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古越和嗄祭御重新使用黑通灵术,的确是为难。”
“万一他们没能通过呢?他们会永远留在那个虚拟世界啊。”
“会通过的,我们就等着看吧。”
2
像被魔术师的神秘红缎掩盖在内,待红缎掀开,眼前的景物便不再是刚才的庭院。他们环视自己身处的密闭空间,四面墙倾斜着,仿佛向他们压来。这是个四棱锥型的房间,悬挂在锥顶的一盏烛灯用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泛黄的墙壁和地板,像是进入了年代久远的遗迹,这个虚拟世界散发着真实的古老气息。
每一面墙壁上,各有一具透明的棺嵌入其中。棺里的人都穿着白色的布衣,锁链铐住了他们的手腕。他们闭着眼,表情平静。
好准备走近那些棺,古越忽然蹲了下来。好顺着古越的视线低头,看见他们脚下的一块地板上写着一段文字,但文字过于潦草而难以辨认。嗄祭御一眼就看出这是父亲的字,于是她念道:“蜡烛熄灭之前,让所有人同步死亡。”
好疑惑道:“同步?为什么?”
嗄祭御摇摇头。参与过测试的人都禁止向未参与的人泄露有关测试的一切。尽管如此,她也能理出一些头绪。她想,既然这个测试是为了检验那三年修行的成果,杀人的方法一定是那时学过的某种通灵术的衍伸。
“要杀人么……”古语起身,面露难色。“不过,既然是虚拟的世界,应该没有关系吧。”
“你说谁是虚拟的。”
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他们三人惊住,循着声音,目光投向一具棺中的男人。
男人灰白的长发如枯草般蓬乱。他的双眼深陷,眼球却显得突出,因此他眸子里微弱但饱含着强烈期盼的光令人感到十分森然。
“你们是什么人?”古越问道,向男人走去。
“等等,古越!”好制止道,“其他三具棺上都画着黑色的图案,可他的没有!这很可疑。”
“那是黑通灵术里的一种封印阵,”嗄祭御盯着男人道,“如果不受外界破坏,它能让人不老不死。但是,也会失去知觉。”
“嘿,”男人怪笑,“其实我也被封印了。除了我,他们都是金盏国的死囚。我们被封印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等你们这些接受测试的人来执行死刑。”
古越停留了片刻,又继续走向了他。“除了你,是什么意思?”
“我和你们一样,是伊政家的人。伊政阁。准确的说我也是死囚,伊政家的死囚。”
“你犯了什么罪?”
“嘿,这可是机密啊。但实际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通过一条别人意想不到的捷径修炼通灵术,他们害怕我而已。”伊政阁看着来到他身前的古越,将额头贴在棺壁上,从古越的眼里注视自己的脸。“你不想杀无辜的人的话,就带我出去吧。我根本没做过任何坏事。”
好与嗄祭御走到古越左右。
让所有人同步死亡。所有人,意味着少了一个就是失败。可是,想要通过测试必须杀人,就算不使用黑通灵术,杀人对古越和嗄祭御而言,已是违背了内心的原则。虽然跟随王的时候,王没有规定不能杀人。
“你曾参与了这个测试吧。”好问道。
“没错。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们很多。测试里要同时杀死的不止这里的四人,你们看见的那块写有文字的地板下面有楼梯,沿着楼梯下去,还会发现另外四个死囚。若你们没能通过测试,就会永远留在这里面陪我了。”
“你的话矛盾呢。”嗄祭御道。“你想要我们通过测试并带你出去,但放了你不就是失败吗。”
伊政阁动了动手腕,锁链晃动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你瞧,这拷住手腕的东西,其实是感知脉搏的。这个虚拟世界的八个支撑点正是我们这八条命用锁链连接的地方,因此必须全部同时瓦解支撑点,虚拟世界才会打破。但这里有一个很大的破绽,只要切断这锁链,感知不到脉搏就会判定人的死亡,支撑点便会瓦解。”
“这就是说,我们要在救你的同时,杀死另外七人。或者,我们可以同时切断八个人的锁链,这样不用杀一个人。”
“伊政家的人居然会这么想,我真意外。不过别想得太简单了,大小姐。”
听完伊政阁的话,他们做了短暂的考虑。
他们回到最初的位置,挪动了那块地板。地板下的楼梯延向了一片黑暗中。
好走下几步台阶,伸手试图在掌心生出火焰。然而,他没有感到巫力的汇聚。他唤了火灵,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古越和嗄祭御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尝试了施展通灵术,无一生效。好转身,与身后的两人面面相觑。
此地只能使用黑通灵术。
意识到这点,好让古越和嗄祭御留在上面,他一个人深入了黑暗。
神武丘陵的修行令他具备了超凡的感知能力,他的脑海中清晰的描摹出了被黑暗隐藏的景物。方形的回旋楼梯引导着他,踏下最后一步台阶,他站在了平地上。这片地仿佛无限的向虚空曼延,他感觉不到类似墙壁的边界。
他握住楼梯扶手末端的鬼雕,内心因周围的未知而带来的不安消散了几分。忽然,他感到了从下方传来的力量,那是心脏跳动的力量,意味着生命的存在。他蹲下来,手掌按于地面,那感觉便更强了。
既然楼梯的顶部与上面的房间相连,他思考着,那么底部一定有另一个房间。他摸了摸紧挨着最后一步阶梯的地板,果然有些松动。他退了一步,移动地板,暖桔的光线瞬间从打开的口中窜出。
他低头一看,下面也是一个四棱锥型的房间。只是,它是倒置的,像漏斗般,一盏烛灯被一根固定在锥顶的细柱托着。墙壁上有着同样的棺,好的目光扫过透明棺内倒立着的人,他们都处于沉睡状态。
伊政阁到底为何是清醒的呢。他不禁愈感怀疑。嗄祭御说,棺上的封印会让他们失去意识并不老不死。反过来想,没有被封印的伊政阁应该会饿死才对,可他却又说自己也被封印了。
先下去看看吧。好站起来。
他纵身跳下,双手勾住地板的边缘,让身子悬着。他前后摆晃了几下,荡到了一具棺前。他踩在倾斜的棺壁上,努力维持着平衡。除非破解封印,他是无法将棺打开的。看着棺内的人苍白的脸,他默念了一遍岸哲步刻下的那段提示文字,皱眉深思。
岸哲步的意图,是让嗄祭御重新拾回黑通灵术。他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会为了救古越和好而使用黑通灵术。可是,一旦她那样做,就等于放弃了坚持多年的东西。
他们,现在不知所措了吧。
好拿出几张符纸,在其中一张上画了一个图案。通灵术无效,但这张符的性质特殊,或许管用。
他将符纸贴在棺上,伸手穿过图案,同时穿过了棺壁。以这种方式,他把空白的符纸贴在了棺的内壁。第四个棺内也贴上了符纸后,他收起了画有图案的符纸。他在棺上站稳,屈膝,跃向这个房间的开口处,再次抓住了地板的边缘。
一双手握突然住了他,将他拉上了地面。
“你们怎么下来了?”
好看着古越和嗄祭御光影分明的面孔。
“担心你啊。”古越笑道。他的笑有一丝牵强。
嗄祭御朝地板下望了望,道:“里面情况怎样?”
“没什么情况。我们还是上去吧,商量一下怎么出去。”看来他们没有看见自己的行动,好心想。“再去问问伊政阁吧,也许会有点头绪的。”
好上了楼梯,古越和嗄祭御犹豫了一会儿,跟在了他身后。
他们又进入了黑暗。
嗄祭御走在古越身旁,他们不能如好看清脚下的路,只能依靠扶栏上行。她听着古越的脚步声,记忆仿佛随着他脚步的节奏而在眼前展开。
曾经,她似乎就是在这样的黑暗中走了很久,直到遇见了能够陪伴她的人。她不知道自己的方向,也不知道他的方向会通往何处。但是,她知道,不管是何处,那都会是她向往的地方。所以只要跟着他走就好了。
“古越。”
嗄祭御慢下了步子。
“嗯?”
古越的心静止了一秒。尽管他已料到了什么,却还是害怕那一刻的来临。
“这些年,我很感激你。”
“喂喂,你不会是要跟我告白吧。”他戏言道。语气有点僵硬。
“父亲的话,某种意义上是有道理的。可是我仍然相信你的理想,相信你想要改变伊政家的道路。大概我不能再继续陪你了,但请你不要放弃。”
“拜托,别说得那么沉重行嘛。”
“我已经想出办法了。就算丢了四年,我还是有自信做到的。”
古越明白她指的什么。
他们快走到楼梯顶端,出口处投下来的光照亮了古越惶恐的脸。他停住,猛地转身,将光线挡在身后。他的瞳孔颤动着,他看着嗄祭御,她站在他的影子里,向他微笑着,那种笑容悲伤却溢满了幸福。
“古越,让我看到你梦想的那一天吧。”
她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光在这一刹那突然消失了。
两人诧异的抬头一看,出口的地板竟合上了!
“这件事交给我吧。”
好的声音穿透地板。
“好?!”古越惊道。
他们没有发觉好早就先于他们出了楼梯道。古越冲上去,那块地板就像与整片地面缝合了一般,他用尽全力也不能推开。
“好,你这是要做什么?!”
好坐在地板上,一边用符纸封住它,一边道:“我也想到办法了。嗄祭御,你接着告白就行了。”
他说完,起身看了看三具棺内的符纸,然后转向伊政阁。
“这真的没问题吗?”伊政阁看着铐住手腕的两条锁链上的符纸,“我还是觉得大小姐比较可靠呢。”
“我愿意救你就不错了。”
好猜想,救出伊政阁有可能是测试的一部分。否则,他找不到理由来解释自己的疑惑。
“那些死囚呢?”
“我会使他们同步死亡,他们生命终止时,你的锁链也会断开。”
“咦,你们不是不想杀一个人么。”
“死囚没必要放走吧。”
如果放走罪犯,会给普通百姓带来麻烦。好这样认为。伊政阁告诉他,他们这些囚犯进入这个虚拟世界的入口和参与测试的人不同,这个世界打破后,他们就毫无约束了。
古越听了他们的谈话,敲打着地板道:“好,你到底要用什么办法?!”
“黑通灵术。”
嗄祭御轻轻的道。
古越震住了。
嗄祭御记得,她第一次向好说起黑通灵术时,好问了一句话:一个从未接触黑通灵术的通灵人有能力施展它吗?
她的回答是——可以。只要那个人内心的阴暗潜在足够的力量。不过,如果真有那样的人,他一定很可怕。
“若伊政家主大人的话是真的,”好闭上了眼,“我稍微,有点明白你们先祖的心情了呢。”
怀着守护的心,走入黑暗。
伊政阁看着好,他那俊美的面容在即将熄灭的烛光下变得阴沉。
伊政阁的视线移向那三具透明的棺。
棺内,黑色的火焰从符纸喷出,熊熊燃烧。
第三十二章
1
秋日的阳光变得单薄了。太阳像罩在白色纸笼里的灯火,弥蒙着朦胧清冷的光。夏末遗留的温热渐渐散去,仿佛它终于放开了紧握时光的手,任时光离它远行。岁月的皮肤不会存有任何季节的温度,亦不会为它们停留。
嗄祭御坐在阴影中,穿过窗户的光线投在她身后的地板上。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麻仓好,轻咬着嘴唇将头垂下。那张熟悉的脸带着她司空见惯的沉黯,却令她感到如此生疏。她想着一些事,光线悄悄流转,缓慢的爬上她的背脊。
伊政家总是极度安静的。远处的树林传来风掠过的声音。
古越被关进了禁闭室。就在好打破那个虚拟世界,他们回到庭院后。他主动提出了要接受处罚。
好就交给你照顾了,等他醒来,你就带他离开伊政家——除了这句嘱咐,古越没有向嗄祭御做多余的解释。
嗄祭御明白,那是他的自我惩罚。
她抬起头,这一次,她的目光长时间的停在了好的面容。那时,她身处黑暗而不知好到底做了什么,但她和古越都感受到了一股像是从黑暗最底层爆发的力量。等重见真实世界的光明,好向他们露出了一丝微笑。那样的笑容叠合在无法抑制的痛苦之上,显得十分无力飘缈。
她的内心泛出大片苦涩。
阳光将她完全包围时,好睁开了眼。
他盯着上空呆了几秒,像在回忆发生过的事。然后,他侧头对上了嗄祭御的眼睛。一米阳光里的嗄祭御犹如浸泡在浅金色透澈的液体中,光冲淡了她的轮廓,仿佛在溶化般,令好有种似真似幻的感觉。
见好醒来,嗄祭御舒然一笑,堵在心头的怅郁顿减了几许。好一下子坐起身,徐徐吸了一口气,松开了微蹙的眉。他的面色如常,只是眸子深如群星陨落后的黑夜。
好以为自己沉睡了很久。而实际上,到达伊政家不过是昨天的事。他在沉睡中一直保持着轻度意识,但那意识使他感觉到的仅仅是痛。施展黑通灵术的瞬间,就像有无数条长满刺的纤枝狠狠钻入心底。他承受不了的昏厥过去,之后便感到它在一寸一寸的抽离,如同拔起深扎在地底的树根般,过程极缓,受尽折磨。
此刻他已不再感到疼痛了。但,内心少了什么,像被凿出了空洞。
“古越呢?”他问道。有些疲惫的靠在了床头。
“他……让我们先走……”
“走哪去?”
“阴阳城。”
古越没有明确的说让嗄祭御带好去哪里。不过,他们在阴阳城有一个据点,曾经常在那儿与王见面。嗄祭御相信,那是古越能够找到他们的地方,所以他不用说,她也能懂。
嗄祭御看着好的双眸,犹豫着一些话该不该问。对于她,好是谜一样的人。他在想什么,她看不透,可是他能看透身边的每一个人。
任何人都不能被真正的了解,也不能真正的了解别人。嗄祭御问过古越,他到底是了解了好的什么,才会把好当做挚友。古越却说,他了解的不多。好经历过了什么,他不愿说,自己也就不追究。但是,只是了解的那一小部分,就足以看到他内在的秉性,从而信任他。
如今看来,古越没有说错。
那么,那些或许会伤害他的话,就不该说了吧。嗄祭御想。
“我也不知道呢。”好答道。他的眼里划过一道茫然。
嗄祭御想问的,便是有关他的黑通灵术。
他们沉默不知所言,房间的门忽然开了。
岸哲步走进房间,给室内的空气带来了一种威迫感。嗄祭御连忙站起来,向父亲低了低头。好依旧半躺着,身子略有绷紧。
“嗄祭御,你去准备些茶水和点心吧。我想你这位朋友一定饿了。”岸哲步道。见她不动,他又道,“我不会对他怎样的。否则我就不会救他了。”
“我知道了。”
嗄祭御看了看好,走向房门。
门关上后,岸哲步走到嗄祭御坐过的椅子旁,俯视好戒备的脸。
“你不是金盏国的通灵人,而且是初次接触黑通灵术吧。”
“……”
“你没能控制好暗的力量,才会差点被反噬的。”
“有什么话,直说吧。”
“虽然差点被反噬,但这也是因为你的力量过强导致的。你,是个黑通灵术的天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