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又被风吹开了,她感到些寒冷,刚准备去拿件外套,眼角的余光瞟见铜镜的角落出现了一个人影!就像在一片死寂中突然听到诡异的钟声般令人魂飞魄散,那人影在夜空心里放大,变为恐惧覆盖所有。
“别那种眼神看着我啊,我的样子应该不吓人吧。”
来者是个中年男人,身材高挑,黑色罗衣长得拖到地面。他的眼细长,目光如鹰。
“你、你是谁?!是玛络家族的人吧!?”夜空退了两步,撞到梳妆台边沿。她的手在台上的木匣里摸到刚取下的珍珠钗,钗的一头尖锐如利器。
男人上翘的眼角因笑而弯了下来,道:“没错。我受命来接你的。本来族长看你是个柔弱女子想放过你,但是你的存在还是给我们造成了许多不便。”
“不便?我什么事都没有做啊!”夜空辩道。
“你确实没做什么。不过,众臣中也有支持你们安培家的人,只要安培家还有人活着,那些顽固的家伙就不肯认可玛络家,故意给我们制造麻烦。本想把他们干掉,但武臣也不好惹啊。”
一支镖飞来,正中夜空的右手,头钗被打落了,镖穿破了她的手掌。
“你是要自己走呢,还是让我扛着?”
“我明白了。我自己能走。”
男人满意地笑了。他转身出门,夜空随他其后。
这才是明智之举。
夜空看着男人坚实的后背,手心疼痛传入心窝。“你们打算杀了我吗?”
他似乎没听见。
“杀了我的话,夜羽哥哥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说这样的话,她觉得自己很懦弱。然,又有什么办法,她还想活下来。
“哈哈哈,安培夜羽?你认为他回得来吗?你认为就凭他这非通灵者是怎样进到五霖府的?”男人语气猖狂,“不过,暂时不会杀你。”
夜空瞠目结舌,她感觉不到痛了,惊惧和担忧把她的大脑充斥得混乱。
玛络家的人知道了他在五霖府!
等等……
「你认为就凭他这非通灵者是怎样进到五霖府的?」
难道……
一个想法挥之不去。
那应该是事实了吧。
夜空咬着下唇,哥哥……为什么我总是无能为力。
快入冬了。
她想,她的心已冻结。
第十二章
1
第二年。
冬夜。
梅花悄然绽放,暗香浮动。
“你还不走吗?”好把刀插入鞘中,今天到此为止了。
夜羽只简单地应了声,仍专注于通灵术的练习。他用剑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忽有红色闪电发出,十几米之外的木桩部分被截成了两段。“还不够呢。”他喃喃地道,然后重复。
好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就独自离开了。
越来越冷了呢。
好裹紧了身上的貂绒大衣。
在五霖府一年了,虽已对这里十分熟悉,但有时稍不留神就会走错地方,毕竟五霖府占地面积太大,而且有的房屋大同小异。他个人的房间在东院,路上会经过矢崛夫人亲手精心栽培的梅园。
那些梅的枝条纤长略有弯曲,花缀在枝上,有的花瓣边沿不是一段弧,微带有锯齿形。好在梅园前驻足了几秒,夜里赏梅,就犹如看一幅梅的墨画。他还不知道这里的梅是什么颜色。
再经过祭祀堂,就快到东院了。
蓦地,好感应到脚下有一股异样的气流。目光顺寻着气流传来的方向望去,是一间和自己的卧房一模一样的屋子。他走过去,看见门牌上写着——松本架柳。
原来是他的房间。好从未留意过。
2
红发女子额前的刘海长得遮住了双眼,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她眼里射出的锐光。她和面前的松本架柳对峙着。两人都负了伤,谁也不敢率先轻举妄动。架柳右手用力地拽着一个木盒,左手握刀。
“我一定要拿到手。”女子的声音带着沙哑。是因愤怒还是天生的,他懒得去想。
他发现房门开了一条缝,目光略有转移,有人来了!
女子拉了拉帽檐,抓住他转移目光的一瞬接近他,膝盖猛的撞击到架柳的腹部。架柳没有时间顾及痛,女子的脚接着踢来,他习惯性地用右手挡。这一脚是挡住了,但木盒被踢飞,盒中的东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得到盒中之物才是她的目的。她一挥袖,有迷烟散出,架柳猝不及防地昏倒过去。
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脚下了。
她感觉心加快了跳动。弯下腰,伸手。那东西却突然消失了!她惊异地直起身,未眨眼就被眼前的陌生少年一刀刺中左腹。
可恶。
女子丢下烟雾弹,销声匿迹了。
好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书的封面用上等的皮革包裹着。他用手指抚摸封面上凹下去的字——超占事略决。
直觉告诉他,先收下再说。
他把书放进怀中,冰冷的皮革让他有触电般的感觉。
他走出架柳的房间,四下无人。
松本架柳没那么容易死。好这样想,决定不管他。
他轻轻带上门,东院就在眼前。
我只是,顺便路过。
超占事略决。
好翻开第一页,黑纸金字——无垠之界。
3
靠窗的位置摆了桌椅,矢崛与架柳对坐着。矢崛的手十指交叉放在颚下,道貌岸然。他看着架柳肩膀上缠的绷带,苍劲的目光带着责怪。架柳敛容屏气,垂眼不敢直视矢崛,也只有在矢崛面前,他嚣张高傲的势态全无。
矢崛正颜厉色地道:“这么说,书被抢走了?”
“是。”架柳面有愧色。
他不知昨晚的红发女子是如何查出《超占事略决》在他手里的。与这相比,还有一件让他更想不透的事:昨晚开门的人是谁?如果是那女人的同伙,应该会同时出现来抢夺。他思忖道,那么可能就是五霖府的人了。可是,那五霖府的人为何不来帮他一把?
难道人格魅力不行?
架柳忍不住用左手捂住脸。
矢崛含怒地敲了一下桌面,这声音把架柳从越走越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为师如此信任你,以你的能力,竟然打不过一个女人?”
“因为她……”本打算为自己辩驳两句的架柳又止住了口,心中却仍然不平:开什么玩笑?那女人尽用些阴招。但是,输了就是输了。输家说再多都是借口。只能怪自己对女人的戒备不深。
“那本书,你还没看完吗?”
“看完了。但是,很多地方都不懂。”
矢崛闻言沉重地叹息。
窗外庭院的景物忽然模糊了。
雨声如珠落玉盘。
4
天空阴霾,雨渐小却未停。
十六人整齐地站了两排,脚下踩着的水迹,如破碎的镜面。
矢崛在地面上插了十六根齐高的木棍,围成了一个圆。他站在圆的中心,伸手按在其中一根木棍的顶端,转一个圈的过程中,他触碰了每一根木棍。待他收回手时,木棍全部消失了。他把目光投到另一边,示意十六人看过去。
一颗古老的榕树下,木棍围着树根。
“这就是‘物之瞬移术’,利用巫力和意念改变物体的方位。现在,每人试着用这种术取一根回来。当然,我并不要求大家立刻成功,这需要时间。有谁愿意第一个出来尝试吗?”
平时第一个站出来的是架柳,但由于受伤,他看上去有些消沉,无意表现。
好和夜羽对望一眼,同时走出了队伍。在大家的注视下,两人走到榕树旁,各自选了一根木棍,按矢崛示范的方法照做。
两根木棍先后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我们也快去试试吧。”翼昂扶着架柳,其余人也跟随过去。
“夜羽,你很用心呢。”好微笑道。
“你很厉害呢,”夜羽举起拳头,信心倍增,“我们一起加油变强吧。”
“嗯。”
两人的拳相击。
细雨落在好的脸颊上,凉凉的,心中却有股暖流。
伙伴。
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称谓。
夜羽的热诚,与自己相似的目标,让他心扉轻启。
“天才。”
好走过矢崛身边时,矢崛轻声道。
他看着好俊美绝伦的侧脸,赞美的目光中多了一份阴沉。
5
封闭的房间,连透气的窗户也没有。从那扇铁门上开的几个孔中射入的微弱的光线,也像是额外的恩赐。她把脸贴到门上,通过孔呼吸着外面带着潮味的空气,与屋内相比也能算得上清新。被囚禁在这里,她甚至不知昼夜。
还好这里并不脏乱,送来的饭菜也能下咽。呆在这里,她开始觉得处境不是太坏——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被这种想法震到,她在心中质问自己,难道这么容易就屈服于现状了吗?
夜羽在危险中,但就算知道了那件事她也不能为他做些什么。无法静下心来替他祷告,她只有选择相信。相信夜羽会好好的。人都是一厢情愿的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有时这称为执迷不悟,但有时是一种慰藉。
她记得那晚,她跟随那个男人走进了堆满杂物的房子。男人挪开一些大箱子,在地板上开启了一条通往地下的路。地下的景象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惊讶到眼睛都快瞪出来的感觉,只要一回想那种场面,又会迅速袭上心头。
迷金醉纸,峻宇雕墙。
玛络家族竟然在地下建造宫殿!虽然还未完工,但那威武的势派、富丽堂皇的筑造风格,让人完全可以想象不久后的桂殿兰宫。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霸占了帝宫还不够吗?!”
“远远不够呢。”
男人的嘴角扬得很高,眼里闪着胜过金碧的光华。
所谓的贪婪、野心。
她切身的感受到了。
开锁的声音传来。
外面的光线像冲破束缚似地,拥入屋内,霎时明亮了许多。
夜空有些发怔,如果是送饭的话,一个时辰前才有人来过。
“这是给你带来的被褥。”女孩脸上带着关切,把怀中抱着的棉被递给夜空。
夜空受宠若惊地看着女孩,棉被残留着的温暖汇入她的血液里。夜空记得这个女孩,她这两个月中来看过自己几次。女孩的名字是玛络妮瑟,夜空不明白这个玛络家的人为何对她关照有加。
妮瑟亲切地微笑着,夜空眼里却尽是戒备和敌意。
她后来才知道,妮瑟的童年是缠着夜羽度过的。那是在两家成为敌对之前的美好。
“夜羽哥哥空闲时总会陪我玩。”
妮瑟回忆着道。
“你不能再叫他‘夜羽哥哥’了。现在我们是敌人。”夜空打破了女孩那单纯的梦。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祖父会那样做,两家人的合作不是很愉快吗?为什么要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这地下的宫殿很漂亮,但是——”妮瑟的眼里是一片纯净的白,“我更喜欢有你们在的帝宫!”
夜空的目光变得柔软。
“谢谢。”
“嗯?”
“那一天或许会回来的。”
那一天或许会回来的。
如果,玛络家族还有你这样的人。
如果,还有你这样纯粹的心。
6
夜羽倒在硬冷的床上时,已经是精疲力竭。头发略微湿润,脸颊绯红。身体不断冒出的热汗,把寒气从骨子里逼出。如此寒冷的冬天,他却如沐浴骄阳。
每日都是撑到极限他才肯罢休。他感觉自己虚脱了,房间离练习的庭院很近,但好像走着走着就会被风吹散。天旋地转,如坠深谷。他甚至有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回房的路上的经历。不过,这一切都值得。
夜羽忽然笑了,龙翔凤翥。
所有的苦,所有的累,只要想起在自己的目标上一点点前行,便会化为甘泉滋养灵魂。他感到了自己真实的存在,心的起伏。曾经只是做一个至尊至贵的王子,无论是什么,他想要的东西都能触手可得——但那不过是依仗身份和权力。而现在,他是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
人的价值,或许在于此吧。他想。
——夜空,你还好吗?哥哥很好呢。
——夜空,你要保护好自己。
窗户被人从外面小心谨慎地打开,一个人影跳进了屋,动静甚微,轻如微风。
夜羽蓦地睁开眼,他侧身而睡,背对着窗。他握住放在枕边的剑,拇指把剑从鞘中不疾不徐地顶出。
那个人在靠近。
感觉他走到床边时,夜羽翻身向闯入者刺去。
“哇!——”
闯入者的动作有些迟缓,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没有拔刀抵挡而是躲避。他脚下一滑,站立不稳,顺势扑到了夜羽身上。
“是你?!”夜羽惊声道。他的剑把那个人肩上的绷带截断了。
“啊,是我。”架柳冷面看着夜羽。
两个人盯着对方看了半响。夜羽眼里是诧异,架柳眼里是冷淡还带一丝玩味。
“喂喂,不管你有什么事,先起来行不行?”
听到夜羽的话,架柳才发现两人的姿势极为暧昧。架柳仍压在夜羽身上,脸凑得很近,他们几乎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的鼻息。
“咳咳……”架柳立马直起身板,眼神有那么一秒的荡漾。“喂,夜羽。”他瞄了眼肩上松垮的带子,再看夜羽的目光中似乎下了命令:这是你弄断的,快帮我系好。
夜羽懂到他的意思,坐起来,抬手把他的绷带重新绕紧。
“其实我来,”架柳又恢复了平日正常的神色,“是想确认一件事。”
“嗯?”
“前天晚上,你有没有开我的房门偷窥?”
偷窥?夜羽蹙起眉尖,口吻略带讽刺地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半夜闯进来?”他系好后,拍了拍架柳的肩膀。“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看来他不像在撒谎。
那么只剩一个人了。
架柳思索了几秒,准备出门却被叫住了。
“喂,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啊……因为你最近很有长进。”
留下这么一句让夜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剩下的就是关门声了。
超占事略决。
无垠之界。
贯通者,可掘无限力量。
第十三章
1
从映辉堂前走过的人,已经看习惯了匾额下写有“松本架柳”的紫檀板。但最近几日,他们发现紫檀板上的名字被换成了——麻仓好。似乎是亘古不变的东西忽然间被取代那般,震撼之余更多的是瞻望咨嗟。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来到五霖府时间不长,却如此了得。
三个金光闪烁的字,矫若游龙,纸落云烟。
好经过映辉堂时,抬头望了一眼。眼神极为淡定,就像是不经意间瞥见,但没有丝毫的意外和惊喜。或许是他早就听说,或许,他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荣誉。
十二月末,天凝地闭。风已经不能用凛冽来形容,而是像一张无形的屏压过来,势要将人推倒。
好的长发翻飞,脸被冻得如覆了一层冷霜,唇无润色。
矢崛的肯定,为何让我感觉不到愉悦,反而心更沉了?
他不是陌吾吧。
“真的很厉害呢,好!”夜羽心生敬佩。
“我不及他。”好摇头道。
2
“他不及我!”尽管架柳很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他还是忍不住吼出了口。他从木椅上弹起来,按着桌面的双手经脉突起。
矢崛挽起纱帘,窗外的梅开得正艳。他凝神看着红梅,连赏花的神色都这样严肃。
“矢崛先生!您为什么要换下我的名字?这个月的比试,我不是赢了麻仓好吗?”
矢崛微微侧脸,深陷的双眼似乎藏着不可名状的力量。那种锐利的目光,无情地穿透了架柳的心。“人心是容易变的。我的想法和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