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
“折寿。”
看着古越像在告密的表情,嗄祭御笑了。
“我想到了,我可以等同辈的人都比我先挂掉,我来称霸伊政家。”古越幻想道。
“你还是想点正经的吧。”
“那个,我可以问你吗,你说你也讨厌黑通灵术,为什么还会那么厉害?”
“就是因为深深的厌恶。挺讽刺吧。”
嗄祭御说出的原因,已是过去的了。
她看着古越的眼睛,再望向他所望的天空,默默地道:为了帮助你改变伊政家,我必须够强。这,也挺讽刺吧。
第三十章
1
进入金盏国境后,他们搭乘了马车连夜直奔向晚城。
好迷迷糊糊睡去,几次醒来都还在深夜。身旁的古越歪着身子呼呼大睡,时不时由于颠簸把头撞到车厢壁上。这碰撞的声音成为了好失眠的原因,古越却一次都没被撞醒。估摸着已过了寅时,好便放弃了尝试入睡。
窗外,远处的城市外轮廓像一条线,绵亘起伏。他忽然觉得那长龙般的城市的阴影不是在倒退,反而像在追赶着他们。
星光暗淡,慢慢的稀疏了。它们仿佛是宴会结束而离去,约定下一个晴朗的夜晚再聚。
他打开窗,清凉的风携一丝秋意,在他秀发间逗留。
“没睡么?”
好惊了一下,嗄祭御说话的同时,古越的头砸到了他肩上。
好看向坐在斜对面的嗄祭御,一边挪开古越的头一边道:“吵醒你了?”
“不,没睡着。”她说着,瞥了一眼古越的睡相。“这家伙也让你睡不着吧。”
好表示认同的笑了。
“大概天亮就到了。”嗄祭御看了看天色。
他们先回位于向晚城的伊政分家。
“现在回去,也不知是否妥当。”嗄祭御眼中闪过忧虑。
为了跟随王,用明的力量修炼通灵术,她与古越私自离开伊政家四年了。这四年她从未使用过黑通灵术,有时她感觉已抛掉了它。曾经是伊政家的孩子里最笨拙的古越,却在相反的路上轻易的超越了她。
——就算好不提出这件事,我也准备陪他周游到了金盏国就回去的。我想,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们得到了足够的「明」。
耳边响起的古越的话,使嗄祭御感到安心了一些。
“还有我在,我会帮你们的。”好微笑道。
“父亲一定会惩罚我们的。”想到父亲的脸,她心生畏惧。“我从来不会令父亲有一分一毫的不满,却突然消失,不知那个时候家里因为我们发生了什么。”
好默默的听着。他明白她内心承受了巨大压力。
金盏国的黑通灵术是百年演变而终成定型的,想要改变谈何容易,何况是通灵人世家伊政家族。
“我很佩服古越呢。”嗄祭御感叹道。“对他来说,比父母更亲近的人在他面前死去,他竟没有憎恨。”若他的憎恨和伤痛化为暗的力量,他们绝不可能像如今这样,改变了自己的心,再怀着改变伊政家的理想。
——如果我的死令你成为了黑通灵术的天才,那你真是个蠢材。
多年前古越对她复述了这句遗言。他说笑着说,我没有成为泉口中的蠢材,我会成为让她骄傲的天才。虽然,在其他人眼里,我永远都是蠢材。
“他能做到的。”好鼓励道。“你也能。”
他又看向了窗外。
几缕光芒划破了灰蓝的天空。天边,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金红色的岩浆欲喷涌而出。
他开始思考。
关于,自己内心的暗。
2
清晨的阳光下,满目的白色房屋泛着淡淡的光,像被擦拭过一般,亮泽却不晃眼。大大小小的拱顶高低不一,优美的弧线在视野中交错着,犹如奔腾在半空的波浪。在形形色色的人的陪衬下,这颜色单一的画面生动有趣。
若是在大雪纷扬的冬日,金盏便是名副其实的白色国度。
好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车厢内的气氛略显沉闷。嗄祭御低头看着脚尖,古越也一言不发,似乎故乡的气息没有勾起他们的怀念,只觉心事重重。
马车穿过了向晚城的中区,驶向了郊野。最后,马车停在了一条两旁都是树林的大道上。
他们下了车,放眼望去,被白墙包围的白色建筑群坐落在苍绿的林间。他们还得步行一段距离才能到达。
金盏国的通灵人是令普通人感到惧怕的,车夫不敢再接近,拿了钱便掉头离开了。
顺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很快,伊政分家就在眼前了。
大门边站着四位看守。见有人来,其中一个穿着敞胸衫,露出结实肌肉的男人跳下台阶,拦住三人,道:“这里可不是你们随便能来的地方。”
古越上前一步,逼视男人道:“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不认识。”男人冷冷的道。
“啊?不就四年,你这看门的就不认识我了?!”
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盯着古越的脸细看一番,却仍然道:“真不认识。”
“难道我比四年前英俊了几百倍么?我是古越,伊政古越!”他极不情愿的冠上了家姓。
男人怔了怔,经古越一说,他的脸和男人记忆里古越少年时的脸还真有些相似。但是他不能十分确定,于是道:“你们先等等。”他转头看着另一个负责通报的男人,“去告诉老爷,就说少爷回来了。”
听着大门打开又立刻关上的声音,古越侧头对嗄祭御道:“唉,他也没认出你。不过你除了变老就没变漂亮,可以理解。”
嗄祭御没心情回应古越的玩笑话。她没有来过分家,守门人自然不会认得她。
良久,门再次打开了。
古越眼神发直,紧盯着走出来的人——那个和他有着相同的橘色长发的中年男人。
两个人皆神色严然,目不转睛的对视着。即使双方都做过伤害那原本就不深厚的父子感情的事,但此刻,他们的内心都有一份久别相见的感动。只是,两人都藏得滴水不漏。
果然是父子。好看着他们,心想。
秦战走下台阶,古越伫立原地,他们的视线都没有半分偏离。古越感到他们之间仿佛隔着早已压缩到底的弹簧,父亲再接近的话,他就快被那抵在心口的力量弹飞。
“古越你这混蛋!!!”
父亲还未在他面前站定,便一拳狠狠打在他胸膛。
古越被打退了十多米,他没能稳住身子,将仰头倒下去时,父亲已跃到他身前出了第二拳。然而这一拳没有打中他。
好突然出现在古越身边,他一手扶住了他,一手握住了秦战的手腕。
“你是谁?”秦战怒瞪着好。这个人竟敢在他教训儿子时插手。
“他……”
“他是我的朋友。”嗄祭御道。
秦战闻声转头,这才注意到了嗄祭御。他克制住怒火,站直身子向她点头致意。“小姐,欢迎回来。”
“待遇差太远了吧……”古越道。
秦战看向他,瞬间换回了刚才狰狞的表情。
“你一个人离家出走就罢了,居然还拐走小姐!你知道我们分家因此受罚了吗?!”
“拐?”古越调匀呼吸,放开好的手,“为什么就没人认为是她拐我呢!”
嗄祭御嘴角抽动了一下。
“还有我不是离家出走,我分明是给你留了一封信的!”
“你还敢说?你的信上就五个字——我会回来的!”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混蛋,现在马上跟我去本家领罪!”
3
伊政本家与分家相距一个时辰的路程,临近金盏国被誉为「阴阳城」的通灵人汇聚的胜地。
古越没有踏入家门半步,他的父亲就令人备了车前往本家。秦战视麻仓好为外人,本不允许他同往,但嗄祭御要求后,秦战便没有反驳。
他们跨越了两座小镇,一路上沉默无言。
黑色的窗帘阻挡了阳光,车厢内光线晦暗。古越和嗄祭御视线停留在某处出神,秦战则闭目假寐。看不见沿途的景色,好感到时间过的异常缓慢。
马车直接进入了伊政本家的前庭大院。
车门打开时,明亮的光令好不适的眯起了眼。他最后一个下车,站在小巧的石板铺设的路上,因满目的白色花朵稍稍顿足。走在三人身后,他看着两侧的花丛,花朵内合的花瓣像某种昆虫的翅膀,显得有些诡怪。
他们来到一座建筑的大厅,厅内无任何陈设品,只在墙上挂了巨幅难以看出是何物的画。一个男仆立在大厅前端的一角,伸手示意他们走进他身后的门。
门后的房间更是空旷。拱形天花上镶嵌着许多硕大的透明水晶石,阳光透过水晶石而在屋内投下的七彩光似乎是唯一的装饰。一个衣着庄重华丽的男人坐房间中央,仿佛在接受光的洗礼。
他便是伊政家的家主,伊政岸哲步。
即使在阳光下,他墨黑的眸底也没有一点光。
仆人在外关上了门。
“随意坐吧。”岸哲步道。他的声音清冷却带着傲气。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嗄祭御和古越,虽然没有流露出一丝愤怒,但嗄祭御能感觉到,那双沉如死水的眼睛里暗含着比愤怒更令她寒栗畏怯的东西。
嗄祭御无法正视父亲,避开了他的目光。
好等他们坐下了,再坐到了古越身旁。
“家主大人,”秦战低头,战战兢兢地道,“古越——”
“你不必多说。”岸哲步打断他。“由你的儿子告诉我。”
“家主大人想听我和您的女儿为什么离开伊政家?”古语直言不讳,“因为我们想得到「明」,修炼正常的通灵术。”
岸哲步鄙薄道:“你的黑通灵术太弱了,所以通过另一种方式变强么。”
“或许有这方面原因。”古越笑了笑,然后沉稳地道,“我们的先祖将人的心分为明暗两面,发现暗较容易激发通灵人的力量,长期发展才有了现在的金盏国的黑通灵术。可是我认为,暗面的确一开始容易激发力量,但明的力量终会超过暗,只是时间问题。”
金盏国的通灵人都使用黑通灵术,但是,他们中大多数是徘徊在明与暗的边界。伊政家却是走入了彻底的暗。
“你是说,使用暗的力量是错误的?你想推翻先祖么?”
“不。这没有对错之分,先祖只是为了让后人快些变强罢了。”
“既然没有错,你就不能背叛我们百年的传统。”
“家主大人,你不觉得,心里会少了什么吗?”
岸哲步轻哼一声。他明白古越所指。他忽然想起来,嗄祭御幼时常问他,父亲您不开心么?他每次都说,我不需要这种俗物。
“我算是弄懂你离开的原因了。那么,嗄祭御,”岸哲步看向女儿,“他那肤浅的想法到底是哪里吸引了你?”
嗄祭御深呼吸了两次,她知道自己将说出的话会遭父亲耻笑。
“他想改变,”她迎上父亲的目光,“改变伊政家。”
可笑。岸哲步想。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肤浅了。”
“这不肤浅!”古越情绪激动起来,“想让伊政家,甚至是金盏国的通灵人拥有明,从而拥有一个常人能够体会的快乐,这一点也不肤浅!”
“无礼!”秦战压低声音训道。
“古越,看来你根本不了解伊政家。先祖为什么想让后人快些变强而选择暗呢,因为那时国家战乱,必须在短时间内变强才能保护。先祖自然明白暗主导人心后会剥夺人很多东西,但又为什么,在战争结束后,他们依旧选择了暗呢?”
古越不语。
“因为,他们预见通灵人在未来的世界里,会成为守卫国家的重要力量。若再度发生战争,暗的力量会快速促成强大的战斗力,让通灵人在战争中发挥巨大作用。我们伊政家,就是为了在那样的时刻保护国家,培养通灵人速成黑通灵术,短时间为国家增强战斗力。我们的先祖,我们伊政家,是在「暗」中守护国家的「明」。”
岸哲步说完这一席话,古越感到自己像被掐灭了火焰的灯芯。
“就算你这天性好玩总是逃课的人不知道,不过嗄祭御,你是让我骄傲的孩子,你应该知道这些吧?”
“是。”嗄祭御神色黯然。
父亲的话她都懂。可是,她却相信了古越,相信了他的理想。她觉得有什么弄错了,错的不是古越。
“那个,”好忽然道,“你们的先祖,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好看着岸哲步,其余人都微微睁大眼看着他。
“家主大人是说,你们的先祖是怀着守护国家的心选择了暗。但,守护的心,不是属于明么?”
“你……”岸哲步的眼中掠过错愕。
“如果怀着坚定的守护的心,心中的明就会驱散暗,怎么选择得了暗呢?就像古越,他内心的明远大于暗,因此他的黑通灵术很差劲。”好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完自己的想法,接着道,“若不是你们的先祖弄错了,那就是后人弄错了,所以,黑通灵术就是在错误中诞生的。”
嗄祭御看着好,他仿佛是能让从头顶投下的七彩光失尽颜色的、更强烈的光。
岸哲步身子僵硬了。他如同棋盘上象征着主将的一颗棋,被一颗棋从意想不到的棋路攻入了他镇守的城池。
“哼,”他极力不让自己乱了阵脚,“嗄祭御的想法来自古越,那古越的想法,是来自你吗?”不等人回答,他又道:“我给你们三人一个机会。改变伊政家,还是屈于伊政家然后接受处分,由你们把握。”
第三十一章
1
岸哲步站起来,走向房间的后墙。墙面中部有一条不明显的竖缝,他合掌立于缝隙前,双手分开时,缝隙瞬间变宽为门洞。
他走出去,房间里的四人跟上了他。
他们似乎来到了一个方形的内庭,四周都是由建筑的背面围合的。白色的地板上刻着一个多角形的图案,每一个角上固定着一小座鬼的雕像。这像是某种举行仪式的阵型,它占据了内庭大半面积。
“这里是本是分家的孩子完成三年修行后进行合格测试的地方。”岸哲步道。四年前,古越缺席了那场测试。“测试内容当然是黑通灵术,但是,如果你们能用其他通灵术通过的话,我就承认你们。”
“到底是怎样的测试?”古语道。
岸哲步避而不答,反问道:“我给你们的机会,要,还是不要?”
古越分别与嗄祭御和好交换了眼神,点头道:“要。”
“那么,就照我说的做。”
三人依岸哲步之言走入了图案里,他们咬破手指,沿着图案走了一圈,将血滴在鬼雕的独眼中。岸哲步取下颈上的一条黑珠链,抛向上空时,串连珠子的细绳在他的咒语声中断裂。珠子坠入鬼雕的眼眶内,它们像活过来一般,装上的眼珠转动了几下。
血色的光从鬼眼里射出,犹如一丝丝红线织蛹,俄然把他们包裹在内。
“家主大人,”秦战道,“您究竟是什么意思?多年前我也参与过这个测试,但是我记得,在那个里面的虚拟世界,除了暗的力量,其他的都无效。”
“你是明知故问呢。”岸哲步嘴角上挑。“打破那个虚拟世界就能通过测试回来。
“但是,只有暗的力量才能打破。”
“这不就对了。”
“那个叫麻仓好的男人我不了解。可古越和小姐已放弃黑通灵术四年了,他们不具备通过测试的能力了啊。家主大人是故意为难他们吧。”秦战以为这就是岸哲步的处罚。
“让古越和嗄祭御重新使用黑通灵术,的确是为难。”
“万一他们没能通过呢?他们会永远留在那个虚拟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