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祭御关闭了一道门，将羊皮卷递给好，道了一句“早点回来”便与古越离开了。
这个颤抖不止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很理想的交战地点，不是么？”光秀道，“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我也是。”
第十五章
拔刀与挥刀的连贯动作仅在一瞬间。
明智光秀用还未来得及出鞘的刀抵住好的刀刃时，刀鞘碎裂，裂缝处竟喷出两道岩浆般的物质。它像被烧红的铁那样，从底部开始冷却变为钢灰色，快速形成了刀的模样。刀尖直指好的双目，好立即后退了一段距离。失去目标后，那两把刀又像熔化了似的落回了裂缝内。
“我的刀已不是普通的刀了。”光秀握住刀柄将之拔出。这把刀呈现灼烧后的颜色，两侧皆无刀刃。“你的刀是赢不了它的。”
好瞥了一眼自己的刀，刀刃上有一个被熔掉的凹口。光秀正向他冲来，他迎面奔去，同时拿出数张符纸扬上半空。一片片纸张飞向他的刀将刀身裹了起来，这样能保护它不被破坏。
但是，尽管这一次接触到光秀的刀时没有熔化，好的刀却如同划过一道水柱般从那把刀的中部穿过了。光秀的刀再次生出两把「子刀」使好的刀扣住，刀的本体继续砍向前，令好的肩膀至腹部出现一条血红的伤口。如果好没有及时放弃抽回自己的刀，或许他就被砍成两半了。
伤口滴下的血液里混着被烧熔的皮肉。皮肉裂开的疼痛和火烙似的疼痛交织着。好远离光秀十多米，靠在中央水池里粗壮的手臂后，大口喘息着。他低头看了看伤口，不算深。听见光秀故意放慢步子走近他的脚步声，他竭力思考着。光秀失去所有巫力再修炼到今天这种地步非常了得，但好估计自己的巫力应该在光秀之上。
“你刀术的水平还是老样子呢。”光秀嘲讽道。“而且，在作为通灵人这方面，我也超越了你。”
“……”
“我拥有了持有灵「刀魂」。通灵人开始进入使用灵魂的新时代了呢。”
听了这番话好反倒笑了。“我只不过是刀术输给了你的通灵术罢了。你让灵魂附身在刀内，它一直在消耗你的巫力吧，而我还没使用巫力呢。”
他刚才果然是在试探我。光秀心想。只是这次试探的代价有点惨重。他一刀将那手臂切开，巨大的手掌掉入水池中，水溅湿了好的头发和衣衫。
伤口沾了水后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惊异的发现，他的伤口在渐渐愈合！
难道这水能够疗伤？
他们的目光一齐投向那具漂在水面的尸体，就能直接观察到的地方而言，尸体上没有受过外伤的迹象。
光秀突然一刀砍来。
好跳出水池，着地时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飞快摸出三张符纸，其中两张分别竖在左右手指间，一张含在口中。他咬破下唇让符纸染上鲜血时，手上的符纸出现了血色的字符，然后变成了两个带手柄的锥形利器。利器上布满了一张一合的尖刺，泛着黑色光泽。
光秀加倍运上巫力，想要将好的武器熔化，他的刀却那些尖刺卡住，而且高温不起作用。主刀伸出的子刀从空隙间穿过尖刺，子刀再分出二重子刀攻击好。然而，好握着的手柄端部放出光芒并实化为盾化解了危机。
单手挡下这一击，好趁此用左手的武器刺向光秀。这种武器一旦刺入肉体便会牢牢扎紧不放，由它造成的伤口根本止不住血。就在最顶端的刺穿破光秀胸膛的护甲时，光秀动了动唇，一气呼出一片指甲大小的暗器。好侧头躲避，几根尖刺如吸血蚂蝗般钻入了光秀体内，可是下一刻当那片暗器划破了好口中的符纸的一角时，好的武器变回了两张废纸。
光秀的刀分出第三重子刀，这样近的距离下好来不及闪开。好甚至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刀便捅向了他。
好因刀传递的力量向后退去，摔倒后翻滚了几下才晃悠悠的站起来。他急忙拿起从怀中掉下的天罄，刀捅到了它让他逃过了一死。他现在担心的是天罄损坏而不能开启回去的门，那种情况和被光秀捅了一刀一样悲剧。不过天罄完好，至少表面上是。
“你今天真是走运。”光秀在水池旁让伤口止血后，道。
虽然水池被那具尸体污染了，不过很管用。
光秀见好又拿出符纸，微微皱了一下眉。“你就没有新招了么，小阴阳师。这里可是在不断塌陷呢，我们应该速战速决。使出杀手锏吧。”
距离完全塌陷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好当然考虑过时间问题。
好将十几张符纸悬在空中一字排开，符纸上有早已画上去的图案。这些是他在上莲云山前准备好的，都是他从矢崛的书里学会的术式。符纸在好的咒语声中组合起来，各个部分的图案如拼图那样最后呈一个完整的阵图。
双手立放在阵图前，好传入大量巫力后，上空落下绚丽夺目的雨滴似的光点。犹如五彩缤纷的颜料落在画布上一般，将光秀所能看见的一切填满。好的身影也融入了那挤满各种色彩的画面，光秀只能看到自己。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由许多色彩表现的，可是它们糅合在一起便勾勒不出任何事物，变成了一片混沌。
“哼，剥夺视觉么。”光秀闭眼，混沌的景象仍留在眼睛里，但一个细微的不同是，那些色彩里缺少了醒目的东西。
光秀割了一刀手掌，用鲜血淋漓的手遮在眼前。视野里全是血红色竟然让他感觉到了祥和。他放下手，周围的景物已复原。若中了剥夺视觉的这招，从此以后看万物都是一片混沌了，比什么都看不的一片漆黑还痛苦。
我也很幸运，恰恰知道这个术的破解方法。光秀想。
“那你一定不知道这个术的全部。”
光秀一怔，四下不见了好的踪影！
好捡回自己的刀，他走到光秀跟前，光秀却转动眼珠寻找着他。
“如果此术没有成功剥夺你的视觉，它会让你看不见施术的人。”
光秀迅猛的朝声音的方向砍下，好敏捷的左移了一步。
好看着光秀，光秀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一丝慌乱。好举起刀，对准了光秀的心脏。
出乎意料的，好刺向光秀的心窝时，光秀精准的让刀从身体一侧经过，瞬间一把抓住好的手腕。光秀的目光投入了好的眼睛。中此术的人只要碰到施术人便能看见他。好被光秀拉近的刹那，五把子刀穿入了他的身体。
“你太疏忽了。我的灵可以看见你啊。”
光秀一脚踢开好，刀从好体内脱离时带出大量血液。
好倒在地上，抬眼看见光秀站立着不动，似乎是给他一点站起来的时间。他艰难的起身，视线在光秀身边的水池停留了一秒。
“我可不会给你机会用水疗伤的。”光秀说道。他的刀变成了普通的模样，一个浑身赤红，面部仅有黑孔似的眼睛的灵现身了。“你再不尽全力，可是真的会死啊，麻仓好。”
好装作因震动而站不稳跪下来，光秀迈开步子走向他。他用自己流下的血在掌心写了什么然后按在地上，于是，地面上曾在混战中砍碎的手臂的碎石块一下子飞升起来。
中央水池里那个巨大的手掌飞向光秀的脑袋，光秀没有回头就弯腰躲过了它。继而，所有碎石块都飞向光秀，光秀站定，待四面八方的石块将把他包围时，那些石块忽然炸开，变成一粒粒小石子向外散开。
好利用石块挡住光秀视线的那一点时间绕过他靠近水池。好没有闲暇避开炸飞的石子，石子不断从他身上擦过，衣衫撕开一个个口子，留下大大小小的伤痕。光秀听见水声时猛地回身，他将刀挥过去，好利用那具尸体替他挡下了这一刀。
湿淋淋的好站在水池里，他拭去嘴角的血迹，眼神锐利，笑道：“怎么，你的巫力不够维持灵的附体了么？”
光秀笑而不语。他让持有灵依附在自己的身体中，他的皮肤便发出了赤光。
与之同时，水池里的水顺着好释放巫力的脚攀上他的全身，水凝结为冰，好如同身穿冰战甲。
「刀魂」附在光秀体内使他成为了活着的刀。他的十指变为长刀，身体像刺猬般长出刀尖。和他使用自己的佩刀一样，这些刀能够分出多重子刀，不过不同的是他的身体不可能拥有灼热的高温。好的应战方式几乎是效仿了光秀，覆盖他身体的冰由他操纵改变形态，水的灵活性令冰变化的武器形式繁多，他也模仿光秀让冰刀生出子刀。好控制水时不能离开水池，因此他们这一次交战仿佛固定在了这片地域的中央。
两个人的防御都牢不可破，所以较量的便是巫力值。谁先耗尽，谁就输了。
黑暗不停向内湮没蓝色地面的光。
塌陷的地板如具象的时间，一点一点消逝，坠入未知的虚空。
这片地域缩小成一个边长仅十米的方形了。
好的防备松懈了，他身前的冰盾融化流回了水池中。光秀手上分化的子刀数量也在减少，他将剩余的巫力集中在右臂，右臂中刚消失的三重子刀再次出现，伸长刺入好的胸膛。
“结束了。”
这句光秀想说的话，却是好说出的。
好的唇边扬起一抹笑。
原本已融化的水霎时间重新凝结，好紧握住刺入胸膛的子刀不让光秀脱离。一道冰幕在光秀背后形成，冰幕弯曲时生出若干冰锥，左右夹击光秀。
“你果然低估了我的巫力值。”
光秀的血染红了冰幕。
冰幕连同冰锥又变成一只手，将光秀抛向边界之外。
好沉入水中处理了伤口。与光秀持久的交战，估摸着光秀的巫力将尽时也假装巫力不足，再以自己的命作为诱饵让他使出最后一击。这是好的战术。以命为赌注。他当然不知道，只要在呼吸停止前用水治疗，即使是致命的伤也可痊愈。今天真的很走运，他想。
好走出水池，意外的发现光秀竟然侥幸的没有掉下去，他从边沿爬了上来并往回走。他面部依旧冷峻，手中握着一把剑。那是通体白玉的圣剑。
光秀踏过的地方都塌陷了下去。他走的很慢，但为了逃命不能停下。
“你想用圣剑杀我么？”好记的漠颜告诉他有关圣剑的事。“我可不想让自己的灵魂换到你的身体里。”
好明白时间所剩无几了。
他两步跨过去打算解决光秀，但光秀脚下的地面在好靠近时崩塌了。光秀下坠时丢掉圣剑一把抓住了好的衣襟，好因他的重量一下子趴了下去。
好连忙扯开光秀的手，他可不想掉下去陪葬。
可是，当好放开光秀，他衣服里的羊皮卷掉了出来。
没有它好回不去。光秀似乎认准这点，好抓住羊皮卷的一端时，光秀抓住了另一端。
羊皮卷被撕成了两半。
光秀和那半张羊皮卷一起坠入了黑暗。
第十六章
震动停止。
裂缝没有越过池壁粉碎最后的生存之地。
好惊心未定的坐在水池中央，他就像飘在黑色汪洋中的一叶扁舟上的求生者，天空亦是黑色，只有身下的地面发出的光支撑着他的内心不被黑暗入侵。
他呆了一阵子才晃过神，光秀没入黑暗时的眼神遗留在他的脑海中。那双眸子里带着笑意，短暂的生的挣扎后是接受死亡的坦然。那或许是光秀多年来唯一一次让人看透他的感情的笑。光秀一直为了实现野心而活，但其实他的野心早已实现，而真正让他感到一点人生乐趣的人是陌吾和麻仓好。
复仇，好做到了。让他绝望又给他变强的意义的人葬在了黑色的巨浪中，一些记忆随掀起的浪花落下，触动时光的弦发出缠绕思绪的余音。
他曾没有想过复仇后该怎么走，现在他仍不需要想，因为在决定一心复仇后的路途上他拥有了比复仇更有意义的东西。果然，事情是不用想得太长远的，只要往前走，路一定会在迈出脚步时铺垫在脚下。
好看着黑暗又出了神，他忽然领悟了如何「看我所想看的」，对他说过这句话的人便在此时叫了他的名字。
“好。”
好一愣，发现自己还坐在水里，他连忙站起来，转过身看见了王。
不久前他还把天罄放入水底，祈祷着王能够在最后的几秒钟打开回去的门。可是一走神竟然把自己的处境忘了。
“我们回去吧，好。”看着好有些狼狈的样子，王温柔的笑道。
好还未点头，突然袭来一阵超重的感觉。
“这、这里在上升？”好看向四周，但没有能够对照的事物证明他们正在随这水池升向高处。“王，你也感觉到了么？”
“的确在升高。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意外，先回去吧。”
好眼底闪过一道灵光，似乎那种超重感提醒了他什么，“不，王，也许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
“如果火之精灵设置这么多障碍并不是为了不让人得到它，反而是为了让人得到它呢！传闻中莲云山只有一个火灵存在的山洞，而事实上每一条路的尽头都有，上山的人进入山洞然后聚集到了一起，这可以理解为它想让人轻易的接近它。”
“有趣。那么它使这里发生坍塌却有所保留意味着……”
“它在选拔。”
进入山洞后的第一关是幻境，战胜内心恐惧的人才会看见为他们引路的光点。所以内心无所惧的古越和嗄祭御没有产生梦魇。有乱石坠落的空间是第二关，只要想到通过那些巨石往上走的人便会发现每层空间的顶面都是能够直接穿过的。第三关便是这个会塌陷的世界，为了活久一点的人会随着边沿的逼近而除掉其他人争夺这片地域的中央。最后的胜者得到的惊喜就是，这个中央水池不仅可以疗伤还会带他去火灵所在的地方。
如此想来，好所遇到的疑点便能全部解开。
超重感维持了一会儿，上升的速度令他们感到气流至上而下从他们身上拂过。
王关闭了门，坐在水池中的断臂上。“见到火灵之前不如休息一下吧。”他偏头示意身边还有足够的位置。
好一步走过去坐下。因为浑身血迹，他不敢与王靠得太近。
“王……”
“嗯？”
“得到火灵……真的很重要吗？”
“嗯。”
“可是你有创造一个独立世界的力量，这已经接近神了吧。”
“呵，我不是神，那个世界是我的超灵体而已。”王看着好露出非常震惊的表情，似乎这句话比「我就是神」更不可置信。
“我的持有灵是稀有的精灵，它在精灵中算是个神话呢。可是，它只能被通灵者使用一次，一旦应持有人的意志超越灵魂转换为现实世界之外的微世界，直到死它也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我的巫力能让它的内部随意改变，并维持我想要的形态。”
“那也很厉害了……”
王浅笑着，目光从好的脸上挪开时渗入一丝苦涩。“其实我很后悔，却又常烦恼该不该后悔呢。”
好轻声问道：“后悔什么？”
“后悔使用了它。它那样的精灵虽然珍贵，可实际上只能给人一个庇护的空间，不能像其它灵能用在战斗里。它一直陪着我，我却渐渐忘了它原本的模样。”
好看着王的双眸，那醉人的酒红色里仿佛铺满了柔软的羽绒，他的哀怅像一粒沉重的石子落入其中。因为柔软不会被划伤，留下的深刻印记也会消失，但是，那粒石子却落到了底。好越来越想要了解他，他有过怎样的故事，他到底是谁？
他们沉默了少顷，王忽然抬头，道：“你看。”
好仰望上空，看见了漆黑背景下的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