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好想问他的。好直视着南斑，道：“是的。”
其实在好的心里，选择追随王并不是因为有远大的理想。对于苦难的认识，对于理想，在他内心只形成了一个雏形。或许是陌吾的预言——他将成为改变世界的人——让他觉得遇见王是这个预言的开端。亦或是，他只是想找一条路走下去。有时候未来并不明确，找不到前方的路，所以出现一条能走的路他就会顺着走。
“可你是漠颜的朋友，我有点不太放心。”
“这是什么意思？”被怀疑的人是你才对啊。
“漠颜想征战。”南斑仿佛在述说心中的痛处，微微皱起了眉头，眼中带着矛盾。“我与她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她是我信赖的未婚王妃，但同时，我惧怕她。我不知道她对战争的执念从何而起，但这些年来我一直尝试改变她。她说，等我登上王位，就可以不顾一心只要和平度日的父王，她就能对外发动战争。”
南斑没有对漠颜的理论进行反驳。漠颜总是对他说，我们是同一条路上的人是吧。每当她那样说，南斑就不忍提出异议。战争后我会还你更和平的和平世界——这是漠颜给他的承诺。
他想，若漠颜嫁了他，他们有孩子后漠颜就会改变。他认为漠颜会出于女人的天性，为了孩子放弃战争。
“我不久就要继位了，我和她的婚礼安排在继位的第二天。漠颜因此更加紧了军事的作战训练。看来她是想结婚后立刻发动战争。锦秋国长年不与他国发生战争，漠颜第一个想攻打的国家……竟然是……”
好紧张的等待接下来的国名。
南斑举起左手，拇指与食指抵在眉头之间。
“雪梅国。”
“？！”
“她想打雪梅国。”
“雪梅国乃第一强盛之国，她怎么会……”
“这正是她的理由。攻打越强盛的国家，战争的规模才会越大。”
好无言以对。
南斑几天前去过一次军队。即将攻打雪梅国是军队里的机密，但漠颜对他没有保留。军队多年未上战场，许多好战分子很是兴奋，他从没见过军队士气如此高涨。
“我曾想过为了阻止她而杀她。但我找不到能按在她头上的罪名来将她关进牢狱，更不忍派人暗杀。”
“是啊，即使她将成为罪人，在犯罪之前是没有借口治罪的。”好淡淡地道。这个世界上，即使已犯下滔天大罪却不被治罪的也大有人在。比如自己。
“麻仓好，你能帮我说服她么？”
“我试过了。”
“呵。”南斑笑了笑。看着重要的人走向无法回头的路的感觉，他找到能分担的人了。
王子殿外。
花兮经过时向茶室望了望。
灯仍亮着，他还没休息么。她关切的想。
她移开目光，却又瞬间移了回去。她觉得刚才似乎遗漏了什么。她停下脚步定眼细看，茶室们旁，有一个人的身影转向房屋一侧的黑影中。
那个身影她绝不会认错。
是漠颜。
去见未婚夫君也不用这么鬼鬼祟祟的吧。
花兮心中不快地走过了这座宫殿。
3
真的会成为敌人么。
温热的雾气缭绕着，如同段段白绸将他紧裹在一个安静狭小的内心世界。他的眸子因雾气变得润润的，眼底柔和的光似凝聚的水雾，仿佛一触便会散开。他的目光有些焕离，想要回神清醒一点，却找不到可以让视线聚焦的事物。
一只湿滑的手臂忽然环住了好的脖子。他一惊，转头，发散的目光收拢于那双瑰色的眼睛里。
“难得有机会享受，别丑着一张脸啦，好。”
古越笑嘻嘻的道。
这是古越痊愈之后，出发之前的一天。此时他们正在瑜达城一个度假村里享受着天然露天温泉。他们一行人天还未亮就来到了这里，因为古越急切的想补回一些乐趣安慰几天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自己。
湖蓝色的天空中，星星慢慢匿去了踪迹，浅透的光在天幕后浮动。
好试着放松，试着让烦恼随白雾升腾然后消散。
“嘿嘿，”古越将手搭在好的肩上，凑近他，眼睛闪着贼光，“我想到一件很好玩的事。”
古越的笑让好有种惊悚的感觉。“什么事？”
“现在客人只有我们，我去把温泉室门上的男女门牌对换掉。”
“这，这不太好吧。”
隔壁的女室只有嗄祭御一人，舒茵和晓萧去街上玩了。
古越继续笑着，“换了之后，我们就等着美人来与我们共浴吧。反正这里雾气这么大，只要不靠得太近不会被发现的。哈哈哈哈哈，很有趣吧。”
“把你这邪恶的念头抛掉吧。”好冷淡的挪开古越的手。这么猥琐的事他才不要参与。
“喂喂，只是看人家的影子都不行啊？”
好盯着他，一脸否决。
古越摊了摊手，表示作罢。
4
背脊紧贴着浸泡在温泉里的岩石，粗糙的触感，像巨大的刻画着苍老岁月的手掌把他拥入一个能够将自己熔化的怀抱。好感受着这种温暖，某一瞬间仿佛在母亲的怀里，袅袅的朦胧的雾化作她的纱衣，可见却不可寻。他闭着眼，恬静的呼吸，似乎沉入了梦中。
不久，天亮了。不知不觉中温泉池里的人影添了许多。好感到全身舒适，想提议离开却发现古越已经不在身边。他向水池岸边移动，水的阻力使他步履缓慢。他听见了周围人们的说话声和笑声，以及来自心里的声音，他暗暗叹道清静的个人世界又结束了。
等等，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猛地定住了身子，红润的脸庞一下子煞白。他僵硬的转动脖子，脸上的表情好像他正置身于兽穴深处。
那些说话声和笑声，竟都是女人的声音！
一定是古越。古越那可恶的家伙！
该怎么办，一口气冲去处吧？他想着，刚准备行动，几个身影便往这个方向靠了过来。
“来早一点结果人还是很多啊。”
“没关系啦，人多才有气氛嘛。”
“泡温泉可以让皮肤老化得慢一点哦。”
“不过这价格稍微贵了一点。”
“是啊，所以只能偶尔来享受一次呢。”
天啊天啊。好感到自己双腿的力气正在释放到水中，目测过来的女人有五个，一种生平第一次体会的恐惧感令他忍不住有些发抖。五个女人像是故意的，居然在距他两步之外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半圆，完全堵住了他逃离的路。
他惊慌失措的愣在原地，心中突然产生了死的觉悟。
“诶，你是一个人吗？”
不知道是哪个喜欢搭讪的女人。她注意到了好，还一边说着一边接近他。
该死。
好侧过身，长发遮住了后背。从他的背影来看，略显清瘦，况且在“女温泉池”里，不会有人想到他是个男人吧。
女人看着他冷漠的后背，她以女人的第六感察觉到眼前这个人一定在独自伤悲着什么。一向热心的她打算前去与好交谈。她行走时带动的水波轻轻拍打着好的肌肤，这令好心惊胆战。
假装女人蒙混过去吗？可是假装女人这种事太有损尊严了吧。
“哇，变态！！！”
本做好了必死无疑的决心，一声惊呼把他从濒死状态救了回来。众人纷纷转向惊呼声的来源处。他把握时机用尽全力奔出了温泉池，抓起浴衣秒速穿好。
“你这变态！变态！”
“我不是变态啊，我是这里负责保护客人的，以免有人溺水。”古越有理有据的声音。
好听了古越被发现时的解释，有种当场晕过去的冲动。
“哇，居然是男人！”
“你在女室做什么！”
“这家伙是变态！”
好镇定自若的走出“女温泉室”，顺手将门带上。他走到这家温泉客栈的休息厅，在摇椅上坐下，一阵轰隆隆的脚步声便如惊雷传来。他还未回过神，一群穿着浴衣的女人追着衣衫凌乱的古越冲过了休息厅，然后破客栈大门而出。
那家伙就该被打残算了。
好翘起腿，冷笑。
不对。如果古越被打残，计划又要延迟了。虽然很不情愿。但是，必须去救他！
他站起来，同样穿着浴衣冲出了门。
5
“男温泉室”中。
嗄祭御对古越本性的把握非常精确。她在事前就考虑到了一种最可能的情况——古越会潜入女室偷窥。因此，她在泡温泉的时候不但穿着衣服，还暗藏了一套凌迟装备。
“女、女人？！”
她一直等待着靠近的人。可是这声音不是古越的。她立刻转身，仍不免吓了一跳。眼前是个满身赘肉的中年大叔。
“哇啊啊，你是变态吗？！”
那位大叔一副受害者的表情，本能似的抱住了自己。
嗄祭御的眉挑了挑。尽量温和的道：“这里不是女室么？”
“门牌上明明写的是男室，你这变态！”
“是这样啊。”嗄祭御保持微笑，从水中伸出的手上握着一把短刀。
大叔见状更是惊声大作，引得其他男士投来目光。
“别害怕，被惩罚的人不会是你的。”
嗄祭御用刀背在大叔脸颊上拍了拍。她仍然微笑，在众多双含着不明意味的眼睛下走了出去。
她看了看被调换的门牌，笑容瞬间被凶狠的表情取代，这之间没有任何过度。
“古越……你等着……”
内心的暗压制了明。
古越，你应该知道暗的人格才是我最初的本性。
6
度假村的主街道上。
舒茵站在一家鱼店里，她看着透明鱼缸里颜色奇异的鱼大约有半个时辰了。晓萧在店门外飘来飘去，想要舒茵陪她去其他地方逛逛，舒茵却不肯走。
晓萧看见远处有一群人在窜来窜去，于是向舒茵招手道：“舒茵你看，那边好多人，我们去看看吧。”
“我对人才没有兴趣。”
舒茵淡淡的回了一句，目光中充满怜爱的看着那些无忧无虑游来游去的鱼。
在沙漠那种绝境中，看清人性本来面目的她，对简单的生物更有兴趣。
第十章
1
南斑走进漠颜的房间，室内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漠颜危坐着。她一手握着椅子的扶手，一手搁在小茶桌上握着酒杯。杯中的酒她一滴未沾，听到开门的声音，她也没有转头。
“听说你今天早退了。在军队里遇到了烦心事吗？”
他说着走过漠颜的身边，并不在意她对自己视而不见。漠颜每次因军队的事而一个人闷着的时候，都是这幅模样。南斑来到窗户旁，拉开深色绸帘，再将窗完全敞开。房间稍微明亮了一些，但天边没有夕阳，只有如同从大漠中溅起的浑浊的黄沙抹在还未被夜色渗透的天际。
投入漠颜眸子里的光仿佛让黑暗中的灵魂睁开了眼睛。她端起酒杯一下子饮尽，然后轻轻将它放回，向南斑微笑道：“一点小事。不用担心。”
她的笑从来都是如此自然，即使内心经历着煎熬。所以自认为对她了若指掌的南斑，也分不清她何时是真正的忧怅。但他知道，无论是什么给她造成伤害的事，她都能在短时间看开释怀，令之化为内心坚厚的积淀。
“别太劳累了。”
南斑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南斑离开时，对靠在门外的弥殇叮嘱了一句好好照顾她，便走下了楼梯。
弥殇看着南斑的身影远去后，才转身进入房间。漠颜仍坐在那里，他走到她身前，为她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
“确定没有人偷听么。”
弥殇点着头坐下，道：“请放心的——”
他的话未说完，漠颜便毫不迟疑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道：“带我去雪梅国。”
“哈？”
“我要见你的哥哥，风之族的首领。”
“你见他做什么？你不是还忙着为攻打雪梅国做战前准备么，你应该会在战场上见到他的。”
“军队的最高指挥权我已转交给了黑崎家。”
这件事是她与黑崎家族继承人黑崎千烈私下约定的。她把将军的头衔让给他，条件是在与雪梅国开战之前他必须保密漠颜让位一事。至于漠颜让位的原因，她只是说想给未婚夫君南斑一个惊喜，因为她打算单纯的做一位王妃。
弥殇惊讶的看着她。为了将军这个位置，漠颜曾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现在，她竟然要把它轻易地转让出去。她的理由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她绝不是那种为了婚姻放弃其他的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与风之族联手，为雪梅国效力。”
弥殇瞪大了眼睛。少顷，他抑住内心兴奋的颤栗，道：“我答应你。”他不需要懂她每一个行动的意义。
漠颜致谢一笑，看向窗外快要逝去的最后几缕光。
奈莲的死本让她想要放弃理想，她不想为此再失去更多重要的人。可是，她后来明白，失去的不过是付出的代价。奈莲为她铺垫了道路，如果她停下来，他的死岂不是没有价值了。
“为了忠于理想，背叛国家。”她喃声道。
弥殇看着她的眸子，夜彻底降临之时，身处暗中的他看见了她眼底的黎明。
这个女人，果然很有趣。
2
夏至。
好站在石阶上，从半山腰俯瞰山下的路。那些遍布了他们的足迹的路，像记录着时间的恒古画卷。阳光直射在脸上时所感受到的温度，令他不禁感叹，他们已在山上度过了整个春季。
他们初到莲云山脚下的那种震撼，依然清晰的留在他的心中。
莲云山脉由八座山相连而成，它们通体为晶莹的深绿色，犹如坠落人间的巨型宝石。从外形上看，它酷似八尊姿态各异却都庄严肃穆盘腿而坐的神像，顶峰的白云如在风中飘摇的发。黑色的石板路像无数枷锁将他们桎梏，仿佛在为众生赎清罪孽。
仰望它便会心生神圣的崇敬，感到自身的渺小。
南斑托付的下属名鸠，鸠带来了十七个侍卫。
从哪里进入王的世界，离开时就能回到原来的地方。王的世界作为中转空间，可以让天罄持有者去往任何一方身处的地点。
利用这两个条件，他们上山的具体计划如下——鸠在山脚进入王的世界，若好等人需要回到起点重新开始，他们也进入王的世界再通过鸠开启的门离开。十七个侍卫分别持有了天罄，他们可作为路标，在分岔口停下，若遇危险或到了夜里便进入王的世界。
所有人随身带的东西很少，王能够给予他们想要的。他们都有一张羊皮卷，上面已画好了开启门的图案。
上山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途中没有遇到其他人，也没有危险。虽然他们就像探索一个迷宫的出口，但每日不断的行走十分单调。
好转身，看向几步台阶上坐着休息的嗄祭御和舒茵，午后的暖阳令她们昏昏欲睡。晓萧已去确认这条路是否值得继续走下去。让持有灵探路会节省更多时间，可嗄祭御背包里的卡特卡伦和海梨猫从未出来过。为了以防万一而需要那两个精灵的力量，探路的总是晓萧。就算是灵也是可能遭遇不测的，所以晓萧离开的时候舒茵多少会感到不安。
这些天，能找到乐趣的恐怕只有古越了。
此时古越刚沿着倾斜的山壁从上滑下来，稳步落在好的身边。
“这次要更高。”他兴致勃勃的自语道。
古越退后两步，这不足两米宽的路也最多容他退两步。他几乎站在石板路边缘，屈膝，聚集巫力助跳。他跃起时带来的风拂动着好的发，好抬头看他，这次的确比上一次高了许多。他将踩在山壁上时，快速转身一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