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水中植物向上攀延的依附,藤蔓层层缠绕,然后扶持其它,最后便是这如花海起伏、浪覆天光的迤逦画面。
步步踏上荷叶台,暗淡的天空步步压得更低,更近。脚下和身旁拥簇的花叶静默着,它们朦胧胧的艳丽,又让灰白的天幕退得很远。这是一种如临幻境的奇妙感,放眼天边与收回视线至眼前的刹那,时空似乎转变,又似乎静止。
花之彩虹其实也是一座桥,粗绳木板,简朴的元素早已被华美包裹在内。只有在这彩虹之下仰望它,花之彩虹才算是名副其实。
行走时,桥面晃动不稳。使者们不适应摇晃的感觉,落后于漠颜三步距离。
过了彩虹桥中端,漠颜驻足,井田泽奕和黑崎千烈也不再前行。轩陵花兮像是犹豫了几秒,扶着花藤继续向漠颜走去。
“能成为军师,你还挺厉害的嘛。”
花兮看着漠颜的背影。赞许的话中,含着多种情绪。
漠颜转身,面带待客应有的微笑,不虚假却也不真诚。
“公主过奖了。”
她稍稍欠身,谦卑与骄傲并存。
就是这样的态度,让花兮有种莫名的怒气。
“本公主对你是刮目相看了。不过,这与约定有偏差吧?”
“没错,”黑崎千烈帮腔道,“所以你仍没有资格。”
漠颜冷冷瞥他一眼,唇边的弧度如冰融于水渐渐消失无形。
凉风袭来,寒气加重。
漠颜无法同时应接花兮和千烈的挑衅目光,索性侧过脸,看见远处两个身影正在通往百花苑的路上。
“我看这王宫挺适合你,不如你就永远留下好了。”
花兮随手拈下一朵淡橘色花,抚弄它娇嫩的柔瓣。
“公主,漠颜大人已亲临过战场,打过了胜仗,这很足够了。”
井田泽奕为漠颜解围道。
“胜仗?这恐怕不是你的功劳吧。”花兮回想着在金殿看到有关那次战争的记载,“你是第一功臣,可奈莲为了巩固你的地位牺牲了自己。”
她说着,将花朵抛向彩虹桥下。
“奈莲真是可悲,就像这朵花,坠落得毫无意义。”
漠颜的瞳孔一阵紧缩。那道不起眼的淡橘色陷入绚烂的汪洋,彻底无迹可寻。
“公主!”
井田泽奕觉得她有些过分了。
“我说的有错吗?漠颜,你爬上这位置的手段,我也猜到了大概——”
“恕我失陪。”
3
漠颜沉着脸,在使者们相异的目光注视中,走下了彩虹桥。
纵然百花争艳,映入她眼中,一切颜色尽失。
赏花的闲情不再,三位使者各自怀着心思,出了百花苑。
“帝王,麻仓大人。”
在百花苑门外的小径上,他们与来者正面相迎。
“刚才吾召见麻仓有点小事,没有打搅贵客们的兴致吧。”
“哪里,您的事当然放在首位。”
井田泽奕低了低头道。
“漠颜呢?”
帝王这一问,好察觉使者的脸上都有些细微的变化。
她弃贵客不顾,擅自离开——花兮打算用这句话回答时,泽奕先于她回话了。
“漠颜大人忽有不适,臣等已请她回府休息了。”
帝王接受了这个说法,转而道:“怎么样,百花苑值得观赏吧?”
“难得一见的景致,可称视觉盛宴呢。这种把人造与自然相结合的园林,我国不及贵国。”
赞美虽有夸大其辞之嫌,但泽奕的表达令帝王十分愉快。
下一个参观地点本是威嵘塔,帝王突然提议去茶殿品茶,众人便欣然同往。
去茶殿的路上,花兮谈了一番参观金殿后的感想。
至于内容,当然是能让帝王心花怒放的语句。从木莲建国初到近来的战争,她对木莲国的历史做出了宏观的准确评价,那些历史文录仿佛由她编写一般。
“同样身为女子,贵国的军师大人却有如此功绩,臣实在佩服啊。”
她叹道。
好看了看她,他原以为这位公主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不知是不是多心了,他隐隐觉得花兮一路上与帝王的攀谈不过是为了把话题引向漠颜而做的铺垫。
帝王不喜欢故意的奉承,但这锦秋的使者与那些阿谀献媚的人完全不同。
他心情舒畅地道:“漠颜确为女杰,不可多得的人才。”
黑崎千烈接着道:“军师大人的出身低微,怎会被任命为国家重臣呢?”
“出身和背景是为官的一个考虑因素,但不是重点。”
“这点我国与贵国不同。我国只有贵族出身者才可在王宫为官。”
“这点我国应向贵国学习,才能招纳更多贤士。”井田泽奕添道。
眼看泽奕让话题偏离控制,花兮连忙道:“不管身份,军师大人能在贵国有难时及时出现,是神灵眷顾贵国呢。”
“也许是吧。”
“说起来,宫中有神殿吗?”泽奕又道。
“没有,”帝王露出一丝轻蔑,“吾不信神。”
4
空气潮湿的夜晚。
军师府。
好坐在桌旁,看着漠颜打开房间里的窗户,一股股泥土的清新气息从后院飘进来,风吹斜了她的长发和自己手中茶杯上的暖雾。
她刚听完他讲述的一些事。关于御冥王,关于明智光秀和他的刀。为了整理思路,她需要用夜晚温度骤降的风来清醒一下。
“为什么御冥王会收藏有明智光秀的刀呢?好,你确定没有认错?”
好坚定地点头。
“我确定。”
“明智光秀失踪时,御冥王还在仲南。明智光秀逃跑后与御冥王见面,还把刀交给了他,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些事,恐怕只有当面问御冥王,我们猜是猜不出来的。”
觉得冷了,漠颜关上窗。正要转回身,视线又被后院中出现的一个人影吸引了。那是弥殇,他每晚都会在后院里静立一段时间。他的白发只要遇上一点光,便会在夜里特别显眼。
“对了,今天帝王召见你是为了何事?”
“宫中闯进了一只恶鬼。”
好详细的陈述了一遍,包括御冥王对弥殇的怀疑。
“弥殇?”漠颜摇头,“这绝不可能。以我目前的了解,他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我倒怀疑这是御冥王的圈套。他让帝王怀疑弥殇,进而动摇对你的信任。虽然他与我们没什么过节,不过,如果他真是拥有那份合约的人,他就有对付我们的理由了——他必定在蓄谋着什么,我们是阻碍他的人。”
“御冥王能看见鬼,他是通灵人吗?”
“他是普通人类家庭出生,在军队长大,应该没有成为通灵人的机会才对。但通灵人也有天生的。”
漠颜沉吟了片刻,忽的惊道:“不对,这说不通。”
她的眸子闪烁起来,走到好身旁坐下。
好先是不解,看着漠颜极力思考的模样,恍然大悟。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御冥王是通灵人,因为他能看见鬼。可是,架柳在汉梨被关起来的时候,是通过释放巫力来求救的。既然御冥王是通灵人,他本人又身在汉梨军部,怎么会感受不到架柳释放的巫力,然后去阻止他呢?”
“正是。这说明,御冥王仅仅是一个能看见鬼魂的通灵人,并不具备通灵人的其他能力。他没有巫力,所以才感受不到巫力的存在。”
“那么,恶鬼一事,他就没有嫌疑了。”
“对。他只是想借这件事达到你所说的目的,动摇帝王对我的信任。”
“他私底下或许会在帝王面前说,‘麻仓好也有嫌疑,因为他是阴阳师,能召来恶鬼对他来说是很简单的’。”
好学着御冥王的声音,漠颜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觉得他不会这样的。帝王不会轻易相信他,他还可能落得个诽谤重臣的罪名。”
好,你不知道的还太多了。
漠颜在心里道。
“帝王让我在德圣节之前解决这件事,明天就有新任务了……”
声音缓缓的变低,好看着漠颜渐渐深邃的眼眸,最后的余音留在了喉咙中。
漠颜的眼神让他心跳加剧。
她从未用这般眼神看过他。类似深情,类似怅然若失。
他与她对视着,有几秒仿佛忘记了自己。茶杯里的茶已冷,握着茶杯的手却像握着一团火焰。
“漠颜……”
他想说点什么,却想不到一句合适的话。
“漠颜,你相信神吗?”
他终于憋出了一句。
漠颜不觉得突兀,淡淡一笑,“相信。”
“为什么?”
“应该是因为人的不完美吧。”
5
好根本腾不出神智来理解她话中的含义。
“再见了。”
“嗯?”
“这是道别。”
好像被一记敲醒,慌慌的放下茶杯,“啊…我…我是该回去了,现在……很晚了……”
“不是,”漠颜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让刚准备起身的好坐定,“我是说,这是当我离开时的道别。为了以防万一,万一我对你不辞而别。”
“什么意思?你要走吗?”
漠颜摇头。她的笑容竟幻化为一声叹息,传入了好的心底。
好看着她。目光从疑惑变成了包容。他想,有些话现在说不是时候,所以不必追问。
他倾斜身体,她的面容瞬间近在咫尺。
快要打破暧昧距离的边缘,漠颜放在好肩上的手一用力,距离瞬间又拉开了。
“明天见吧。”
漠颜站起来,走过去为他开了房门。
“嗯。”
好有些发愣,在漠颜目送下离去了。
他出了军师府才清楚的意识到什么,右手覆上双唇,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盘旋。
——我什么都没做对吧?!
6
好的身影模糊后,漠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刚才说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恢复理智的她有些责备自己。
睁开眼,她看见弥殇依然在后院里。他曾说,他喜欢夜晚独自静站的感觉。在黑暗中呆久了,身体就会进入休眠状态,心神便能脱离身体获得自由。漠颜一直认为他是个怪人,但她赏识的就是这种怪。
弥殇也看见了站在房门外的漠颜,于是挪动脚步向她走来。
“听说宫中出现了恶鬼,最受怀疑的人是我。真是至高的荣幸,我成名人了。”
毫无压力的语调。
“消息传得真快。”
“如果我被当做犯人,漠颜大人你也脱不了关系吧。”
“是这样的。”
“那,漠颜大人为了自保,会怎么做呢?”
“你不用担心,这事与你无关,你我都不会有事。早点休息吧。”
漠颜感到了疲乏。她转身进屋。
“有个问题,很早就想问了。”
弥殇停在门外。
“说吧。”
“为什么要带我回到这里?”
“你想回雏城么,等重建完成后我会安排的。”
“你只需要回答问题就行了。”
漠颜没有过多的考虑,答道:“因为我欣赏你。”
“那我也问你,为什么愿意跟着我留下来?”她看着他道。其实只是随口问问,她觉得这些问题不需要弄个究竟。
“我不是说过吗,因为我无事可做,无地可去。”
“哦。好吧,晚安了。”
弥殇看着房门合上后,回到院中继续他所谓的乘物游心。
他仰望漆黑的夜空。亲眼目睹吞噬逆流的那个夜晚,它天地涌动的幻影与此时的天空相叠。
——我跟随你,是因为那晚你的眼泪。
他默默地再次回答漠颜的问题。
——我的心中,从那晚开始就藏了一个秘密。能够阻止覆没之风的方法不止是开启吞噬逆流,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用以人命为代价的方法。吞噬逆流是禁忌之术,书上关于它的记载深深打动了我,我本打算多年后用开启此术结束自己,只为亲眼一见。正是这个常人觉得古怪的私心,让你失去了重要的人。
第三十七章
1
德圣节临近,宫中日渐有了热闹的气息。
过了今晚,帝王命令好完成任务的时间只剩了一天。
好站在威嵘塔顶层,四周除了镂空的栏杆并无其它遮掩。威嵘塔位于王宫的中心,他俯瞰,灯光散布在笼罩着王宫的黑暗里,与天空的星光相映。风缓缓浮动,身处的这层塔楼就像被分割开,浸泡在闪烁着暖暖金光的黑流中。若没有心里的焦虑,此刻的他必然会享受这样的夜色。
他以为前几天出现的恶鬼很容易抓获,可是自那天后,它似乎完全消失了,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它的踪迹。
他双手举于眼前,十指指尖相接。念咒完毕,无数道红线从手掌间延伸出。红线交连如网,向他身下的王宫铺撒而去。他闭上眼睛,静心感受。王宫以红色方格划分的影像展现在他的脑海。
仍没有异样。好无声地叹了叹气。
“还是毫无发现吗?”
漠颜踏上最后一步楼梯,看着好有些倦怠的面容道。
好点点头,露出几分乏力。夜晚是鬼方便出行的时候,因此他必须整夜工作。漠颜的陪伴给了他许多安慰,可是现在他无法强制自己表现得神采奕奕了。如果在德圣节之前不能按帝王的要求将这件事解决,就算他不会受到处分,他也不想看见帝王责备他无能的眼神。
“真的很奇怪啊,它凭空消失了一般。”好抱怨道。
“它是被收回了。”
“嗯。可是查不出谁是它的主人,我只能等它的再次出现。”好虽这样说,心里却对于恶鬼的主人有个猜想。这王宫里有能力做出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不知是不是受了御冥王的话的影响,他也开始怀疑弥殇。
为了不打扰好,漠颜不再说话。她看着夜景,若有所思。
忽然,好睁开眼。
他感觉到掌中有一股微小的振动沿着红线从远处传来。
2
殇离宫。
黑崎千烈与花兮在庭院闲步悠转。黑崎走在花兮左侧,后于她半步。他们沉默了一段时间,秋虫的窸窣声填补了这段谈话间的空白。
“公主,”黑崎千烈开口,“我觉得,我们对漠颜的态度是否有些过激了?”他的神色依旧严谨,即使是面对比较熟悉的人。
“怎么,你想放弃吗?”
“当然不想。只是,她成为了木莲国的军师,我真的有些佩服她。”
花兮睥睨他一眼,道:“她有本事,你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
“那她回去以后……”黑崎眼中闪过一丝动摇,“必定是她赢了。”
“不会的。”
花兮突地停下,转身盯着黑崎千烈的眼睛,仿佛要将他心中的动摇根除。
“我不会让她回去的。要让她永远留在这里不难。我看她和那个阴阳师关系不一般,她若为了他留下是最好的。但以我对她的了解,这种可能性不大。”
“您是想……”
“我想——”
花兮还未说完,一阵狂风卷来,把她高贵而美丽的眼眸中的狠光拂乱。
“公主快退后!”
黑崎千烈拔出剑挡在她身前。
狂风中,赫然出现了一个披着黑衣的恶鬼。它的脑袋隐藏在帽子里,看上去空如无物。衣摆似乎用剪刀随意剪碎过一般,它伫立在黑崎眼前,像落魄而不颓靡的异教徒。它手中的镰刀破损不堪,薄如纸片,却能让人轻易的联想到它的锋锐。
黑崎全神地注视着恶鬼,他有过与妖鬼对战的经历所以不觉害怕。
由于地域的特别,锦秋国的人都能与鬼魂相通。即便是不会通灵术,也可以凭借人的力量与恶鬼抗衡。
墓叶宸遭恶鬼袭击一事使者们有些耳闻。花兮脸上的惊色很快平复。她深信黑崎能够保护她,可是她低