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你不用管不用看,就在这里等着火灵吧。”
古越头也不回的扬了扬手。
好木然的看着古越的背影。他似乎正走向光源,但他身后投下的漆黑的影子却变得愈来愈厚重的压得好不能呼吸。
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好迈出了一步,又强忍着没有去追。
这是他要走的路,不该阻拦他。
2
还未走出镜风山之顶的树林,迎面袭来的风仿佛带着一股强劲的阻碍力,令古越顿住了脚。他闻着风中的香气,目光投向了前方一个衣着妖丽的女人,古岚。他眼角的余光迅速往四周瞟了瞟,还有十余人从一些粗树干后走进了他的视野。
古岚做出教训小孩的表情,道:“我说弟弟,你怎么能缺席家主大人的宴会呢?”
“我这不是准备——”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向左敏捷的退了几步。站定后,他接着道:“姐姐,既然家主大人都来了,那我也不用急着去了。”
他转眼看去,岸哲步正站在他刚才的位置后方。
封住水池的结界被破坏,岸哲步果然会有所感应。古越想。
岸哲步盯着古越,墨色的眼眸平静得让人感到恐怖。他看了一眼悬在古越身旁的火灵,暗想难怪古越有能耐破了他的结界。他虽不认得传说中的火灵,但能感受它散发的惊人力量。
“你改变主意自愿修炼黑通灵术时,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什么预谋。”岸哲步道。“感应到结界被破,我就立刻懂了。”
“懂又如何?”
“哼,你不知道吧,为了以防万一,我让古岚在你身上下过了咒印。”
古岚拿出一块白玉,玉上画着咒印。她又用另一只手握住短刀,刀尖抵在玉上。“弟弟呀,只要这块玉碎,你也就会死。姐姐很不忍心,但是你已犯下了死罪。”
古越毫无惊恐之态,他摸了摸脖子后面,笑道:“姐姐下的咒印,就是在这里吧。”他稍稍侧身,转动脖子,将手放了下来。
岸哲步和古岚一看,脸色微变。
古越脖子后咒印消失的原因,与虚拟世界的伊政阁封印解开的原因相同——净之水夺走了施加给他们的咒印和封印阵的力量。
“怎么可能,我的确下过咒印的!”看到岸哲步眼中掠过怀疑,古岚连忙解释道。
“那种咒印只有下印人能解。若你的确下过,一定是你心软又解开了吧。”岸哲步眼神冰冷的看着古岚。“女人还真是私情重于忠诚。”
“不,家主大人,我……”
「啰嗦的人类。」
火灵的声音没人听见。它手指一划,瞬间将古越眼前的人各自围在了火焰中。
“别这样!”
古越喊道。
他冲向离自己最近的岸哲步,火灵只好将火焰灭掉。岸哲步没有受伤,他见古越靠近,当即在手中运上巫力。然而岸哲步的动作再快,火灵也看得一清二楚。
它在古越与岸哲步之间竖起一道火屏,让古越躲过一击。
热浪扑在岸哲步的脸上,他收回手时,一双燃烧的手出乎意料的伸出土地握住了他的双脚。他感到骨头快要熔化一般,无力支撑身体。他倒下去时,火屏消失,古越俯身想拉住他,但只触到了他的指尖。
倒在地上的岸哲步,眼睛里一片死沉。他的力量,就那么简单的从指尖流走了。
古岚和其他人都愣愣的看着这一幕。
“火灵,我不想伤害人。”古越低声道。
火灵看着他,没有回答。
古岚等人来到岸哲步身旁查看他的伤势,古越趁机将他们暗的力量一并夺取。
他没有多做停留,径直走向镜风山之端。
快到尽头时,他奔跑了起来。
如同迫切的想要投入大地辽阔的怀抱,他纵身跃离了山端。
他拉住火灵的手,飞向了眼下点缀在一片苍绿中的白色建筑群。
3
伊政家中央广场上空。
古越看着广场里如方阵排列而坐的人们,不得不感叹伊政家族的庞大。入场的时间已过,那些人们默默的等待着家主大人的出现,时间就像停滞了一般,会场上没有一丝动静。
古越仰头看了看火灵,道:“结界,就拜托你了。”
火灵放开古越,他下坠还不到一秒,就稳稳的在空中立住了脚。
火灵制造了一个透明的方体结界将广场密闭,古越便是站在这结界上。
他的行动必须快些,广场里很快有人察觉到了结界。火灵的结界并不是坚不可摧的。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厚布袋,打开布袋取出了十根细长的黑针。他把针撒向上空,针回落时,有力的刺入了他张开的十指。他皱起眉,感到心脏像遭受了电击。这针是空心的,血液填满了针体后,从针尖滴了出来。
他开始舞动手指,针尖上的鲜血拉长为丝状,在他左右两侧极快的织成了两道密不透风的血红的屏障。
这时,广场里的人都发现了空中的古越,有部分人已来到了结界边缘试图破解。
火灵伸手在古越背上一点,古越便翻转了半圈,进入结界内。他倒站在结界上壁,束着的长发垂过了头顶。他一挥手臂,那两道屏障立即如同血丝编织的网铺散开,几乎将整个广场覆盖,不会有任何漏网之鱼。
有的人制造出护盾防御着,有的人握着武器将血网斩破。
古越不断地输送着血液和巫力,网靠近他们时又化为线状,线被斩断又继续伸长。血液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他要做的,只需让血丝触碰到人们。
他的脸一点点失去了血色。
暗的力量顺着血丝流回他体内。
人们逐渐无力抵抗。
古越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本身作为暗的容器,是容纳不了伊政家所有人的力量的。不过他利用了一双手——岸哲步曾用来为好测验暗的那双紫色的手。那双手的容量是无限的。
但是,在十分关键的一点上,他理解错误了。
他的身体上有若干个伤口,是由于他将那紫色的手划成碎片,再嵌入皮肉内与自己融为一体造成的。这样做确实增大了他身体的容量,只是,从未弄懂伊政家所说的「暗」究竟代指什么的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身体里的碎片开始炸裂。
他紧紧咬着牙,在夺走广场中最后一个人的力量后,他撑到了极致。
他的衣衫上布满了锯齿形的口子,脸色苍白到仿佛五官也即将消失。他就像一个被捅了无数刀的诅咒玩偶,除了眸子里泛着一点微光,便完全没有了生气。
脚底与结界上壁之间的巫力瞬间减为零,他就这样倒立着跌下去。
火灵霎时向他飞下来。
然,他却看着火灵摇了摇头。
“再帮我最后一次,”他已看不清它了,瞳孔慢慢扩散,“让我成为灰烬。”
火灵愣在半空。它看着远离自己的古越,伸出了手。
——我果然是个肤浅的人,所以只能用这种肤浅的办法呢。
——暗的力量被夺走,仍可以再修炼得回。明知如此,可我,即使是短暂的光明,也想带给你们。
——嗄祭御,有句话,终归是没能对你说。
他心中唯一的遗憾,消熔在耀眼的烈焰中。
×××
其实嗄祭御是猜到了什么的。
她敲响禁闭室的门时,门略有向内移动——门没有锁。古越也在同一时刻发现了他的大意。见嗄祭御没有推开门,他才稍稍放心的走过来,将门靠住。
大概是他得知了自己回家的消息,才匆匆回到禁闭室吧。她想。
无论他做怎样的决定,她都相信他。因此他刻意隐瞒的话,她就不去问。
可是,有句她想听的话,他终归是没能对她说。
——虽然你没说,我却是知道的。
她看着上空昙花一现的焰火,在心中自语。
——你带来的光,我会用剩下的一生守护。
灰烬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你,仍是那么温暖呢。
×××
「好,也许你有所觉察了吧。」
“啊。人们内心的阴暗,会让我感受到。”
「所以你一进入人群,就会产生那种痛苦。」
他在神巫丘陵领悟了五行术的基础——感知和运用自然力量。人类属于自然,他拥有灵视,便有能力获得人内心的力量。可自从他内心的明暗失去平衡,人们心中的暗就会不受他本人控制的流入他的心。
这就是人类所谓的不可逃避的命运么。火灵想。如果他没有灵视,或是不曾接触五行术,都不足以构成他痛苦的因素。
古越只是让他的痛苦暂且消失了。
「你以后,最好远离人群。」
“这可不是办法呢,火灵。”
他坐在镜风山之端,眺望着一片沉寂的大地。
“驱散人们内心的阴暗,我不就不会痛苦了吗。”
「这是你的决定么。」
“嗯。”
——我要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强烈的光。
——因为他活在光里。
第三十五章
月圆之夜。
清辉如透薄的帘幕,从蓝黑色的天空缓缓落下,覆住寂静的大地。
深秋的寒风,无人的街道,屋檐下如朦胧睡眼的灯笼。这一切,都令好感觉仿佛走进了记忆。三年前,同样是这样的夜晚,他初次来到了这里。
罗兰国,京鸢城。
那些保存在他脑海中的画面还带着鲜亮的颜色,似乎从未被时间推远。只是,画面里的自己,却像是弃置在时光中的一个幻影,有点陌生,有点怀念。
他不由得想起了很多。
那时仅仅渴望变强和复仇的心,单纯却阴暗,坚定却空洞。
但是,后来遇上的人和事让他慢慢地改变了。曾经的他绝对意料不到他现在的样子,现在的他也无法得知以后还会改变什么。那么,再过多少年,他又会对现在的自己感到陌生和怀念呢。
他突然有一些迷惑。
或快或慢,人都是在不断的改变。虽然,不论身心变得如何,他还是他。可,他到底是谁。那些不同的自己,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自己。若此刻的自己才是真实,但又会在下一刻消失。也许灵魂不会改变吧,但灵魂又究竟是什么呢。
他想到了陌吾赋予他灵视时的话——有一天,你会想要知道你是谁。
这个疑问,大概会让他长久的苦恼。
人就像一块石头,没有规定的形状,仿佛是毫无目的的被时间随意打磨。最后磨成粉末,更是成为了意义不明的存在。
他孑然漫步着,直到城市里的灯光完全熄灭,留月光与他作伴。他并不刻意在这特别的夜里寻找什么,只是不愿如此宁和的时光轻易流逝。
他习惯了身在人群时承受人们给他的痛苦。本以为自己会开始讨厌人群,但他发现,夜晚的祥静因人类而生。如果这片大地上没有了人没有了房屋,便无法构成这样的夜。他在郊野度过的夜晚,就感受不到人们沉睡后独有的安谧。
天空中渐渐有了几抹浅光。
他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即使在五霖府生活了一年,他却不曾走遍京鸢城。
他过了街道的拐角,一扇深蓝色的高大的门出现在斜前方。看见那立于门外的剑形石碑,他惊诧的愣住了。片刻后,他飞快的冲到那扇门前,剑形石碑上的三个龙飞凤舞的字映在他充满光芒的瞳孔里。
五霖府。他默念道。仿佛有一股滚烫的洪流猛地灌入了他的心脏。
他伸手抚摸那三个朱砂字,遒劲的字迹里所蕴藏的力量似乎触动了内心的某个机关,一种深切的感情将过去的时光搅拌成一片金黄。回忆就像沉淀在心底的落叶,每一片落叶都记载着一个故事或一个片段,它们翻飞起来,令人应接不暇。
他不打算进去看看,就这样站在这里,感受一下那追味无穷的从旧时光飘来的气息。
炙热的心慢慢冷却下来。
他心满意足,面容上浮现出温柔而粲丽的笑。
准备转身时,大门忽然打开。
一个亲切却有几分严肃的声音传入了好耳中。
说话的人似乎正在向他身边的几位少年吩咐什么,注意到有人站在石碑前,他的语速微微变缓。但是,当他的目光移到那个人的脸上,他瞬间说不出话了。
好看着他,眯眼微笑着。
在好的眼里,翼昂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罗兰国的内部战争后,矢崛将五霖府交给了他。性情温和又可靠的他成为了「先生」,身上便多了师长的气度。他的穿着简朴端庄,相貌敦重亲蔼,眸子里的光带着一种看待事物的透彻。
“好久不见,翼昂。”
翼昂的脸上露出极为震惊的表情。
有一秒钟,他甚至在想眼前的男子是谁。
“告诉那位大人,”他回过神,连忙对少年们道,“我有事晚点再到。”
几位少年离开后,他向好笑道:“欢迎回来,好。”
五霖府依旧严静肃穆。
即使是拂晓时分,已有晨训的弟子从翼昂和好的身旁经过。他们冲翼昂点头致意时,用好奇或淡漠的视线掠过与先生同行的男子的脸庞。
好看着他们跑步远去的身影,唇边的弧度像柔静的云微微卷起的边角。
翼昂带好走进了会客厅,佣人为他们准备了热茶早点。
两人相对坐下,翼昂才细细端详他。
“这里,一点也没变呢。”好捧着茶杯道。
“呵呵,其实变化挺大的。”
好离开罗兰返回木莲后,木莲遭到了雪梅的侵略。罗兰出兵援助木莲,却又被金盏和白葵的联军乘虚而入,丧失了一半国土。这段期间,五霖府也经历了许多。
翼昂自知他指教弟子的能力远不及矢崛先生,因此便降低了招收弟子的门槛。同时,他也收留无家可归的寒士。
五霖府是众多通灵人仰慕的名府,翼昂立下的新决策令大量通灵人涌上了门。但这座名府是因矢崛有名,得知矢崛隐退,那些通灵人们大多失望而归。后来,府中收留的寒士倍增,五霖府在外界看来变成了一个慈善机构。
战争爆发时,五霖府没有资金供养那些寒士,曾一度封闭。
那算是五霖府最萧条的时期。
战争结束后,夜羽将五霖府并入王宫管辖。
——你给了那些人不劳而逸的环境,他们就会得寸进尺,你的善心拿来滋养了一群寄生虫。你可以收留寒士,但他们必须有收留的价值。
夜羽的话,让翼昂狠下心将无数人拒之门外。
五霖府很快重振威名。
“你这次来罗兰,只是故地重游么?”
“算是回来看看吧。”
“也准备去见夜羽和架柳他们么。”
好点点头。其实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与夜羽商谈。
“不如你在这里住下,我派人送一封信去王宫,架柳他们知道你来了,一定会过来的。我们也该聚一聚呢,像以前那样。”在这个他们相遇的地方。
“好啊。”他有些期待的道。
用完早餐,翼昂为他安排了住处。
翼昂还有点事要办,便让好先做休息。他对一个佣人嘱咐了几句,佣人就领着好走向东院。
去东院的路好仍记得,那时他正是住在东院里。
他们走进一间空房,佣人放下他的行李,便出去关上了门。
真的是,一点变化也没有。他看着房间里的摆设,一边想着,一边倒在了床上。
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明亮。他望向那定格在窗框内的景色,却感到眼前越来越模糊。困了。他用手背遮住眼睛,立刻沉入了梦乡。
古越死了。嗄祭御留在了伊政家。那之后,他一个人在金盏国四处游走。他没有感到太大的悲伤,兴许是因为他没有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