太夫人第三十九孙女‘火凤凰’金灵芝。”
胡铁花怔住了。胡铁花是个死也不肯服输的人,但这位金太夫人,他倒的确是惹不起的。非但他惹不起,简直没有人能惹得起。
若以武功而论,石观音、水母阴姬、血衣人的武功,也许比金太夫人高些。但若论势力之大,江湖中没有人能比得上这金太夫人。
金太夫人一共有十个儿子、九个女儿、八个女婿、三十九个孙儿孙女,再加上二十八个外孙。
她的儿子和女婿,有的是镖头,有的是总捕头,有的是帮主,有的是掌门人,可说没有一个不是江湖中的顶尖高手。
其中只有一个弃武修文,已经是金马玉堂,位居极品。
还有一个出身军伍,正是大华国军功最盛的威武将军。
她有九个女儿,却只有八个女婿。只因其中有一个女儿,已削发为尼,投入峨嵋门下,传了峨嵋苦因大师的衣钵。
她的孙儿孙女和外孙,大多已成名立万。
‘火凤凰’金灵芝是最小的一个,也是金老太太最喜欢的一个。
最重要的是,金老太太家教有方,金家的子弟走的都是正路,绝没有一个为非作歹。是以江湖中提起金太夫人,大家都尊敬得很。这样的人,谁惹得起?
胡铁花怔了半晌,才叹口气,瞪着张三道:“你早就知道她是金老太太的孙女了?”
张三点头道:“嗯。”胡铁花:“但你还是要偷她的珍珠……你莫非吃鱼吃昏了,喝酒喝疯了?”
张三苦笑道:“我本来也不敢打这主意,但那颗珠子……唉,那颗珠子她实在不该戴在头上的,我只瞧了一眼,魂就飞了,不知不觉的就下了手……唉,我又怎会想到,她敢追到男人的洗澡堂来呢?”
只听得火凤凰在外面大声道:“你反正跑不了,为何还不快出来!”
胡铁花皱了皱眉道:“这位姑娘的性子倒真急。”忽然拍了拍楚留香的肩头,赔笑道:“我知道你一向对女人最有法子,这位姑娘也只有你能对付她,看来我也只有请你出马了。”
楚留香笑了笑,悠然道:“我不行,我长得像猴子,女人一见就生气。”
胡铁花:“谁说你长得像猴子?谁说的?那人眼睛一定有毛病,他难道看不出,你是天下最英俊、最潇洒的男人么?”
楚留香闭上眼睛,不开口了。胡铁花笑道:“其实,这也是个好机会,说不定将来你就是金老太太的孙女婿,我们做朋友的,也可以沾你一点光。”
楚留香像是已睡着,一个字也听不见。
张三悄悄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看,你还是……”
胡铁花忽然湿淋淋的从水里跳起来,大声道:“不管她是金老太太的孙女也好,银老太太的孙女也罢,总不能蛮不讲理。她若不讲理,无论她是谁,我都能比她更不讲理。”
楚留香这才张开眼来,悠悠道:“从来也没人说过你讲理的。“胡铁花已围起块布巾,冲了出去。浴池里的人,立刻也跟着跳出来。这热闹谁不想看?
那长腿的人走过时,忽然向楚留香笑了笑。楚留香也对他笑了笑。
长腿的人带着笑道:“若是我猜的不错,尊驾想必就是……”向后面瞧了一眼,忽然顿住语声,微笑着走出去。走在他后面的,楚留香觉得很面熟。
这人的脸,红得就像是只刚出锅的熟螃蟹,也不知是生来如此,或是被热水泡红,还是看到楚留香之后才涨红的。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向楚留香瞧过一眼。和他同行的手下,眼角却在偷偷瞟着楚留香。但等到楚留香望向他时,他就低下头,匆匆走出去。
张三悄悄道:“这两人看来不像是好东西,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楚留香:“你可听说过,东南海面上有一伙海盗,杀人劫货,无恶不作?”张三:“紫鲸帮?”
楚留香:“不错,那红脸人就是紫鲸帮的帮主海阔天。他一向很少在陆上活动,行踪也颇为隐秘。那个腿长的人,我既不认识,也未见过。”
张三:“听说海阔天眼光最准,只要一出手,必定满载而归,可说是一等一的大强盗。”
楚留香笑道:“他脱光时,我本未认出他,但一穿上衣服,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张三:“那个腿很长的人,轻功必定极高,派头也很大,想必也是个很有来头的人物,我却从未见过他。我未见过的人,就一定是很少在江湖走动的。”楚留香:“嗯。”
张三:“这地方虽然有码头,平时却很少有武林豪杰来往,今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倒也是件怪事。”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你说了这么多话,只不过想拉着我在这里陪你,是不是?”
张三的脸红了。楚留香:“但人家为你在外面打架,你至少也该出去瞧瞧吧!”
张三:“好,出去就出去。跟你在一起,我哪里都敢去。”
楚留香:“你出去之前,莫忘了将藏在池底的珍珠也带去。”
张三的脸更红了,摇着头叹道:“为什么我无论做什么事,总是瞒不过你……”
逍遥池的门不大。浴室的门都不会大,而且一定挂着很厚的帘子,为的是不让外面的寒风吹进来,不让里面的热气跑出去。
现在帘子已不知被谁掀开了,门外已挤满一大堆人。居然有个大姑娘,胆敢跑到男人的澡堂里来,这已是了不得的大新闻,何况这大姑娘还拿着长剑要杀人。
胡铁花正慢吞吞的在穿衣服。金灵芝这次倒沉住了气,铁青着脸,站在那里。只要有人敢瞧她一眼,她就用那双大眼睛狠狠的瞪过去。
胡铁花慢慢的扣好扣子:“你难道真想要我的命?年纪轻轻的姑娘,为什么一翻脸,就要杀人呢?”金灵芝瞪眼道:“该杀的人我就杀,为什么要留着?为什么要留着?”
胡铁花:“你一共杀了多少人?”
金灵芝:“一千个,一万个,无论多少你都管不着。”
胡铁花:“你若杀不了我呢?”金灵芝咬着牙道:“我若杀不了你,就把脑袋送给你!”
胡铁花:“我也不想要你的脑袋。你若杀不了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杀人。这世上真正该死的人,其实并不多。”
金灵芝叱道:“好!”剑光已匹练般刺向胡铁花咽喉。
剑法不但又快又狠,而且一出招就是要人命的杀手。
第五章 困惑
胡铁花身形一闪,就躲开了。
金灵芝瞪着眼,一剑比一剑快,转瞬间已刺出十七八剑。女子使的剑法大多以轻灵为主,但她的剑法走的是刚猛一路,剑风破空之声哧哧不绝,连门口的人都远远躲开了。
这地方虽是让顾客们更衣用的,但地方并不大。
金灵芝剑锋所及,几乎已没有留下对方可以闪避的空隙。只可惜她遇着的是胡铁花。若是换了别人,身上只怕已被刺穿十七八个透明窟窿。
胡铁花别的事沉不住气,但一和人交上手,就沉得住气了。
只因他和人交手的经验,实在丰富极了,简直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别人一打起架来总难免有些紧张,在他看来却好像家常便饭一样。
就算遇见武功比他高得多的对手,他也绝不会有半点紧张。所以别人看不出的变化,他都能看得出,别人躲不开的招式,他都能躲开。
只见他身形游走,金灵芝的剑快,他躲得更快。金灵芝第十九剑刺出,突又硬生生的收回来,瞪着眼道:“你为何不还手?”
胡铁花笑了笑:“是你想杀我,我并没有想杀你!”
金灵芝跺了跺脚:“好,我看你还不还手,看你还不还手?”一剑刺出,剑法突变。
直到此刻为止,她出手虽然迅急狠辣,剑法倒并没有什么特别奇妙之处。万福万寿园的武功,本不以剑法见长。
但此刻她剑法一变,只见剑光绵密,如拔丝,如剥茧,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不但招式奇幻,而且毫无破绽。就算不识货的人,也看得出这种剑法非寻常可比。
要知世上大多数剑法,都有破绽的。
若是没有破绽,就一定不知经过多少聪明才智之士改进。但这许多聪明才智之士,既然肯不惜竭尽心力来改进这套剑法,那么这套剑法本身,自然也必定有非凡之处。
张三躲在门后,悄悄道:“这好像是峨嵋派的柳絮剑法。”楚留香:“不错。”张三:“她七姑是峨嵋苦因师太的衣钵弟子,这套剑法想必就是她七姑私下传授给她的。”
楚留香点了点头,还未回话。
只听得金灵芝喝道:“好,你还不回手……你能再不回手算你本事!”
喝声中,剑法又一变。绵密的剑式,忽然变得疏淡起来,漫天剑气也突然消失。
只见她左手横眉,长剑斜削而出,剑光似有似无,出手似快似慢,剑路似实似虚,招式将变未变。不识货的人,这次已看不出这种剑法有什么巧妙。
有的人甚至以为,这小姑娘心已怯,力已竭。
但楚留香看到她这一招出手,却已不禁为之耸然动容。他已看出,这一招正是华山派的镇山剑法‘清风十三式’中的第一式‘清风徐来’!
武林七大门派齐名,说起来虽以少林、武当为内外家之首,其实昆仑、点苍、峨嵋、南海、华山,也各有所长,是以这七大门派互相尊敬,却也绝不相让。
只不过若是说起剑法来,无论是哪一门,哪一派的,都绝不敢与华山争锋。只因华山派这一套‘清风十三式’的确是曼妙无俦,非人能及,连昆仑的‘飞龙大九式’都自愧不如。
这‘清风十三式’妙就妙在‘清淡’两字,讲究的正是:‘似有似无,似实似虚,似变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