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用陌生的口吻会显得故作冷淡。不需要装作陌生人。
“到我的帐篷里坐坐吧。”
夜羽以恰到好处的语调道。像在五霖府时对待一般的师兄弟那样，说着保持礼节应说的话。
好默然点头，随他走向十余步外的看似呈蓝色的帐篷。
帐篷内铺着一张睡垫，一个拆散的行李包放在角落。
两人席地坐下，夜羽便说起了一些好想了解的事。
这里很奇怪。有足够的水源，还有看上去不像是人造的生活设施。上莲云山的人都是有备而来，因此食物暂时不缺。有一群人在这里住了十天，他们应该是第一批到达这里的人。今天是他进入山内的第五天，住在这个蓝黑世界的第三天。
夜羽说，他们都是以相同的方式上来的，困扰他们的是相同的疑点——总觉得他们像被什么操控着聚集到了这里。
这里的人数约两百多。为了争夺火灵，在上山时有些人已相互交战过了。但现在，部分认为自己落入了火灵设下的圈套的人一起想法出去；另一部分认为这里有什么玄机，一起想法破解，之后再争夺也不迟。
“你呢，你怎么想？”夜羽问。
“我只想出去。”
“是吗，如果你跟我抢那就麻烦了。”
夜羽不想知道好为何来到这里，也不会说出关于自己的事。确认了好不会成为他的对手，他觉得轻松了一点——虽然他的对手并没有减少。
“山内有这样的地方，外界却没有传闻，看来走进过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活着出去的。我们脚下的地是有边界的，它像一块悬浮在黑色虚空中的水晶板。”昨天他去了边界，抚摸了边缘后发现这水晶板的厚度不过三寸。
夜羽的面容在蓝光中变得凝重，光线投入血色的眸子而显出一种奇妙的色彩。
好看着地面倒映的模糊轮廓，那张脸像戴了面具，他看不见自己的愁绪。他知道自己心底在期望着什么。若真找不到出去的方法，还可以依靠王。尽管把天罄送给了狼，他仍能找回来。这样一想，他有些想念王和古越他们。
不，我没有颜面见古越了。肮脏的我追随圣洁的王，很虚伪吧。
好徒然感到一丝孤独。他仿佛看见那张面具露出了悲伤的目光。
“夜羽，我……一直想问你。”
“……”
“为什么，我们就不再是朋友呢？”
“……”
“就因为你支援木莲而导致丧失国土？”为此，好一直没能释怀。
当时，夜羽出兵支援其实也是为了罗兰国的安危，或许是为了还好一个人情他才动用了过多的兵力。可是把错误归咎于他们的友情，怎么想都很牵强。
“你想的真简单，好。”
轮到好沉默。
“我动用的兵力的确过多，但这不是个错误。好，我的意思，相信你明白吧。”
成为罗兰国帝王后，夜羽唯独在立希琪为后上感情用事过。他怎么会为了还一个人情而不惜拿罗兰冒险。
“我出兵木莲，根本不是支援，是旨在攻夺。”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帮你们对付风之族是吧？与风之族结盟的确是做戏，但帮你们对付风之族也是做戏。木莲军与风之族交战时，我们突然反将他们，让你们以为「罗兰原来是站在我们这方的」。这样我就可以一边利用你们对付风之族，另一边让我罗兰军攻打帝都。”
“这样啊，原来我一直在自作多情。不愧是夜羽，绝妙的策略。”
“可是没想到金盏与白葵也联合起来做戏给罗兰看，这个策略再妙也等于零。我与你绝交，是因为不想以后攻打木莲时不忍杀你，阴阳师。”
这真是个做戏的世界。夜羽在心里叹道。
好笑了，“就算你不与我绝交，到了不得不杀掉我的时候你仍会下手吧。比如，我誓死保卫木莲的话。”
夜羽注视着好，两个人都在经受煎熬，两个人都能感受对方的煎熬。
“不过，你不会因是否要杀我而矛盾了，我已不是木莲国的阴阳师，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好起身拉开门帘，无声的，彻底的，道别。
“好！”
他出门的动作没有停下。
“对木莲的支援是假的，但当时想保护你，想还你人情是真的！”
“你这是想把我纳在你的旗下所做的真情告白吗？”
门帘落下。好的背影在夜羽的眼睛里缩成了一条线。
“这就是个做戏的世界，对吧？”
好留下这句话，迈出了脚步。他看着黑色的上空，仿佛看见了没有一点虚假的真实。
他听见夜羽走出了帐篷，似乎想追上他，但对话声在身后取代了夜羽的脚步声。
“夜羽大人，他们已开始布置阵法。”
“这……带我过去吧，光秀。”
光秀？
好定住，回头看到了一个站在夜羽身边的褐色皮肤的男人。
3
宝石没有，一点探险的价值也没有。
狼失望的散漫的走着，他拖着背包，背脊小幅度弯曲着。他时而摇摇手腕上的黄金链，时而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天罄——这仅有的两件收获，而且其中之一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太失败了。
他在离边界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开始搭建帐篷。他选择的地点是在一个水池旁，水池的中央有一只伸向上空的巨人手臂，一条条流水绕过指间汇聚在掌心，然后从左右两侧落入池里，如同捧着亮泽的丝绸。这样的水池每隔几十米分均匀分布，不闻其水声，更不知其源。
片刻后，他坐在门外大口大口的啃着干粮。
他的外衣放在了帐篷里，所以当天罄发出红光时，背对着帐篷的他丝毫没有察觉。
即使食物粗糙无味，他也能享受它的美味。填满了肚子，他准备进屋休息，却听见了什么被撕破的声音。他转过身，只见他的帐篷上露出了三颗人头。天罄的红光未退，此时狼眼中的三张脸在诡异的光照下被他的恐惧描摹得狰狞如厉鬼。
“哇啊啊啊！！”
狼吓得惊叫起来。
那三个人将头缩下去，弓着腰从低矮的门帘走出，站在狼身边疑惑的张望周围的景色。
“你、你们是人是鬼啊？”狼歪倒在地上，仰视身边的人。
女孩斜睨着他，拿着从他口袋里取出的天罄，冷厉的道：“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狼盯着舒茵看了一会儿，他是个普通的少年，看不见她身旁的幽灵。他恢复常态镇定下来，敏捷的站起身，一把夺回了天罄。“这是我的宝石。”他刚说完，感觉手忽然空了，接着发现宝石落到了一个男子手中。
“还给我！”
“快说，它的原主人在哪里？”嗄祭御在他扑向古越之前拉住了他的后衣领。
“他就在这里！宝石就是他送给我的！”
“送？”
“别管这小子，”古越将天罄放入怀中，“我们去找他吧。”
第十三章
1
好跟随着走向同一个方向的人们，他没有心思猜测他们即将做什么，脑海被前方名为光秀的男人占据着。好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光秀的背影像一道印在他瞳孔中的疤痕，亦似一条仇恨冲破的裂缝。
视线仅有那么一瞬间的交会，好便对「这个光秀就是光秀」深信不疑。他的确信并不是因为从光秀的内心读出了什么，也不是因为那把明智光秀的佩刀。一个人或许能够改变相貌，但他的气质，他的眼神，他的口吻，无论多么刻意的去改变，也改变不了真正的灵魂。这一点，好已在御冥王那里得到了证实。
光秀竟然成为了罗兰国帝王身边的人。好不得不佩服他的能耐。迄今为止，光秀侍奉了三国君主。
这次绝不能放过他。好在等待动手的最佳时机，不能牵扯到夜羽。
想得出神，好撞上了身前已止步的人。他低声道了一句抱歉，目光掠过人群。这里的人们汇合起来围成了一个环，环中的地面上画着两个阵法图。好欲问旁人这阵法图有何用，气氛却一下子寂静了。
一个带着硕大扇形耳环的男人走到两个阵法图之间的空白里，弯弯的眼睛透出阴光。
“我左边的圆形阵法用来感知火灵，右边的方形阵法用来与外界建立连接打开出去的道路。现在，请两派人就位吧。”
男人话音一落，人们立即分为了左右两派。好根据光秀和夜羽的动向，站在了方形阵法前。奇怪，他感到不解，夜羽不是想得到火灵么，怎么会选择这个阵法。
这两派分别是夜羽所说的想继续寻找火灵的人和想离开的人，明显前者占了多数。好看到光秀在夜羽耳边低语了什么，夜羽似乎想回头，但那个男人又说话了。
“相信各位都是最优秀的通灵人，阵法有无效果还得看大家的力量。那么，我们开始第一轮吧。”他说完，走进了方形阵法图中。
由于阵法图没有大到可以容纳全部的人，好没能挤入阵法中。两个阵法外留下的一共百余人，他们等待第二轮。
好注意到一些人故意没有走进阵法里，比如光秀和夜羽，不知何时他们两人站在了阵法外。这次夜羽回头了，他看了一眼好，那眼神似乎在说——你不是不会跟我抢吗。
圆形阵法里有若干小圆，人们调整着自己的位置，各自占据一个圆坐下来。方形阵法图同是。
好向圆形阵法无意一瞥，嗄祭御和舒茵竟出现在了围观的人群里。他愣住了，她们似乎在寻找自己，接着他又看见晓萧穿梭在附近。他立刻转身，让身旁的人挡住自己，垂下头以免对上她们的目光。
他本以为他被抛弃了。虽然期望过他们可能会来，但却不敢见他们。
“麻仓好。”
好猛的抬头，一双瑰色的眸子令他的心瞬间绷紧。他忘不了在幻境里时古越看他的眼神，尽管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惧怕和指责，他仍不能直视。
“原来你是个恶魔啊，好。”
古越微笑道。他唇边柔和的弧度让好心寒。
“可是，”他话锋一转，“作为朋友应该接纳你的一切，就算你是恶魔。不论你曾做了什么，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吧。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
“对不起我丢下你一个人了。”
“你……不需要道歉的……”
“你会原谅我的吧……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
“哎呀真是的！”古越忽然神色一变，一拳打在好的肩膀，“两个大男人怎么弄得这么尴尬呢！”
好由衷地笑了，“谢谢你，古越。”
古越表情有点别扭地挠挠头。
突然，狼从后面扑上来，古越没站稳一下栽倒了。狼嚷着“还我宝石”坐在古越背上捶打他，古越下巴磕到地面加上咬到舌头疼得眼角泛泪。嗄祭御、舒茵、晓萧同时赶了过来，好与她们相视了几眼，都没有帮助古越的意向。
“他说你把天罄送给他了，”舒茵问道，“这是真的吗？”
“呃，这个……”
“看来是真的了。”
“麻仓，他抢了你送我的宝石！”狼怒冲冲地道。
“我才不是抢！”
“你们够了。”
2
听着他们的吵闹声，夜羽蹙起了眉。他看见了好的笑容。那种直达内心的笑他也曾见过，他也曾那样笑过。但那仿佛是很陈旧的记忆了，像镀上了夕阳的枯叶，想抚过变得模糊的纹路却染了满指光华褪尽的黄。
他有了新的伙伴呢。
夜羽抑制住心底一点点翻腾的细流，全神集中于将启动的阵法。马上要发生的事很可能超出他的预料，他必须冷静的准备应对各种状况。
继续执行任务的好等人转向了圆形阵法。狼仍不罢休地缠着古越。
方形阵法图里的人们坐定了，他们先一步进行了启动仪式。他们齐声合掌，双手配合在胸前划出一道道亮光。那些亮光没有一闪而过，而是如同一颗颗流星飞过般冲向上空，在阵法上形成了与之相对应的方形。带扇形耳环的男人做着与他人不同的手势，他所划出的光像是某种文字，随着方形的展开，文字围绕边框有序的排列起来。
这时，圆形阵法也开始启动了。与另一个阵法不同，这个阵法里的人只是十指交叉放在盘坐的腿间，闭目凝神。有少数人在自己的圆内用血画着图案，他们的动作较隐蔽，阵法外的人最多只能看见他们的手臂缓缓移动着。
好忽然感受到一种不寻常的气息。方形阵法产生的强大巫力一瞬间消失，而原本没有巫力流动的圆形阵法猛地掀起一股巫力的风波。圆形阵法里的人意识到了异样，地上的图案已化作光带围绕他们飞速旋转起来。
白光覆盖了圆形阵法，像一道发光的水幕将里外相隔。阵外的人们默默地注视着两个阵法，他们都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但多数人都把这个现象理解为阵法启动的过程。方形阵法里有人停止了动作向旁边的阵法投去疑惑的目光，其他人却毫不懈怠，戴耳环的男人画出的咒文快要铺满他们的上方。
“你们果然图谋不轨！”
一个人从白光中的圆形阵法冲出。他浑身鲜红，血液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衣衫流下，滴在蓝色的地面上。他狂吼着将一把短刀刺入左手背，俯下身单手撑地弹起，在半空翻转了一圈后直逼向戴耳环的男人。就在他插有短刀的手接触到地面时，那把刀刹那与手融为一体展开成一个荆棘般的巨型武器。
没有人试图阻拦他，因为这短短的时间还不够令人们反应过来并弄清情形。只有方形阵法中刚停下动作的人自我保护的退了出去，剩余的人似乎是同伙。戴耳环的男人面不改色迎接散袭来的男人，他终于完成了那些咒文，然而咒文召唤出的不是连接外接的门，是一个形体摇晃不定的水球。
透过水球，面目猩红的男人看见了自己被扭曲的脸。他举起左手，准备攻击时水球突然扩张，紧接着他被身后飞来的几根金丝缠住，那个力量使他撞落回地上。他咧着嘴，另一个同样浑身是血的长发男子倒立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觉中心。他充斥着血丝的眸子里露出一份欣慰，“岩君……你没死……太好了。”
“别太莽撞啊，林。”第二个从白光中走出的岩君提了提手中的黑色金属棒，他便像操纵木偶一样令林在细丝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好看着那两个人，名为岩君的男人有些眼熟。他想到了杀掉铸刀师的长发男子。
“是他。”
嗄祭御也认出了男人，对好轻声道。
圆形阵法的白光开始消退，仿佛正揭开一个神秘的宝盒。浓浓的血腥味犹如突破闸门，肆意弥漫。阵法内的人仍保持着盘坐的姿势，只是他们对应着不久前自己的位置漂浮在半空。他们被一层厚厚的固化的血液包裹着，如同血红的蜡像，在清如水光的蓝光中明亮得酷似水晶。
本应在空缺的两个位置上的岩君和林背对着圆形阵法，戴耳环的男人和他身边的六个同伙没有看一眼他们的杰作。除他们外，所有人都惊愕得倒吸凉气。
白光散尽时，几十尊蜡像如失去依托般坠下。没有清脆的破碎声。它们在冲击力下变形成一滩软泥。
“幸好我们没有完全相信你！”林用他的左手兼武器指着戴耳环的男人，怒不可遏，“你故意选择逃离派，其实是想借此机会灭掉我们！”
原来是这样！
好看了看夜羽，明白了他走向方形阵法而不是圆形阵法的理由。
以生命为赌注来到莲云山的人，怎么会轻易地放弃火灵呢。或许有人是真正的逃离派，但那个戴耳环的男人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