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股熟悉的檀香萦绕左右。
陌吾的瞳孔放大,他哑然,好竟然挡在了光秀跟前!好的眼睛里幽幽的,似一潭死水,没有光芒,也无任何情感。
“你对他做了什么?!”陌吾停住了准备砍下去的刀。
“哼,我不过是把自己一半的巫力注入到他身上了,”光秀笑起来,嘴唇殷红,“他有了我的部分能力,你有得玩了。”他的笑十分骇人。
难怪!
陌吾醒悟过来,光秀少了一半的巫力,动作才会慢半拍的。可是,打败只有一半巫力的他,我就消耗了大多巫力……
我真的不及他呢。
看来还有一场苦战啊。
陌吾严峻地看着好,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说实话,他没有多大把握能赢好——拥有光秀部分能力的好。如果不尽力,只怕会被杀死。然而,他舍得对好下狠手吗?
好开始了攻击,手中的刀挥舞之快,让人只能看见闪烁的刀光。陌吾只是躲闪,没有出手。每一击,都是差了分毫就能伤到他。他还在踌躇,心中又不免生出几分哀感。
再一次避开,他却慢了一点,衣袂被削下落地。
不行,不能分神了。
陌吾收回了游离的目光,手腕一转,将好的刀压在自己刀下。好一脚踢来,手中的刀略略松了些,陌吾趁此反击,抽刀划破了好的手掌。然而好的脚并未因受伤而停下,踢中了陌吾的肩膀。
血液顺着刀流下,在地面上缀了几个带锯齿的圆。好的脸就如石膏像,只随光线和角度的变化而变化。他完全没有疼痛感,或者说,这样的他没有任何感觉。
陌吾揉了揉肩,忍着疼痛,他感觉骨就快碎了。好咬住刀身,空出双手,右手握住左手腕处,烈焰“噗”的一声从左手掌心喷出。陌吾被困在了火焰里,灼人的热气不断充斥着周围。
陌吾想要突出将它重重包围的火焰,没想到地下冒出藤蔓,缠绕着他的身体。刹那间他想起了火刑,这种局面,算是报应么?他无奈地笑了,神情凄婉。但是,他可不想这样被烧死。
藤蔓突然被冰冻了,冰从藤蔓上漫开来,最后连火也成了凝固状。燃烧的火焰似乎被定格了,就像一朵盛开的火红的莲,被包裹在一层晶莹的冰中。陌吾站在“莲”的中央,眸子被冰火衬着,亮得惊人。这种景象,宛如一幅风格迥异妖丽的画,令人惊叹不绝。
在一旁看好戏的光秀目瞪口呆,这世间竟然有能遏制住火的冰!
冰碎,向四周快速散开,一颗颗颜色绮丽的冰粒如子弹射出。好唤出石神,挡住了弹淋似的攻击。
陌吾拄着刀,他的唇泛着珍珠般的白。那一招,基本快要耗尽巫力了。不能再使用阴阳术了,只能用体术。
石神一步一步踏过来,地上留下一连串脚印。陌吾奋力拿刀冲去,石神立刻与地融为一体。只要是石,它能与之随意转换。陌吾感觉到地面在震动,石拳忽然伸出,他用刀将其砍断,但断下的拳头又融入了地里。
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陌吾陷入了僵局。
他向好看去,只见好端立着,落脚处有蓝光。一道电光从他脑海里闪过,原来好是在将巫力传入地下,以维持石神的行动。那么,直接攻击好就行了。
石拳不断伸出,陌吾不再浪费体力将它砍下,他一边跳跃躲过拳头,一边向前,接近好。
终于近了,他一刀向好的双腿砍去,好为了躲避不得不跳起来,地面便立刻停止了震动。陌吾不敢一丝懈怠,他迅速奔向好,握刀的手有些颤颤的。好落地后也正面冲来,石神没再出现,看来他的巫力不够操纵石神了。
这是决定胜负的一击了。
光秀想,把巫力给好一半看来是个不错的法子。虽然他不会控制巫力的用量,导致这么快就差不多了。但是,能逼陌吾出那么厉害的招式,自己也算是收获。那种阴阳术,应该是陌吾的极限了吧。
两个人靠近了。
长发飘舞,寒风割面。
前一秒,他们的刀同时抵住对方的胸膛。
后一秒,刀穿过胸膛,血色覆盖了刀光。
3
好把刀抽出的时候,眼眸恢复了平日的明澈。他一直在沉睡,而醒来,看到的这一幕让他以为是噩梦。可是,刀柄给他真实的触感。血喷溅到他的脸颊上,暖暖的。陌吾煞白的脸在他眼里不断放大,头痛欲裂。不可置信!自己手中的刀,竟然贯穿了陌吾的胸膛!鲜血把陌吾的白色长袍染得让他触目惊心。
他的心剧烈翻腾起来,创钜痛深。
陌吾眼里有哀婉,有浓浓的爱怜。他叹,还好,不是与这相反的结局。
好松开手,无力地跪下,泫然欲泣,歇斯底里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可能是我杀了师傅,不可能!!我怎么会!!——”
光秀冷笑,失望地摇头。陌吾在让步,他绝对可以先于好,被杀的人不会是他。但是,在最后那一秒,他停下了。
无心咒,禁忌之术。中咒者无意识服从施咒者的指令。唯一的解咒方法——
亲手杀死最重要的人。
“不是你的错。”话语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陌吾倒下了。身体撞到地面发出轻微的闷响,这种声音,就像磐石,要将好的心碾碎。
一定是明智光秀搞的鬼!
好嗔目切齿,目光如剑。他缓慢起身,浑身充满杀气。好狂奔到光秀跟前,这次换他俯视光秀了。光秀并不仰头看他,锐气不减,神情带着不屑和鄙夷。“你这混蛋!!”好吼着,用尽力气踹他。光秀面不改色,现在的他无法反击,只能忍受。
哼,我会加倍还给你的!麻仓好!
被一个小毛孩殴打却无力还手,简直是奇耻大辱。
“好,别这样……”
陌吾的声音轻如烟云,飘进了好的耳中。
好停了手,但他发泄的远远不够!他强忍住杀人的冲动,回到陌吾的身边将他抱起。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带陌吾离开,找人救他!下山的路太远了,他怕来不及,观望台后面是一片幽静的竹林,曾听说有人居住。
于是,他穿进了竹林。
“好……别走了,把我放下来。”
“不,我要找人救您!”
“没用的……有些事……想让你知道。”
好很不愿意相信,但事实无法被抹去。他听从了陌吾,走到一个湖泊边,把陌吾放下,自己跪坐着,再让陌吾枕在自己腿上。他才发现,陌吾紧紧握着的那把刀十分眼熟。那刀,不是母亲留给他的吗?!
陌吾吃力地抬手,食指与中指摁在好的眉间。
好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幅画面,那些画面,是陌吾记忆深处的东西。
——酷似陌吾的男孩,忧郁的眼神。他把一把刀交给面前温婉娴雅的女子。那女子抚着男孩的头,笑如暖阳。
——女子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张皇失措。她身处人流,焦灼的目光寻不到男孩的踪影。
——珠帘轻起。女子头发里多了几根刺眼的银丝,她怀中抱着一个婴孩,眼中流露出惊喜,泛着泪光。少年与她久久相望。
——少年站在墓碑前,景物萧条,枯叶飘零。
原来,陌吾有一个亲生姐姐,他们都出生于战乱年代。一次逃亡中,姐姐被人潮冲走,与他失散。后来,女子嫁给了一个姓麻仓的士卒,士卒战死,她诞下了男婴。战争过后,陌吾见到了姐姐,本想为官后让她生活得更好,没想到,当他登上阴阳师的位置时,却得到了姐姐的死讯。
悲恸之余,陌吾决心要找到当年的男婴——麻仓好。
好震惊,木讷。孑身一人,竟还有亲人!
陌吾推开刀鞘,刀身靠近柄的地方,刻着两个极小的字:阡陌。“这把刀……我在你房里拿的……错不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陌吾凝望着好,深情浮动。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这一定是上天的讽刺。好不容易认了亲人,却马上又要失去!
好还想说些什么,可不等他说出口,陌吾的瞳孔放大,紊乱的呼吸终止了。
“师傅!!!”
好伏在陌吾身上,眼泪如决堤的洪水。
陌吾黑色的瞳里,似乎蒙上了一层穿不破的乌云。
第八章
1
万年不化的冰雪,万年不变的你的容颜。
陌吾沉入湖中的一瞬间,湖泊化为冰棺。好卧在湖面上,体温渐渐被剥夺,寒气渗入骨中。他出神地看着陌吾安详的脸,陌吾的嘴角带着亘古的笑意。那种笑,让他感觉不到彻骨的冷。就像陷入一个美好的境地,与他相依,永不背弃。
雪花纷飞,不落下,也不消融。
好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轻颤。发丝凌乱,衣衫不洁。脸上还有清晰地泪痕,唇已冻得发紫。
已经没有重要的人了。
已经没有活着的理由。
让我在这里陪你,让我离你不会遥远。
……
……
他以为自己化成了一块冰石。
一个人的脸忽然闪过了脑海——明智光秀。
他的眉蹙起来,意识逐渐清醒了。「我还不能沉睡,还有未完成的事。」他想着,支撑着僵硬的身体,走出了冰雪封印阵。
走到了哪里,他不知道。有种强烈的意愿在牵引他,还要活着。他曾想过,人为什么要活?从生到死,经历幸福欢乐、痛苦悲伤。但是,又留下了什么?也许有人会记得你,但记得你的人,终究也会消失在岁月的轮回中。
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还不知道。他还在寻找。
天空的颜色由深转浅,好已走出了竹林。但竹林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罕无人烟。好没有停下脚步,既然没有到尽头,就还有希望。
太阳的光辉洒下,但秋日的阳光没有一丝丝温暖。他走过草丛,衣摆上附着些许断落的枯草。当夕阳染尽天际,他疲惫的眼里终于泛出了亮点。不远处,有一间木屋。木屋的烟囱里正飘出浓浓灰烟。
这对好来说,是个极大的安慰。
他想加快步伐,却力不从心。终于走到了木屋门前,才发现这段路如此漫长。好正要叩门,最后的力量在他举手那一刻消失殆尽,体力不支,倒在了碎石路上。
2
凌希琪带着一篮茶叶回来时,她惊呆了。看着一个陌生人在自己门前昏迷不醒,她愣了许久。本想置他不顾,但总觉不妥,于是放下篮子,把他用扶带拖地弄进了屋里。
她让好躺在床上,用湿布拭去他脸上的泥土。他的面容美如冠玉,冷艳中又不乏清雅。希琪心中一震,久居尘世之外,乃不知世间有这般美貌的少年。再看他的眉间,似有化不去的忧伤。
见好的嘴唇干裂暗淡,希琪便泡了一壶茶,待他醒来。
良久——
“我……”
好的嗓子干哑,他睁眼,觉得浑身酸痛。也许是走了太久的路,或者是不习惯竹制的床。他坐起身,看见圆木桌旁有一女子,粉衣素面,头上有简雅的钗饰,耳垂上坠着红珠耳环。
希琪递上一个瓷杯,茶是清淡的绿色,散出沁人心神的香。茶给好的感觉,就同眼前的女子。
“谢谢。”好接过瓷杯,立刻喝得只剩下茶叶。
“我是凌希琪,叫我希琪便可。”希琪笑着道,对于这个陌生人毫无防备。
好打量了一下屋子,陈设十分简单,但整洁有序。“我叫麻仓好。”
“你怎么会来这里?”希琪对他很好奇。毕竟,多年一人生活,从无访客。
“我迷路了。”好淡淡地道,语速缓慢。
希琪觉得他不愿多说,也没再问。
3
他一定很孤独。
希琪拉开布帘,准备去卧房时,回头瞅了好一眼。他坐在竹床上,抱着腿,仰头看着窗外。今夜的天空,晚云涌动,繁星闪烁,似一片星海。沉浮在晚云间的星,光芒微淡,极像好优柔的眼波。
他眼中的幽暗,是无止境的深渊,深远得无法填满。
最亮的那颗星,是你吧,师傅。
想了一夜,好决定了接下来要走的路。他想要变强,成为最强大的人,然后才能杀了明智光秀。但是,怎样才能变强?最好的方法,就是要找个强大的通灵者,拜他为师。曾听陌吾说罗兰国有个通灵者,不论是阴阳术,还是琴棋书画、刀剑矢枪,样样精通,造诣匪浅。在很多行列中都能算是名流。
那么,再停留一天就起程吧。
“你起这么早?”
好端坐在桌旁,托着下巴沉思,完全没有注意到希琪已经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她端着些简单的糕点,走到桌旁放下。“不嫌弃的话,请用吧。”
“谢谢。”好致谢后,直接用手拿了一块粉色的松糕放进嘴里。这种糕点他从未吃过,入口即化,香甜可口。“真好吃,这是什么做的?”他不忘把指尖上沾有的糕粉也清理掉。
他这个动作很像小孩。
希琪忍不住笑起来,心想他不过十七岁的样子,虽然看起来成熟得过了头,也还是有幼稚的一面。“这是花瓣和面粉做的,独家绝技哦。”
好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拿上了筷子。吃完早餐后,他正色道:“我还想再留一天,不知可否?明天一早我就离开。”
“你是我的客人,当然可以。但是,你能告诉我你要到哪里去吗?”
“罗兰国。”
“罗兰国?这几年罗兰国对外封闭,外国人不许入境的。”
这个消息让好心凉了半截,他皱着眉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希琪犹豫了一下,道:“我有个朋友,住在罗兰国与木莲国交界的地方。或许,他能够帮你。”
“那太好了。”好微微笑道。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找他吧,我闲着也是闲着,顺便去看望他。”
希琪看着微笑着点头的好,总觉得,他的笑里带着怅然,不是源于内心。这样的笑,像是试图让自己不那么悲伤。
他不想对谁伪装。
只想骗骗自己,我微笑着,仍坚强着。
他还未去考虑杀了光秀之后该怎么过。在陌吾身边守候他?还是活下去?
都是未知。
人生没有定数,一切随然。
4
雏城是个水城,北面临海。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时,仿佛能听见大海的波涛澎湃。这里的人大多以打渔为生,雏鱼在木莲国享有盛名。雏城的房屋别具一格,人们先在地上打好木桩,再在木桩以上的高度修建房屋。
好和希琪乘了两天的马车,才到达这个木莲过与罗兰国交界的城市。曾经两国谈判,雏城到底属于哪个国家,最后因木莲国人占了多数,就归为了本国。
一路上风尘仆仆。
他们起程的时候,才发现身无分文。希琪毫不犹豫地去当了自己的一件钗饰,换来的钱虽不多,倒也够用了。好惊奇地问她,这种东西怎么随便就当了?他心里隐隐过不去,因为听她说起,那个头钗是一个曾经深爱的男子送的信物。
很重要的纪念品,不是么?好暗暗决定,以后定要把它赎回来还她。希琪却爽朗地笑着道,都是过去的人了,再说,它还存在呢,只是不在我的头上罢了。
好瞠目,随即视线转移到马车外。她的豁达,自己何时能有?看着不断倒退的景物,他忽然想起了帝王,想起了六年前的理想。一切都在与他远离,曾经的美好,望之莫及。
“啊,终于到了!”希琪跳下马车,伸了个懒腰。这两日没睡好,在车里摇摇晃晃的,精神不佳。但一下车,她又立刻来了活力。
“你的那位朋友,住在哪里?”
“在波斯海那边。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