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王说,他从来不认为人来到世上是为了完成什么。他说,生死是一样的,他从不认为自己活着,或是即将死去。他说一切都是零,亦无亦有。
王走到阵法中心,静心而坐,让封印的锁链加速缠绕。
好也坐下来,一种难以承受的重量压在他心头。他要背负什么,他害怕去想。惶恐不安,悲伤,迷茫,不知所措。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他的心中,不断膨胀。他低着头,火石燃烧的光映在他眼底,随着火焰的熄灭,那抹光如水流走,留下一片黯淡。
“不用露出这种表情吧,好。”
一如既往轻柔的话语。
可是,那种自然的,不经刻意修饰的温柔,却在此刻消融了好的坚韧。他失去了承受的力量,心头的磐石全部沉入心底,使他的情绪无处放置于是迸发出来。
“像你说的一切都是零的话,为什么你要成为王,为什么要有理想!一切都是零……这是你置身事外的借口吧!有那么强大的巫力维持「你的世界」,为什么不收回巫力来打破这封印,你能做得到的吧!”
“好,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是想把重担全推给我吗?你推给我的可不是零啊!”
“你误解了。我说一切都是零,并不代表做什么都没有意义。零是这个世界的真相,但人是活在自己看到的假象里的。不过假象对于人来说就足够了。所以即使看清了零,也想用这一生满足自我,拥有个人的意义。”
“那么,其实你根本无所谓你的理想是否可以实现么?”
“是的。只要我在自己的道路上走,不管能走多远都无所谓。”
“……”
“好,我不会强加给你任何重担。”
“那你为何要把这些给我?”
“虽然我觉得一切都是零,但我终究不愿自己被白白封印。人真是很矛盾呢。听着,你不需要代替我走我的理想之路。做你自己,去走你的理想之路吧。”
“都无所谓?”
“嗯,”王带着令人舒心的笑,“无所谓。”
好平静下来,但是没有因“无所谓”这三个字感到轻松多少。他不知道王经历过什么才会有那样的认识,想要了解却来不及了。白色锁链不久便会将王的身体完全束缚。袁助在两人谈话时已不动声色的消失了,在那些矮山的一脚有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山洞,与莲云山某处相通。
火灵默默的在一旁看着两个人,他们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道别。
王露出的双眼被最后一条锁链覆盖时,火灵的额上出现了一个三角形的白色符号。它飞到王的面前,举起手小心的握住了王的脑袋。
「如果有一天你自由了,在我失去自由之前,我想再见你一次。」
它的手掌发出红光,锁链上燃起了火焰。
当紧密交织的锁链被从内部撑开,好看见了王——火灵的赝品——皮肤晶红,眼睛如夜光石。他身上的火焰像一件艳美的纱衣,锁链如独特的金属配饰,仿佛他将奔赴一场盛宴。
2
好用自己的意志打开了回去的门。
那个世界真的属于他了。
王的世界。
“走吧,火灵。”
3
好回到了冰湖。
门直接通往了这里。
站在冰湖中,一粒粒冰形成的珠帘重重围合,这熟悉的画面令他感到一份亲切。
「这就是山外面的世界吗?」火灵道。
“不是。”好简短地回答。
「那这里就是那个男人口中的他的世界了?」
“嗯。”
他看着火灵,心里有些话想说却不知该不该说。火灵因为王的威胁才待在他身边,这个威胁的有效期是好的余生。好原本想拥有的是靠自己建立感情得到的灵,火灵与他的关系就像是契约。
还是算了。好抛开那个念头。
他仔细地盯着湖中央,不由想,王的心真的在这里么?王说的话有些离奇,或许是编造出来虚张声势的。
突然,湖中央就出现了一个罗盘。约在向他传达什么。他蹲下来,打量了罗盘片刻,上面没有文字和图案,只有十个孔——中间两个,左右分别四个连成两道弧线。孔的直径与手指接近,因此他伸出双手,十指放入孔时,明显感受到了一颗心的跳动。
罗盘上的孔忽然缩小,十指传来一种类似被针扎的感觉。血液从他指尖滑下后,源于湖底的心跳更强烈了。他察觉到那心跳的频率在改变,最终与自己的心保持了同步。接着罗盘的孔松开,他取出了沾着血迹的手指。
他纳闷的用衣角擦掉血液,耳边响起一个空灵的声音。
「麻仓好。」
“?”
「我是约。你不用说话,心里默念就行了。」
好看了一眼火灵,它好像听不见约的声音。
「你刚才进行了与那颗心的连结,从此你是我的主人。」
“那真的是王的心?”
「是的。他以心为媒介使用我。他有可以感受人心的能力是因为我,现在转移给你了。你的灵视应该会变强。人只有一颗心,所以要使用我是会承担很大风险的。你不同,你现在有两颗心,维持我的那颗心即使坏死你也不会有事。」
“那颗心储存的巫力能收回吗?”
他想弄清一件事。
「能。只是我会死亡。」
“这就是……只能使用你一次的原因么……”
「是的。」
“原来,他是为了你……”
王和好怎么还不回来。
古越有些焦躁的想。他站在风亭里,目光游离在一片雪色中。
视野里一直没有出现红色的身影。
他的身旁除了嗄祭御和舒茵,还有两个陪他们一起等的人。他叹了叹气,转头看了一眼阴郁的狼,这小家伙似乎还在为他的宝石伤心不振。他又看向夜羽,从莲云山来到这里的通灵人中,夜羽留了下来。夜羽说他和好有交情,便要等他回来。
“那是谁?”
嗄祭御忽然问。
古越还未回头去看,夜羽一下子从他身边擦过,走出了风亭。
“是好。”夜羽肯定地道。
他们四人一起追了上去。
好不想立刻面对古越他们。他握住火灵的手,让火灵带着他滑翔般从冰湖上空飞向正对面远处的蓝白色建筑。那是一座外形古朴的高楼。是这个微世界里的住宅,每一个漂泊者都拥有一个房间。
他们来到高楼脚下时,好已通过窗户进入最上层的房间一段时间了。
他们冲上顶层,古越的拳头便砸在了大门上。“好,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躲到这里干什么!”顶层是王的住宅。
古越的话音一落,门上瞬间烧了一个大窟窿。
「吵死了。」
火灵看着窟窿外的古越,他们霎时一脸木愕。
“火灵,门不是这样开的啊。”
伴随着好的声音,门被拉开。
一身红袍的好展现在他们眼前。
从此,我就是王。
第十八章
1
狼在草原上散心后,再次走过绿地与雪地交替的一带。他心里的难过被这里幻境般的美景淡化了一些,开始考虑新的寻宝之旅。原有的装备都没了,财产也损失了大半,身上现有的财物应该能提供重新收集装备的费用。
他回到风亭,看见舒茵一个人靠着扶栏坐在地上。他还未感谢她救了自己,她那一巴掌仍让他的脸颊隐隐作痛,因此他怎么都不愿说出口。狼本不打算理她,但她脸上的悲伤不免令他有点在意。
狼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漫不经心的看着某个方向。原本使他心平气静的景色不知为何变成了干扰,他无法专注的思索,于是不由自主的瞟了舒茵几眼。她怎么了?他忍不住想问出来的时候,舒茵一句“让我静一会儿”将他的话封住了。
他不知道那句话是舒茵对试图安抚她的晓萧说的。他撇撇嘴,做出不屑的表情嘀咕道:“切,谁管你。”
半晌,狼又转眼看了看她,忽然觉得她的神情和刚才的自己很像。终于,他厚着脸皮道:“你在难过什么,莫非你也丢失了宝石?”他记得她有一颗绿宝石。
舒茵没有回应他,甚至懒得抬头看他,眼底的落寞中扫过一丝轻鄙。
“你觉得我是个眼中只有宝石的人对吧。”
狼走到她身边坐下。他看不见一旁的晓萧向他使的眼色,若是舒茵想一个人安静,有人搭话会激怒她。
“其实值钱的东西我都喜欢,不过宝石更珍贵嘛。”
狼忽略舒茵脸上的微妙变化,接着道:“我的父母是珠宝商。在一年前的一天夜里,我醒来时听见楼下的珠宝店有声音。我下楼去看,发现是父母在把珠宝收拾起来放进箱子里。他们同时发现了我,可我没想到父亲会冲过来把我击昏。第二天我清醒后,父母都不见了。珠宝店空了,只剩下那两颗紫色的宝石。”
说到这,他停下了。
“后来呢?”
成功的吸引了舒茵的好奇心,狼笑了笑,道:“后来我调查了。那个时候城中有个通灵人大盗,他有两个幽灵同伙能趁人入睡后附身操控他们。我的父母大概就是那样替大盗洗劫了自家的店。”
“那你的父母呢?”
“没有音讯。我想不明白的是,那两颗紫色宝石怎么没被拿走。我等了半年,父母没有回来,我就把家卖了开始去各地寻宝。”
寻宝一直是他的梦想。但是这种梦想得不到父母的认可,他走着父母为他安排好的路——在贵族私塾念书,有朝一日挤入名门。不过梦想竟然很快实现了,只是他没料到父母的消失成为了前提条件。
舒茵有些理解他为那两颗宝石难过的原因了。
“呐,我说了我的故事。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难过了吧?”
“宝石。”
“啊?”
“我……失去了宝石……”
舒茵望向风亭外。一片圣洁的白色背景下,仿佛有一颗红宝石正渐渐匿迹于苍茫中。但是,它耀眼的光辉没有褪去,光芒穿入瞳孔,照亮心底也刺痛了心窝。
“哈!你们在约会呢!”
听见身后的说话声,狼吓了一跳,猛地起身撞到了站在护栏外侧的古越的下巴。
“疼疼疼……”古越捂着下巴,一脸怨恨的指控道,“你是故意的吧!”
“你是自找的。”嗄祭御道。
她绕过古越踏上台阶,走到舒茵跟前,柔声道:“舒茵,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古越翻过扶栏,“约会中的少女心事多着呢。”
“谁在约会啊!”狼道。
“你脸红了。”
“谁脸红了!”
“闭嘴。”舒茵冷冷地道。她的声音细而轻,却让古越把快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舒茵,”嗄祭御关切地伸出手,“回去休息吧,现在是晚上了。”
舒茵微微偏头,目光疏远。嗄祭御的手僵在半空。
“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古越挑眉道,“喂,狼,你们吵架了吗?”
“你是怎么回事?!”舒茵狠狠的瞪着古越,“王他死了啊!为什么你们还能那么若无其事!”
他们听完好的讲述后,古越和嗄祭御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平静的向好细说作为王应该了解的事。然而舒茵不能接受。看懂她内心的人,说要一起寻找善的人就这样抛下了一切,抛下了她。
“谁说王死了,”古越正色道,“他会比我们都活得长。他永远是王。”
“那你们承认了代替王的麻仓好?”
“既然王把一切交给了他,我们就相信他吧。”
“我和古越算是跟随王时间最长的,我们比你更难过呢。”
嗄祭御没有让悲伤溢于言表。可是舒茵能感受到。她将手放在嗄祭御的手心,那股让她站起来的力量如此令人安稳。她恍悟,王会以不同的形式与他们同在,他的温柔会驻在心底,滋生出难以动摇的坚强。
2
为了守护这个世界重要的心,好以后的夜晚都要在冰湖中度过。虽然躺在冰面,但实际上没有感到一点寒冷。火灵坐在一旁,一动不动,似乎沉睡。或许是由于这里没有昼夜之分,仰望着澄蓝的天空,好毫无睡意,尽管身体疲惫到连翻身都吃力。
在王的房间里,他与夜羽长谈过。他的灵视真的变强了,因为他能清楚的知道夜羽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都要死了。夜羽说。他血红的眸子里冷凌的光不见了。那个时候我在想,至少死前要和你做回朋友,不带任何目的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面临死我才想那样做呢。不想抱着遗憾死去,却没想过好好的活着时去弥补。
我们做回朋友吧,麻仓好。你以现在的身份,无论你我将来会不会是敌人,这一刻也好,我们做回朋友吧。
有一种温暖只能从朋友那里感受。好固然珍惜那种温暖,手中凭空生出一块天罄交予夜羽,却说,我答应你,从现在起到我收回这块绿石,我们是朋友。但是至于朋友的关系能有多长,我们都需要时间想想。
王在诸多国君眼中都是世界霸权的争夺者。王的追随者不分国界,以他为核心聚集起来的势力对各国都是威胁。有人说他们是将通过和平的方式让世界统一的组织。也有人说,世界的统一不通过战争是无法完成的,因而这个组织一定在蓄谋一场规模最大的世界之战来统一世界。所以,那些国君会设法找出并抹杀王和王的追随者。
因此,好与夜羽以后的关系会是怎样,的确需要时间想想。尽管,此时的夜羽并不知道与「王」有关的一切。
夜羽说在锦秋国还有正事要做,便准备告辞。好为他打开到达莲云山底的门,南斑曾派的属下鸠住在山脚负责“连接”最后一晚。
“约,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夜呢?”
「随时可能有人来见王。」
“我可以制造夜么?”
「可以。但等你的巫力恢复了再说吧。」
是啊。现在太累了。
好用手背遮住眼睛,脑袋变得钝重。
——去走你的理想之路吧。
王的话像一支催眠曲,仿佛在空中回荡。
力量越是强大,背负的东西就越多。王说不需要好代替他,可是,好不得不背负王所背负的。
王,你太狡猾了。
……
……
好蓦然睁开眼,心中感应到有人接近了冰湖。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不过疲倦消失了,感到一种如同呼吸着早晨微凉空气的清新。他坐起身,珠帘向左右退开,两个身影出现在湖边。
“我说你别打扰他。”
古越正拉着狼的衣服,不让狼走进湖中。
“我找麻仓有事啦!”狼看见了好,更是奋力想挣脱古越。“你瞧麻仓都醒了!”
“是被你吵醒的。”
“你们过来吧。”好笑道。
古越只好放手,狼一溜烟跑过去坐在好的面前。“你这小子能有什么屁事。”古越说着,也走过去坐下了。
“麻仓,”狼的眼里闪烁着期待,“让我加入你们吧!我也想成为王的追随者!”
“你不过是想得到宝石吧。”古越斜眼看着狼。
“我有那么庸俗嘛?”狼扬了扬头,“让我跟随你们的话,我会把每次探险寻来的宝贝分五成给你们,你们的组织一定要有经济来源的对吧。”
“我明白了,”古越露出识破奸计的得意表情,“你是想把这个世界当成固定的落脚点,不论何时何地,一有危险都可以来避难。不用风餐露宿,不用在外面住客栈花钱,真是方便啊。”
好看透了狼的心思,古越说对了。
狼不觉得自己动机不纯有什么不妥,他点着头道:“嗯,我们互利嘛。”
“好,这种人绝对不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